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生那裡處理好傷口出來,走在通往住院部小路上的馮子秋走路還是有點踉蹌,灰白色的天空開始飄起雪來,天氣陰陰冷冷,寒風往復穿梭。子秋心裡刺刺撓撓地流竄着一些意味不明的東西,想到這一年來發生的事,以及和齊羽相處方式的變化,想到一會兒不可避免地將於她見面,胸口就有一種被揪着的痛感。
進入住院大樓前花園的時候,入口旁的陰影裡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想去拉他的手臂,因爲常年練習合氣道的緣故,子秋下意識地側身避過,同時扣住了那人的腕關節和肘關節,上下一絞,陰影裡那人一個踉蹌跌出來。
“誒誒誒,輕點輕點,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不用這麼緊張。”
被他從陰影里拉出來的那個男生穿着黑色的衣服,手裡攬着一件志願者的黃馬甲,攥着一頂紅色的鴨舌帽,臉上的表情因爲手臂的疼痛而變得扭曲,不過還能勉強看得出是笑容。馮子秋對他的樣子有點印象但是不多,似乎是在哪裡見過,便放開了他,問:
“我們有見過嗎?”
“當然見過啦,我也是南華高中高三級的,和你們是同學。”那人邊笑邊揉了揉手臂,“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楊浩。”
和齊羽分開以後,顧淵回到一樓的花園想透透氣,他停下腳步望着那棵高大的桂花樹,在細碎的雪花裡有些蕭瑟,和學校裡那棵掛滿了紅繩木牌的大榕樹比起來顯得十分單調。
“哈哈哈,那就……”顧淵隱隱約約地聽到樹後面傳來說話聲。
“那就再見了,之後再聯繫。”
這聲音聽起來很熟悉,顧淵小心翼翼地躲在樹後面探出頭去,朝說話聲傳來的方向望過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兒沉思的馮子秋,還有一個背對着他這裡的男生。
雖然看不到臉,但那個背影顧淵一下就認出來了,是楊浩。
這個傢伙……又想搞什麼鬼……
“喲咿,子秋。”等楊浩消失在視線裡以後,顧淵走了過去,馮子秋還站在原地不動,直到他主動打了聲招呼後纔有了點反應,不過也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
“怎麼了?傷口還疼嗎?”顧淵覺得他有點奇怪,應該是楊浩剛纔跟他說了什麼。
“不疼了。”
“哦,那就好。”顧淵見他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皺了皺眉,問,“剛剛那人和你說了什麼嗎?怎麼感覺你一下子就沒什麼精神了呢?”
“沒,沒事,沒什麼。”馮子秋擡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顧淵,然後搖了搖頭說,“就是一個路上碰到的人而已,他說他的手機丟了,問我有沒有看見,如果發現了就給他打電話,我剛剛就是在想有沒有見過。”
“誒……是這樣啊……”
“是啊,你倒是來得挺快的,我以爲你會待久一點的。”
“陳穎他們來了,我就先出來了。”
顧淵無奈地笑笑,雖然一眼就知道馮子秋說的是假話,但一時間也沒什麼辦法,只能過會兒再找機會套話了。
兩人並肩同行,顧淵從側面偷偷觀察着馮子秋,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有話要說但又不想說的便秘感,而且有點戒備和防範的意思,總是和自己保持着兩步的距離,即使進了電梯也分別站在兩個對角上,這些全都是早上見面時沒有的行爲。
楊浩那個傢伙……到底和他說了什麼?
顧淵越想越心煩意亂,他很想直接找到楊浩當面質問他,但他又知道這麼做正中對方下懷,那個傢伙肯定又站在什麼看似隱蔽實際上很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地方,一旦自己氣急上頭,就又會被他所利用。
冷靜,必須要冷靜。
他這樣告誡自己。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齊羽正站在外邊,眼圈還有點紅紅的女生只是左右看了兩人一眼,就一言不發地走進了電梯。顧淵主動想要打招呼的動作做了一半卡住,手剛擡到腰間就和女生擦肩而過,轉過身時電梯門已經合上了。
怎麼回事啊……剛剛不是已經和好了嗎?現在這又是要搞哪一齣啊?
一回頭,發現馮子秋還皺着眉盯着自己,嘴脣緊緊地抿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了?”
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顧淵又問了一句。
“沒什麼。”
馮子秋還是搖搖頭。
顧淵感覺到自己的理智線正在被打火機的小火慢慢地烘烤,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啪”的一聲繃斷。加上這住院部裡,靠窗戶的兩邊全是病房,中間的這兩條走廊密不透風又光線昏暗,空氣還瀰漫着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味道。他直覺得透不過氣來,又不好對眼前這個呆子生氣,便轉身走向了洗手間。
年久失修的水龍頭把手隨着轉動發出甕聲甕氣的滋啦聲,顧淵捧着水連續洗了好幾次臉,才感覺胸腔裡的心跳速度慢慢減緩下來。他長長地抒了一口氣,剛覺得放鬆了些,睜開眼的瞬間又在鏡子裡看到了楊浩的臉。他就站在顧淵的身後,微微地歪着脖子,嘴角咧開,像是在笑,但又沒出聲音。
在黯淡又慘白的洗手間燈光下,這個穿着黑衣服的高三男生,笑得就像是一條給獵物注入了毒液,正在等待它慢慢死亡的蛇一樣,讓人脊背發毛,遍體生寒。
“有點焦躁啊你,這麼冷的天還上火,心情不好嗎?”
顧淵甩了甩手,回頭看着他。
一雙丹鳳眼,皮膚白皙,薄薄的脣,手上掛着和銀色的鯊魚手鍊,身體雖然消瘦但個子挺高,然後是一如既往的輕浮笑容。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顧淵很難把眼前的這個人和在東陽中學時那個沉默寡言不管是走路還是坐着都總是低着頭,整天穿着校服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你這混蛋……到底和子秋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啊,對了,我手機找不到了,你來的路上有看見嗎?”
光是看他那一副裝模作樣的樣子就覺得生氣,顧淵移開視線不去看他,但發現除了左側的女廁就只有右邊角落裡發黑泛黃的拖把可以落眼,便又移了回來。
“你的手機根本就沒丟吧,這套說辭也是你教給他的吧?”
“誒?那可真是奇怪了,要知道我們兩個在醫院裡走過的路線是幾乎重合的哦,如果連你都沒看見那就麻煩了,該不會是被人偷了吧。”楊浩像是根本沒聽見顧淵說的話一樣,“嗯……那是誰偷的呢?該不會是……”
說着他的視線飄過來,顧淵瞪着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又想栽贓到我身上?就像上次考試的時候一樣?那次也是你吧。”
“誒誒誒誒,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可什麼都沒做過,和你的朋友們也只是隨便聊了聊,齊羽也好,馮子秋也好,陳穎也好江璐也好,哦,還有陸思瑤,我只是跟他們說了些他們本就應該知道的東西,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我可以對天發誓。”
“發誓?”顧淵被他氣笑了,“還發誓……你自己信嗎?”
“我信不信不重要啊,只要有其他人信我就可以了。”楊浩說着向前走了一步,俯身前傾,湊到顧淵跟前,“你啊,到現在還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麼吧?”
顧淵厭惡地瞥了他一眼,肩膀一沉,從他身側滑了出去,兩個人位置立刻換了過來,楊浩靠在洗手檯上,而顧淵站到了洗手間門口。唯一沒有變換的就是兩人臉上的表情,楊浩還是咧着嘴在笑。
“憤怒、不滿,還有什麼其他陰暗的想法,呵呵,你很想發泄出來吧?但是又不得不忍住,因爲你害怕,你害怕會像之前一樣,所以什麼都不敢做。即使我就站在這裡,你也什麼都做不了。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悲嗎?人爲什麼非要將自己的情緒掩藏起來呢,純粹的愛與恨都蘊含着巨大的能量,直白的感情更能讓人闞清自我。來吧,發泄出來吧,就算會引出傷害,滋生眼淚,帶來痛苦,也比憋在心裡好。”
“還是說,你寧願讓我一點一點地把你和身邊的朋友都推進地獄裡,也什麼都不做呢?因爲什麼都不做就不會犯錯,對吧?你是這麼想的吧?”
“……不,不對,怎麼可能。”
“那就來證明給我看啊,來啊,我就在這裡,只有一個人,這裡很安靜,沒有其他人。就連最近的攝像頭都拍不到這裡,你做什麼都可以。”楊浩坐在洗手檯上,輕輕咬着右手大拇指的前端,不停呵呵地笑,“呵呵呵呵,還是不敢嗎?你就這麼怕我?還是說你骨子裡就是個懦夫,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你還是人嗎?”
“你這傢伙……給我適可而止!”
“顧淵?”
就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理智線剛剛被怒火燒斷的顧淵正要撲上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個很空靈的聲音,他回頭一看,不禁愣住了。
紅白色的格子衫,散開披在肩上但用一個小小的紅色髮圈束着髮梢的黑色長髮,一雙眼睛像是天上的海王星一樣深藍澄澈,身材高挑,
沒錯了,出現在眼前的這個人,是姜紫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