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漲紅了臉,想也不想地就一把推開了他:“呸!流氓!想得美!”
沉新被我大力一推,卻只後退了兩步就停了,面上還帶着促狹的笑容,顯然是早有準備。他笑看着我,彎起了嘴角:“這可是我心底的大實話,怎麼,聽了實話,反倒罵起我流氓來了?這前一刻還不信我說的話呢,現在又——咳咳咳——”
話至一半,他卻忽然皺了眉,低頭悶咳起來。
我一下子慌了,原本的羞惱也都被拋之了腦後,連忙走上前想看看他怎麼了,卻不想在我的手即將碰到他時,他卻轉過了身,避開了我的觸碰。
我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才緩緩放下。
“沉新?”我小心翼翼地道,“你怎麼了?你……”
他不理我。
“你是不是……”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連忙慌神問道,“你是不是身上的傷還沒好?!”
回答我的是又一串沉悶的咳嗽聲。
該死,我怎麼忘記了,當日沉新可是被神女哨傷得不輕,蘇晉甚至用了生不如死這四個字來形容他,他怎麼可能在半個月內就治好了傷然後活蹦亂跳地來找我呢,我被喜悅衝昏了頭腦,連這麼容易想到的事都忘記了,真是愚鈍!
“沉新,你還好吧?”想到這,我就又添了一分慌亂,這裡不是蒼穹,是死氣環繞的覆河城,沒有錦華神尊給他療傷,更沒有終年繚繞不息的清氣來讓他凝神靜氣,在這般地勢和死氣環繞之下,他的傷勢必然會加重,蘇晉也不知何時會回到這裡來,到時若是讓他們兩個碰上了,那可就完了!
我慌着神,又上前走了一步:“你——”
沉新繞過我,有些跌跌撞撞地兩三步疾走至門口,一手撐着門檻,一手捂着嘴,咳得更加急促了。
“沉新!”我見他咳嗽不斷,咳聲沉悶又用力,又隱隱約約聞得了一絲血腥味,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你到底怎麼了!有事沒事,你總得說一聲呀!”
見他還在那邊捂着嘴悶咳不理我,我心下一橫,也不管他的態度了,大踏步一個上前,正想掰開他的手細探究竟,他居然就不咳了,清了清嗓子後沒事人一樣地看向我:“幹什麼幹什麼呢,我不過就咳了一下,你就急得跟什麼似的,”他一挑眉,促狹地笑着看向我,“怎麼,這麼擔心我啊?”
“你別打岔!”我被他氣得都快瘋了,要不是顧忌着他有傷在身,正想狠狠再推他一把。“你的傷還沒好是不是?蘇晉說你身上有魂追,神女哨的哨音對你格外有影響,當日你在忘川河邊就已經痛苦難當——”
“你別瞎說了,你哪隻眼看到我當日痛苦難當了?”
我愣了一下:“我……我就是看到了。”
他嗤笑一聲,交叉起雙臂:“當日蘇晉掀起了那麼高一個浪頭,我都被他打得措手不及,好不容易纔抓住了你的手,你若是能在那般混亂的情況下看出我痛苦難當,也就不會被蘇晉捉來這裡了。”
“……若非,”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若非你實在難敵哨聲,你當日……會鬆開我的手嗎?”
……
我定定地瞧着沉新,他也沉默地回望我。
室內一時靜默無言。
又一滴水珠落下後,他才脣角一牽,張口欲言,卻忽然一蹙眉頭,正當我以爲他又有什麼事時,他低咳一聲,笑着開口了:“你倒是……很清楚……”
“清不清楚我們等會兒再談,”我見他面上罕見地露出一絲羞赧之色,心中一喜,但又立刻被憂慮壓下,現在我滿腦子只想着他的傷勢,因而也顧不得細問他當時是怎麼想的了,上前一步直逼着他的胸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追問,“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身上的傷好了沒有?”
“好了。”
“你騙我!”
“我沒騙你,不信你可以自己來查。”他對我伸出手,滿面無辜,“真的,這世間就沒有蒼穹和我師尊治不好的傷,就算是魂追,”他頓了頓,輕抿了一下脣,又繼續若無其事地說了下去,“也難不倒我師尊。我身上的傷都好了,剩下的也只是些小傷罷了,不妨事。”
“什麼小傷?”我抿了抿脣,決定不去問他魂追的問題,就當做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
他挑起眉,再度擡了擡手。
“……”我看着他伸出來的手,雖然明知道他肯這麼大咧咧地伸出來一定是做了什麼手腳,但還是握住了他的手腕,搭二指於其脈搏之處,探入一絲法力去查探他的內息。
結果不出我的意料,他的內息平穩,法力深厚如往常,別說重傷了,連一絲受傷的跡象都沒有。
我收回手,笑了兩聲,擡眼看他:“你內息平穩得不像話,我連你所說的那點小傷都沒探到,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障眼法?”
他從善如流地收回手:“不管我這內息是真是假,我既然能讓你分辨不出,那就說明我的法力還沒有弱到那個讓你擔心的地步,對付一些嘍囉還是綽綽有餘的。對付蘇晉麼,雖然不能制勝,但打個平手總可以吧。”
“沉新!”我又氣又急,“這不是兒戲!蘇晉他法力深厚,又有神女哨在手,遠不是你可匹敵的!我不想你——”
“我知道你擔心我。”沉新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他神色平靜地看了我一眼,我卻被他的這一眼看得心中一驚,剩下的話全噎在了喉嚨裡。
這、他的眼神什麼時候也像蘇晉那樣讓人膽寒了?
還是說,我說了什麼讓他不滿的話?
見我被他嚇得噤了聲,沉新就輕輕一笑,眼中的銳利登時全化成了一池春水,他上前一步,伸手順着我的長髮緩緩捋下:“我也知道蘇晉法力高強,不是一般人,需要小心對待。但是聽碧,在我心中,對付蘇晉在後,先見到你、確保你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龍宮那裡始終沒有你的消息,司命又對蘇晉所執着之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尋找無望,你知道這半個月來我有多着急嗎?”
龍宮……
我看着他,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我看着他眼神專注地凝視着我,聽着他神情認真地一字一句道:“聽碧,你不是兒戲,爲了你,就算拼着一身傷,我也是要找來的。”
——爲了你,就算拼着一身傷,我也是要找來的……
——爲了你,就算拼着一身傷……
——爲了你……
沉新那“爲了你”三個字在我耳邊盤旋不去,我被他這話說得措手不及,連該用什麼神情來面對都不知道,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又紅了眼眶。
“你……此話當真?”
他低頭看着我,微微一笑:“如有違誓,魂飛魄散。”
我心中一震,說不清是什麼心情,只覺得心悸無比,整顆心都在顫動。
“還有,”正當我不知該作何反應時,他卻忽然笑容一收,肅着臉瞪着我,兇巴巴地道,“以後別在我面前說我不如別的男人的話,尤其是蘇晉,聽到了沒!”
“……”
“嗯?”
“……別給我轉移話題!你的傷到底怎麼樣了!”
沉新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而後扶額頭痛地長嘆一聲,看那樣子簡直是想去撞牆了:“你怎麼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蘇晉他——他真的很厲害,而且他心狠手辣,既然能爲了對付你專門借來神女哨,勢必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若有傷在身,孤身一人前來不是找死嗎!”
我大力跺了一下腳,只覺得他是一塊朽木,我都這麼擔心他了,他還這麼不識好人心,只顧着跟我擡槓,不肯給我好好解釋一下。
“你就算不想說,你總得說一下原因吧!”
他沉默地看着我。
“沉新!”
“……好吧,”僵持半晌,他終於鬆口了,我只見他嘆了口氣,就聽他道,“你既然這麼想知道,那我也不瞞你,實話說,我的傷的確還沒好全——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或許是怕我着急,他又連忙加了一句話,“你應該能想得到當日我受傷之後司命會帶我回蒼穹,有師尊給我療傷,又有蒼穹清氣環繞、丹藥入體,大部分的傷都已經痊癒了,剩下的一些——都是舊傷,不治也罷。”
“什麼叫不治也罷?”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意思就是它只能治標,無法治本。”他斂眸,神色平靜無波,“那些舊傷之所以成爲舊傷,其原因就在於它無法根治,非但無法根治,且療傷時要耗費的心力也比治別的傷要來的多得多,有時師尊耗費大量元氣爲我療傷,那些傷卻仍未見何起效,既然如此,還不如不治。而且我這不是平安地見到你了嗎,那些傷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大礙,你又何必擔心。”
我咬緊了脣。
沉新一向不輕易示弱,他說只有一小部分傷還沒好,那就說明他有大部分傷都沒好,只是不是特別嚴重罷了,可這覆河城豈是一般人能來的地方,要是有死氣趁着他體虛而入,而蘇晉又恰巧和他對上,那結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而且……無法根治的舊傷,他身爲神仙,且又拜錦華神尊爲師,有什麼傷是厲害到連錦華神尊都不能根治的?
是……魂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