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又堅持不懈地試了幾天都以失敗而告終後,我終於放棄了,破罐破摔地一屁股坐下甲板,盯着那透明的結界看。
結界透明,若非我靠近時若隱若現的法力威壓,還真像什麼都沒有一樣,偶爾有水光在上面一閃而過,這東西就會像水膜一樣隨風晃動,只是晃了半天也不見有什麼破裂之兆。看樣子蘇晉是以水爲基,化了這道結界出來的,水至柔,因此它可以以柔克剛,加之蘇晉又法力高強,因此結界的力量也很是強大,可以硬碰硬,兩下里相加便是剛柔皆可,剛柔難克,難怪無論我是來軟的還是來硬的都破不開這道該死的結界,說到底還是技不如人,修爲比蘇晉低了一大截,自然對這剛柔皆可的結界無能爲力了。
說來也是慚愧,我身爲堂堂龍族公主,又有水靈珠傍身,居然破不開這以水爲基的結界,我真是——唉!
只可惜現在嘆再多的氣,我也不能回到當初崑崙虛學藝的日子,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這道該死的結界看,期望着能被我看出什麼破綻來。
黃天在上,厚土爲證,若我此次能平安脫險,我一定不顧那什麼勞什子的面子,是哭着求着也得去崑崙虛把師傅的幾手看家本事學回來,要不然下次再被誰逮到,我還這樣子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等着別人來救,我這龍族公主就做得太失敗了。用大哥的話來說,就是把無量海的臉都丟盡了。
呃……這困着我的人是蘇晉,可不是一般人,連沉新和司命都奈何他不得,我破不開他的結界,應當……算不得……丟盡龍宮的臉吧?
……這個……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我怎麼還有空想這個,還是想想該如何出去纔是正經。
對,想法子如何離開纔是目前的當務之急。
想……能想出什麼法子呢?
……
我抱膝坐在甲板之上,努力思忖着破解結界逃離海船的辦法,但想了半天,我也只想出一個辦法來——那就是化出真身,用一身蠻力破開這結界,再不濟,一尾巴掀翻了這船也是行的,蘇晉的這道結界雖然以水爲基,但只要船一翻,這道結界就會落回到水裡去,到時自然也就奈何我不得了。
只是這法子雖好,蘇晉卻是有言在先,若我化出了真身來,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我客氣了,雖然也沒見得他對我怎麼客氣就是。
化出龍身……雖然蘇晉警告過我不要輕易嘗試,但他的話豈是可信的,或許他是在危言聳聽呢?再說,他現在又不在這裡,我的法力也沒被封印,等他察覺到我化出了龍身,我早已經把這艘破船翻了,到時他想要奈何我也奈何不得了。
想到此,我的心就有些激動地怦怦跳了起來。
要不要試試?雖然我是個半吊子,但總不至於化出龍身後也離不開這艘船吧?
可蘇晉……
——不管了,反正再這麼幹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反正離不開這船,還不如賭一把!
意隨心動,我下定了決心,立刻撐着手從甲板上站起,閉上眼凝思靜神,準備化出龍身來搏一搏,然而我沒有料到的是,我周身的法力卻在這時忽然翻騰了起來,像是沸騰的熱水一樣在我體內四處衝撞,我喉頭一甜,便吐了好大一口血出來。
靈臺處一陣一陣的疼,我抓緊了胸前的衣襟,緩緩跪倒在地,只覺得周身的血液像是火一樣地燃燒起來,燒得我整個人都像被烈火炙烤一樣,渾身都疼。
我緊捂着胸口,只覺得天地一片旋轉,神思像要散了一樣的漂浮不定,周身的法力也無法控制地在體內亂衝亂撞。
蘇晉他……竟然早就留了一個後手!
他……當真……狠毒至此……!
那日聽到哨聲後引起的耳鳴再度響起,我趕緊盤腿坐下,閉上眼把師傅交給我的空明清心訣默唸了好幾遍,纔好不容易平復了體內不斷翻滾的法力,渾身的疼痛也漸漸輕緩下來。
待我將法力運轉了七個大周天後,我的靈臺才全然清明瞭過來,饒是如此,我也累得夠嗆,只能無力地坐在甲板上,渾身乏力得只想昏睡過去。
不行,不能睡過去,方纔的那一陣法力暴動我還尚未查明原因,若是就這麼睡下去,沒有了空明清心訣的壓制,萬一它又翻騰起來,我就算龍元不損,元氣也會大傷,到時就更離不開這裡了。
清醒過來,不能睡!
我搖搖頭,用力按壓了一下兩側的太陽穴,才勉強打起精神,不至於昏昏睡去。
睡意已減,接下來的事就是查明法力翻騰的原因了。我盤腿打坐,以幻真訣爲引,引着體內的法力緩緩在經脈中走了一遍,卻是沒有絲毫頭緒,好像剛纔的翻騰只是一鍋沸騰的熱水,沸騰之後,熱水便涼,先前的那些翻滾也都沒了蹤跡。
蘇晉他果然厲害,動手腳也能做得滴水不漏,怪不得他叫我不要輕舉妄動,否則便不會客氣,原來不客氣的地方在這裡。
我揉着額際,擦乾額頭上滑落下來的汗珠,低嘆了口氣。
連最後一個法子都被蘇晉截斷了後路,難道我真的離不開這艘破船了?那接下來呢,蘇晉會把我帶到哪裡去?他又是想要幹什麼?費這麼大的周張,又讓船在這茫茫海面上行駛了這十幾天,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海天一色,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不時泛起幾陣漣漪,海風輕緩,透過結界吹拂到我的臉上,勉強撫慰了一下我焦躁不安的心情,但即使如此,我心裡還是一陣煩躁。
我坐在甲板上盯着一望無際的蔚藍碧波看,心中隱隱有一絲希望,或許爹爹下一刻就從水中一躍而出了呢?或許我二哥正好雲遊四方雲遊到這裡了呢?或許……或許沉新已經一路順着找過來了呢?
說來也怪,這艘破船在海上慢悠悠地駛了好幾天,這周圍的海域仍是一副陌生的模樣,我雖然沒有像二哥那樣喜歡沒事就到處閒逛,但這九洲的四海之處我去得也不少,怎麼這幾天裡就沒有看到一點熟悉的海域?
莫非蘇晉連這點都算到了,這艘船駛過的地方都避開了我所熟知之處?
海水蔚藍,在陽光下反射着粼粼的閃光,細碎的金色光芒如同點點星芒般灑落在海面上,隨着海波緩緩流淌,美得大氣又精緻。
看着它,我就想到了以前在海底遨遊時的情景,波光盪漾,碎光如金。
浮光躍金……忽然間,我就想起和沉新初見時的情景來,那時,我因爲他是大名鼎鼎的沉新神君而大驚失色,他故意沉下了臉唬我,而後又在我惴惴不安時恣意笑開,那個時候,他的笑容就是像這片海水一樣,美麗,又神采飛揚。
沉新……
我伸出手,緩緩從發間取下那日他彈指纏在我瓔珞上的彼岸硃砂,看着鮮豔如血的柔嫩花瓣在我手中軟軟地垂着,卻又微露嬌豔之態,不知是這花本身的關係還是沉新施了法的緣故,都快半個月了,它還沒有枯萎之相,反倒和開始一樣鮮豔,硃砂之名,果真如是。
我伸手輕輕觸碰着它細長柔軟的花瓣,眼前就不自覺浮現出那日沉新在酆都對我言笑晏晏的樣子來。
沉新他……沒事吧?那日聽司命的話,他的情況好像很是不妙,蘇晉也說了,這神女哨就是專門針對他的,那瑤臺玄女爲何如此狠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她身爲玄女,居然能狠心到對付自己的兒子?
說起來,沉新他也好像從來沒說過自己出身和爹孃的時情,三清也沒有關於他爹孃的任何說法,這麼反常,莫非這其中有什麼隱情?
蘇晉說過,沉新身上有玄女下的魂追,聽到哨音會生不如死,怪不得他那日會放開我的手,想來一定是痛得厲害了,纔會在明知來者是蘇晉的情況下放開我的手。
想到沉新可能受到的痛苦,我的心就緊縮了起來,像被針扎似的疼。
他現在還好嗎?錦華神尊法力高強我是知道的,可萬一司命那傢伙失了方寸,沒有及時地把他帶回蒼穹怎麼辦?他會不會有事?已經過了十幾天,他的傷有沒有好了一點?司命既然清楚神女哨的事,那他肯定也知道這是玄女專門來對付他的,生母狠心對付自己,他會不會很傷心?
沒有人煙、沒有海鷗、沒有小魚,只有這一望無際的陌生海面和死氣沉沉的海船,我的思緒就像是野草一樣地瘋長,長得我快瘋了。
我猛地握緊了手心,意識到會捏壞花後又連忙鬆開,但心裡的煩躁卻是越發多了起來。
沉新他到底怎麼樣了?!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牽腸掛肚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我牽掛沉新牽掛得快瘋了,我擔心他的傷勢,我擔心他的心情,我擔心他的一切勝過擔憂自己的處境。
我不知道他怎麼樣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傷勢好了沒有,我只能呆坐在這海船之上,在心裡幻想着有關於他的一切,什麼事也做不了!
沉新……沉新……沉新沉新沉新!
我的腦子裡幾乎塞滿了這兩個字,其他的什麼也沒剩下,也沒法剩下。
我輕握着彼岸花,怔怔地盯着結界看,卻什麼也沒看進去,心中只滿滿當當地塞着沉新一個人的身影,其他的東西都如過眼雲煙一般,被我拋在了腦後。
就這麼怔了半晌,我餘光一閃,忽然注意到結界上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我愣了一下,緩緩伸手向前。
指尖與結界越來越近,最終,我的手指輕輕觸在了結界之上。
結界水膜般晃動了一下。
在察覺到那意味着什麼後,我登時心神大亂,倏地一下收回了手。
不、不可能!
怎麼會有這個東西……這一定是蘇晉的陰謀,對,一定是他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