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雲彩泛着絲絲血色,一抹殘陽半拉着倚在天際,漸漸地,天色開始黯淡,黯淡地逐漸看不見五指,烏鴉開始了啼鳴,那陣陣啼鳴彷彿是鬼魂的召喚。
溫泉寺的大門吱呀打開,發出了沉重的顫抖之音,三個身上揹着羊皮竹筒的蒙古士兵慌忙地從寺內走出,各自騎上已經備好的馬往南、東、西北三個方向飛奔而去。
他們每騎到一個驛站,便立即將背上的竹筒交給驛站內的士兵並交代道:“八百里加急,耽誤片刻,人頭落地。”
驛兵們片刻不敢耽擱,星夜兼程,揚起一路灰塵,經過幾番日夜,終於陸續抵達目的地。
此時,酷暑已過,忽必烈正率軍與宋軍對峙於鄂州城外,戰事到了非常關鍵的時刻。
蒙古大軍駐紮在鄂州城外十里之處,蒙古軍營內士兵正有序地走動巡邏。忽而遠處衝進一匹快馬,直衝到門邊,馬上的蒙古信使便倒在了地上,看守營門的士兵立刻上前扶起信使。
只聽那信使用着最後的力氣說道:“快,快把信交給漠南王。”說完便暈過去了,其中一名士兵趕緊取下信使背上的羊皮竹筒急忙往漠南王營帳而去。
那名士兵拿着羊皮竹筒走入漠南王營帳奏報道:“大王,有一信使八百里加急送來信件。”說着便把羊皮筒遞給忽必烈。
忽必烈轉動筒蓋將封印的紙扯斷後,取出信件,定睛一看,神色大變,面露驚駭之色,隨即吩咐面前的士兵道:“快傳土綿那顏張柔、闊端和敏罕那顏董文炳、董文用、張禧等人到中軍大營議事。”
“是,大王。”士兵回道便立刻離開營帳前去傳喚。
衆將接到傳令便即刻趕到中軍大營,先後落座等待,忽必烈神色凝重地拿着那封信件走進大營,步履深沉。
衆將起身拜見,忽必烈示意衆人坐下。隨後語氣沉珂,口中言道:“剛纔接到信使八百里加急,大汗在釣魚城被炮石擊中,現下在溫泉寺內命在旦夕,大汗命我即刻趕往溫泉寺,不知道在座各位怎麼看?”忽必烈望着一衆將軍。
衆人聽後對蒙哥可汗受傷之事唏噓不已,一時議論紛紛,並未急着給忽必烈意見。
忽必烈有些耐不住性子,遂忍不住大聲叫道:“各位,我在問你們,本王是否應即刻趕赴溫泉寺見駕?”
土綿那顏張柔率先建議道:“稟大汗,我以爲您應該即刻趕赴溫泉寺,大汗命在旦夕,定是在臨終前有所重託,可能事關汗位,茲事體大,應儘快趕往。”
董文炳聽完張柔所言,亦附從道:“我贊同張柔將軍的提議。”聲音洪亮。
闊端是個好戰之人,眼光不免有些侷限在戰局之中,故而建議道:“大王,我以爲,眼下對宋戰事已經到了關鍵的階段,您此時離開,對整個戰局不利啊,我們攻打鄂州那麼久,這馬上就要有所進展了,不能前功盡棄啊。”
董文炳聽完闊端所言,很是不贊同,直言說道:“闊端將軍的話,我不贊同,蒙古自蒙哥汗繼位以來才結束爭汗內鬥,若蒙哥汗有所不測,漠北王等人肯定會聯合漠北貴族爭奪汗位,到時莫要說舉兵攻宋,就怕蒙古陷於內鬥無休止的地步啊。”
張禧思慮了一番,亦覺董將軍一言中的,建議道:“我也贊同張柔將軍的提議,只有穩固蒙古內部方能一統天下。”
忽必烈聽了衆人言語,思忖了一會,決斷道:“大汗在信中已經指明由我繼承汗位,而本王此行戰功未立,何以服衆,本王決定繼續留在這裡,指揮大軍攻宋。”
張禧張柔欲再次勸阻,忽必烈神色威嚴,語氣沉重地說道:“本王心意已決,諸位無需多言。”
董文炳當即跪倒地上,語重心長地勸道:“大王,你若執意不去,我就長跪於此。”
張柔和張禧等主張前去的將領皆先後跪在地上。
忽必烈見此情形有些難堪,不是說衆將所言毫無道理,而是,自己有着另一番考慮。
蒙古自窩闊臺汗突然病逝後,政權爭奪就一直大耗着國內的實力,託雷家族雖然後續掌握了實際的政權,然,也只是表面的穩定,託雷的幾個兒子皆本事不一般,無論蒙哥,旭烈兀,忽必烈,亦或是末哥,都有着一定的軍權實力,然當中也不乏兄弟嫌隙,擺在眼前的最大問題是政見不同,忽必烈很清楚這一點。
忽必烈自小受過漢族文化的薰陶,對治理中原和漢人頗有能力,從小心懷高遠的他便早把眼光放得長遠,而非侷限在以戰得天下的戰局上,太祖成吉思汗曾經頗爲看重忽必烈,欲授可汗之位,可惜,忽必烈終未接受,當時年幼的他很清楚,蒙古國正是打天下的時候,不是治理天下的時候。
他也很清楚,蒙哥汗昇天後,根據當前局勢,自己和阿里不哥必然有一戰,無論誰登得汗位,內部終究有着一斗,因爲自己代表着新興的勢力,這股勢力含有漢文化的血統,這和阿里不哥代表的傳統的蒙古族勢力是有些牴觸的,如今他不爭這一時長短,爲的就是今後徹底掃脫反對勢力,讓蒙古實現先祖在位時的真正團結,而不是今天這般離心離德。
忽必烈將自己的想法和軍帳中的諸位細述了一番,衆將有些明白忽必烈的意圖,也覺着眼前這位漠南王遠比自己想象地要更具宏遠目光。
忽必烈歸結道:“一來,蒙古因政見不同,必然存有一戰,誰登汗位,都是如此;二來,恰好趁着此時看清兩派勢力,將來好一舉穩固;三來,戰局已成焦灼之勢,若是撤退,必然招致宋軍追殺,後果難料;故而,爲了更長遠的大計,也爲了應付今日之困局,本王決定就不趕往溫泉寺見駕了。”
其實,經此一說,衆人皆心知肚明,按照忽必烈的長遠想法,見與不見蒙哥,接受汗位,皆無較大影響,但是衆人還是心存一絲絲猶豫和擔心,時局總在變化,誰又能預料,此番未前去接受遺命又會招致什麼後果呢?
忽必烈一一扶起衆人,衆人也猶豫着站起,一場爭執就此平息,一個決定就此立下。衆人今後便再也未有所勸阻。
是夜,忽必烈把自己一人獨自悶在營帳中,心情異常沉重,他是最爲看重兄弟情分的,蒙哥汗與自己雖然時有爭執,但是他是自己的手足,是自己的大哥,每次爭執完,都會耐心和自己解釋,在忽必烈的內心,始終接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蒙哥在信中再三交代,見信即刻啓程見駕,如今自己卻暗自決定不去,想着病榻上苦苦掙扎等待的大哥,忽必烈心中一緊,臉上微蹙,感到有些痛心。一陣深深地愧疚和歉意將永生攜留他的心間了,畢竟見上最後一面乃是大哥遺願。
忽必烈舉起一罈酒,對着嘴,一陣狂飲,待放下酒罈之時,眼睛已經溼潤。
天上新月被一層雲翳遮住,朦朧地不見明輝,王星黯淡無光,然,卻並未有人注意到這一切。
沙拉和林大營內,阿里不哥和阿速臺、阿蘭答兒三人賞着舞蹈,聽着胡琴正在舉杯歡飲,好不歡快盡興。
突然營帳內衝進一信使跪倒在地說道:“不好了,大汗受傷,命在旦夕。”
阿速臺聽到蒙哥的消息,手中的酒杯哐啷落地,畢竟是自己的父親,這突然的變故讓這位尚還年輕稚嫩的少公子有些難以承受,阿速臺癱坐在地,先前把酒言歡的那股勁瞬間傾瀉,跪在地上的信使用力站起身子說道:“另傳達大汗口諭:命阿里不哥繼續鎮守和林,着阿速臺即刻趕往台州溫泉寺。”
說完後便上前將背上的羊皮筒取下交給阿里不哥,並對阿里不哥說道:“這是大汗交給您的書信,命你在漠南王和旭烈兀元帥回來後拆開。”阿里不哥聽到信使所言,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想來,自己這位大哥真的傷的很重。
阿里不哥從信使手中接過羊皮筒,繼而用力扶起阿速臺道:“快去吧,大汗在等着你呢,去晚了可就來不及了!”阿速臺想着見上自己敬愛的父汗最後一面,便又振奮起精神,即刻衝出營帳,引了一隊十人的護衛便往西南星夜馳去。
自和林到台州快馬加鞭至少也得七八日,加上來回折返的路程,至少也得半個多月,蒙哥一生戎馬,行軍打仗時刻盤算路程,又怎能不知,自被飛石擊中當日,他便將消息封鎖,自己的身體只有自己清楚,這位叱吒風雲的天之驕子在聽完隨行軍醫的診治後,便在當日暗暗遣送了三方信使,算着日子,自己也只能挨半個月。
自宗正離去釣魚城後,蒙哥領全軍駐留石子山城,失了糧草的他將戰事硬是拖到了夏天,酷暑時節,人多則易生瘧疾,很快,全軍似乎被病魔盯住了一般,皆一個個地病倒,爲了胸中的一口氣,蒙哥不願繞過釣魚城,反而想趁着病情尚未加劇,加緊攻打釣魚城,先鋒汪德臣命喪之後,蒙哥便愈加瘋狂,以致於親自領軍攻城,不幸身中飛石。
仔細想來,宗正在蒙哥之死中起着難以言明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