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上前,以手懸空覆於謝醉之額頭上方,閉目了片刻後收回手,對緊張屏息以待的司徒令三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三位不用憂心,將軍福大命大,且有老天庇佑,命不該絕。只是……”在那三人都鬆了口氣的同時,他又話鋒一轉,道,“只是,若想要救得將軍,除卻草民草民施法相救之外,還需得有一味特殊的藥引。”
當他帶着淺淡的笑意說出藥引那兩個字時,我心裡一個咯噔,暗道果然來了。
“藥引?”司徒令正拿着巾帕在給謝醉之擦拭臉頰,聞聽此言,就愣了一愣,看向蘇晉,“敢問道長,是何種藥引?”
蘇晉淺笑:“這藥引有些特殊,草民……只怕陛下不捨得。”
“醉之是朕的侄兒,更是朕的女婿和得力干將,有什麼不捨得的。”燕景帝當下就大手一揮,“但憑道長吩咐,無論這藥引多麼貴重,只要能救得醉之孩兒,朕就能捨得!”
蘇晉搖了搖頭:“陛下想岔了,這味藥引並不是什麼稀世藥材,也非黃金珠寶,而是……”他輕笑着將視線轉向司徒令,“將軍最親之人的一碗心頭血。”
“心頭血?!”燕景帝大驚,謝後也於同一時間絞緊了手中錦帕。
蘇晉頷首:“不錯,正是公主的一碗心頭血。”
“這、這這……”
燕景帝有些無所適從,看來他沒想到蘇晉要的竟是這個東西。
謝後也面色蒼白,她緊握着司徒令的手,有些哀求地看向蘇晉:“道長……當真、當真要……”
當蘇晉說出心頭血那三個字時,我和燕景帝一樣被這話驚到了,但冷靜下來後,又意識到了這裡面有些問題。
凡人不似神仙,要司徒令一碗心頭血,幾乎就相當於要了她的命,所以難怪燕景帝如此震驚。可司徒令雖爲問露轉世,但她現在不過*凡胎,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心頭血也與一般人無二,沒什麼特別的,蘇晉要她的血幹什麼?
若說是用來做血引的,可司徒令不過甲子壽數,她一死,這血也就廢了,更何況司徒令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皇朝公主,蘇晉對她做血引也沒道理啊,凡人命格,推命理觀天象測八字,有數種法子可以得知,用不着做血引這麼麻煩纔對。
我思索半晌未果,便將此問說給了沉新,沉新聽了,也是不知其意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魘術是肯定不需要心頭血來解的,司徒令又非童子處女之身,別說心頭血了,就算取了她的一整顆心,那也沒什麼用。哎對了,司命,你不是在這三生鏡前已經看過了一遍嗎,不如你說一下,這蘇晉拿了司徒令的心頭血,是要幹什麼?”
司命沒回答,他杵在原地,仍然和之前一樣在發着呆。
沉新輕嗤一聲,不管他了。
“會不會是血祭?”我忽然靈光一閃,一拍手心道,“對啊!蘇晉他又不是神仙又不是精怪妖魔的,那他的那身法力就厲害得太奇怪了不是嗎,如果用血祭來祭天陰,那他這麼厲害也就不奇怪了。”
以血祭天陰,血祭者可借天陰之力快速提高自身修爲,但因此法大損陰德,多數還會害死不止一條人命,被神霄殿列爲禁術,若有人膽敢用此法來提升修爲,便削其神骨,剔其神筋,滅其神魂,因此這術法早在數萬年前就沒了蹤跡。但蘇晉既非神仙,也早在數萬年前就在九洲遊蕩,他知道血祭之法、以血來祭天陰得修爲也說不奇怪。
“不可能!”司命豁然擡頭,“他不可能會這樣做!”
“……你那麼激動幹什麼?”看着司命這接連不斷的反常情形,我心中隱隱有一個推測開始逐漸成型,“他血不血祭,好像跟你沒什麼關係吧?”而且這傢伙剛剛還在那邊發呆發愣,怎麼轉眼就又回了神了?
“他——”
“他的確不可能血祭,”沉新瞥了司命一眼,看向我,“若要血祭,那祭祀之地必血煞徘徊怨氣不去,極易引起神霄殿注意,蘇晉他不可能在血祭之後還這麼逍遙悠哉地在人間遊蕩數萬年,而且就一碗血,他能祭什麼啊。”
“那他到底要幹什麼?”
沉新對着那四人揚了揚下巴:“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在我們猜測的同時,蘇晉在那邊也不知說了些什麼,燕景帝和謝後雖然仍舊面色震驚,但司徒令已經冷靜下來了:“道長,只需要我的心頭血,醉之他就能醒過來嗎?”
蘇晉一笑:“公主有所不知。將軍這是中了西寇的巫術,此等巫術陰毒狠辣,會使將軍陷入源源不斷的噩夢之中。若是一般人,早就被這噩夢給嚇死了,幸得將軍並非常人,心智也異常堅韌,這才能這麼堅持了十幾日,只是現下巫術之毒已入肺腑,將軍印堂發黑,三穴深陷,已經堅持不住幾日了。這巫術解起來倒不難,一旦解開,將軍就會把夢中所見全部忘記,相當於睡了一個長覺,不會記起噩夢中的任何事,對將軍也不會有什麼遺惡。只是這巫術毒就毒在它必須要以人的心頭血來做藥引,並且不是隨便找一個人就可以,必須要至親至近之人才可,公主身爲將軍結髮妻子,又本爲將軍表妹,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
“謝家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人可以救他的嗎?”謝後急道,“醉之的父親可否呢?”
蘇晉猶豫片刻:“謝老將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巫術陰毒至極,草民只怕……到時謝老將軍失了心頭血,謝少將軍……也醒不過來。”
沉新輕哼一聲:“看來他這是鐵了心要司徒令的心頭血啊。”
果然,燕景帝和謝後神色同時一震,“道長,”謝後聲音顫抖,“真的沒有他法了嗎?”
“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那……那倘若若令兒取了心頭血,她會怎樣?”
蘇晉沉默片刻,道:“凡人不比神仙精怪,心頭血雖至純至淨,卻也是精元所處之處,失卻一滴心頭血尚且可致體弱多病,一碗心頭血……若人取一碗心頭血……怕是……”
“怕是如何?”燕景帝急問。
蘇晉頓了頓,眼風輕輕掃過躺在榻上的謝醉之,低頭一笑:“陛下和娘娘無需如此擔憂,雖然就常人而言,失卻心頭血會元氣大傷,嚴重者還會因此喪命,但公主乃是天定福星,又身有福緣龍氣傍身,不比常人。草民不才,於醫藥之術略通一二,陛下若是相信草民,草民可保公主性命無虞,只要往後公主多加保重鳳體,以免傷寒小病入侵,就可安然無恙。”
一聽司徒令不會有事,謝後面色明顯一鬆:“道長此話當真?”
“心頭血雖然重要,但並非致命之物,人取心頭血,死者十之有九,並非是因爲他們失了心頭血,而是因元氣大傷,陽氣流失,魂魄虛弱之故,這時,就會有一些小鬼趁虛而入——娘娘不用驚慌,這些小鬼多流竄於荒郊野外,宮中乃龍氣大盛之地,萬鬼莫侵,公主並無此憂;再則,草民也可爲公主熬製湯藥,只要公主及時服下,草民的湯藥就可暫替公主流失的七分陽氣,待三個月後公主陽氣復原即可。因此,這取心頭血之法聽起來雖然可怕了些,但於身有福緣的公主而言,並無性命之憂。”
“真的?”謝後緊握着司徒令的手,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燕景帝則比謝後要冷靜得多,他看向蘇晉,目光雄渾中帶着銳利,是一個帝王纔有的眼神:“道長,令兒確定性命無憂?”
蘇晉豈會因爲這區區一個眼神而怯?只見他風輕雲淡地一笑,彷彿一切盡皆在他意料之中:“草民不敢有半分欺瞞。”
燕景帝沉默片刻:“既然如此,令兒,你來拿主意吧。醉之是你的夫君,你來決定要不要救他。”
司徒令一愣,立刻回過神點了點頭,上前對蘇晉屈膝行了一禮:“只要能救得夫君,我在所不辭。請道長成全。”
“公主可是想好了?”蘇晉笑得溫文爾雅,“雖說公主不會有事,可是取心頭血之痛也非常人能承受的,公主——”
“我意已決,道長不需多言。道長今日救我夫君,非但是我司徒令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大燕的恩人。若夫君能醒,我會爲道長修建祀所,每逢大節,必祭道長今日之恩。”
“草民本爲遊方散士,無牽無掛,祀所便免了。將軍是我大燕功臣,不消公主吩咐,草民也會盡心盡力爲將軍醫治。”蘇晉微微頷首,“陛下,請吩咐宮人爲草民準備香爐五頂,焚香四炷,並按照此方上面所寫藥材儘快備齊。娘娘請下旨召集所有謝家族人於謝氏宗祠,並將謝將軍放置於這間屋子的以東之地,離牆角一丈即可。公主則是請先沐浴齋戒一餐,待齋戒完畢,草民即替公主施法取血,爲謝將軍解開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