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尼伯龍根

“鳴澤啊,出國了可別着急找女朋友,爹孃不在你身邊,你別隻顧着玩了。”嬸嬸從前排車座上扭回頭來,對着後座的路鳴澤淳淳(言字旁的,忘了拼音)教誨……

“知道啦知道啦,煩不煩啊。”路鳴澤坐在寶馬後座上,發着短信,頭也不擡。他在在短信裡和學妹展望將來,根本沒心思理老孃。

“長大了就是懂事。”嬸嬸很是欣慰,“瞅瞅路明非那個慫樣,人家還拿着美國人給的丅獎學金呢,回國也不知道給我買點禮物……”

“他不是給你帶了那個什麼養顏的深海魚油麼?”叔叔覺得得爲路明非分辨幾句,畢竟是他老路家的。

“那才值幾個錢?”嬸嬸鼻子裡哼哼,“他每年拿美國人那麼多錢!”

“他不是說了嘛,”叔叔打着哈哈,“第一年成績不太好,獎學金沒領全。”

“那是當然的啊!”嬸嬸覺得出了一口氣,“明非從小就比不上我們鳴澤,論成績論長相論聽話,憑什麼好事兒都給他佔了去?他要拿着全額獎學金了,那才叫沒天理!”

對於路明非的狗屎運,嬸嬸心裡一直不爽,連着幾晚上輾轉反覆,沒想明白自己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生下來的路鳴澤怎麼就比不上蔫巴的路明非了,想着想着悲從中來,然後又痛定思痛,覺得自己這一代已經鐵定不如路明非爹媽了,只有在路鳴澤身上下功夫,一年來起早摸黑,攆驢似地抓着路鳴澤用功,錄取通知書越洋寄來的那天,嬸嬸覺得真是翻身農奴做主人,到了自己蹬鼻子上臉,啊不,揚眉吐氣的一天了,恨不得立刻抓起電話打給路明非爹孃,這才發覺,原來他們根本沒有過路明非爹媽的聯繫電話,這麼些年,來往通信真的就只剩那些用鋼筆寫在白紙上的信了,而且沒有一次寫過寄信人的地址。

嬸嬸扭頭看了一眼後座,除了留給路鳴澤的空隙,滿滿的都是被褥、衣服、高壓鍋、大小包裝的醬菜……不禁有種送子從軍的壯氣,心裡憧憬着路鳴澤在遠隔大洋的一盞孤燈之下,左手拿着夾醬菜的麪包,右手翻閱全英文的課本,刻苦攻讀,成就一代學術達人的感人場面。嬸嬸讀過不少描寫老科學家早年在國外求學的書,大抵都是這樣的派頭。

“到了,今晚吃點什麼?”叔叔停車入位。

“我讓明非把蘿蔔切了,蒸點香腸,摘點蔥,把米粉泡上,鳴澤不是喜歡吃過橋米線麼?今晚蘿蔔燉排骨,吊排骨湯下米線,廣丅東香腸,我還買了三文魚,切生魚片給兒子吃。”嬸嬸對自己的廚藝很有自信。

“你別老叫明非幫你打雜,明天他不是還要返校麼?也得有點時間收拾收拾行李。”叔叔說。

“怎麼了怎麼了?上大學了就不能幫我做點事?”嬸嬸一翻白眼,“我養他那麼多年不說。”

“你叫他做的他不都做了麼?我看也做得蠻好的,小孩子嘛。”叔叔大度地說。

“我不管,今天要是沒把馬桶給我修好,別怪我沒好臉色給他看。”嬸嬸哼哼。

一家三口肩挑背扛着大件小件走進電梯,有些年頭的電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從地下車庫升到一樓,剛開門,一個渾身汗味的傢伙一頭衝了進來,狂摁樓層鍵。

“沒素質!”嬸嬸壓低了聲音哼哼,目光看着別處,又要讓那傢伙聽見,又不能讓他有話柄說自己在罵他。

那傢伙猛地回頭,愣了一下,立正站好。

“路明非?”嬸嬸認出這沒素質的傢伙來了,心裡就有點兒上火,“你跑哪玩去了?叫你把香腸蒸上馬桶坐圈買回來修好!就知道玩,跟你爹媽一個性子!馬桶坐圈呢?沒買?出去就知道跟同學玩?那麼大了還一點不體諒大人的辛苦!”嬸嬸認定了路明非在外面貪玩剛回來,越說怒火越上涌,她出門逛了一整天,給路鳴澤買出國的東西,確實是夠辛苦,本想着進門就躺在沙發上喘口氣,那時候馬桶圈勢必已經換好了,香腸也蒸好了,蔥花和蘿蔔整整齊齊地躺在案板上。

路明非一下子慫了,嬸嬸猜的確實沒錯,他剛剛纔回來,楚子航把他放在距離小區不遠的路口,他一路狂奔回來的,指望着比叔叔嬸嬸先進門,沒料到進了電梯就狹路相逢。

“修好了修好了!馬桶修好了!”路明非趕緊說。

他沒機會進家門去驗證一下了,不過只有賭了,信楚子航。楚子航說會派專業的人幫他解決這件事,現在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雖說以前跟這個師兄沒打過什麼交道,不過獅心會的老大不是普通人,在卡塞爾學院裡也是一言九鼎的。路明非這種跟班的不能不信老大們的能量。

“那你匆匆忙忙的幹什麼?”嬸嬸的氣平了些,上下打量他。

“我我我……”路明非一個勁兒地擦汗。

他慫什麼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委實說如今就算嬸嬸給他臉色看他也不用怕,大不了回學校去住,和芬格爾那條敗狗混跡。

“鳴澤馬上就要出國了,今天給他買東西,還買了瓶酒慶祝一下,你不好好在家呆着準備一下,到處亂跑什麼?”嬸嬸皺着眉教訓。

叔叔晃着手裡的一瓶乾紅,意思是說今晚可以放開來大家喝一頓。

電梯門打開了,嬸嬸還在念叨路明非,而路明非心裡七上八下的,祈禱着推開家門出現奇蹟,楚子航這回千萬得靠得住,看起來嬸嬸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楚子航放他鴿子,他就真得難過了。其實今天本來一切都會很順的,出門跟同學聚餐,回來參加“路鳴澤同學出國留學家庭慶祝會”,他甚至還記得給路鳴澤買了件禮物,一個多功能的變壓器,這樣路鳴澤在美國就能使用各種國內帶去的電器,雖然是個小東西,不過很有用,路鳴非估計嬸嬸不會注意到美國電壓和國內不一樣這回事。他吃過這個苦,在芝加哥火車站候車大廳熬過的幾個白天黑夜裡,他連給mp3充個電都沒輒,只能望着來來往往的人流發呆,覺得自己是一條流落外星球的敗狗。

結果一切都給卡塞爾學院的“日常”毀了,其實他根本不是能去出任務的料,非要塞給他這麼件活兒,早把楚子航這種精英推出去,沒準資料也沒事,b007還活蹦亂跳地跟wendy吃晚飯呢。廢柴害死人吶!

“你蘿蔔全切了麼?”嬸嬸把鑰匙插進鎖孔裡,忽然想起這個茬來。

路明非腦袋裡“嗡”的一聲,他確實跟楚子航說了自己還得回家切蘿蔔蒸香腸剁蔥花什麼的,但是聲音小得好比蚊子哼哼,唯一着重強調的是換馬桶坐圈。換了誰都一樣,坐在一輛價值200萬的豪車裡,跟獅心會會長提要求,你好意思說切蘿蔔這種事兒?你個只配蘿蔔蒸香腸的傢伙,跟人提這個都浪費人家的時間不是?

路明非支支吾吾中,門被推開了……

滿屋子白蘿蔔片兒,碼得整整齊齊的,每一片都是縱切,一釐米厚度,以日本廚子準備壽司的細緻堆疊在各種容器裡,上面灑着翠綠的蔥花,擺在飯桌上、茶几上、甚至冰箱上,凡客廳裡有平面的地方都擺滿了蔥花蘿蔔,所有的燈都打開,照得蘿蔔片二們晶瑩剔透。路明非的眼睛幾乎被燈光閃霞了,嬸嬸那麼節約電費的人,從來不允許家裡一間房開兩盞燈。

廚房裡傳出整齊而迅捷的刀聲,飄出誘人的香腸味,好似足有一個廚師訓練班在廚房裡演練刀工。

“什麼情況?”路明非傻了。

這時候廁所裡傳來了強勁的衝擊鑽聲,伴隨着瓷磚破碎水泥開裂的噪音,整面牆壁都在顫抖。

路鳴澤一個沒留神,正跟學妹你儂我儂的手機落在瓷磚地上,電池都摔了出來。

魁梧的身影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隱藏在墨鏡後的目光凌厲如飛鷹,冷冷地掃視整個客廳,左手滿滿一桶蘿蔔片,右手提着美軍制式的m9軍刀,上面沾着幾片縹緲的蔥花。

嬸嬸從未在自家裡看見這種身高190cm、肩寬50cm以上、體重足足超過200磅的兇徒,一口氣接不上來,幾乎要暈過去。

8樓

“書桌抽屜裡有錢你們自己拿!”叔叔大聲說。

另一個兇徒在廚房門口現身,只穿着跨欄背心,公然暴露出一身的賁突肌肉,戴着一頂黑色軍帽,手裡握着一柄美軍制式安大略騎兵刀。

“路明非?”第二個兇徒摘下軍帽,露出緊貼頭皮修剪的一頭淡金色頭髮,髮型和美軍海豹突擊隊類似,卻清晰可見頭皮上的骷髏紋身。

他居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還帶着點北京腔。

路明非沒回答,除了捂臉,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他認出這幫人了,這些人不是兇徒,即便他們原來隸屬於海豹突擊隊的時候確實是些兇徒,但如今他們退役了,只是些在學校上班的工友而已……

一個提着衝擊鑽的壯漢從廁所裡走了出來,拍了拍自己滿身的石灰,軍靴在嬸嬸每週末精心擦拭的實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腳印,他走向路明非,摘下嘴角叼着的一號雪茄,機械戰警般方正的臉龐上露出那種男人間互相打招呼的微笑,伸出手來,“終於回來了?我們已經按照特派員楚子航的安排,給你家安好了馬桶座圈。相當結實,用起來絕沒問題。這項單獨任務的評定人是你,如果還有什麼不滿意,現在還來得及補救…,比如更換螺絲什麼的。”

他豎起非常給勁兒的大拇指,“放心,沒問題,維修,我們很專業。”

“果然是專業的人……”路明非捂臉。

這就是楚子航安排的“專業的人”麼?滿臉都寫着“專業”二字啊!都是專業精英!只是這幫人是什麼專業?是殺人專業吧?是把恐怖分子高舉在空中一把折斷的專業吧?是雙手兩把衝丅鋒槍衝入槍林彈雨的專業吧?這裡爲什麼會出現卡塞爾學院校工部的海軍陸戰隊員?

“趁着暑假校園裡沒什麼事情就休了年假,來中國旅遊,本來計劃是明天去普陀山拜歡音,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了。”機械戰警彷彿讀懂了路明非的心。

“你一個施瓦辛格一樣的男人你拜什麼歡音你求子啊?”路明非在心裡說。

“還滿意麼?”機械戰警伸手向着廁所一比,好像是示意路明非去裡面試坐一下,體驗一下是否舒適。

“不必了,免了……”路明非有氣無力地擺擺手。

“我們還蒸了香腸,切了蘿蔔和蔥花。”機械戰警補充說。

“可你們也不必把所有的蘿蔔都宰了吧?”路明非按着額頭,“還有蔥花,你們切那麼多蔥花是要做辣醬麼?”

“任務上沒有註明,進屋來搜索了一下發現陽臺有大包的蘿蔔和成捆的蔥,猜測是比較耗時的工作,需要多人協作完成,所以動用了學院校工部。我們花一點時間做了分工,一組四人負責廚房工序,一組三人負責衛生間工序,刀具用起來不順手,好在隨身都有攜帶,衛生間裡的工序倒是比較簡單,只等驗收。”機械戰警挑了挑眉毛,“我們還順便疏浚了馬桶。”

“我的家就這麼給搞得亂七八糟!”嬸嬸終於回過神來了,怒吼聲穿雲裂石。

機械戰警目光裡透出了警覺,手裡的衝擊鑽不由得揚起,彷彿那是一柄填滿子彈的沙漠之鷹。

很快嬸嬸就啞了,因爲圍觀的鄰居們都從屋外把腦袋探了進來,瞪大眼睛看着滿屋武裝暴徒般的男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明非徹底慫了。

其實他早該明白,卡塞爾學院根本不是個正常人呆的地方,幹不出什麼正常的事情來,從他踏入這個學校開始,他就已經和以前的生活絕緣了。諾諾很清楚地說過,卡塞爾學院,根本就是人生裡面的另一條路。跟普通人的路,完全不同。你因爲血管裡流動的孤獨和悲哀而去追尋同類……然後再也不用回到人類的地方。

“我看出來了啊,你就是看不起鳴澤嘛!因爲鳴澤也被美國大學錄取了,你就找一堆人來攪事情,算你狠,你有人,你們家一輩子都踩在我頭上,我沒有你媽媽知書達禮脾氣好,鳴澤沒有你那麼有派頭有場面,沒美國教授撐腰……你氣死我算了你!”嬸嬸把鄰居們哄出去了轉眼就變了臉,把着沙發扶手抹眼淚。

路鳴非垂着手在她面前站着,連帶着校工部的人也一併垂頭站着。

路明非精神有點恍惚,其實嬸嬸這樣罵他不算罵得狠的,也不算罵得難聽的,其中的原因大概不乏那羣校工部的人仍舊沒弄清狀況於是依舊提着騎兵刀和衝擊鑽等等兇器。

他恍惚是因爲他忽然發現自己距離嬸嬸的世界是那麼地遙遠,原來他會看不起路鳴澤,原來路鳴澤沒有美國教授撐腰,沒有他有派頭有場面,原來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可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渣到爆啊,成績不如路鳴澤,人緣不如路鳴澤,一起都排在路鳴澤後面,他平生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糊里糊塗進了卡塞爾學院,可他甚至沒有抖抖威風的機會,因爲入學了也還是一條狗,爹媽都沒來看自己一眼。

就這麼一份狗屎運居然會成了嬸嬸的心病?其實只有一直低着頭默默地像條狗才是他路明非的人生?

真的已經很慫了啊,可還不夠慫麼?他這種人,就該很慫很慫一直慫到底麼?

今天是路鳴澤出國前的慶功飯麼?也可是(書上原話,有點彆扭)他的生日不是,平生第一次有了手機,有人給他發生日快樂的短信,還有人要獻給他一首不合時宜的生日歌。路明非忽然笑了起來,笑出了聲,天知道他爲什麼要笑,他在嬸嬸面前忽然控制不住了。

叔叔嬸嬸同時擡起眼來,憤怒又兇狠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拉起路鳴澤的手,進了叔叔嬸嬸的臥室,門被響亮地摔上,再也打不開。

在那裡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陽光已經黯淡下去,路明非才擡起頭,對校工部的人說,“我們走吧。”

他回到自己的臥室,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最後他翻倒那個多功能變壓器,猶豫了一下,悄悄把他放在那臺老ibm筆記本上,以前他和路鳴澤共用的破筆記本,在那裡他荒廢了很多時間。

隔壁傳來嬸嬸尖利的怒罵,叔叔低沉的安撫的聲音,路鳴澤陪着叔叔一起安撫的低聲,路明非在這些聲音裡走過客廳,看見地板上擱着嬸嬸買的菜,路鳴澤出國的各式裝備,以及一塊蛋糕。他忽然想起自己這一輩子還沒吃過一個生日蛋糕,雖然生在這麼熱的天,真對蛋糕提不起胃口,可是真想有一塊生日蛋糕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想他無論做什麼其實都不會討叔叔嬸嬸和堂弟的喜歡的,就像對一個女孩,因爲她不愛你,所以你做什麼都是錯。

因爲不愛,所以都錯。

他拉着箱子,跟着校工部的人走進黑暗裡,走了老遠回頭,看着那扇原來屬於自己的窗口,孤零零地亮着燈。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爲什麼那麼怕嬸嬸,因爲叔叔嬸嬸和這個屋子就像他的家。他跟卡塞爾學院裡其他人最不像的地方,就是他不想孤獨,“血之哀”這種拉風的東西跟他無緣。他想跟普通人一樣有個家可以回去,即便只是暑假能回去都好。

小區門口停着一輛7系的黑色寶馬,穿着制服帶着白手套的司機恭恭敬敬地爲他拉開車門,“愷撒-加索圖先生通過mint俱樂部安排的,接您去晚上用餐的餐館。”

“其實你們還沒看過我最拽的時候呢…,”路明非輕聲說,“不過大概你們也不想看到。”

他是在跟不再聽他說話的叔叔嬸嬸說話。

|2|任務的盡頭

“對方是獵人,而且是獵人團體,我們關於他們的資料很多,但是仍舊沒有辦法確定他們有沒有藏着什麼王牌在手裡。這些獵人永遠會把儘可能多的牌扣着不亮出來,關鍵時刻,這些牌會救命。”施耐德教授說,“這次的任務又在中國境內,我們不想惹麻煩,所以投入了多達九人的團隊,領隊是楚子航,但它並不負責指揮,命令直接從總部發出。這樣你們滿意了吧?”

護板牆撤掉之後,巨幕電影版的顯示屏,佔據了中央控制室的整整一面牆,上面是潤德大廈3d構造圖。

“核心目標就是攻入潤德大廈a座頂層,奪回被奪走的資料。”曼施坦因教授點了點頭,潤德大廈是一座雙子樓,a座頂層整個被標紅了,“千禧勞務輸出公司”買下了整個頂層作爲總部。

“只是一棟商用大樓,有必要動用9個人的團隊麼?”古德里安教授有點緊張。“我會覺得你們是在攻略五角大樓!”

“如果攻略五角大樓我還會再增加9個人。”施奈德說。

“難道這個潤德大廈的保安力量有五角大樓一半?”古德里安撓頭

“不,是千禧勞務輸出公司的保安力量。”施耐德的手在空氣中翻轉,一束光從屋頂射下來籠罩在他手上,他的手指運動被那束光讀取之後轉換成對巨幕的操作,第11,13,17,19,25,層也隨之標紅。

“名義上這家公司主要輸出保安服務,換而言之,他們是個輸出商業保鏢的公司。我標紅的這些樓層,也都是由這家公司負責保安的。他們給同一棟樓裡的其他公司提供了優惠的價格,其他公司都很樂意當他們的客戶。”施耐德說,“但這絕不僅僅是一種好意。”

他憑空揮手,抹去了巨幕上的3d構造圖,一張大樓的剖面圖被他從數據庫裡調了出來,這一次標紅的是所有的通道,無論是樓梯,電梯,消防通道還是通風管道

“仔細看這五個樓層恰好控制了通往頂層的所有道路,你試圖通往頂層,就必須在這五個樓層中轉,而中轉的地方都佈置了人手,這家公司已經把整個潤德大廈變成了一個防守森嚴的基地,爲了防止有人在樓板上強行開孔進入頂層,他們甚至用強化鋼板吧地板和天花板做了加固。”施耐德的手指陰影在那些紅色的路線上劃過,“我把行動時間設置在5分鐘,五分鐘之內,就算樓頂的人得到被侵入的消息,也來不及轉移或者銷燬資料。”

“通過足足五層防禦,五分鐘?”曼施坦因質疑,“頂層是26層,電梯直接上去也要3分鐘。”

“我沒說我們要通過這五個樓層。”施耐德冷冷的說,“我們會直達26層!”

“有直達電梯?那還叫什麼防禦森嚴?”古德里安插嘴。

“確實有一部直達電梯,不過那部電梯只通往頂層,使用鑰匙開啓的,鑰匙在千禧勞務輸出公司的總經理榮超手裡。電梯鎖是純機械的,諾瑪都沒法開啓它。”施耐德說“可是還有另外一部電梯,每棟大樓……都是要擦玻璃的。”

時間18:15,楚子航聽見耳機中傳來電流的聲音這預示着隔着大洋的校園總部將和他再次通話。

“子航,行動計劃已經確定,支持你的人將在15分鐘趕到,你們會有15分鐘的時間來做準備工作,入侵時間定在18:55.,19:00門衛換班,是最好的撤離時機。”是施耐德教授低沉嘶啞的聲音。

楚子航微微皺了皺眉,“我不需要支持,我已經研究了這棟樓的結構,我一個人足夠完成任務。”

“這些資料非常重要,行動又在中國,我們希望行動儘可能乾淨利索,不要產生任何傷亡,只是取回資料那麼簡單,所以決定派人支持你。”施耐德不動聲色,他不想對楚子航說明三位值班教授對於這次行動細節的討論,暑假過後楚子航也只是進入三年級,作爲學員,他沒有必要對學員幕後的事瞭解太多。

“人多才會導致麻煩,你們派了多少人的團隊?”楚子航壓低了聲音。

“8人,加你一共9個,你是隊長。”

“人數太多了,9個人,簡直是個突擊隊。”

“這個我們已經叮囑了派去的人員,務必便裝,你們每個人使用的通訊工具只有移動電話,沒有頭盔、配槍、刀具和戰術手電筒,更沒有狙擊支援。你們靠的只是反應能力和應變能力,這樣在外人看來就不像是一場有組織的入侵。”

“像是銀行劫匪。”楚子航擡頭看了一眼大廈頂層,玻璃幕牆映出巨大的、昏黃的夕陽。

“服從命令,這是我們沒有把你作爲一個學生來看待,我們認爲你是執行部的專員!”施耐德加重了語氣。

“我發從,我只是希望你派來的人不要入出麻煩。”楚子航低聲說。

“行動細節和每個人的安排已經發到你的隨身終端上了,你會明白這是一次接近完美的戰術佈置,諾瑪進行過模擬,每個步驟都會非常順利,你將在三分鐘內到達頂樓,取回那份資料。就這麼簡單。”

榮超在筆記本上玩《植物大戰殭屍》,他已經在生存模式裡扛過了500波殭屍的進攻,破了自己的記錄。

時間快要接近19:00,取貨的快遞員就要來了,這將是他最後一單生意,之後他想註銷掉自己在獵人網的賬號,再也不插手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出國做點正經買賣。

而之後要去的,無論是什麼國度,都比獵人網黑色背景後那個隱約浮現卻永遠無法看清的國度要好。

屏幕上的大羣的紅眼殭屍又攻過來了,榮超的八門玉米加農炮已經蓄滿了大玉米炮彈,他搓了搓手,心裡突突的跳。

他心跳加速不是因爲屏幕上那些紅眼殭屍,而是因爲即將到來的快遞員。

不知道怎麼今天他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就是惶恐,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惶恐,越到19:00卻清晰,他坐下來玩遊戲,就是因爲坐立不安,必須握這鼠標做點什麼才能夠集中注意力。

獵人們私下裡有些交流,因爲有時會拼團接任務,所以慣例會留個msn得聯繫方式,僞裝了ip之後,這種聯繫方式最安全。

八年前,榮超新出道不久,有個獵人前輩根榮超閒聊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含義很微妙的話,說在獵人網上接下一個任務,做完了,並不代表那個任務就此結束。

榮超說我明白了,做完了任務還沒有拿到錢,就不算結束,之後錢貨兩清的時候纔是真正的結束。

前輩打出個詭秘的表情符號說,不,任務永遠都不會結束,從你接下任務的一瞬間開始,任務一直延續。

榮超想問爲什麼,前輩說哦,有人敲門,大概是送披薩的來了,你等等我,我還沒吃晚飯呢。

前輩大概是吃披薩吃得很開心,msn的頭像暗下去再也沒亮起來,幾天後,榮超看到獵人網上的這個前輩的id悄無聲息的被註銷了。

六年前又有一個前輩跟榮超說起這個話題。說這個說法在老一輩獵人裡並不罕見,任務,永遠不會結束。

榮超還要問的時候,這個前輩說,這樣吧,我明天就要去印尼出一個任務,等我完成這個任務回來,我就告訴你。

這是獵人的習慣,圖個吉利,要許諾同行一件事。這件事待至任務完成之後來做。獵人們相信既然還有未完成的事,獵人就不會死,會平安歸來。榮超也是很相信那個前輩的能力,在當時獵人網的排行榜上,前輩名列第二位,最喜歡接“戰場任務”,都是要在槍林彈雨裡往來的,據說古巴導彈危機的時候還叼着哈瓦那雪茄開着老款的伏爾加轎車在古巴出任務,捎帶手還去了古巴籍美女。

幾周之後前輩給榮超發了封電郵,說任務已經結束,一切順利,我在機場候機,這裡電腦真丅他媽的破,到家上msn我跟你說。

這番對話發生在2004年12月26日,印尼蘇門答臘大地震引發海嘯,把飛機帶着前輩一起吞掉了,id註銷。

榮超開始對這件事嚴肅對待了,他忽然發現這個討吉利的行規根本是個悖論,因爲按照前輩說的,任務不會結束,那麼……他也就永遠沒有機會完成自己的許諾。果然他就沒完成,如果這個傳說被看做一個詛咒,他靈驗了。

13樓

直到今年年初,有個美籍華裔的前輩接了一個大任務,目的地中國,需要個地頭熟的,於是找了榮超搭夥。任務很順利,結束後兩個人在香格里拉酒店推杯換盞,前輩突然感慨說,算上這個任務,我身上有十四個任務了。榮超那時候已經開始籌劃他的勞務輸出公司,心裡吃驚說難道您也是一接接很多個任務?通常按慣例,獵人同時不接兩個任務,做完一個才接下一個。前輩說,我出道以來一共做了十四個任務,而且這些任務都沒有結束。前輩說這只是個說法,是前輩的前輩跟我說的,獵人結下的任務,永遠不會結束,它跟你一輩子。

榮超激動死了,緊緊地抓着前輩的手說您不吃披薩吧?也沒有心臟病什麼的突發病吧?又環顧上下左右說,我們這地方也不是地震頻髮帶。這樣吧,你歇口氣,穩住了,好好跟我講講這“任務永遠不會結束”是怎麼回事兒。

前輩樂了,說這事我的前輩跟我說的,那位前輩是個英俊的以色列中年大叔,他跟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們也在吃飯,在以色列的特拉維夫,也是這樣的其樂融融,那天的日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是1973年的10月6日。

榮超腦袋一懵,覺得這日子聽起來耳熟。

“你想起來了對吧?”前輩說,“那天是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阿拉伯人猛攻戈蘭高地,滿城都是警報聲,我們說到這裡的時候,大叔把嘴裡的炸鷹嘴豆泥球好不容易嚥了下去那東西蠻好吃的,以色列特產站起來說戰爭爆發了!我要保衛我的祖國!這件事等我回來跟你說!他就衝向臨時徵兵處,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就這樣榮超一直都沒能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傳說,好比他知道這個藤上長着一個瓜,但是無論順着哪根分岔摸下去,都只摸到一個斷口。

你知道目的地存在,卻永遠不能抵達。

他就要金盆洗手了,在這之前,他忽然懷疑自己能不能金盆洗手。

他有點走神,這讓他漏掉了發射玉米炮最好的時機,一羣紅眼殭屍在荊棘地前紛紛投擲出小殭屍,那些小殭屍落在榮超用作後防線的冰凍西瓜旁,吭哧吭哧地弄掉了冰凍西瓜和用作防禦的南瓜頭,就在榮超試圖不就的時候,更多的紅眼殭屍撲上,玉米炮射偏,防線被撕裂,榮超這一輪的最好成績停止在“500波”這個數字上。

榮超估計盛夏的時間不夠他再玩一盤了,他拎起電話,“前臺嘛?有沒有取快遞的來?”

“沒有呀榮總,快下雨了,今天怕是不會有送快遞的來了。”前臺那個裙子總是穿得很短很短的女孩千嬌百媚地說。

“傍晚還出太陽的,怎麼說下雨就下雨。”榮超掛上電話往窗外望去,果然下午徘徊在西邊的雲層已經漸漸壓過城市,顏色漸漸發烏,這是一場暴風雨的預兆。

下雨並不會導致僱主不來取貨,畢竟是價值幾百萬美元的東西,但是突然變化的天氣讓榮超心裡不太舒服,只剩下30分鐘了,榮超看了一樣牆壁上的古董掛鐘,隨手登錄了獵人網,想最後再看看這個網站,畢竟是這個網站把他從一文不名變成腰纏萬貫。

他輸入了“藍龍”的id和密碼,網站頁面停滯了一刻,自上往下刷新,漆黑的底色,墨綠色的線條,深紅色的字體,就像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門在他面前洞開。聽過獵人網傳說而沒有登陸過的人不會想到這個網站其實只是個簡簡單單的論壇,和任何論壇的區別都不大,很多很多的子論壇,裡面都安靜得要死,只有一個活躍的閒話區,五顏六色的字體和天南海北的圖片,像是打翻了顏料盤子,獵人們在這裡胡說八道,版規是不得討論任務,一切和任務有關的帖子都會被悄無聲息地刪除。

而那些安靜如死的子論壇裡,只有黑色的背景和一個暗紅色的、格式統一的帖子,譬如“123010-伯利茲-a”,這就是一個必須在2010年12月30日於伯利茲完成的a級任務,如果獵人有興趣,只需要在下面用簡單的英文回覆說,“check”,資料就會隨之發送到你的站內郵箱裡,而如果有人看完了資料回覆“take”,那說明僱主和獵人之間已經達成了臨時的僱傭關係,這個任務就暫時被掛起,無法再回復。許久之後,會看到回覆過“take”的獵人又恢復說“oveя”,這個帖子就會被悄無聲息地轉入“舊帖典藏區”,或者這個帖子會重新開張,這種情況往往都伴隨着某個id被註銷。

榮超百無聊賴地瀏覽着自己收藏的帖子,都是他曾經接手過的任務,從西丅藏到雲南的密林,多少次九死一生,有些叫人懷念。一度在獵人網上炙手可熱的中國獵人“藍龍”,今晚就要消失了,要是在閒話區發一個帖子,大概很多人會發信來告別吧?

“您有一封未讀郵件”。榮超忽然發覺網站右上角有提示閃動。

榮超隨手點開右鍵,內容只有簡單的一個英文單詞,“byebye”

難道真的是一封道別的郵件?誰跟自己道別呢?自己想退出這一行的事情誰也沒說啊……榮超忽然打了個寒戰,“byebye”不僅僅有告別的意思,還可以有其他含義。他慢慢地把目光移動到發件人的位置,一片空白。

沒有發件人。

榮超的手彷彿觸電一樣從鍵盤上彈起,也是同一瞬間,巨大的雷聲震動了玻璃窗,玻璃上一片慘白,一到垂直劈下的電光照亮了黑夜,幾萬伏的高靜電壓讓整個潤德大廈所有亮燈的窗戶都閃了閃。室內的燈暗了又亮,屏幕上一片漆黑,再次亮起來的時候,瀏覽器停留在獵人網的第一層上,那個用於僞裝的動漫網站上,右上角顯示着“請登錄”的字樣。

他被彈出了。

榮超急忙趴在鍵盤上輸入那個熟悉到可以盲打輸入的密碼……

“用戶‘【不說了、會被吞、】’已被註銷。”

榮超癱坐在沙發裡,對於一個獵人而言,失去了id,就像失去了身份,無從補辦。每一個被註銷id的獵人都已經小時在這個世界上了。

榮超的手顫抖着撫摸自己全身上下,他仍舊能摸到自己的心跳和體溫,這說明他仍舊活着。

一個還活着的獵人,和一個已經被註銷的id,已經最後一件沒送出去的貨物。

轎車平穩地奔馳在林間公路上,窗外閃過生機勃勃的綠色和間雜的草花。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放下電話,用極盡恭敬的聲音對麥克風說,“id已經註銷了,所有資料也都抹掉了,從此他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了。”

後座和前座被黑色的隔音板阻擋,前座的人根本看不到後座的任何事。

“死了才真的不存在,”擴音器裡迴盪着低沉的聲音,“那個卡塞爾學院的孩子,一定會殺死他麼?”

“請您務必放心,龍之血燃燒的時候,擁有黃金瞳的孩子擁有的殺戮之心,比飢餓的獅子更甚。”

“希望他表現得出色,最出色的孩子,才能成爲我們的選民。”

|3|熟悉的邁巴赫

楚子航撐着一把傘站在雨中,懷裡抱着一個長形的盒子,盒子外貼着紙條“鮮花快遞”。暴雨傾盆而下,街道上的人拿着各式各樣的東西遮着頭四散奔跑,街道空闊起來了,他默默地看着大滴大滴的雨砸在地面上碎裂成透明的花。

一輛車身上漆着“聯邦快遞”字樣的廂式貨車切開雨幕飛速駛來,帶着刺耳的剎車聲,濺起一人高的水花停在楚子航面前。

車門拉開,學院本部爲他配置的便裝精銳跳下車,動作彷彿一個模子鑄出來的,訓練有素。

“雖然我已經猜到你們每次出現都有驚喜,不過這次的便裝還真讓我耳目一新啊。”楚子航掃了他們一樣,淡淡地說。

卡塞爾學院校工部那些魁梧的男人並排站在楚子航面前,有的穿着“阿迪王”的套頭衫,有的人穿着韓版的寬腿褲,有人穿着超大號的“雙星”牌板鞋,爲首的領隊穿着一套北京國安的綠色隊服,一副死忠球迷的摸樣。

“不合適麼?”領隊看了看自己渾身上下,“我看中國人都是這麼穿的。”

“但是我們的胸肌不會像是要頂破上衣炸出來。”楚子航拍了拍領隊的領口。

一羣服色各異,看起來熱愛運動和hiphop的男人,本來確實很容易混入人羣,如果不是他們每個人都留着貼近頭皮的短髮,身高一米九作用,一身堪稱“雄奇”的肌肉在那些廉價的罩衫下滾動的話

“總不能吧肌肉揣在兜裡藏起來”領隊撓頭。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原本就是準備強攻,隱藏身份不是很必須。只是這樣你們明天會上本地地市報的頭條,標題大概是《阿迪王美國猛男團公然搶劫辦公樓》什麼的。”楚子航說,“記住,之所以安排那麼多人受,是因爲我們不想造成任何傷亡,對於任何對手,我們只需要制服,而非傷害對方。明白麼?”

“明白!”

“15分鐘準備,開始行動的命令會由施耐德教授直接發到你們的耳機裡。”楚子航揮手,抱着鮮花快遞的盒子走向了潤德大廈,對着門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您好,快遞公司的。”

楚子航最後看了一眼腕錶,還剩十秒的時間,他剛從洗手間裡出來,沿着二樓大廳的電動扶梯去一樓。

行動開始的時候,每個人都有出發的位置,他的位置在電動扶梯從一樓到二樓的中間點上。電動扶梯的移動速度是每秒鐘2米,每下降一層需要20秒鐘,楚子航踏上電動扶梯的第一步,還剩下10秒。

18:55,他將準確地到達第一層和第二層的中間位置,誤差不超過兩米。

這是施耐德的風格,作爲執行部的負責人,施耐德設計的任務總是每一步環環相扣,一個團隊的人組成一臺巨大的機器,每個人都是一個齒輪,每個人的行動都在呼應隊友。

“開始!”耳機裡傳來施耐德的聲音。

楚子航按動了腕錶,那塊機械計時錶的指針開始轉動,五分鐘倒計時開始。

一個穿着“阿迪王”球服的魁梧男人從雨幕裡走出來,徑直走向了大門,也許是他這副打扮配上那身誇張的肌肉顯得反差太大,也許是警衛的本能,來自千禧勞務公司的職業警衛們退後一步按住了腰間的警棍。

差不多是同時,一輛廂式貨車冒着雨慢悠悠地向着大廈的正門而來,它沒有打開雨刷器,沿着前擋風玻璃流下的雨水浪人看不清裡面司機的面容。

“阿迪王”張開雙臂,以堅硬的臂骨硬生生擋住了兩名警衛的棍擊,兩手抓住兩個人的領口,把他們向空中舉起。兩名警衛的頭部撞在前門的頂樑上,幾乎昏厥過去,他們的喊聲把整個大廳的警衛都驚動了,警鈴聲大作,警衛們從不同的通道出口涌出,狂奔着沿電動扶梯向下,經過楚子航的身邊,撲向那個來意不明的入侵者。

楚子航彬彬有禮地側身避讓他們,最後一名警衛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楚子航的手中多了一串銀色的鑰匙,原本掛在警衛的後腰上。這些警衛來自二樓通道口,他們原本呆在調度室來監視整個大廈的設備運轉。

穿着“雙星”板鞋和套頭衫的魁梧男人從一層沿着下行的電動扶梯逆行而上,他的步伐極大,每一步都會跨過幾級臺階,扶梯下行的速度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似的。他和楚子航擦肩而過,楚子航面無表情地把那串鑰匙放進他的掌心裡。

“阿迪王”已經和十幾名警衛糾纏上了,他正沿着一樓商場的開闊通道狂奔。那些並不算低矮的櫃檯對這傢伙似乎完全不構成阻礙,他一個速度爆發,彷彿跨欄運動員一樣的飛躍而過,因爲暴雨而滯留在底層商場裡購物的顧客們驚恐地雙手抱頭。警衛們沒法像他這樣取近道,只好在人羣中迂迴前進,阿迪王每次發現自己把警衛們甩地太遠,就會停下來露出白癡似的笑容回頭觀望。

“裝得還真像。”楚子航扭頭看了阿迪王一眼,雙手抄在口袋裡步入一層levi‘s的店面,漫無目的地在衣架上抓取了幾件,“試衣間在哪裡?”

絕大部分店員都跑到門口圍觀那個逗着警衛到處跑的壯漢去了,那傢伙好像有點傻,目的並不在搶劫什麼的,而是和警衛們玩某種捉迷藏的遊戲,顧客和店員們都看得很開心,店面裡只剩下一個女孩照看。

“後後面。”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楚子航,有看着楚子航手裡的衣服,像是看一個外星人。

“我去試試衣服。”楚子航警覺地閃避了她的目光,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犯了錯誤,他目前還只是冒充一個普通的顧客。

他進入了試衣間,把衣服扔在一旁的時候才發現問題,倉促中他所抓的都是女裝,包括一條牛仔短裙

時間還剩下4分30秒,他已肘部猛擊在試衣間的後牆上,看起來堅固的後牆碎裂開來,從斷口看得出只是刨花板做的隔斷,而外面的喧囂聲完全遮蓋了楚子航在更衣間裡的動靜,即使是留下來看守店面的女孩,大概也只是以爲這個要試穿短裙的男孩不小心撞到了什麼東西。

楚子航沒入了刨花板後幽暗的空間裡,他打亮戰術電筒,看見了對面的銀色金屬板。

通往11層的電梯,設計圖紙顯示,在下面的五層底商中,這臺電梯不開門,會直達地下車庫。但是所謂的不開門,只是把通道口封住,沒有設置一到五層的樓層按鍵而已。原本的設計中,這臺電梯可以停在任何樓層。現在它就停在楚子航面前,第一層。

符合計劃,拿到鑰匙進入調度室的人切斷了這臺電梯的電源,在它恰好經過一層的時候。

楚子航從腰後抽出楔形扳手,那塊薄鋼板一樣的工具出自卡塞爾學院的裝備部,無聲無息地切入電梯門的縫隙裡。電梯門被強行扳開,楚子航悄無聲息地進入電梯,脫下外衣搭在上方是攝像頭上,摘下緊急呼叫電話,“接通電源。”

瞬間,漆黑的電梯內部,燈光跳閃亮起,電梯重新恢復了供電,帶着本不該存在於電梯中的客人直升11樓。

此刻的混亂中,已經沒有人注意到這棟大廈裡不同的地方都有魁梧的人影出入,有的人在不同的入口一一鎖死了旋轉門,有的則關閉了車庫入口處的大門,有的人鎖死了消防通道,阻擋了上面幾層涌下來的保安一切都有條不紊,施耐德操縱這個團隊,如同越過大洋操縱自己的手。

楚子航看了一眼腕錶,還有3分30秒鐘,他即將到達11層,還想繼續上升他必須更換電梯。11層完全被千禧勞務輸出公司的保安們控制着,他們來不及下去解決商場的混亂,但是他們會堅守11層。楚子航在電梯裡蹲地,壓了壓腿,像是一個百米跑的健將在賽道盡頭做的準備工作。他深深地蹲了下去,擡起頭盯着能照出人影的電梯門。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11層,電梯門緩緩打開。

警鈴聲同樣席捲了11層,目光警惕的四名保安緊緊封堵在電梯門前,手持電擊警棍,他們的目光是平視的,第一瞬間看到的只是一個空空如也的電梯。他們楞了一下,他們沒有人在外面按鍵,而電梯停在11層,必然是有人在裡面按鍵隨即他們注意到這個人豹子一樣貼地蹲伏。

電擊警棍還沒有來得及擊下,楚子航斜向上衝出,以雙肩撞擊靠他最近的兩名警衛,瞬間停頓後,雙手按住另外兩名警衛的胸口,頓了頓,發力。但願這些警衛知道他的課表,他選修的格鬥術是太極,綿柔的力量把兩個體重150斤以上的人“發”了出去,緊貼牆壁,瞬間脫力。

兩側通道涌出的是整整一隊警衛,楚子航在同時聽到了刺破空氣的、低沉的聲音,如同太古僧侶的唱頌。

言靈,沒有出乎學院本部的預料,這個僞裝成勞務公司的獵人組織裡,隱藏着有血統的人。對於混血種而言,同族纔是最可怕的敵人,相同的血統,相近的能力,最後比拼的是血統純度。

言靈的效果力量開始出現了,所有警衛的皮膚上開始透出滲血般的紅色,心臟劇烈的跳動把大量的鮮血輸送到這些警衛的全身,他們的身體機能在一瞬間得到了數倍的強化。他們沒有時間體會這種忽然涌來力量的驚喜,只是全力以赴撲向楚子航。

言靈-王之侍,序列號28,在領域內強化活體的體能。

楚子航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腕錶,倒計時三分二十秒,兩側警衛撲上,楚子航再次下蹲,重新恢復成蹲式起跑的動作。

他一直在準備向前奔跑,此刻仍舊沒有放棄,而他的前方只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暴風雨肆虐的夜色。兩側保安撲上,在“王之侍”的領域內,他們的體能能和運動員相比,而謹慎畏懼的情緒,都被血管中劑量瞬間加倍的腎上腺素擊潰。太古時代龍族用這個言靈鼓舞效忠他們的人類乃至野獸,把他們強化爲軍隊。

兩側的警衛們撲起於空中,一根根帶着高壓靜電的警棍在空氣中縱橫,靜電擊穿了空氣,一根根細絲狀的紫色的靜電粘連在警棍之間。

一瞬間,可能只有0。5秒,0。5秒之後,楚子航將被這張巨大的電網覆蓋。

楚子航捻了捻手指,手指上格外的溼潤,他太集中注意力而忽略了某件奇怪的事情,空氣裡的水汽密度已經過飽和了,走廊上的空氣泛着淡淡的白色,如同濃霧。即使是暴雨的天氣,空氣中的水汽濃度也不應該那麼大,太大的水汽密度讓空氣變成了導體。

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他起跑,撲向前方,撞向前方堅固的鋼化玻璃。

一個巨大的黑影在窗前自上而下掠過,什麼東西打在鋼化玻璃的中心,仔細看會發現那是一枚極細的金屬錐,鋒利的尖端鑽透了鋼化玻璃,隨後頭部彈出的扣爪從裡面抓住了整塊玻璃,裂紋向着四面八方迅速延伸,在玻璃完全崩潰之前,那枚尾部帶着繩索的金屬錐回收,帶動了所有鋼化玻璃的碎片由內向外飛濺,楚子航跟着那些碎片撲入暴風雨中,在空氣中停止了短短的瞬間,急速下墜。

“跳樓了?”所有警衛都愣住了。

外面傳來鋼纜抽緊的銳響,夾雜着了齒輪旋轉的嘎嘎聲,巨大的黑影自下上升,渾身被大雨淋透的楚子航站在那東西上,抱着“鮮花快遞”的盒子,透過墨鏡看着警衛們。

潤德大廈b座的天台,卡塞爾學院校工部的精銳開始回收射繩槍的繩索。

他按照任務流程表上的時間,使用超高壓氣丅槍,準確地發射了兩次,第一次他擊碎了一根保險栓,釋放了a座定側被鎖住的幕牆清洗懸橋,調度室的同伴立刻全速下降懸橋,第二次纔是破壞了11樓電梯對面的鋼化玻璃。懸橋吊索長度45米,足以從樓頂垂到11層的高度,高層的清晰都是通過這架機具完成,爲了防止有人濫用這個裝置侵入上層,懸橋無法降到11樓以下。

執行部收集這個獵人團伙的資料已經很久了,一切的細節都沒有被放過。

還剩三分十秒,而懸橋只需要一分三十秒就能升到頂層,楚子航只需要在一分四十秒之內奪回資料,地下停車場裡楚子航的panamera已經發動,校工部的人正坐在駕駛座上,封鎖了停車場入口之後,車流被堵塞在西邊的道路上,那裡亮着一片紅燈,焦躁的車喇叭蜂鳴。而東側的道路已經被清空,楚子航只要回到地面,立刻可以乘車離開,以panamera的速度,沒有人能追上他們。

時間在控制範圍內,計劃到這裡一切進行得完美無缺,環環相扣。

懸橋快速地上升,楚子航捻了捻手指,回想剛纔一刻空氣裡飽和的水汽,仰頭看着漆黑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狂瀉而下,雲層裡電蛇遊竄。

他嗅到一種熟悉的味道,冰冷的味道,混合着大量的水汽,一直兩到心裡。

他只聞過這個味道一次……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高架路上!

腳下傳來了汽車鳴笛的聲音,楚子航低頭看想腳下,被校工部隔離的、空無一人的東側街道上,一輛邁巴赫亮着車燈,慢慢地駛向潤德大廈a座。

那輛……熟悉的邁巴赫!

什麼東西在楚子航的心底猛地炸開,邁巴赫的發動機轟然吼叫,直撞向潤德大廈側面的承重柱,兩噸以上的沉重車身配合100邁以上的告訴,撞擊的瞬間邁巴赫的車頭被柱子撕成了兩半,整棟大廈都被震動了,懸橋一震,吊索從齒輪上脫離之後卡在軸承間被絞斷。楚子航失去了平衡,整個懸橋向下墜落!

|4|上鎖的十字館

意大利,波濤菲諾,splendid酒店。

愷撒在自己的套間裡,端這一杯香檳,用手指在木質百葉窗上拓出一條縫隙,往外眺望。他的套間面對熱內那亞灣,在這間酒店裡是視野最好的,此刻翻飛的落葉中,一輛黑色的羅爾斯¡羅伊斯轎車盤山而上,進入酒店的黑鐵大門,在不遠處的小樓前停下。

那是splendid酒店最大的套房,一個獨棟建築,外壁是浮雕的白色大理石,原來是修道院裡苦修和自省的地方,臨着山崖,窗戶狹小,像是個小型的堡壘。小樓前的停車場上差不多滿了,一輛蘭薄基尼跑車,一輛老式的捷豹房車,一輛大衆到極點的豐田,甚至還有一輛山地自行車靠在牆邊。

司機拉開車門,用手遮擋在車門邊框上緣。一隻金色的高跟鞋穩穩地踩在地上,修長幹練的小腿有着令人驚心動魄的美感。

“第五位校董,看來是位令人驚豔的女士。”管家在愷撒的背後低聲說。

女人鑽出轎車,確實令人驚豔。她只有20多歲的年紀,卻有30多歲的眼神,化着歐洲貴婦的妝,蒙着黑色的面紗,穿這昂貴的套裙,外面罩着裘皮坎肩,冷淡的環顧四周之後,昂首挺胸地進入小樓。

“年紀輕輕就不得不繼承家業,”愷撒喝了一口香檳,“我猜她的父親死了。”

“少爺,你這樣說會得罪那些校董們的,”管家微笑,“他們可都是爲卡塞爾學院出錢的人,不過你的洞察力很敏銳,伊麗莎白¡洛郎,她的家族是歐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從事礦業和金融業,她的父親死於空難,所以不得不中斷在皇家美術學院的學習繼承家業。”

“嗨,麗紗我的孩子。歡迎,到的很準時。”一個年邁的男人從小樓裡大步出來,向着貴婦,或者說貴婦似的女孩張開雙臂,“你長大得太快了,變得也太漂亮了。我還記得你在伊頓公學上學時,穿着校服的樣子。”

“謝謝你,昂熱。”女士彬彬有禮地和男人行貼面禮,“那是你足有八年沒有見我了,你還是老樣子,時間在你身上看起來是停止的。”

“對於一個老人來說,時間是會慢那麼一點點的。”男人微笑,非常紳士地伸出一隻胳膊。

女士挽着他的胳膊上樓,像是老邁卻依舊英俊的父親挽着初入社交圈的女兒。

卡塞爾學院校長,昂熱。

“他們得多久?”愷撒問。

“每年校董會的時長都不同,有時候只要區區十幾分鍾,有時候卻長達幾天,校董們投資卡塞爾學院都不是爲了錢,他們都是,”管家頓了頓,“屠龍世家的秘黨啊!”

愷撒微微點頭,“就是這一代的秘黨長老會吧?”

“是的,校董會,或者說秘黨長老會,他們是混血種中真正的最高階級,權力的掌握者,昂熱校長只是他們推選出來的執行人。”

“我們只能在這裡乾等麼?”愷撒啜飲着杯中的酒液,他的眼睛低垂,像是被陰影籠罩,不再是那種純淨的冰藍色,而像是捲雲下起伏的海面,暗藍幽深。

“您花了十五年時間,終於接近了權力的中央,這時候可以多一點耐心,”管家輕聲說,“跟漫長的十五年相比,現在的幾個小時又算得了什麼呢?既然通知您旁聽這次校董會,我們在這裡等着就好了,據我所知,歷屆校董會還未曾邀請過學生旁聽。”

“我叔叔跟你說的?他今天會來麼?”

“他已經來了。”

“我想睡一會兒,他們電話來就叫醒我。”愷撒放下酒杯,轉身走向裡面的臥室。

“生命如風流轉,世界不滅如剛巖;親人啊,你今離開我們,隨風遠去,你的靈魂聖潔,將在主的肩上被輕輕撫慰……”

唱詩班在外面反反覆覆唱着這首歌,歌聲空靈得就像離羣的鳥。

如山如海的蠟燭光,這是愷撒一生裡所見的最多的蠟燭,蠟燭像是叢生的荊棘,燭光圍繞着他。

十字棺平躺在燭光中,這是一具加厚的硬木板,上面掛着銅鎖。

愷撒趴在十字棺上沉睡,墊着加圖索家的旗幟。他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了,醒來的時候,臉上僵硬開裂,像是被水泡過的木頭在陽光下曬過之後的樣子。他枕在被淚水溼透的旗幟上,感受着那具棺木的溫度,看着周圍細長的白蠟慢慢地化作燭淚凝結在暗紅色的地毯上。

真寂靜啊,幾十米高的穹頂下,拼花玻璃的窗上是聖母懷抱着聖子的圖案,天空漆黑,圖案被外面的篝火照得通明。

“喂,醒來啊。”愷撒低聲說,他的聲音在教堂深處迴盪,像是留戀不去的幽靈。

“喂,醒來啊,我知道你沒死的,還有溫度不是麼?”愷撒又說,雙手比着手語。

沒有人回答他,聖壇上只有他一個人。

“只是蠟燭的溫度吧?”愷撒輕聲說,六歲的臉上帶着自嘲的笑容。

其實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了,接受說這個女人已經死了,再也不會醒來,再做什麼都是愚蠢的,更多的哭喊說更多的話也喊不回她來了,她已經死了。他自言自語着,只是跟自己玩一個遊戲,在遊戲裡這個女人還在他對面,還能聽見他說話,還能看懂他的手語。他有時候沉浸在遊戲裡,有時候會清晰地明白真相,有時候哭一會兒,有時候低笑。

他總得做點什麼來打發時間,做什麼都好,只要還能讓他抱着這具十字棺。

幾隻孤零零的“鐮鼬”在黑暗中飛舞,爲他帶回遠處人耳難辨的微聲:

“這女人終於死了,家族的老人們都覺得鬆了口氣。你會難過麼?”

“自己的女人,總會有點難過吧?但是如果她還不死,愷撒就會落進她的掌心。”

“你能這麼想就好。想想看,現在她已經死了,愷撒就是純粹的加圖索家的兒子了,古爾薇格這個姓氏對我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愷撒對她感情很深,特地爲她學了手語。”

“感情是個時間問題,慢慢地總會淡的,而且我們選中的孩子,是要成爲領袖的,感情對於領袖而言,永遠只是配菜。就像那女人對於你們的這場生育而言,只是無關緊要的配菜而已!”

“少爺!校董會的電話來了,請你進去列席會議。”管家輕輕搖着愷撒。

“好的,我已經準備好了。”愷撒默默地起身,給自己繫上領結,對着鏡子冷淡地笑笑,“重要的事情他們都說完了吧?輪到我我這樣的配菜出場了。”

“不,少爺,我猜,您是今天的主菜。”管家低聲說。

|5|“尼伯龍根”項目

會議桌邊,只剩下末端的一張椅子。

這是一間陰暗的會議室,不大的窗戶高高在上,是古代僧侶們苦修的地方。

愷撒環視了桌邊的人,微微點頭行禮,坐在了最下首。

除了昂熱校長還有被稱作麗莎的年輕女士,剩下三男一女。兩個男人都很老了,老的無法辨別年齡,都是挺括的黑色西裝,深紅色的手帕塞在上衣口袋裡,一個拄着柺杖,,而另外一個手裡卻捻着一串僧侶用的串珠。另外一男一女要年輕很多,男人大概只有40歲,居然穿着一身明黃色的緊身衣,面前擱着他的自行車頭盔,不難想象樓下那輛自行車是誰的,不對比那些好車,即便對比那輛豐田,他的交通工具確實有點落後。而另外一個年輕得有點誇張,是個大約16、17歲的女孩,一頭淡金色的長髮整整齊齊地盤在頭頂,一張還帶點嬰兒肥的小臉表情嚴肅,一雙深綠色的瞳孔,像是個精美的娃娃,戴着一雙白手套的管家昂首挺胸的站在她背後。

“介紹一下,各位尊敬的校董。這是我們的‘a’級,目前學生中當之無愧的精英,愷撒加圖索。”昂熱校長向着愷撒伸手。

桌邊響起了禮貌的掌聲。

“愷撒,你是唯一受邀參加這一次校董會的學生,請坐吧。”昂熱校長架上眼鏡,看了一眼手中的卡片,“哦,補充一點信息,我們的愷撒加圖索,目前的績點是糟糕的2.7.和小布什總統在耶魯大學的糟糕表現一樣,愷撒熱衷於社團活動,熱衷於校園政治,所以上課經常遲到,對教授的勸導置之不顧,在考試和論文中表現得漫不經心,或者乾脆說,他每次都是糊弄糊弄了事。還有兩次不及格,一次實驗課嚴重地操作違規……導致了小型爆炸,以及一次嚴重違反校規,在冬季游泳池抽乾之後灌入了大量啤酒,舉辦了一次奢侈的冬季啤酒游泳賽。”

愷撒歪坐在那張柚木椅子上,一手撐着扶手,託着腮,看着昂熱校長,冰藍色的眼睛裡什麼表情都沒有。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對吧?昂熱。”女士說。

“對,重要的是,他的才華、勇氣、和精英龍族的血統。”昂熱校長說,“愷撒,現在這張桌子的旁邊,都是卡塞爾學院的校董,加上我一共七人,除了其中一位因爲特別的原因沒有趕來,其他都在這裡。”

愷撒微微點頭。

“我現在不能對你公佈校董們的姓名。”昂熱校長說,“所有校董的資料都是保密的。當然,除了其中的某一位,你的叔叔。”

拄着柺杖的老人頓了頓柺杖,表示自己的存在。以愷撒的年紀而言,這位叔叔的外表蒼老得令人難以想象。愷撒21歲,他的父親也不過是個中年人才對。

“我想我被叫到這裡來,不是因爲加圖索家族是校董會的成員吧?”愷撒沒有看向自己的叔叔,“最初進入卡塞爾學院的時候,我就強調過這是我的個人選擇,和家族無關。所以我不會介入校董會的事務,家族事務跟我沒有關係,我很好奇,這樣高級別的會議,作爲學員,我爲什麼被叫到這裡來?”

拄着柺杖的老人撫摸着自己的手上的家族戒指,低垂着眼簾,對這個侄子的狂妄毫不介意。

“愷撒加圖索,你被特許參加這次會議,是因爲表現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麗莎聲音冷漠。

“我不知道我被期望了什麼。”愷撒說。

“成爲最優秀的屠龍者,”愷撒的叔叔說,“加圖索家族,是歷代傳承的屠龍家族,你看起來比你的歷代先輩都要優秀。這給了我們很大的期待。”

“是的,所有校董會的成員,都是還有傳承的屠龍家族後裔,”昂熱校長說,“加圖索也是其中之一,而我代表的是已經沒有繼承人的額卡塞爾家族。多年以來,我們一隻期待在這個校園中出現精英,真正的精英,能和初代種純血龍族對抗的精英。過去的一年中,我們從某些學生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你是其中之一。”

“還有楚子航?”愷撒問。

“他也是其中之一,”昂熱校長點頭,“是時候向我們的學生公開小東回答額目標了,愷撒在和龍王諾頓面對的時候,你感覺到了對方壓倒性的力量了麼?”

沉默了片刻,愷撒點點頭,“壓倒性的力量,海潮般涌來的氣息,令人窒息。”

“是的,這不是憑藉人數衆多就能對抗的,我們每個人的身體裡,都有龍族血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龍王們是我們的祖先。我們的血統令我們想要臣服於他們。只有最強大的意志,配合最純正的龍族血統,但是不能超過50%,才能夠直面龍王。所以我們尋找的是精銳中的精銳,英雄中的英雄,一個能夠像第一任獅心會會長梅涅克卡塞爾那樣無與倫比的人。”昂熱校長深呼吸,“因爲最糟糕的時候就要到來了……根據我們對文獻的研究,龍族的‘四大君主’,也就是四位龍王都將在未來的幾年中甦醒。這種羣體甦醒已經被諾頓的甦醒驗證了,更大的考驗即將到來。”

“‘四大君主’,全部甦醒?”愷撒深吸了一口氣。

“是的,作爲加圖索家的男人,我對你抱有很大的期待。”愷撒的叔叔扭頭,正視自己的侄子,“全部甦醒,就得全部被送回地獄!這是我們的使命!”

“聽起來是個大工程。”愷撒恢復了平靜,聳聳肩。

管家模樣的人在少女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少女點了點頭,扭過頭,墨綠**一樣的瞳孔打量着愷撒,“愷撒加圖索,你爲什麼要選擇屠龍?如果不屠龍,你也可以享受貴族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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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存在的方式,難道不就是不斷證明自己麼?”愷撒冰藍色的眼睛以冷冷的目光迴應,“而我還沒有找到比這更能證明自我的方式。”

少女微微點頭,“很好,雖然不是最好的答案,但也不差了。”

“那麼愷撒,你願意爲我們即將開始的這項偉大工程貢獻你的力量麼?”昂熱校長問。

“沒有異議,從來就沒有,我加入卡塞爾之前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愷撒說,“我殺了諾頓,我只想知道下一個甦醒的是誰。”

“你會知道,首先,我們希望你回答一個問題。”昂熱校長說。

“沒問題。”

“你是否願意成爲‘尼伯龍根’的第一候選人?”愷撒的叔叔文問。

“什麼是‘尼伯龍根’項目?”愷撒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昂熱校長。

“尼伯龍根是北歐神話中的‘死者之國’,瓦格納的著名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這枚指環代表着權勢,掌握它的人將掌握世界,”昂熱校長低聲說,“尼伯龍根項目,意味着我們將選擇最有潛力的人,傾盡一切資源培養他,讓他的血統優勢、知識和經驗打到頂峰,他將是,也必須是一個英雄,他是我們滅絕龍族計劃重要的棋子。但是接收這個項目,意味着你要犧牲很多東西,譬如個人的時間,譬如安逸的環境,你將歷盡危險,也許就此死去。”

“聽起來這些都不算什麼,如果犧牲這些小小的東西就能換得混血種的頂峰,我估計卡塞爾學院裡很多人都能接受,”愷撒挑了挑眉,“選擇人選的條件是什麼?除了我還有誰被選中了?爲什麼被選中的不是楚子航?”

“選擇條件首先是優秀的血統,其次是出色的潛力。學院盡全力也只能優先培養少數人,目前被選中的候選人只有你。”

“爲什麼不是楚子航?”愷撒冷冷地問,“爲什麼不是路明非?”

“在楚子航和你之間,我們試過抉擇,但是你的叔叔堅持你的領導能力是極其出色的,而楚子航不適合和人合作,”昂熱校長露出一絲微笑,“爲什麼會提到路明非?絕大多數人都認爲路明非的‘s’級是個錯誤,他根本不配和你以及楚子航相提並論。”

“路明非是你看重的人,我們在校園遭遇龍王康斯坦丁的時候,你使用‘言靈-時間零’”,而把狙擊槍交給了他,毫無疑問你是期待他完成最後一擊的,雖然他打偏了。”愷撒說,“你可能隨便給一個人評‘s’級。但是在你逼近龍王的時候,我不相信你會把命交給一個廢物。”

“我對他的照顧有我的原因,他的父母和我很熟悉,此外,確實,我相信他的潛力。”昂熱校長微笑。

“那麼爲什麼不是路明非?”

“因爲你的叔叔堅持你是最優秀的,而且你在長江三峽的作戰中也充分說明了你的能力。”昂熱校長淡淡地說,“怎麼。你介意路明非的潛力麼?”

“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潛力,他們只會在我的實力下顯得渺小!”愷撒微笑,“只不過我覺得你們的理由很扯淡。”

所有校董的臉色都變了,作爲學院真正的掌權派,一個學員居然敢對他們這麼說話。

“這一屆的校董會之前,我聽到了某些傳聞,新的‘s’級出現在卡塞爾學院了。大概四十年沒有‘s’級了”愷撒的叔叔嗅着鼻菸,“一度我們準備廢棄‘s’這個級別,因爲這級別讓我們覺得危險。”

“路明非就是‘s’級。”愷撒說,“可他正在暑假期間,否則你應該見見他。”

“我還聽說‘a’級中所謂最強的‘超a’級。”

“就是楚子航。”

“但是,加圖索家族看重的能力,不僅僅是血統,而是組織,和領導的能力。擊敗龍王,絕非靠着混血中的血統就能夠輕易實現的,我們需要令人服膺的領袖人物。加圖索家族的目標,是推舉最優秀的人,愷撒·加圖索是我們家族最優秀的人,我們也認爲他是整個卡塞爾學院的學員中最優秀的,這是我們提議開啓‘尼伯龍根計劃’的原因,也是我們把愷撒·加圖索作爲第一人選的原因。”老人環視四周,“無論是楚子航還是路明非,都無法和他相提並論。加圖索家族的一件事,集中一切資源,培養天才!”

他轉向愷撒,“愷撒,你不會辜負家族的信任,對麼?”

這種論調出自一個姓加圖索的人的嘴裡,簡直是赤裸裸的讚美和包庇,是決意把愷撒平捧上王座的決心,校董們都默默地聽着不說話,他們也並不試圖反駁,愷撒的能力在這一屆的學員中確實是最優秀的,某種程度上說,他也確實是最佳的人選。

愷撒一直低着頭,玩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老人說完。

“叔叔,你失去過你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麼?”他忽然擡起頭來,問了這句奇怪的話。他用手捋起額發,讓老人可以看清自己的臉,看見自己脣邊沒有溫度的笑容。

“哦,我忘記了,叔叔這樣的人,生命裡沒有什麼重要的人。對不起,我收回我的問題。”沒有等老人回答,愷撒已經聳了聳肩,“抱歉。”

所有人都沉默了,隨着愷撒這句話,室溫似乎降到了零度。他們聽不懂愷撒的話,但是一個學院有幸獲得這樣的機會,本應感激涕零,可愷撒的反應遠不是這樣。

“愷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人在手背上磕了點鼻菸出來一吸而盡。

“簡單地說,我拒絕。”愷撒起身,“失陪了。”

校董們沉默地坐在桌邊。

“看來今年的會議,只有這麼結束了。尼伯龍根項目被拒絕,這樣的結果真是出乎我的預料。愷撒·加圖索確實相當優秀,但是毀滅龍族的事業,交給這樣年輕的人……讓人有點不放心啊,人選的問題還可以再討論吧。”捻着佛珠的老人慢慢的睜開眼睛,他說一口純正的法語。

“十年之前的冰海事件,損失的人很多,執行部的力量相當缺乏,學院已經開始接受一些初級任務。選擇合適的培養對象,確實迫在眉睫。”昂熱校長說。

“昂熱,爲什麼不親自出動呢?”老人問。

“我老了。”昂熱校長淡淡地笑,“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我仍然相信我們加圖索家的孩子。”愷撒的叔叔站了起來,拄着柺杖離去。

他的步伐緩慢,腳步聲異常沉重,那根金屬柺杖和僵硬的左腳每一次着地都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顯然在褲管裡,他的一條腿是金屬義肢。

“我始終是相信你的判斷的,昂熱。”麗莎起身和昂熱校長行了個簡單的貼面禮,裹上裘皮也跟着離開。

少女和她的管家一言不發地跟着離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些都是殺孽啊。”那個操一口純正法語的老人突然改用中文說,起身捻着佛珠離去。

“我可真受不了你居然成了一個佛教徒。”昂熱校長嘆了口氣。

“是我年輕時候屠龍造得業(疑爲“造的業”)太多,老來總得積德。”老人說。

在老人的背影消失之後昂熱校長才搖搖頭,“處在這種中西文化交匯的衝擊中真叫人不適應。”

他看着最後一位校董,那個穿着一身運動服的中年人,“有什麼意見麼?我的朋友。”

“哦,不不……我是想跟你道個別就走,我趕時間。”中年人說。

“說起來我很好奇爲什麼你騎着自行車來……我不是派出了一輛車去接你麼?”昂熱校長看着中年人開始戴頭盔。

“可是我就在波濤菲諾定居,每天早晨都是騎着自行車上班,這個習慣讓我身體很好,所以我不想破例坐車。我的計劃是來開一下校董會然後再騎着我的自行車回辦公室……這樣我只是早起了三個小時,什麼都不耽誤。”

“喂,我們是在討論一個和人類未來有關的大事,而你卻那麼關心你每天早晨的鍛鍊計劃?”昂熱校長有些無奈。

“問我幹什麼呢……其實屠龍只是我們家族先輩的事蹟,昂熱你也知道,到了我這一輩龍族血統少得都可憐了,我還是比較習慣普通的生活了,你這裡雖然很棒,但是不適合我,我能做的也就是每年象徵性地參加你們這些重磅人物的會議。”中年人攤攤手,轉向愷撒,“年輕人,未來是屬於你們的……從未曾屬於我。”

他轉身出門。

昂熱校長嘆了口氣,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按下接聽鍵,臉色忽然變了,“楚子航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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