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月明星稀。夜空中一條明亮的光帶綿延天際,彷彿是環繞天地默默運轉的銀環。
“梆梆梆”,李老實家的門被人敲響。
“誰啊?”睡眼懵懵的李老實正要起牀,胡九娘從被窩裡伸出手來,一把拉住了他。她的手心不同於以往的溫軟,顯得有些冷,有些僵硬。
“別出聲。”她的聲音悄如蚊蚋,那隻帶着涼意的手掌微微顫抖。
“貧道純陽宗張一恆。”門外傳來毫無情緒波動的粗獷聲音。
李老實身體一僵,他實在想不出來自己與門派有什麼過節。胡九娘催促着他,二人摸索着披衣起牀,緊緊抱着孩子,輕手輕腳的向後門摸去。
“別躲了,我知道你在裡面。妖女!”見許久沒有動靜,門外的道人十分不耐,轟的一聲踹倒房門,大踏步走了進來。
藉着門外的月光,李老實看清了來人。原來是一個高瘦的中年道人,穿一身灰佈道袍,腰間掛一把造型怪異的壺,右手執一把寒鐵劍,劍尖指着胡九娘,不由分說道:“妖女,媚惑良善,還不伏法?”
李老實望向胡九娘,剎那間臉色蒼白。多年前在山野裡相遇的情景,走馬燈似的在頭腦裡閃過。驀地,他攤開雙手,義務反顧的把母女倆攔在身後,大聲嚷道:“這是我的家,你出去!”
仙兒早已驚醒,趴在母親懷裡,呆呆的不敢出聲。
“純陽宗辦事,凡人閃開!”道人寒聲道,手腕一拉一帶,李老實只覺眼前一花,道人已將他打着轉兒推到了一邊。不知轉了什麼步法,一晃就到了胡九娘跟前,探出左手就要捉拿她。
胡九娘抱着孩子,身形一晃,有些狼狽的躲了過去。看她的狀態,似乎也有些本領,只是略顯生疏。仙兒受到驚嚇,立馬哇哇大哭起來。
李老實見道人慾對妻女不利,也顧不得多想,發一聲淒厲的大喊,飛身撲到他的腳下,雙手緊緊的抱住左腿,撞得道人一個蹌踉。
“你天天跟這狐妖共處一室,難道被迷昏了頭?我好意替你除妖,還這樣不識擡舉!”道人怒道。顧忌孩子,本來就伸展不開,見李老實糾纏不休,心中惱怒,擡腿就踢開了他。然後手中寒鐵劍一抖,直奔胡九娘而去。
胡九娘單手一揚,一道靈動的火光直奔道人。
李老實的頭在桌腿上磕了一個大包,再也聽不進道人的話,滾到牆邊順手抄起了一把獵刀,爬起身來嚷道:“你不講道理!”只管沒頭沒腦的往道人身上亂砍。
道人冷笑道:“除魔衛道,何須道理?”他被孩子哭得頭暈腦脹,忙於應對胡九孃的攻擊。
道人與胡九娘夾在李老實和仙兒之間,處處投鼠忌器,二人空有一身本領卻不得施展。才纏鬥一會,道人的幾縷頭髮和道袍的邊角就被胡九孃的火球燒得焦糊,手肘和腿上也被李老實契而不捨的砍出了幾道血淋淋的口子。
眼看李老實又猛撲了過來,道人一聲怒吼,縱身一跳,落到了桌上。李老實收勢不住,撲的一頭撞到了桌角上,手中獵刀反彈回來,深深的嵌進了脖子裡,登時血流如注,眼看活不成了。
胡九娘見丈夫倒地,急火攻心,呼的一口氣往手上的火球一噴,登時氣勢大甚,一顆巨大的火球往道人撲面砸去。
道人見出了人命,有些發愣。見狀連忙將寒鐵劍大力一揮,劍尖迸出了一道劍氣。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劍氣在屋頂上開了一個大縫,將木屋從中劈成了兩半。胡九娘躲避不及,一隻長袖寸寸斷裂,頭上青絲也被削下了一撮,十分狼狽。
胡九娘發出的火球被劍氣一激,四散開來。一道飛至道人胸口,將衣服燒了一個大洞,其它幾道則四散飛射,將房子點着,熊熊的燃燒起來。
“我安身此地多年,從不爲非作歹。什麼事招你惹你了?”胡九娘指着道人,咬牙切齒,悲痛莫名。
道人嘆息一聲,指尖划動,正要全力施爲,突然覺得心頭一緊。向外面一望,看見星光下遙遙來了一隊黑甲武士,速度奇快,轉瞬就逼近了村口。
胡九娘見機,毫不遲疑,懷抱仙兒,疾退遁走。道人想了一想,也身影一閃,直奔金蛋嶺下的小廟而去……
當紅日東昇,炊煙升起,李老實的木房子又歪歪扭扭的矗立在了村頭。黑甲武士遠遠截下了不明真相的圍觀村民。
領頭的黑甲武士壯如鐵塔,在人羣中中逡巡,逐一與人們對視,雙眼閃動着紫色的光芒,彷彿有二彎旋轉的銀河。
黑甲武士消失了,村民們呆呆的站了半晌,又紛紛四散開去,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人記得夜晚的聲音,也沒有人發現他們中間的楊二寶突然就成了傻子。
李老實一家不見了,他的新房子裡住進了一個與他模樣相似的漢子,依然叫做李老實。
貓兒一家沒有去看熱鬧,當然也沒有玄甲軍過來對視。
如果貓兒再懂事一些,肯定會覺察到其中的蹊蹺,但他太過年幼,只知道吃了兩年的奶沒有了。一同沒有的,還有美麗動人的胡媽媽,以及常常對着他甜甜發笑的仙兒……
破廟裡,老乞丐靠着供桌半躺着,嘴裡咀嚼着什麼。道人張一恆恭恭敬敬盤坐在對面,望着中間的火堆出神。他道袍破爛,身上的血污早已凝固。
“這玄甲軍反應太快了,不然我就抓住狐妖了!”道人恨恨的說道。
“區區凝神境,誰給你膽子在這裡出手的?”老丐懶洋洋的說。
道人沒有迴應,繼續慷慨陳詞:“這凡人也真夠狠,我一心幫他驅妖除魔,他不感激我,反而拿刀砍我!我堂堂純陽宗門人,居然被凡人砍傷,這都是什麼破事……”
“年紀不小,本領不大,還屁事不懂。人就好?妖就壞?這狐娘跟凡人有什麼兩樣?做了多少壞事?你找她幹什麼?黃龍真人怎麼就教出了你們這些沒出息的徒子徒孫啊?”老丐嘟嘟囔囔。
“還不是師傅有任務。我們師兄弟每半年評比一次,沒完成目標任務,下半年任務數要增長三成!你看我這把破劍,一直都沒有換過。你讓我怎麼辦啊?”張一恆摸着劍柄都快要出現包漿效果的寒鐵劍,想到師傅長青子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不禁長嘆。
“行了行了,你還是想着怎麼跟你師傅解釋吧。”
“不就是死了一個凡人麼?有什麼好解釋的,加任務是沒得跑了……”
晌午時分,靈溪邑集鎮山邊,玄甲軍營地。一羣玄甲軍士兵吃了午飯,正躲在樹蔭下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一名年輕的士兵脫下頭盔,瞅着歪坐在樹下的花白鬍子老軍道:“怎麼這麼麻煩?真有必要對凡人隱瞞麼?明明很多人都知道的!”
老軍哂道:“你小的時候,你爹媽辦事不也常躲着你麼?”
圍觀衆人齊聲鬨笑,年輕士兵漲紅了臉正要還擊,擡眼卻瞅見頭領走了出來。連忙將頭盔戴好,躬身叫道:“潘頭兒——”
頭領的身形頓了一頓,眼光從衆人身上掃過,士兵們站得筆直。
潘頭兒的臉上佈滿了恐怖的刀痕,橫掠過鼻樑的一道尤爲驚心。他雙眼中的紫光早已內斂,滿意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玄甲軍重在執行,不問原因。”
想了一想,他又緩緩說道:“讓凡人遠離是非,也是一樁幸事。”
衆人齊聲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