正文088
言祁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看着自己鎖骨下方的文身, 心裡一陣失落。但在這失落的情緒裡更多的還是不爽。
根本沒有人在意他身上的印記，也沒有人會關心他的想法，一個多小時的飯局, 沒有一個人叫他的名字。
只有那幾聲刺耳又反感的哥哥。
言祁抓了兩下頭髮, 把手撐在洗手池邊緣低着頭盯着水龍頭看了一會兒, 擰開它捧起一把涼水往臉上脖子上拍過去, 衛生間本來就大敞開窗戶通風, 溫度很低，言祁用的又是涼水，整個人瞬間打了個冷戰, 凍的直哆嗦。
越冷越覺得煩躁，言祁咬着牙撩起溼漉漉的劉海, 低聲罵了一句, 把外套的拉鍊直接拉到了頭。
周洛和言祁直接缺席了後半場飯局, 導致他們回來後長輩們臉上都或多或少顯露出不高興，但是看在奶奶的份兒上, 他們誰都沒再說什麼，周洛和金妍的婚事起了個開頭，卻沒落個結尾。
後面每個人的興致都不怎麼高，一向最能調節氣氛的周勳也坐在位子上沉默不語，這頓飯吃到最後屋裡只剩下電視機裡傳出來的新聞聲和大胖小胖的吵鬧聲。
沙發上堆滿了給奶奶賀壽的禮物, 此時一看卻顯得和氛圍很是格格不入。
客套寒暄一番後, 金城草草結束了這場食之無味的飯局, 離開時金妍怯懦的看了周洛一眼, 這大概是她能爲自己感情做的最後一番努力。只是她依舊不明白, 明明這麼多年周洛的周圍除了她自己，沒出現過一個異性, 她觀察的很仔細，做事也很收斂，她以爲長久的陪伴最終是可以感化一個人的。
再冰冷的石頭，捂一捂也總能暖起來。
金城走的時候只跟周勳打了聲招呼，看都沒看周洛一眼。
周洛反倒是鬆了口氣，他雖然不願意把關係鬧的這麼僵，但卻是眼下唯一的一種解決方式。
奶奶執意要周洛跟着她回家，周洛原本計劃先把言祁送回去，但奶奶卻說什麼都不同意，她一直在觀察自己的孫子，發現他身邊這個孩子的一言一行都會牽扯着周洛的思緒，她有些不理解，她必須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三步兩跨直接坐上了周洛的車。
周勳把自己大哥一家人扔到了自己新買的路虎上，跟言祁一起上了後座。這麼一安排正符合周昊的意，摸着方向盤左看右看，全然忘記自己回家還要故作一副嚴父的姿態數落言祁的失禮，先樂呵呵的載着妻兒哼着曲跟着周洛的奔馳開上了路。
這一路除了車內放的純音樂車載CD，沒有一句人聲。周勳放下窗戶，拿出根菸點燃叼在嘴上，裝作若無其事的看了一會兒窗外後，他才轉過頭去若有所思的看着言祁。
言祁靠在後座歪着頭，沒精打采的一動不動，微睜的雙眼似乎是在盯着窗外的風景愣神兒，又似乎睡着了一般。周勳枯燥無味的叼着煙一點也不避諱的打量着他，這麼多年言祁也算是周勳看着一點點長起來的，他還記得蘇瑾出意外那天，那個坐在自己房間悶聲不響不許任何人靠近的孩子，腦海裡的小小身影與眼前這個少年慢慢重疊，周勳突然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剛纔的飯桌上只有他一個人，和所有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儘管他也不反對周洛和金妍的婚事，但他沒有開口替周洛說話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言祁會自己走到我身邊來。
讓周洛和言祁都回到彼此本該有的生活中，這是周勳心存的僥倖。
“有火嗎？”言祁叼着煙看了周勳一眼問。
周勳還在沉思，猛地被言祁的聲音打斷讓他看上去有點慌張：“你、你抽菸嗎？”
言祁沒多說話，他羽絨服兜裡裝着煙卻沒帶火，這時心緒有點亂，唯有這種方式能替他暫時壓一壓。他伸過手，也沒擡眼去看周洛的表情，拿過火後垂眼歪頭“啪”的一聲，動作嫺熟的看着窗外深吸了一口。
他沒用手去碰煙身，就這麼縮在車內一角吸一口然後鼓起腮幫子飛快吐掉，慵懶的沐着陽光，也不讓大腦運轉，繼續瞪着窗外的景愣神兒。
“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周勳問。
“初三。”言祁回答。
這話一出，副駕駛上的奶奶臉色拉的非常難看。
奶奶進了門之後一言不發的坐在餐桌旁邊的椅子上，周勳脫掉外套掛在衣架上，坐在奶奶身邊抹了兩把臉。
言祁沒有換鞋，也沒有進屋，只是站在鞋櫃旁靠着牆站着。
大胖小胖在屋裡歡天喜地的撒着歡，一會兒抱着奶奶的腿一會兒揪一下週勳的耳朵，大人們敷衍的應着他們的鬧騰，等孫婧進來的時候，纔有眼力見的把兩個兒子關進了臥室。
“小洛，你說說吧。”奶奶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撐着膝蓋，白髮蒼蒼勾着背，腦子卻靈光的不像是八十歲的老人，鋪滿皺紋的眉眼上多了幾分不悅。
“金城好心好意過來，弄得這麼不愉快，你從小到大都沒讓我這麼操心過，怎麼越大越不懂事了？”奶奶的語速很慢，卻能聽出來是在生氣。
“你如果不滿意這樁婚事，之後可以再商量嘛，何必當場撩筷子走人呢？”周昊邊摘圍巾邊坐在圓凳上說：“那可是金藍的社長，咱家一個小出版社能被人家這麼看重，上趕着嫁千金，你有什麼不樂意的？”
“那你娶了唄。”言祁說。
周洛閉着眼睛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剛關好臥室門的孫婧把這兩句話聽了個全，瞬間大怒起來：“有你什麼事？你添什麼亂？會不會說人話？”
“是你不會聽人話。”言祁繼續說。
“言祁！”周昊的火也被他的頂撞激了起來：“這幾年沒管你你來勁了是吧？今天是奶奶過壽，本就是大好的日子，你非要攪合的烏煙瘴氣嗎？你哪兒那麼大氣？誰惹你了？”
“是你們非要盯着我哥不放。”言祁看了他一眼，臉上一點顏色都沒有。
“你這孩子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啊。”奶奶的情緒有些激動，周勳立刻扶住她的身子，又聽她道：“你跟奶奶說說，到底因爲什麼？”
言祁擡眼看着面前的老人，半晌也沒出聲，彷彿所有聲音突然撤離了這間屋子，安靜的讓人坐立難安。言祁不自然的捏了下耳朵，低着頭沉思。
過了很久，言祁才慢慢笑了出來：“奶奶，我哥得跟我過一輩子。”
“你要是捨不得你哥，家裡那麼大地方，你跟你哥嫂一塊過也沒什麼不可以，你也總要成家，總要離開，怎麼就能把事兒搞得這麼彆扭。”周昊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周勳一臉凝重的看着言祁。
言祁看了一眼周洛，笑了笑：“聽不明白？我喜歡周洛，他誰也不會娶，他得守着我。”
“言祁！”周昊後知後覺的從椅子上跳起來，腦頂發麻，怒意順着後背爬了上來，怒火中燒：“你這個……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
“噁心！太噁心了！”孫婧震驚的瞪着言祁：“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蘇瑾帶回來的肯定是個禍害，害死了蘇瑾，現在又來害小洛！”周昊暴怒的抄起凳子衝着言祁就是一揮。
周洛反手抓着凳子腿一把從他手上奪了過來：“蘇瑾的事情跟言祁沒關係，你清楚的很。”
“小洛，你！”周昊氣紅了眼指着他。
“我的事情，跟言祁也沒關係。”周洛把凳子放在自己身側，看了言祁一眼，言祁縮着身子坐在了上面。
“你這話什麼意思？”周昊皺着眉，越發覺得面前的大侄子讓他覺得陌生。
“小洛啊，你不會……你……”孫婧看着他們，又看了一眼奶奶：“你真的……”
“奶奶。”周洛弓着身子手肘撐膝，先是搓了兩下手，才擡起頭皺着眉有點艱難的說：“我有我的決定，無論有沒有言祁，都是一樣。”
“你如果不喜歡金家的女兒，那你喜歡誰？”奶奶的眼底有些發紅：“你是奶奶養大的，你的脾氣、心性我都很清楚，哪家的閨女都一樣，奶奶不看重那些別的。”
言祁十分不耐煩的嘖了一聲。
“小洛，你想清楚了嗎？”說這句話的是周勳，他的語氣倒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好像也只有他聽得出來周洛的意思。
“叔叔，你最瞭解我。”周洛看着他敷衍的扯了下嘴角。
周勳終於沉重的點了點頭。
“你要是個男人就把話說明白了！”周昊大吼了一嗓子：“男人三十而立，就算不成家，我們也不能看着你走歪路！言祁到底是你什麼人！是弟弟！還是別的！”
“別逼我抽你。”言祁紅着眼瞪着他。
“你小子說什麼？”周昊差點沒聽清言祁的話，反應過來後直接氣笑了。
“我忍你很久了。”言祁從座位上站起來：“當初你殺了我媽的時候，我就不該說謊保你。”
“言祁！”奶奶用力吼了一聲。
周洛拽了一下言祁，卻被言祁甩開了手。
“你以爲房本搶回去就有用了？我媽的身份證、戶口本都在我手裡，她還立了個遺囑，你知道嗎？”言祁很是不屑的笑了一下。
“什麼遺囑？”周昊的聲音非常大：“什麼遺囑？你騙誰呢？”
言祁擡手揉了下鼻子，表情顯得非常可怖：“把我惹急了，別說是房子，我讓你以後見着我都得他媽躲着走！”
“你這個外人……”奶奶顫抖着右手指着他：“你這個外人……是要破壞我的家！”
“我沒這個興趣。”言祁哼聲道：“除了周洛，你們愛他媽幹嗎幹嗎去。”
“言祁。”周洛的聲音有些發沉。
言祁看着他。
“好好跟奶奶說話。”周洛說。
“小洛，以後每週你都要回來在你叔叔這裡住。”奶奶閉着眼不停用手拍打着心臟，盡力維持着穩定的呼吸：“奶奶什麼也不要求你，只求你不要做傻事。”
言祁立刻呵道：“他回不……”
“好。”周洛看着奶奶：“每週我都回來陪您。”
言祁愣在原地，他沒想到周洛會答應，平時他都住宿，只有週末的時間才能跟周洛在一起，這是他每週最期待的兩天，現在卻要被別人給剝奪走。
“我先送言祁回家，我再回來。”周洛站起身，攬着言祁就往門口走。
“這些天你就跟你叔叔一起住吧。”奶奶捂着心臟扶着周勳站起身，慢慢朝自己房間走去：“我老了，時間不多了，沒有精力再折騰什麼了，也就能再多看你兩眼。”
周洛皺了皺眉，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掩上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