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闆娘

直升機也離開了新宿區的空域,老闆娘扭動腰肢款款走上臺階,拍拍巴掌:“打烊了,賤小子們,給我把門鎖上,今夜就算是首相來我們也不開門了!”

她剛把門關上就嚥了口口水,氣勢打了對摺:“喂!我說對待恩人不能這麼恩將仇報吧?”

舞池的燈全都打開了,舞池邊的吧檯上擺滿了香檳王和干邑,basaraking在左,右京在右,中間留了個位子等老闆娘去坐,似乎是歡迎她左擁右抱。

這待遇換了其他女人會幸福得肝顫,老闆娘卻立刻投降。

“聊聊嘛,拜託您照顧那麼久,總得表示一下感謝。”愷撒擺弄着沙漠之鷹,楚子航的長刀橫在桌上,路明非和芬格爾正從酒櫃裡搬酒過來。

“好說嘛!別灌酒,我都交代,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老闆娘老老實實地坐在愷

撤和楚子航中間。

她的氣場到此已經消散了,原本她就是個後勤人員,沒受過什麼體能訓練,威儀這種東西固然能鎮住風魔小太郎,對眼前這些流氓卻是沒作用的。

愷撒打量着這個看似女學生一樣清純、內心裡卻女王一樣霸道的怪異綜合體。如今想來真正捲入蛇岐八家和猛鬼衆的戰爭都是在來了高天原之後的事,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庇護所,他們多半會想辦法通過人蛇船這類通道離開日本,也就沒有現在的這些事了。換句話說,這混亂的局面開端於他們進入高天原,虧得路明非還想過不讓老闆娘捲進來,其實她根本就是這場混亂的本體吧?

“那輛車怎麼回事?我是說派去接我們的車,我們從曼波網吧逃跑的時候是隨機選擇路線的,爲什麼你們能預知我們會出現在那個路口?”愷撤緩緩地問。

“你們首先肯定會前往安全港,離開安全港的路線總共也就不到30條,多買點車,一個街口停一輛咯。”

“爲什麼要接我們來牛郎店?”

“大概是因爲這樣比較好玩吧……”

“大概?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目的?”

“安排你們當牛郎是我老闆的意思,有個神經病老闆你很難摸清他的想法,只能猜猜。”

“你們是做什麼的?開牛郎店的?”

“不是,我們機構在日本沒有什麼分支,爲了給你們提供住宿場所只好臨時出高價把這間店買下來咯。”老闆娘比了個數字。

“能出得起這筆錢,你們能買間酒店給我們提供住宿場所麼?”

“誰說不是呢?我也覺得酒店便宜多了……但你攤上了神經病老闆,就只有認命。”

“你的名字?”

“蘇恩曦。”

“你的身份?”

“美歐聯合會教育促進基金理事長。”

“換一個,要編謊話也請編得像一點!”

“聯合國消滅貧困委員會下屬東亞兒童生活狀態研究中心特別顧問。”

“還有別的麼?”

“香港馬會翡翠玉石會員交易組織發起人。”

“見鬼,我們不要玩這種無聊的把戲好麼?我是問你的真實身份!”愷撒有點崩潰的前兆。

“都是真實身份。”蘇恩曦把一沓名片遞到愷撒面前,“我計算過一次,我大概在200個機構有職務,所以我有200多個真實身份。”

“那你主要是幹什麼的?”愷撒加速崩潰中。

“什麼都幹,我們就是老闆身邊的丫鬟,老闆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也很辛苦的,字字真話。”

“你跟蛇岐八家的關係,他們爲什麼要聽你的?”

“其實我跟蛇岐八家真的沒什麼關係,他們聽我的是因爲,”蘇恩曦心算了一下,“他們欠我點錢。”

“多少錢?”

“兩百多億歐元,不是非常準確,得刨除最近日本經濟回暖,股票期貨行情上漲和能源短缺的因素,還有幾筆總額七十億歐元的可轉債沒有計算進去。”

路明非一口香檳噴在芬格爾的臉上,這筆錢大概能去非洲買個小國了吧?還能再土豪一點麼?

“所以你是蛇岐八家的債主?”

“準確地說我們基金管理着蛇岐八家75%的海外資產和45%的日本資產,我們能獲得這項權力是因爲這些年我們不斷地向蛇岐八家注入投資。所以我們也能在很短的時間裡讓蛇岐八家旗下的很多公司破產,所以風魔小太郎那個死老頭子纔不得不屈服,他可不想自己的家族陷入經濟危機。”

“接下來說說你們的動機,你們想做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還有你老闆的真實身份。”

“這件事說來話長……”

“我們不怕話長,說得越詳細越好。”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們各自回房去睡明天再說?”

“可以,把桌面上的酒都清了。”

“真沒人性啊,竟然對弱女子如此殘酷。”蘇恩曦嘆息,“座頭鯨,幫我把那個魚缸拿過來。”

說是魚缸,其實是個大肚瓷甕,薄薄的胎上施了青釉,再用五色繪製仕女和武士在櫻花樹下宴飲的畫面,色彩濃豔欲滴。座頭鯨立志要做真正高檔次的夜店,所以用具也刻意講究,這件瓷器是江戶年間製造的“九穀燒”名瓷,原來是個酒甕,如今蓄上清水當作魚缸用,幾條小錦鯉在水草間安逸地遊着。

蘇恩曦連魚帶水倒進一隻冰桶裡,用小半瓶烈酒涮了涮瓷甕,然後把桌面上所有的酒都倒了進去,再擠進一個檸檬。

然後她舉起瓷甕,彷彿長鯨吸海,把半缸酒一口氣飲盡!只見她的小腹微微隆起,顯然這些酒已經填滿了她的胃,她拿紙巾輕輕地擦拭嘴角,輕輕地打了個酒嗝。

這女喬峰的氣概把所有人都給震住了。大家眼睜睜地看着蘇恩曦把瓷甕緩緩地放在吧檯上,四下顧盼,睥睨羣雄:“讓你們知道,無論是酷刑、酒精還是美女蛇,都不要想從堅貞的革命者嘴裡套出任何情報!”

蘇恩曦叉着腰嬌笑,男人們默默地看着她花枝亂顫,眼波如水。她是真的喝多了,但也是真的酒量大。原先在酒瓶面前畏畏縮縮的神情都是裝出來的,她看到酒時真正的心情應該是心花怒放。

蘇恩曦從坤包裡掏出一柄鑰匙扔在吧檯上:“車庫裡有輛奔馳,要用的話自己拿鑰匙。”

“我送你回房去睡吧。”愷撒扶住她的胳膊。

“你討厭!”蘇恩曦點點愷撒的鼻子,咯咯地笑着倒在沙發上,翻個身睡死了。

“看來是真的醉了,逼問的話也問不出東西來的。”愷撒看向楚子航。

秘密辦公室裡,酒德麻衣正通過閉路電視觀看吧檯上的這一幕。

“她怎麼會裝醉呢?她就是這種酒瘋子啊。”酒德麻衣嘆了口氣。

只有少數人知道蘇恩曦的這個毛病,她總在吃薯片,這跟戒菸的人靠吃糖來壓制煙癮是一個道理,她要壓制的是酒癮。這個看起來溫潤可人的姑娘,當年卻是世界金融市場上的一員戰將,過着掠奪四方財富的兇殘生活,直到成爲老闆的首席助理。愷撒路明非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見識蘇恩曦最華彩的歲月,那時這女人狂歌痛飲,孤獨而強大。

愷撒把玩着那把車鑰匙:“她這是暗示我們快逃的意思麼?”

“我想她是讓我們自己選擇,要麼離開這裡,要麼留下來明晚面對源稚生。”楚子航說,“無論她的老闆是誰,她的工作似乎僅限於庇護我們,而怎麼行動,決定權在我們。”。

“用上百億歐元的債務信用才換來了24小時的緩衝期,她竟然讓我們自己決定?”愷撒說。

“直到目前爲止,她所做的事情對我們都是有利的,雖然不清楚她的最終目的。”

楚子航說。

“我們留下來面對源稚生又會怎樣?我們跟他並沒有什麼衝突,我們可以原諒他把我們丟在日本海溝裡面,他難道還要趕盡殺絕麼?”愷撒說,“最多也就是強制我們離開日本。”

“我們雙方都不希望神復活,所以我們不是根本敵對的。但在源稚女這件事上,我們又是衝突的。”楚子航說,“直到目前爲止源稚女都是我們的盟友,我們只有通過他才能找到王將,弄清楚王將的計劃。我們如果把源稚女交給蛇岐八家,首先他的生命安全我們無法保證,其次這也意味着我們失去了在日本的最後籌碼,我們從這場戰爭中出局了。”

“直到今天還沒有人能讓我出局,無論是哪個局。”愷撒說。

“如果我們又不想逃走,又不想出局,那麼剩下的唯一一條路就是說服源稚生,說服他跟自己的弟弟合作,一起對付王將。我有種感覺,王將比藏骸之井裡的神還要可怕。”

“他們兄弟之間完全沒有信任感,而且在源稚女的狀態下,他簡直像個木偶。他已經在臥室裡待了差不多20個小時,不吃不喝,他的鬥志垮掉了,整個人也跟着垮掉了,真不知道王將的梆子聲怎麼會這麼神奇。”愷撒說,“把這樣的源稚女交給蛇岐八家,等於把他送上絞刑架。蛇岐八家不會相信是王將引導出了他身體裡的惡鬼,就算他們相信,也會把這個身體裡藏着惡鬼的傢伙殺掉。”

“不能把源稚女交給蛇岐八家。”路明非忽然說。

“你的理由是什麼?”楚子航問。

“我總有種感覺……說不清楚的感覺,我們現在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表象,真正的危險還藏在幕後。王將的計劃遠比我們想的要複雜,但是能對付王將的只有源稚女,跟他弟弟相比象龜是個笨蛋。”路明非猶豫着說,“他確實很強,但是很笨,強笨強笨的。”

楚子航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很奇怪,我也這麼想。我也覺得王將在策劃的事情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這裡面有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但我想不出那東西是什麼。”

“那麼還是由我去說服哥哥吧。”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像是風從門縫中穿過的聲音。

源稚女扶着門框站在那裡,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不久之前他還桀驁不遜,現在風都能吹倒他。

“我們說的你都聽見了?”愷撒挑了挑眉,他本來也沒想對源稚女隱瞞什麼。

“外面那麼大動靜,我怎麼會聽不到呢?”源稚女無聲地笑笑,“雖然我現在跟一個廢人也沒什麼區別了,不過我想我還能幫你們一個忙,讓我去說服哥哥吧。”

“你也覺得王將還有更大的陰謀沒有暴露出來?”

“我肯定。王將是那種冰山一樣的男人,冰山露出水面的體積只是十分之一,絕大部分都藏在水下,王將也是。想要殺死王將要做十倍的準備,把種種可能性都考慮到。我沒有告訴你們我計劃在空中殺死王將,並不是懷疑你們中的任何人,只是害怕泄密。這個計劃只在我的腦子裡存在過,連文字記錄都沒有,我想王將總不能窺探我腦子裡的東西。”源稚女輕聲說,“可我還是失敗了,我以爲我很瞭解王將了,但我知道的仍舊只是他暴露在外面的部分。”

“以你哥哥那種腦回路簡單的人,確實不是王將的對手。”愷撒說。

“我隱約覺得什麼危險的東西就要來了。”源稚女的眼睛裡透着驚惶,彷彿惡鬼看過他,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記,“整件事跟哥哥想的不一樣,王將的目的絕不是完美的進化藥,也不是神。他是那種要把一切都吃掉的人,無論多少人和他競爭,多少人和他爲敵,他都要成爲食物鏈的最高級。進化爲純血龍類又怎麼能讓他成爲食物鏈的最高級呢?你們可以殺死龍王,也有機會殺死進化後的王將。”

“但蛇岐八家不會相信,你根本沒有證據支持這種推測。”零忽然說話了,“就在今天夜裡,他們鑿開了藏骸之井,裡面的龍族亞種全都隨着水流進入五千噸水銀構成的人工地下湖裡,如果神的胚胎真的在藏骸之井中孵化,那麼它也會遭到致命的傷害。我想這時候你哥哥已經在爲挫敗王將的陰謀而慶功了。”

“你怎麼知道?”愷撒吃了一驚。

“我剛從那邊過來。所謂的藏骸之井,其實是一條名叫赤鬼川的地下河,它和火山熔岩帶直接連通,水和火在那裡混合,形成了赤紅色的熱水河。”零說,“伊邪那岐把聖骸封鎖在那個地方,其實是給它提供了足夠的養分讓它的生機始終不會斷絕。蛇岐八家記載的歷史美化了伊邪那岐,從一開始他就捨不得毀滅那個號稱能幫助人類進化爲純血龍類的聖骸,白王用人類的貪慾來保護那東西。最終藏骸之井不但沒有成爲囚禁聖骸的監獄,反而成了神孵化的溫牀。”

“這是你來日本的真實目的吧?”楚子航問,“校長安排的麼?”

“是的,我和芬格爾是同一批進入日本的,從很久之前校長已經開始擔心日本,探索日本海溝也是源於這種擔心。但我們沒有猜到變化會那麼快發生,所以原本我的工作只是收集資料,算作我的實習。”

“你收集到的資料未免太過高端了吧?”愷撒目瞪口呆,原來他們在日本境內大肆購物的時候,有一個人已經觸及了蛇岐八家的隱秘歷史,和隱藏在這一切後面的巨大危機。

“我用了各種手段,源氏重工、神社和各家家主的住宅我都潛入過,有時也採用威脅和收買的手段。神社的一位神官似乎因爲心理變態的緣故,對於外貌幼小的女性有着超乎尋常的好感,我利用了自己在這方面的長處,從他那裡獲得了很多資料。”

“這種事情你也能說得那麼學術?”路明非聽傻了。

“簡單地說,我色誘了那個老淫賊。”零冷冷地說。

“好吧好吧,你還是含蓄一點爲好……”

“在蛇岐八家看來他們已經接近全勝,剩下的工作就是除掉猛鬼衆的餘黨,王將當然是最優先清除的目標,你是其次。你曾經試圖殺死王將,但在蛇岐八家看來只是一場內鬥。你是惡鬼,你早已違反了家規,蛇岐八家容不下你這樣的人。”零盯着源稚女的眼睛,“你哥哥也認爲你沒有必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親眼看過你惡鬼的一面。”

“雖然沒有證據,但我還是會盡全力說服哥哥。”源稚女緩緩地說,“這是唯一的機會。”

“你覺得我們需要他的力量?”愷撒問。

“不,這是唯一一個我能跟哥哥和解的機會。”源稚女輕聲說,“他立志要當正義的朋友,所以無法接受身爲惡鬼的弟弟。所以這麼多年,我始終都沒再跟他見面。有時候我很恨他,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是絕對的親人啊,難道就因爲我的血統,他就把我殺死拋棄在廢井裡麼?天下有什麼事情比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弟弟這件事更重要麼?正義?什麼是正義?我根本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正義的存在,那些只是成年人編出來騙孩子的詞語罷了。但他相信,爲了正義他可以把一切都捨棄,他那種人到底是正義還是無情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這委實是個過於沉重的話題。

“可更多的原因是我不敢面對他,我害怕他看我的眼神,我讓他覺得骯髒。我曾想過我永遠不是哥哥的同路人了,我只能成爲他的敵人。我做過的壞事可不止當年鹿取鎮上的殺人案,我是猛鬼衆中的龍王,手上沾過很多人的血。這樣的我,又怎麼回去面對他呢?

“但就在今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爲什麼我那麼想要殺死王將,不光是因爲我恨他,也因爲這是唯一一件我能用來向哥哥求情的事情。我要以王將的血洗清我自己的錯誤,然後也許會有一點點的機會,我還能再成爲他的同路人。但我失敗了,如今的我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風間琉璃還是個對哥哥有用的人,源稚女卻不是。但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跟哥哥和解。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至於我的未來,由他決定。他如果決定殺掉我,對我來說也是應有的結局,我殺過人,然後被殺,世間還有什麼比這更公平的事麼?”

源稚女深深地鞠躬:“這些天來拜託諸位的照顧,沒把我作爲異類來看待,除了你們,只有那些和我偶遇的女孩會把我當作正常人來看待。”

路明非心裡微微一動,世界上的人種類真多,有些人恨不得與衆不同高高在上,有些人卻在內心深處以自己是個怪物爲恥。

繪梨衣也是個怪物,某種程度上他自己也是個怪物,怪物和怪物,就該同病相憐。

“想清楚了麼?如果你哥哥真的決定處決你,卡塞爾學院可是無法庇護你的,日本是你哥哥的領地。”愷撒對源稚女的背影說。

“想清楚了。危險確實很大,可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是再怎麼恨都要跟他和解的啊。因爲沒有了他們,你就連人生都無從談起了。”源稚女轉過身,緩緩地向着走廊深處走去。

路明非沒來由地想起叔叔和嬸嬸,那個騷包的中年男子和那位家庭婦女想必還被大雨困在東京的某個酒店裡,嬸嬸正爲每日支出的房錢罵罵咧咧。是啊,有些人,再怎麼樣你都想要跟他和解,好比叔叔和嬸嬸。足有六年的漫長時間裡他在叔叔家裡過活,能夠稱得上家人的就只有那三個人,你不喜歡他們討厭他們恨他們,再也不理他們,就等於把那六年人生扔進了垃圾堆,覺得那是錯誤的時光,再也不願回想。其實那六年裡也有很多的好事情不是麼?嬸嬸那麼摳門的人,還會因爲單位發的梨要壞了,燉了大鍋的梨湯給路明非和路鳴澤分着喝呢,每個梨子都要削皮挖核,然後燉上好久。

人長大了就是要跟世界和解的,然後就會感謝你遇到過的絕大多數人。

“那就這麼定了?”愷撒把車鑰匙扔在吧檯上,“明天晚上就在這裡,我們和源稚生談判,這等於是學院和蛇岐八家的談判。”

“我們能代表學院跟蛇岐八家的領袖談判?”楚子航皺眉,“我們如果做了任何錯誤的決定,都要算在學院頭上。”

“不,我們做了任何錯誤的決定,結果只能自己承擔。”愷撒點燃一支雪茄,深吸一口,吐出青色的煙霧,“每個人都得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支付代價,我們如果信錯’了源稚女,或者源稚女的判斷出錯,結果得算在我們頭上。”

“零說蛇岐八家打開了藏骸之井,但在找到聖骸之前我們都不敢確認神真的死了,那東西跟我們以前遇到的對手都不一樣,它靠吞噬人心活着,只要人類還有對於進化的貪慾,它總能找到復活的辦法。”楚子航說,“神如果徹底甦醒,東京是否還存在都是未知數。這座城市裡有上千萬人,我們能決定這個歷史的進程麼?”

所有人都沉默了。

路明非又想起那個關於“選擇”的問題,一條鐵路的岔道口,一條岔道上立着“火車經過,嚴禁在鐵軌上嬉戲”的牌子,另一條岔道上沒有任何標識,因爲它已經廢棄了,不會再有火車從這條岔道上經過。十個不聽話的孩子無視了那個警示牌,在危險的岔道上玩耍,只有一個孩子獨自在沒有警示牌的道路上玩耍,他早慧又孤獨。現在火車來了,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扳道岔,你可以選擇不扳,火車會殺死那十個不聽話的孩子;你也可以扳動道岔,讓火車殺死那個聽話的孩子,用一個孩子的生命換回十個孩子的,讓十個家庭不會傷心難過:

你扳不扳呢?扳不扳你都會自責。最好這個時候你根本不在岔道口,沒有握着扳動道岔的那根杆,這樣無論死多少人都跟你沒關係,你大可以事後哀悼一下,心裡會好過很多。

換個角度來想,源稚女豈不就像那個早慧孤獨的孩子麼?他認爲王將的陰謀絕不止於此,蛇岐八家卻已經要開慶功會了。可源稚女也未必就是正確的,他甚至未必可信,也許他自始至終就在欺騙他們。

路明非腦子裡一團亂麻,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跟歷史和世界這種大事情扯上關係,但如今他已經卷進了歷史的線團,人類或者龍類,誰能夠繁衍下去控制這個世界,豈不又是一個火車過岔道的問題?

“我們想一想,如果處在這個位置上的不是我們,而是校長,他會怎麼做呢?”

愷撒忽然說。

路明非愣了一下,豁然開朗。

“猶豫只會留給對手更多的時間去準備。”這是昂熱的名言。

只有那種強硬的男人才配決定世界和人類命運吧?老到快死了還會把折刀插在會議桌上跟對手談判。這一刻舉杯交歡,下一刻拔刀砍人,中間甚至不需要過度一下。

“錯了就錯了吧,一個做錯的英雄,至少比什麼都不做的笨蛋好。”這也是昂熱說的。

愷撒從酒櫃裡拿出一瓶威士忌,倒進五隻玻璃杯中,分給每個人一杯:“如果源稚女能有勇氣去見他的哥哥,那我們也該有勇氣去跟蛇岐八家談判,我想大家想的都跟我一樣吧?”

“我既然是這一組的組長,如果我們做錯了,我是最大的責任人。”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把杯中的酒喝乾了,只有芬格爾有點愁眉苦臉的,加入這個組原本爲的是混飯,沒混兩天倒要輪到他來承擔責任,不由得他不憂傷。

零放下酒杯:“你們確定現在不會離開高天原是麼?”

“是的,有什麼疑問麼?”愷撒問。

“那麼打電話給我叫一個上門的骨科大夫,我還需要一間單獨的臥室。”零忽然向前栽倒,那隻一直抓緊吧檯邊沿的手鬆開了。一直以來她就是靠着這隻手保持身體平衡的,否則她連坐也坐不穩了。

路明非撲上去接住零,這個女孩已經陷入了昏迷。她的裙襬翻開,包紮膝蓋的繃帶浸滿了血。

“她傷得很重!見鬼!得趕快叫大夫!”愷撒解開繃帶看了一眼,愣住了。

“有金屬碎片嵌進了骨頭裡!”楚子航打亮燈光做了簡單的檢查。

“她早該告訴我們,她沒有痛感麼?”愷撒說。

所有人都看見零膝蓋上的傷口了,但沒人覺得那傷會很重,一個膝蓋重傷的人怎麼能挾持風魔家主?那可是日本如今仍在活躍的最老的忍者,忍者中的宗師。

愷撒他們開會討論的時候,零也沒有流露出任何痛楚的表情,她一直坐在吧檯的角落裡,用一小杯一小杯的烈酒給自己的膝蓋消毒。

現在看來這個傷口可能會讓她的膝蓋以下從此廢掉,她在紅井那邊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讓她必須支付如此高的代價去解決問題?她只是個低年級學生,卻過得像一匹獨狼。芬格爾跟本部失去了聯繫,窮困潦倒地在大街上翻垃圾箱撿東西吃,她也斷線,可非但沒有驚慌,反而獨自完成了最核心的任務。

這讓人好奇她以前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只有那種從來就得不到支持和幫助的人才會習慣獨立完成任務,因爲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對誰都沒有期待過。

“必須送醫院!”愷撒說,“這樣的傷口得立刻處理,我去開車。”

“不,最好別挪動,打電話叫骨科大夫來店裡做緊急手術,先把膝蓋裡的碎片取出來。”楚子航說,“這種情況下她得立刻平躺,金屬碎片在磨着她的骨頭。”

“傷這麼重還不早說?”路明非也急得不行,趕緊扶着她,讓她平躺在沙發上。

“我必須確定你們不會立刻撤離,如果撤離的話我還得走路,那就沒時間看醫生。”零微微睜開眼睛,真讓人不敢相信在這種情況下她的目光還是清洌的,“我不能當沒有用的人,沒用的人會被丟下。”

路明非心裡微微一動,這話不知爲何聽着很耳熟,“沒有用的人”這話是誰跟他說過?零那麼害怕被人丟下,難道她一輩子都那麼優秀那麼努力……就是害怕被人丟下?

“她真的只有19歲?”大夫收拾着工具箱,把那些被鮮血浸透的棉球和紗布塞進垃圾袋裡。

“教務辦公室的履歷上是這麼寫的。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太多了一點麼?”愷撒用沙漠之鷹敲打醫生的腦袋,“出去以後不要亂說話,亂說話我就把你滿嘴的牙齒敲掉。”

“明白明白!我跟鯨先生也是老朋友了,知道保守秘密!”大夫點頭哈腰。

愷撒不願意讓蛇岐八家知道己方目前有個不能行動的傷員,所以沒有去公立醫院請醫生,而是拜託座頭鯨找來了這位開私人診所的名醫。大夫的態度一流醫術也高超,居然能說流利的英文和中文,據說很多訪問日本的大人物都曾在他的診所就醫。他信誓旦旦地說既然是鯨先生的朋友受傷,他一定會竭力診治,至於費用根本就沒提。但路明非記得網上說日本醫生趁着治病毒死了霍元甲,還是很不放心,於是大夫在診治的過程中始終被四支槍指着腦袋。

手術主要是取出嵌入膝蓋骨的斷劍碎片。路明非膽戰心驚地看着醫生把傷口切開,露出白色的骨骼,把嵌得很緊的斷劍碎片用鋼鉗拔出來,再清洗創口和消毒,重新包紮。

中間大夫一度要求還是把零送去他的診所做手術,因爲沒有料到傷勢那麼嚴重,所以他沒有帶夠麻醉藥。零讓路明非從吧檯拿來一瓶伏特加,打開來一口氣喝了半瓶:

“就在這裡,現在已經半麻醉了。”

這是路明非第一次見零喝酒,酒量似乎不在蘇恩曦之下。手術的全過程中零一直醒着,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喝酒。她晶瑩的皮膚因爲喝酒而漸漸泛起紅暈,最後整個人變成溫暖的桃紅色。

“才l9歲就吃過那麼多的苦啊。”大夫出門前還在感慨。

“吃苦?”路明非一愣。

“從我行醫那麼多年的經驗來看,每個人生下來都是嬌嫩怕痛的,只有吃過苦的人更能忍耐。不是不痛,只是更能忍耐。”大夫嘆了口氣,老氣橫秋地說,“誰都不容易啊。”

路明非回到房裡,零已經睡着了。路明非摸了摸她的額頭,她睡得很沉,因爲傷口感染,所以有些低燒。

“你守着她吧,你在這裡的話她會覺得安全一點。”楚子航說。

“這話說得含義很深刻的樣子……”路明非趕緊辯解,“我跟女王殿下可啥事兒都沒有。”

“我不是說你跟她有什麼關係,但她對你沒有敵意。你知道她很討厭肢體接觸麼?”楚子航說。

“什麼意思?”路明非一愣。

“從蘇茜那裡聽說的,她在女生裡被稱作‘真空女王’,因爲她不願意和別人有皮膚接觸,好像有潔癖。她去圖書館的時候都會在公共座椅上鋪上墊子,翻完架上的圖書以後會立刻洗手,女生們說她簡直恨不得生活在真空環境中,所以她人緣不太好。但她當時是指定你接住她,說明她的潔癖並不針對你,你在她看來是可以接觸,”楚子航說,“或者說乾淨的。”

“師兄你討論這種事情的時候要謹慎啊!雖然我沒有名節這種東西可言但是女孩還是有的!”路明非完全不信,楚子航似乎在說冰山小女王對他有意思,可兩個人吃飯的時候小女王從頭到尾一句話不說,只是對着甜品猛下勺子,路明非只能默默地把自己的甜品也獻上去。

“未必是感情,有時候人會因爲覺得另一個人是同類而覺得他安全可信,總之她相信你。”楚子航轉身出門,把路明非扔在房間裡。

疲倦感一個勁兒地往上涌,可偏偏睡不着,路明非拎了一把椅子在牀邊坐下,看着昏睡中的零。

被子一直蓋到脖子,零的睡姿老實得好像要下葬,但看起來很有安全感。零其實是個很警惕的人,就像一隻貓。貓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就會在巨大的空間裡遊蕩,嗅來嗅去,尋找符合它要求的“安全所”,有時候是在牀底下,有時候是在紙箱裡。你無法斷言貓對“安全”的定義是什麼樣的,有時候它們把一根毛線纏在自己身上,往角落裡一趴就覺得自己安全了,但毫無疑問,貓能睡着的地方一定是它認爲安全的。

毫無疑問零現在覺得自己很安全,這間屋裡只有一個還醒着的人,就是路明非。

貓需要多久纔會跟一個人培養出安全感來?

幾天前有另一個貓一樣的女孩覺得他很安全,他睡在浴缸裡,貓一樣的女孩睡在牀上,香豔的大牀,曲線妖嬈。

這麼想想自己也不是全然沒有女人緣,那個在拍賣場一擲千金的阿拉伯公主也曾親吻過他的面頰。

可路明非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壓根沒有喜歡過零,因爲零完全不可愛。她那麼優秀那麼完美,像是冰川籠罩着陽光。她各科全優,舞蹈一流,美貌度和諾諾不相上下,還會烹飪。她對人很有禮貌,從來不會流露出不悅的神色,也沒有女孩子常見的小氣、

妒忌之類的毛病。但她不會笑也不會難過,即使你盯着她看也分辨不出她的心情好壞。

對她來說所謂生活就是在時間裡默默地走過,無所謂開心或不開心,喜歡或不喜歡。

零像一具完美的木偶,但匹諾曹都比她可愛,至少匹諾曹會說謊,鼻子還會變長。

路明非跟零最親近的一次就是在安珀館的舞會上,他們一起跳過一曲探戈。不過這時回想起來,路明非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個陪襯,沒有他這個舞伴零都照樣驚豔全場。

她跳的其實是支獨舞,路明非被她牢牢地控制着。參加舞會的很多人都猜零是要在學生會中建立自己的威信,所以故意選了場上最渣的舞伴,說明無論舞伴如何她都是探戈女王。

她跳舞跳得那麼好,但沒人見過她練習舞蹈,她的舞技大概是對着鏡子練出來的。

天矇矇亮了,路明非起身拉上窗簾,免得陽光透進來照在零的臉上。轉身回來的時候零把胳膊放到了被子外面,低燒中的人蓋這麼厚的被子想來是不太舒服的,路明非把她的胳膊放了回去,再把被子側面拉開一道縫給她透氣。他隱隱約約瞟到了一眼女孩白色的身體,想都沒想坐回椅子上繼續發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那麼君子。可自己分明是看到夏天衣裙輕薄的美少女會蠢蠢欲動浮想聯翩的那種人啊,跟繪梨衣住一起的那幾天他都比現在蠢蠢欲動,只不過繪梨衣彈指一揮間就能叫他灰飛煙滅,他實在沒法對隔壁睡着的霸王龍有什麼歹念。

但零呢?小女王真是很棒的不是麼?也不是怪物,是同班的漂亮女生,爲什麼對她也沒有感覺呢?

路明非自己也想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喜歡諾諾,也許只是因爲在他那麼慫的時候,諾諾那麼好,她推開放映廳的大門,如同雷電撕裂黑色的天幕,天使翩翩降臨。

如果當時出現在他面前的是繪梨衣或者零,也許就好了,但當時走進來的人是諾諾,於是一切都不好了。

“忽然把‘皇女’送到路明非身邊,是因爲危機迫近了吧?”酒德麻衣坐在辦公桌前打電話,蘇恩曦趴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是的,麻衣你總是那麼敏銳。雖然我也不確定危機是以什麼形式出現,但在極端情況下必須有人能保護路明非。”老闆淡淡地說,“我只是沒想到這個傻姑娘在趕到之前自己弄傷了膝蓋,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那麼死腦筋,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會遵守。”

“保護路明非的工作我和薯片能夠完成,皇女現在的戰鬥力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放心吧,她的身體沒那麼虛弱,她是從灰燼中重生的人。以你的能力保護路明非確實沒問題,但你的屬性是劍,而那個笨姑娘的屬性是盾,她適合保護人。”老闆微笑,“她在路明非身邊,就像那個櫻在源稚生身邊,在她死亡之前,路明非是絕對安全的。竭盡全力要保護什麼的心理,和不惜一切要殺死什麼的心理,是完全不同的。麻衣,我的漂亮姑娘,你只適合殺人。”

“關鍵時刻需要我出手殺死王將麼?”

“我只怕你殺不死王將,我說過那會是萬軍之戰,我將親自迎戰。”老闆掛斷了電話。

酒德麻衣默默地坐在晨曦中,擦拭着自己的佩刀。這是第一次,她從這個男人的話語裡聽出了隱含的、不確定的意味,首先他不確定那個危機是什麼,其次他說那將是“萬軍之戰”。

所謂“萬軍”,源自《聖經》中的“yahwehsabaoth”,“萬軍之耶和華”,這是上帝的尊號。他是天上地下的統治者,天使和大地上的軍隊都歸他指揮,因此神的威嚴無與倫比,神的懲罰也無可抗拒。

那麼萬軍之戰就該是上帝親自臨陣的戰爭,這個世間誰配成爲他的敵人?也許只有鎮壓在低於最深處的惡魔,難道那種級別的東西就要甦醒了麼?她的手指微微一痛,無意中被鋒利的刀鋒割開了。

天亮的時候井中憤怒的咆哮終於低落下去了,源稚生站在如火的朝霞下,默默地抽着煙。

黎明到來之前井中的動靜達到了高潮,彷彿有千萬頭狂龍在井底翻滾,幾乎撞塌了井壁,大地如同地震那般搖晃。遠在東京市內的氣象局也檢測到了來自多摩川的震動,反覆打來電話要求正在紅井附近施工的巖流研究所彙報當地情況,源稚生以“輕微地震”作爲回覆。一架東京都政府派來的直升機曾經試圖飛近紅井調查,但一架f一2戰鬥機陪伴它飛行了一分鐘,警告它不得接近臨時軍事管制區,東京都政府最終放棄了調查。龍馬弦一郎雖然已經死了,但他在軍隊裡的人脈還在。

震動最劇烈的時候,連風魔家的忍者們都臉上變色,只剩源稚生站在面積達到一平方公里的超巨型井蓋上,站在狂風暴雨中,彷彿以一人之力鎮住了這些想要掙脫束縛的魔鬼。

人力在這些足以構建生態圈的龍族亞種面前是微不足道的,最終消滅它們的是埋藏在井底的鋁熱劑燃燒彈。

這是世界上最狂暴的燃燒彈,用鋁粉和三氧化二鐵作爲燃料,它燃燒起來的時候,能夠瞬間融化生鐵。它爆炸的時候像是火山噴發,千絲萬縷的火光從井底一直衝上天空,像是火焰組成的彼岸花。東京的一名記者捕捉到了這一幕,拍照發在網上,驚呼日出提前。紅井內部瞬間上升到3000攝氏度,這是太陽表面溫度的一半,在這種高溫下水銀不但汽化而且等離子化,對於龍類來說劇毒的水銀蒸氣帶着雷電般的閃光從井底涌了出來,爆炸已經徹底摧毀了井蓋。

宮本志雄的計算是正確的,水銀加鋁熱劑燃燒彈對於這些龍族亞種來說,就是致命的毒氣。它們的垂死掙扎又持續了幾十分鐘,神的胚胎很可能也混在其中。

贏了麼?那宿命的線斬斷了麼?也許。

他從沒有想過這一刻自己的心情,不是難過也不是高興,更說不上什麼悲欣交集。

他的心裡木木的,似乎什麼都感覺不到,除了一點點疲倦。

明天神社裡會再多兩座新墳,八姓家主只剩下四個人。如今想起來源稚生才覺得自己根本就不瞭解犬山賀、宮本志雄和龍馬弦一郎,也不會再有機會了解了。真想知道宮本志雄臨死那一刻的心情,看着最後的岩層崩潰,咆哮的紅水把自己吞沒,紅水中魚龍翻滾,那該是多麼極致又多麼可怖的一幕啊。可據樹林中的忍者說,隧道里曾傳出疑似笑聲的聲音。真沒想到那個戴着眼鏡的文弱青年也有那麼張狂的一面,面對死亡就像悍匪面對劊子手的屠刀,放聲狂笑。

說起來他真不是個適合當大家長的人,他已經殺死了神,是歷代大家長中第一個完成這個壯舉的人,登上了人生的頂峰,可那股憤怒和勇氣卻黯然消退,他只覺得一切都不那麼有意義。

唯一讓他感覺到那麼一點開心的就是繪梨衣終於不用上戰場了,他答應過橘政宗要照顧她的。

風魔小太郎走到了他的身後:“歌舞伎町那邊出了一點問題,我們暫時解開了對高天原的封鎖。有位特殊人物爲他們作擔保,他們希望今夜能夠和您直接談判。”

“特殊人物?”源稚生長眉一振。

“不知道她的真名,但大家都叫她蘇桑,想必是姓蘇。”

“一個姓蘇的女孩有什麼資格擔保他們?”

“蘇桑是個很特殊的人,對蛇岐八家來說她甚至可以稱作恩人,您剛剛繼任大家長,還沒有時間和財務那邊開會,所以不知道她的名字。蘇桑在家族名下的各項產業上大約投資了200億歐元,也就是說我們欠她200億歐元,她和我們共同盈利,但也有能力讓我們旗下的一半企業陷入破產危機,那會導致孩子們陷入困窘的境地。”

“以家族的財富,還不夠抗衡一個投資人麼?”

“是特殊的投資人,首先她雖然通過投資從蛇岐八家獲益,但也正是拜她的投資所賜,家族才能在最近的二十年中漸漸壯大起來;其次她對華爾街有着巨大的影響力,她把電話遞給我的時候,我認識的華爾街證券經紀人一個接一個地在電話那頭說話,他們表示如果蘇桑拋售我們的股票,他們也會跟進,最終我們在美國和日本境內的公司會大片大片地破產。家族也許能夠抗衡她,但損失也會非常驚人。”

“早在她投資我們的時候,就悄悄地抓住了我們的要害啊。”

“在金融領域,蘇桑是太過可怕的人,她的外號是‘黑金天鵝’,操縱非法資本的頂尖高手。但她聲稱自己只是負責管賬的,她對另外一個人負責。”

“這樣的人居然是給人管賬的,那她背後的人該是什麼級別的東西?”源稚生微微有些心驚,“這種人爲什麼要庇護愷撒小組?“

“不知道,我們查蘇桑的背景已經查了快十年,但沒有任何結果。她、她服務的那家機構和她的大筆資金是橫空出世的,就像《基督山伯爵》中帶着寶藏歸來的唐太斯。”

“隱藏在幕後的人還很多啊,”源稚生輕輕地嘆了口氣,“可這場遊戲真的太累了,我已經不想玩下去了。”

“幾分鐘前收到了愷撒小組的正式通知,說您的弟弟源稚女將親自和您談判,這等於承認了源稚女在他們的控制中。”

“稚女會被人控制麼?”源稚生搖頭,“不可能的,他早就是個喪失理智的瘋子了,偏偏又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那種瘋子,愷撒小組是控制不住他的。任何人跟他面對面都要警惕,你永遠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露出鬼的面目來。”

“那您還準備親自出場和他談判麼?我們只給了蘇桑24小時,24小時之後,我們還是可以衝進高天原解決一切的。”

源稚生略略沉吟,忽然看見晨光中櫻井七海併攏雙膝跪坐在一棵櫻花樹下,樹下襬着黑色的屍體袋,拉鍊打開,露出龍馬弦一郎的臉。說真的,這個男人真是沒什麼魅力可言,總是那麼沉默,就像那種被生活壓彎了腰的中年男人,可他的情人居然是櫻井七海這種容光照人的少婦。

源稚生也聽過關於櫻井七海、風魔小太郎和龍馬弦一郎的風言風語,但他對這種爛俗的八卦沒興趣,只是覺得這種愚蠢的事情發生在家主們身上實在是有點可笑。現在他看着櫻井七海,沒法從那張精緻的臉蛋上看出任何感情來,卻能感覺到她的悲傷。

源稚生心裡微微一動,大概生活中的龍馬弦一郎也並不是一無是處的男人吧?還是有些能夠吸引櫻井七海的特質的,櫻井七海當了他的情人,也並非只是要和那位年邁的乾爹賭氣。一個人在另一個人身上花了那麼多時間和心思,就算不愛他也會依賴他,何況最初的時候,總該有什麼東西打動了櫻井七海。

事到如今,賭氣的人氣也散了,高高在上的人也不介意傳出醜聞了。風魔家的忍者們就站在不遠處,目睹櫻井七海像個未亡人那樣跪在龍馬弦一郎旁邊,一個個面無表情,但心理活動大概很複雜。

原來死是這麼一回事,事到如今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是遺憾沒有更多的時間說幾句話。

這個世界上,其實大家都是普通人。

“我去跟稚女談判,告訴他不用旁人在場,我們兄弟好好說幾句話。”源稚生忽然說。

“是!”風魔小太郎躬身行禮,看也不看旁邊的櫻井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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