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我這一笑原本只是想對她示個好的,只是沒想到卻讓這位意然姑娘的面色更加蒼白。她臉上的笑意原本在看到我時就已經淡了三分,現在更是又去了六分,眼見着就要掛不住了,卻還是強笑道:“原來是龍族公主殿下,是意然莽撞了。”
她說着就對我微微服了服身,看樣子竟是要給我行禮,嚇得我連忙側過身,避開了她這一禮。
她和我同輩,又不是我龍族中人,這裡也不是龍宮,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對我行禮,想來是她傾心於沉新,陡然見到了我,又聽聞我是龍族公主,相較之下難免有些黯然自傷,加之我見她笑得勉強,心中倒奇異地又對她升起幾分同情憐惜起來。
看來這天底下最最不解風情之人怕是非沉新莫屬了,人家姑娘剛纔那句話明明就只是和他撒嬌鬧着玩的,頂多不過是爲了求來他的幾句告饒罷了,他卻倒好,也不知安的什麼心,竟說出了剛纔那番話,也難怪人家姑娘面色發白。
這麼想着,我連忙對她擺了擺手,笑言道:“意然姑娘不必對我行此大禮,你原也沒犯什麼錯,又哪裡來的莽撞一說。你也不必稱我爲公主,叫我聽碧就行。”
“是啊,你對她行禮做什麼。”沉新亦笑着看了我一眼,悠然附和,“她可和一般的神女不同,人家是真正的天生神女,上古遺神後代,一舉一動都可堪稱典範的。她麼……她沒有什麼公主的架子,你叫她公主,對她鄭重其事地行禮,她反倒心裡不舒坦。”
這傢伙一時半刻不擠兌我一句就不舒服是不是!
那一句“她麼……”是什麼意思啊?當我聽不出來你在嘲笑我呢?
礙着有外人在場,我不好發作,只能藉着寬大的廣袖暗地裡狠狠地捏了他一把,面上卻還是得維持着矜持又淡然的笑意,力爭做好一個神女該有的儀態。
我這邊暗地裡生着沉新的氣,那邊的意然則是面色蒼白,她微微斂了水眸,又看了我一眼,萬分勉強才扯出一個笑來:“聽碧姑娘好和氣,果真如沉新師兄所說,一點也沒有公主的架子。”
“不是說了嗎,你不需要和她來這套什麼公主姑娘之類的虛禮的,”沉新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我又一次伸出去捏他胳膊的手,笑着看向意然,“你今日既然是來赴這喜宴的,不若和我們一道進殿?”
“還是不了。”她微微搖了搖頭,煙火之下,她的一雙眼水靈靈的,帶着幾分煙波浩渺之氣,再加上她略顯蒼白的膚色和幾絲勉強的笑意,更顯出幾分柔弱來。
看見她這副做派,我心裡就又不快了,也不知道爲什麼,或許是我本身就不喜歡這種嬌滴滴的病美人一類,也或許是她和我天生八字不合?
“我今日是和師姐一道過來的,此前已經落了座,我不過是出來透透氣,卻沒想到遇到了師兄。我……我還要在這殿外再多待上片刻,就不隨着師兄和聽碧姑娘一道進去了。”她強笑着低聲說道,又擡頭看向沉新,杏眼中帶上了幾抹期待之色,“還是……不打擾你們了。”
“好,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行一步了。”沉新頷首一笑,又看向我,微微抿了抿脣,輕笑着一側頭,“走吧。”
我就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這位意然姑娘也是可憐,表現得都這麼明顯了,沉新還是這麼的不解風情,我要是她,估計會恨死這個榆木腦袋了。
……按理來說,我應該在這時幫她一把,讓沉新在外面待着陪她纔是,只是我一想到她方纔那柔柔弱弱的模樣,就覺得心中發悶,此刻沉新這般雖然不解風情了點,但卻着實投了我心之所好,讓我心中那一口無處發泄的悶氣給輕輕巧巧地消了,便點點頭,應了一聲,跟着他一道進了玉華殿。
對不起了意然姑娘,我實在是有點不想幫你,所以只能這樣了,只期望着你那沉新師兄日後能開竅吧,也不枉費了你一番情意啊。
無量壽福,罪過,罪過。
我此前說要沉新儘量找一個能夠兼隱蔽與縱覽一體的好位置,原本只是隨口說說的,畢竟這殿上要是有那麼好的地方哪裡還會等到我們去坐,又不是亭臺樓閣,更何況是原本就處於上首的席位,縱覽是肯定有的,隱蔽卻不一定有了。
只是沒想到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還真被他給找着了。
“坐啊。”天宮規矩分明,饒是沉新這般無恥無賴的人也在轉了一圈又次首的席位之後也沒敢坐下,我正跟在他後頭低頭偷笑,想着待會兒一定要好好地說幾句風涼話,他卻一聲輕笑,大大方方地在上首靠西的位置上坐下了,還側過頭對着我似笑非笑地勾了勾手,指了指他身邊的一個位置。“你要的二者兼得。”
我一下子收住了笑,擡頭看向他選的地方。
……
“怎麼,不敢相信我這麼厲害?”沉新見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四周,又笑了一聲。“坐啊。”
我這才收回目光,呵呵笑了一聲,從善如流地上前坐下,邊理裙襬邊呵呵笑道:“你厲害?你是全憑了這玉華殿的構造才厲害的好吧?得意什麼。”
我這一萬年來大大小小的宮殿看得多了,反正這三清四海八荒的大着去了,神仙又沒幾個,又閒得慌,就算是一個山大王也能興建一座華美的宮殿,因此我之前進玉華殿時根本就沒細看,沒想到這流神宮外面看上去大氣璀璨,裡面卻不像我想象的那樣金玉滿堂,反倒是別具一格的清新雅緻。
殿內與殿外不同,沒有用上璀璨光華的琉璃瓦鋪置,而是用了普通的石灰刷了白牆,再着人在上面鋪了一層透明的薄紗簾子,上面輕紗薄影,翠竹碧葉,月華透過外面的琉璃瓦灑下來,在紗簾上緩緩流轉而過,那竹子就仿若活了一般,隨風搖擺。殿內屏風花架林立,許是因爲今晚有喜宴的緣故,一些屏風都被推到了後面,但也是排得錯落有致,倒把邊緣附近給隔出了一條曲折彎繞的迴廊來,既好看,又使得這偌大的玉華殿不顯得空曠,沒想到在三清風評如此差的流初神君竟有這般雅興,真是超出我的意料。
“我是得意啊,”我終於理好了裙襬,剛擡頭想繼續說下去,沉新就坐在我身旁一手執起桌案上的玉壺,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一手撐着額頭,待斟滿了,便輕輕擱下酒壺,舉起酒杯,自在悠閒地笑道,“不管這玉華殿什麼佈置,最起碼是我找到了這二者兼得的位置,不是你找到的。你要是厲害,你也去找一個啊。”
“你——”
“而且你不是說,我能找着這樣的位置,就算我有本事嗎?”他一口抿下杯中清酒,又趕在我開口之前湊近了我,狡黠一笑,睜大了眼作無辜狀道,“龍族公主可一定是說話算話的哦?”
“……”
我忍,不過就是承認他有本事而已,承認就承認,反正我也不會少塊肉,我大人有大量,他是小肚雞腸,不妨就忍了這一回。
見我不答話,沉新輕笑一聲,別過頭自顧自地斟酒去了。
我咬了咬牙,忽然又想起剛纔的意然一事來,靈機一動,自覺找到了可以嘲笑他的地方,連忙側過頭對他笑道:“是啊,你厲害,你有本事,竟連你那好師妹的話中話都聽不出來。”
他沒有立刻答話,而是等一口清酒下了肚,再懶懶地提起一旁的翡翠玉壺又斟了一回酒,方隨口問道:“意然?”
“是啊。”我暗自磨了磨牙,意然意然,叫得可真好聽,這名字有什麼好的?怎麼你就偏叫得歡了!
“哦,她啊……”沉新輕笑一聲,半垂了頭看了一眼鬆鬆握在手中的琉璃翠玉杯,又擡頭看向我,眼中盪漾着不知是月華還是酒水反射的波光。
他一手撐在桌案上,緩緩傾身向前,離我越湊越近,直到我坐不住想要避開時,方止了前傾,低聲笑道:“我若是隨了她話中的意思,你可不就要被氣死了?”
他說這話時靠得我極盡,又盯着我看得很是認真,陣陣酒香也隨着他的動作一道飄了過來,若有若無,卻反比撲面而來來得更撩人心絃,我一手緊緊摳着桌案邊緣,僵着個身子看着他眼中的我,臉不知不覺地就紅了起來。
“你……”
“咳咳咳咳——”
正當我忍不住開口要說些什麼時,身後忽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劇烈到有些過了頭,甚至顯出了幾分刻意來。
我被這咳聲驚醒,方纔意識到我和沉新現在的舉動太過親密,實在不宜在大庭廣衆之下展現,臉更是又紅了一層,連忙往後坐了坐,低了頭不再言語。
沉新神色一頓,骨節分明的右手食指一敲桌案,就皺了眉往咳聲發出的地方看了過去,在看清來人時有些惱怒地笑道:“司命?你幾時也學會聽人壁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