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7歲時，老韋徹底失了業，整天就在家裡呆着，老的特別快。
一直以來，從我第一次認識他的時候起，他就是一個很高大魁梧的人。
所以當我高考假期之間，看到他失業不過短短一年後就變得老態龍鍾，佝僂着腰的模樣，我非常吃驚。
在我印象中，哪怕是他後面不再幹教師的這段時間內，只是看個大門的活，可能是跟孩子們在一起的原因吧，他平時狀態都很好，樂呵呵的。
但沒想到徹底離開校園一年後，就變得這麼蒼老了，感覺開始弱不禁風起來。
…………
高三完結後的那年夏天，我拎着一個大西瓜，一小茬子香蕉，去看了一趟老韋，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西瓜在我們那，當季時很便宜，四五毛一斤，所以幾乎家家戶戶都買了不少西瓜放家裡。
我給老韋買的是五毛左右一斤的好瓜，皮薄沙瓤，個頭還大，但這瓜我並沒有吃到。
老韋看我去了，很是高興，把東西往旁邊的小方桌上隨便一放，然後就開始拉着我的手，硬是嘮了很久，
期間讓他兒媳婦，我媽的那位初中同學，我平日喊趙姨的那位，
去井池子裡撈出了一顆用井水浸泡過的涼西瓜。
我估摸着那也是五毛一斤的好瓜，甜得很，沙瓤，還冰冰的，吃起來特爽。
我一邊吃瓜，一邊跟老韋聊天。
…………
老韋問我高中成績咋樣，有沒有把握考個一本。
其實我高中時的平均水平，也就是個二本，離一本還差那麼點意思。
雖然我後來走了運，居然在高考中也超常發揮了，勉強讀了個一本，但那時候剛考完不久，我是真覺得一本沒戲。
所以我就很實誠的回答，沒有把握。要是隻說本科的話，倒是有把握。
老韋呵呵笑了幾聲，說，二本也行了，勉強也算對得起你爸媽這些年的辛苦了。
只是可惜了你媽這麼一顆讀書的好苗子了。
如果她當年的水平放到現在，不說清北穩上，但一個縣才只出幾個的尖子生，還是有可能考上清北的。
接着他又問我這些年有沒有努力學習，或者說，有沒有做到問心無愧。
這話問的我有點不知道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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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這種東西，不好衡量。
因爲結果好壞並不能完全說明過程中付出多少。
最起碼我就親眼見過，我高中同學有人學到夜裡一兩點多，然後第二天五點多起來上早自習，每天都熬的一副要死模樣。
我知道，我肯定是沒這位同學努力。
我高中那時候每天寫作業，基本是不超過十二點就睡了，很少有看到十二點之後的日子。
但單從結果來說，我卻比他高考多了好幾十分，你說這能算我比他更努力嗎？
當然不是，運氣而已。
所以我仔細想了一會，然後跟老韋說，努力的話，倒不是很努力，但單看結果的話，應該還算努力吧。
老韋既教過我語文，還教過我數學和寫字課，是一個說話好聽且腦袋轉動很快的老頭。
所以他愣了一下，然後點頭，對我的話表示認同，並且迅速切開了這個問題。
開始跟我閒聊一些我中學六年的經歷…………
…………
當天老韋拉着我說了很久的話。
我是下午兩點多去的，到我提出家裡有事得回去的時候，都已經快五點了。
老韋明顯還是沒有聊盡興，以至於我說我要走的時候，他的眼神都一下暗淡了很多。
話語也猛然頓止了一下，然後又如常響起，給了我他一生中對我的最後一條教導。
老韋說，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咱們爺倆的這一次見面，也要結束了。“
”你現在也是成年人了，以後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看法。“
”你還能記得我這麼個老東西，我很高興。“
”可能你會嫌我這老頭子囉嗦，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再告誡你一句，“
”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一定要好好學習！要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說完，老韋笑了笑，親自起來送我，還給我又把那袋子香蕉拎上了。
老韋說他年紀大了，吃不得這麼甜的東西，讓我拎回去吃。
我當然沒要。
但老韋硬是塞給我，我不拿着的話，他就要跟着我一塊，把香蕉送回我家裡。
我看他身體不好，走路都費勁，也不想讓他再走那麼遠。
所以也就又拎着香蕉回家了。
…………
回家後，我仔細一算。
好傢伙，合着我去老韋那一趟，啥都沒出啊。
我拎着香蕉跟西瓜去，結果香蕉被退回來了。
西瓜倒是留下了，但我在那也吃了老韋家一個西瓜。
這麼一算，真是啥東西都沒出啊。
純純去跟老韋閒聊了。
…………
我們跟老韋住的不遠，但不在同一塊地方。
我們當年住的是街邊的門面房，是租來的；
老韋住的是稍靠裡一些的，自建房，小院子。
我們曾租住了很多年的房子，在2014年，我初中時，就被扒了，開發成小區了。
而老韋他們家那邊，也終於在我高中畢業後的那年。
被另一家開發商給收購了地皮，建了一個號稱七層電梯洋房的小區。
所以也就是那年我去見過老韋一次之後，他們在鎮上的房子就被扒了。
老韋一家，又搬回農村老家住着了。
而且我自那以後再未見過他了。
…………
後來我去蕪湖讀大學了。
那時我發現了太多好玩的，旅行，健身，社團，寫作……
以至於那幾年間，我從未想起過我的這位老師，從未去問過有關老韋的任何事。
直到我大四了，有了疫情，我在家呆了很久沒去學校。
某次我才突然想起來了老韋，就順嘴問了我爸媽一句。
我爸後來是又見過老韋的，他經常下鄉幹活，去過老韋他們村幹活。
所以他跟我說，老韋早就死了，到現在死了得有兩三年了。
我有點意外，就又問了問他是怎麼死的。
結果很普通，病死的，跟大部分老年人的離去都沒有什麼差別。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有什麼想法，可能是有點傷感吧，悲傷於我當年認識的人們也開始慢慢凋零了。
但總體來說，大學期間，我雖然也到處跑着玩，但還算是很認真的學習，成績一直挺好。
我想，倒也算是勉強符合老韋對我的人生最後一課吧。
…………
只是有的時候，我會常想起我舅舅當年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
”有些人出現在你的生命中，然後又消失不見，就是爲了給你簡單的上一課而已。不必悲傷什麼，這就是人生。“
”一邊得到，一邊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