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絮兒?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說着鳳嘯繞過水波,直奔病人的左側,拉開蓋在身上的白牀單。他清楚地看見了鳳絮兒手腕上的一塊紫砂痣,渾身上下不禁哆嗦了一下。
病人臉已走了形,可是從那件沾滿血漬的外衣和內衣的搭配上,可以看出這是個非常注重個人形象,懂得生活的人,同時又是一個追求生活質量的人。
這不正是他多年來要找的那個人嗎?怎麼會在這裡,怎麼在臨終之時才能相會呢?爲了掩飾自己的慌亂,他以省委領導的身份,又一次向醫院領導下達了不惜一切代價,搶救病人的指示。
儘管大家又是一陣的手忙腳亂,認認真真地做着一切,都明白這是對死者的一種崇敬之情所至,更有執行上級命令的不得已。院長、公安、交警以及市委的領導親自坐鎮,儘管一切都是徒勞,醫生還是在無謂地做着一切。
院長把水波和鳳嘯以及有關工作人員叫到急診室的隔壁房間,嚴肅認真且又直言不諱地說:病人已經沒有生命特徵,無論什麼手段,已無生還可能。我建議:不要再增加病人的痛苦,我們也盡力了,也可告慰英雄的靈魂了。
水波點了點頭,表示了自己的認可,沒有再下什麼失去理智的命令。他在心中說,也好,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這種想法的潛意識,是來自何處?來自內心,還是什麼地方?他顧不得考慮過多。
院長見市長不置可否,不得不違背醫德地又一次下達了搶救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讓病人能睜開眼睛。再看看身邊的親人,也算是我們創造了奇蹟。
鳳嘯毫無表情地看着那張走了形的臉,旁若無人地站在病牀邊,像是看着已經停止的滴流,好像什麼也沒有看。
一旁的柳樹林緊緊地握着媽媽的手,看着陷入深思的鳳嘯,他覺得這件事情似乎更加複雜了。他又是媽媽的什麼人呢?爲什麼對媽媽的死他表現的那樣的痛不欲生,而又極力掩飾着,像是不動聲色?
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醒來了,醒來了!
只見鳳絮兒竭盡全力,睜開了無視的雙眼,嘴裡咕嚕着似有若無的聲音,葉子,葉子----原諒我!
鳳嘯此時幡然醒悟,他分明聽見了,哥哥,哥哥……柳---樹,柳樹林,我走了……
葉子?又一個謎團塞給了柳樹林。
急診室裡死一般的寂靜,人們屏住呼吸。鳳絮兒睜着無望的眼睛,艱難地環視了一週,笑了。她嘴脣嘟噥了幾下,誰也沒有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麼。
柳樹林知道,媽媽又在背詩了。
鳳絮兒平時最喜歡看的就是紅樓夢,傷感時,總能找出針對自己情緒的詩來,用以消愁解悶。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水波在心裡默默地說:絮兒,上帝端來一盤親情大餐,可將死的人只有含笑九泉,你沒有這個福再去享受它了。絮兒,都是我害了你呀!
鳳嘯當仁不讓地走上前去,大叫着:絮兒,絮兒,我是哥哥,我是哥哥!你回答我,哥哥找了你這麼多年,沒想到相見卻是這般情景。
兩人同時都愣了,不知發生了什麼?
鳳絮兒似乎同時接受了兩人的呼叫,兩個向她發出信號的人,她把他們接納爲親人。可是,她已沒有信息可以傳送出去了,因爲她的思維即將停止了。只有一張俊俏的嘴脣囁嚅着,面部在痛苦地抽搐着。她似乎想笑,想笑的漂亮一點,給世人,也是給自己留下一個美麗的句號。可她用盡了最後的力量,卻沒有表現出來。
水波走向前來,異常冷靜地抓住鳳絮兒的手,用溫和的聲音告訴她,絮兒,兒子和女兒都在這裡,是否還有什麼話要說。
鳳絮兒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問話,水腫的雙眼努力地拉開一條縫,嘴巴微微地動了兩下,用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方式告訴大家:我走了,沒帶走一片雲彩,把一切都還給你們了。
鳳絮兒的面部表情在放鬆,似乎是一個正常的人,完成了自己一生爲己任的大事的那種放鬆。漸漸地,漸漸地……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無聲地忙亂,護士拔掉所有的管子以及所有的監測儀器,非常熟練地用一個白的森人的牀單把鳳絮兒整個蒙了起來。在人們的一片唏噓中,一切即將歸於平靜的時候,護士拉動牀單的手停在了半空。
媽媽--你醒醒,爲什麼走得這麼急!爲什麼?
柳樹林終於明白了,這次媽媽真的要離開他了,走的是那樣的決絕,那樣的義無反顧。
柳樹林的這一聲發自於心靈深處的呼喚,催人淚下,在場的所有的人,包括醫生都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眼圈紅紅的。
院長哽咽着,兩手輕輕地拍着柳樹林的肩膀,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老年癡呆的老市長,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他看着鳳絮兒走形的臉,不禁失聲大叫道,水波,你的媽媽,是你的媽媽,快叫呀,她是你的媽媽!水波,水波,他真的是你媽媽。
水波和鳳嘯同時向前拉住了老市長,異口同聲地說,爸,你認錯人了。
老市長掙扎着走向前去,固執地說,沒有,沒有,我沒認錯。說着他掙脫了兩人,走向鳳絮兒,從她的脖子上摘下一個項鍊墜,打開來說,水波,真的是你媽媽,這裡邊還有她的照片。
就在這時,一箇中年男人,高高的身材有些佝僂,頭上已經灑滿了霜雪。他不顧大家的阻攔,一頭闖了進來,上去就抱住了已經死去的鳳絮兒,大聲叫着:絮兒!絮兒!你答應我的,等我回來,領你一起去青島,你的老家好好地玩幾天,到你願意去的地方去。爲什麼!爲什麼?
他就是鳳絮兒的丈夫--柳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