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危險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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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面坐着的人重新變回了陳雯雯,而自己正大張着嘴,一副要湊上去法式深吻的架勢。陳雯雯沒有要閃避的意思,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見鬼了,路鳴澤那小鬼使用的是什麼異能?空條承太郎那個能暫停時間的“白金之星”麼?每次暫停的時間點都好陰險。

這次時間恢復運轉於路明非說出“我其實喜歡……”後的那一剎那間。

後面的幾個字忽然噎在了路明非的喉嚨裡,怎麼都吐不出去,路明澤說的那些話在他腦海裡一個勁兒地閃,嗡嗡嗡嗡的。他全身肌肉繃緊,面部肌肉僵硬,像是自己正要吐出一發導彈,但是發現它打錯了目標,要生生地吞回去。可來不及了,“我其實喜歡”五個字已經出口,陳雯雯已經聽見了吧?她臉色已經泛起了該死的酡紅啊!

“我其實喜歡……過你。”路明非說,他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把那個“過”字塞了進去。

“我其實喜歡你”這句話很容易說,這個時間情境就是爲了讓他說這句話而準備的,他現在已經喝下了兩杯酒,說一句大膽的話喜歡什麼人理所當然;“我其實喜歡過你”則很難,爲什麼在其樂融融的時候重提那件已經結束的事呢?給一切畫一個句號?

“我知道啦,不用說的。”陳雯雯臉上的紅色褪去,她低下頭,輕聲說。

路明非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換氣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贏了路鳴澤,他不喜歡路鳴澤說的權與力,陳雯雯是他的同學,以前路明非很喜歡她,直到今天還可以幫她出頭,無論他怎麼變,都不會像撿起一張紙巾那樣俯身拾起陳雯雯!對於他路明非而言,陳雯雯就是陳雯雯,如果現在陳雯雯像以前一樣打發他跑腿去買瓶可樂,路明非也會去。

有些什麼東西,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路明非跟誰發狠似的咬了咬牙。

“其實我以前也知道,但我裝着不知道……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陳雯雯輕聲說。

“沒事沒事,我真的不怨你,相信我咯。”路明非深深吸了一口氣,舔了舔嘴脣,“認識你之前,我都不知道喜歡一個女孩是什麼樣的。認識了你我才懂的,其實我高中過得很慘的,要是不是整天對你發花癡會更慘的吧?多虧那時有你……雖然錯過了,但是你不能往回看的對不對?喜歡一個人那麼久,那個人就和自己的過去捆在一起了,要是後悔以前喜歡誰,不就是把自己以前的時間都否定了麼?”

他說完了,抿了口水嚥了下去,覺得有點窘,“說的太文藝,你湊合着聽……”

“沒事。”陳雯雯低下頭,搖了搖,“你說得真好,像詩一樣。”

“像詩一樣?”路明非拿起紙巾擦汗,平生第一次被人這麼讚美,真有點找不着北,接不上話。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探頭探腦地往唯一亮燈的這一桌張望,手裡還提着什麼傢伙。

“你妹啊!敢問大哥你這時候衝進來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啊?”沒等侍者上去阻攔,路明非一拍桌子,“過來!”

“採……採訪啊。”臉上就寫着“記者”兩字的兄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錄音筆,又指了指背後的攝影師,覺得這些東西該足夠說明自己的身份了,“這就是我妹妹……一會兒她幫兩位照個像……我們是電視臺美食節目的,聽說aspasia今晚美食家包場,行政主廚親自動手,就冒着大雨來採訪,兄弟真年輕哈!”

“東北淫吶?一起坐下來吃點?”路明非大鬆一口氣,好歹可以不必跟陳雯雯講詩一樣的話題了,這記者真是識趣啊。

“是吶是吶!”記者對於闊綽美食家的年輕且好客很震驚,點頭哈腰,“吃就不用了,跟咱電視觀衆說兩句?”

“說啥?”

“菜色咋樣哈?”

路明非沉吟了片刻,噠吧噠吧嘴,“金槍魚煎得正好,不過如果是我做,我會配松茸來調味而不是松露。”

“配的酒感覺合不合胃口?”

“波爾多五大酒莊裡我最不喜歡瑪高酒莊,因爲它是波爾多產區的酒莊,可釀出來的酒卻有點像勃艮第產區的。”路明非理直氣壯地指指瓶子。

“餐廳的氣氛呢?”

路明非豪邁地仰頭,“那艘古船和老舊的榆木地板很協調,但是設計師又用大理石和有機樹脂很現代的分割了空間,新與舊在這裡格外的協調,既私密也開放。難怪他們收費那麼高昂。”

“我就說嘛,”記者兄弟就差捶胸頓足了,“高人就是高人吶!”

路明非吐吐舌頭笑了,扭頭看見陳雯雯也笑了,此刻雪亮的燈光在沾滿雨珠的玻璃上一閃,暗藍色的panamera跑車停在外面的樹下,車窗降下又升起,楚子航面無表情地對路明非點了點頭。

記者們給路明非和陳雯雯正面側面特寫無數張之後,獲得了侍酒師的邀請參觀酒窖,興高采烈地去了。

桌邊重又剩下路明非和陳雯雯兩個人,沉默了相對了片刻之後,陳雯雯笑了。

“你真是個好人。”陳雯雯輕輕地說。

“不要這樣隨時隨地地髮卡……今晚只是同學吃飯……”

“謝謝,其實我知道你已經不喜歡我了。”陳雯雯低聲說,“不過還是謝謝你……其實我也不喜歡你……不是不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

“嗯嗯。”路明非糊糊塗塗地點頭。

“我說你變了的意思不是說有錢啊有品位什麼的,是說……嗯,你長大了。”陳雯雯理了理耳邊的髮絲。

“你這麼說好像我老姐……”路明非說。

“真好啊。”陳雯雯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兩個人繼續呆坐着,路明非張了張嘴,想不出什麼要說的了。

“楚子航來接你了,你們趕時間就快點走吧。”陳雯雯打破了沉默。她心思細得像針一樣,見過一次就記住了楚子航的車。

“那輛寶馬會送你回家。”路明非起身,“別跟他們客氣,付了錢的……老實說我在美國窮得叮噹響,都是我老大燒包,包餐館豪華車這身衣服什麼的都是他搞的,我剛纔蒙他們的,這些菜和酒好是好,根本不對我胃口。”

“我也猜到啦。”陳雯雯站了起來,像以前那樣垂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嗯,只有這個是我準備的,送給你。”路明非從包裡掏出一把皺皺巴巴的植物放在桌上。

“這是什麼?”陳雯雯納悶,路明非如果從包裡拿出一束玫瑰她也不會這麼驚訝。

“蒲公英……我家附近撅的,不過這個季節小傘都飛走了,”路明非說,“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個紀念,是我想送你的蒲公英……因爲你以前找過很多放在你裝風鈴草的紙袋裡,吹起來就像下雪一樣。”

陳雯雯什麼都沒說,輕輕撫摸那些空蕩蕩的枝頭。

“我們還是同學……和好朋友的,對吧?”陳雯雯擡起頭來。

“是啊.”路明非點點頭。

“明年暑假還回國吧?還能見到吧?”陳雯雯輕聲說。

“嗯,還能見到的!”路明非說。

他推開門,仰頭看着漫天的大雨,豎起衣領把腦袋遮住,拎着旅行箱和揹包一路狂奔出去。坐在副駕駛座上,關門前他最後一次向外望去,沾滿雨珠的玻璃那一面,陳雯雯雙手按在玻璃上,嘴裡呵出的氣薰出一片小小的白霧,嘴型是“再見”。

panamera切開雨幕駛向林蔭路的盡頭。

.貧僧貴公子

“我不會跟諾諾說。”楚子航平視前方,漠無表情。

“謝啦,”路明非隨口答了一句,忽然覺得很窘,“我說……你這麼說好像我暗戀誰似的……”

“我看了校園新聞網的八卦專區後猜的,無責任聯想。”楚子航的聲線毫無起伏,“她是很特別,你更喜歡諾諾一些,還是陳雯雯?”

路明非想了想,“我不知道,諾諾離我太遠了,我夠不到,只能發花癡,發花癡算喜歡麼?”

“不算,那陳雯雯呢?”

“我只是不想看她被人欺負。”路明非撓撓頭,“別的都沒啥,要不是你和愷撒我也搞不出那麼大場面來。”

“聽說她以前踹你踹得很漂亮。”

“不叫踹好吧?踹也得近身了才能踹,連手都沒摸過……”路明非縮縮腦袋,“我不怪她,雖然她沒有選我,但那時換了別人也不會選我的對吧?趙孟華全身上下哪兒都比我好,趙孟華也那麼喜歡她。”

“可是一年之後趙孟華不再喜歡她了,你還會伸手幫她。”

“也許當時我跟陳雯雯在一起了我也會變得不喜歡她了……誰知道呢?”

楚子航點點頭,“如果只是想當有義氣的好朋友,做到這一步也就夠了,以後別多聯繫了,她會因爲記着你而錯過什麼優秀的男同學吧?你跟她沒有機會的,選擇卡塞爾學院,等於選擇一種人生,我應該不是第一個跟你說這句話的人。”

“我懂的,說起來師兄你居然也會侃侃而談這種感情經,你不是個‘貧僧貴公子’麼?”

“貧僧貴公子?”

“就是動畫活着電影裡那種拽到爆的帥哥,一個眼神就能秒殺一個軍團的少女,但是跟和尚一樣不近女色,讓人覺得一張很好臉長在他身上暴殄天物,老天真是沒眼。”

“嗯,明白了。”楚子航點點頭。

“蘇茜是你女朋友麼?”路明非忽然想起了這一節,此刻在這輛panamera裡有種微妙的對話氣氛,他距離獅心會會長極近,而外面瓢潑大雨,路燈綿延着去向遠方,是個可以斗膽愣充好兄弟談談人生的機會。他對於蘇茜和楚子航的八卦始終很好奇。

“不是,但我知道她喜歡我,她會幫我做很多事,我很需要她,但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你一直都光棍咯?那你談什麼感情經,你跟我差不多嘛。”路明非對於楚子航如此坦蕩的回答覺得很沒意思,要是楚子航遮遮掩掩或者有點嬌羞什麼的還有點意思。

“我看書學習。”

路明非差點一口噴出來。

“對了,你可不知道今晚多扯,有個美食節目的記者來訪談我。”路明非想了想說。

“我給他們節目打了電話,說今晚有人在aspasia包場,那家館子貴得很出名,居然有人包場,他們當然很好奇,就一定會派記者去採訪。等新聞上了美食節目,趙孟華會看見的。想起來是不是很好玩?”楚子航臉上淡淡的,沒有半分“很好玩”的意思,“趙孟華那種人,看起來就是‘我不要的東西也不準別人碰’的性格。”

路明非豎起大拇指,“師兄你真陰毒……我靠,師兄你好像在飆血……”

楚子航低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下腹,白色的襯衫上一抹惹眼的血紅色。

“幫個忙,”楚子航說,“手套箱裡有紙巾盒,你幫我拿幾張紙巾可以麼?”

他一手按着方向盤,一手接過路明非遞來的紙巾,撩起襯衫,把紙巾按在腹部側面,平靜地繼續開車。

“已經包紮了,自己包紮得不太好,有點滲血,沒事。行動裡出了點意外,玻璃扎進去了,這種程度的傷不要緊,我們到達美國的時候就能癒合,只是希望快點止血,免得過安檢時麻煩。”楚子航擦了擦血跡,把紙巾隨手扔往後座。

“你不要去醫院掛個號什麼的?你這因公負傷,按照我們中華上國的規矩,不僅該有帶薪休假,領導還要來慰問不是麼?難道學院會催你帶着傷回去報到?”路明非有點傻眼,楚子航對於傷口的態度好像是車座椅上被圓珠筆畫了一道似的輕鬆。

“只是小傷,跟他們說了又會讓我去檢查身體……很麻煩。”楚子航看了路明非一眼,“幫個忙,不要對別人說,算是你還我的人情。”

在洗手間裡自己處理傷口絕不是什麼享受的過程,但是楚子航清楚地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去醫院。連一個醫學院的新人都能看出他的傷口癒合和正常人不一樣,那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同樣不能對學院報告這次受傷,只要提取血樣,他的血統純度變化就可能暴露,改變血統純度是卡塞爾學院最大的禁忌。

他所以用透明膠帶封住傷口就是不希望校工們看出他受傷,雖然黏膠有點毒性,但是不會讓血透出來。

“好吧,這個秘密保守得真值。”路明非說,“謝謝……傷這麼重,要是我跟你一起去,大概會玩完吧?”

“不算重,這個身體很堅韌,我自己試過,刀扎進去,兩寸深的傷口,只要不傷到血管,大半天就能癒合,兩天就徹底好了。”楚子航的語氣平靜的好像那個身體根本不屬於他,而是不負責任的醫生拿着解剖刀,面對一截乾枯了千年的木乃伊。

“不會吧……你拿刀扎自己?”路明非驚了,這是變態才能幹出來的事兒吧?

“你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異類的時候,不害怕麼?害怕完了,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楚子航說,“不過我很謹慎,拿着一本解剖書參考,從不會傷到動脈肌腱和骨頭的地方小心地紮了一下。”

路明非想像那個場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其實我覺得我一點都不異類,超正常的。”路明非嘆了口氣,“鬼知道怎麼就混進學院,和你們這羣瘋子一起。”

“不,你很奇怪。”

“奇怪?一個純人類在爬行動物學校裡當然顯得很奇怪。”

“龍族血統雖然不一定是個好東西,但它意味着能力和地位。你是卡塞爾學院裡唯一的‘s’級,教授們認爲你也許能拯救世界,可你對此完全不熱衷,不奇怪麼?”

“奇怪的人總是在別人眼裡顯得很奇怪,自己看自己就覺得很一般啦。”路明非雙手枕在腦後,靠在panamer舒服的賽車型座椅上,“就好比中學時候我們都覺得師兄你拉風拉到爆,所有女生都想要是楚子航跟我多說幾句話那在女生圈裡該多長臉,你要是賞臉摸摸哪個女生的手,估計沒放學緋聞就傳遍全校了。可你覺得自己的手很金貴麼?被你的手摸了就幸福了?你上廁所保證不用那隻手擦屁股麼……”

楚子航淡淡地笑笑。

“誰期望我拯救世界?”路明非看着窗外,低聲說。

楚子航愣了一下,不解地皺了皺眉,“爲什麼這麼說?你是唯一的‘s’級,很多人都對你懷有期望。”

“當然咯,要是拯救了世界,一定會有人來喝彩,他們還會發我獎章什麼的,要是不保密的話全世界報紙頭條都是我的,情書嘩嘩地收,周遊世界作講座,題目是《我的屠龍史》、《我拯救世界的心路歷程》,講完了有人給我獻花……”路明非說,“滿世界的人都爲你叫好,可你連那些人是誰都不知道……我費老半天勁兒辛辛苦苦地拯救了世界,就是爲了看那些我都不認識的人衝我鼓掌?”

“校長會爲你鼓掌,還有古德里安教授,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也會。”

“你們期待的那個路明非是蓋世強者版的路明非,不是我這個版本的。”

“版本?什麼意思?”

“我真的覺得自己很一般,什麼‘s’級、血統,都是搞錯了。十八歲以前我過的每一天都很正常,有一天忽然一切都不一樣了,有人告訴我其實我很牛的,其實我超級能打,超有潛力,只是我自己沒發現。我過去的十八年裡都過錯了,原來我根本不是路明非,我的名字叫做‘s’級,我其實不是我,未來一定成爲英雄偶像。有人懷疑但是也有人對我很期待……”路明非聳聳肩,“但我自己知道,真的我根本不是那樣的。”

“真的你?”

“大概就是喜歡睡懶覺打遊戲沒事就自己發呆東想西想每次去報刊亭都蹭雜誌看喜歡一個人三年不敢表白那種……你會覺得這種人有什麼意思麼?要是我看到這種人,我都會覺得沒意思。可我就是這種人。”路明非仰頭看着滿是雨點的天窗,輕聲說,“自己是棵草自己清楚,人家誇你是棵參天大樹你也不能信對不對?人家對你說,大樹兄你長得好威武,你將來一定是棟樑之才,你只會覺得那根本不是在跟你說話。”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我沒有想到一個‘s’級會這麼想。”

“我不是謙虛,我雖然看起來有點慫……好吧,確實有點慫,但我也很騷包的。我以前上課時神遊,總是想有朝一日我怎麼拽,就是那種老師在上英語課,還講語法呢,進來一漂亮姑娘,操着一口超流利的美語說,騷瑞to打攪你們,但是路明非sir,總部的緊急越洋call,你再不接北美大陸就得沉了……然後我就當着全班的面拿過電話,用一口標準的法語嘰裡呱啦一陣侃,從此老師不敢再罰我抄單詞。”路明非頓了頓,“可後來我明白了,那樣子根本就不是我了嘛,是和我沒什麼關係的另外一個人。”

楚子航點點頭。

“我很想被人說我牛逼,很想女生覺得我牛逼喜歡我,如果真的世界很危難別人都不成了要我硬頂上,我就算軟腳也得拄個柺棍站直了。但不是這樣……”路明非說,“師兄你明白麼?”

“我想我明白。”

“其實剛纔在aspasia裡我一直想,如果陳雯雯因爲我英雄救美又請她吃那麼貴的飯拉風拉到爆而跟我說她喜歡我,我該怎麼辦。”路明非扭頭看着楚子航。

“會拒絕?”

“嗯,”路明非點點頭,“因爲那樣她喜歡的不是我。其實我連aspasia是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沒有愷撒的品味,更沒有mint俱樂部的會員卡。我根本請不起她吃那麼貴的飯,我的信用卡還欠着錢。請她吃意大利菜的其實是愷撒,愷撒當然好咯,是女生都會喜歡愷撒吧?換了我就算請客只能在攤子上吃拉麪……但是隻能請得起拉麪的那個我也希望有人喜歡我……”他抓了抓頭,忽然覺得有點窘,“說亂了……”

“我能理解,”楚子航幽幽地說,“以前有個人只會開車,希望別人會喜歡只會開車的他。”

路明非懵了,把楚子航這句話才腦子裡橫拆豎解了很多遍,愣是沒明白什麼意思。他只能放棄了,摸出手機點亮屏幕。

三條未讀短信,分別來自古德里安教授、蘇茜和零,分別是英語、中文和俄文的生日快樂,倒像是商量好的。手機真是個好東西,好像前十八年加起來都沒聽過那麼多的生日快樂,滿滿一屏幕,能想到的人都發來短信了,除了某個人。

“也許跟愷撒一起度假呢吧?愷撒發來的那條也算她一份了……”路明非想。

3.girl’s色cret

東西伯利亞,茂盛的紅松林沿着山坡向遠方蜿蜒,毗鄰它的水面浩瀚的像海洋,那是貝加爾湖。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古代中國人稱它爲‘北海’,而蒙古人稱它爲‘達丅賴諾爾’,意思是‘海一樣的湖’。

夜靜得只剩下帳篷外的風聲和松木枝椏在火堆裡爆裂的微聲,這些帳篷被十幾輛破舊的‘吉爾’卡車圍在中間。這事很老舊的車型,蘇聯時代的軍車,現在已經沒有地方去找配件了,想駕駛這車,首先得是個熟練的修車工。

這是個吉普賽人的臨時營地,俄語稱他們爲茨岡人,他們遊動在偏遠的市鎮間,居無定所,似乎有意無意地迴避着人口普查什麼的,把自己隔離在“定居的人類”之外。他們中有來自羅馬尼亞的手工銅匠,有手藝不錯的修車工,更有名一些的是雜耍班子和擅長跳舞的女孩,占卜也是混飯吃的主打手藝之一。

“據說世界上至今還有幾百萬茨岡人。”蘇茜躺在行軍牀上敲打着筆記本,“沒有地方願意收留他們?還是他們就拒絕安頓下來?”

“就像楚子航啦。”諾諾趴在自己的行軍牀上整理着資料紙片兒,做記錄,漫不經心地說。

“爲什麼像他?”蘇茜一愣,摘下黑色的膠框眼鏡。

“據說世界上至今還有個叫楚子航的帥哥光棍。”諾諾嚼着薯片,“你說到底是沒有女生愛他?還是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蘇茜想也不想抓起枕頭向着諾諾扔了過去,諾諾看也不看凌空抓住,墊在自己的枕頭下,“我就喜歡墊的高點,謝謝。”

“我倒是覺得茨岡人確實像我們啦。”蘇茜說,“你記得大叔說麼‘獨自一人的茨岡人什麼都不是,只有在一羣茨岡人裡,茨岡人才是茨岡人。”如果我們不聚集到一起,我們會了解自己的血統麼?那樣我們就不是什麼龍族,只是在人羣裡覺得自己很奇怪,和別人格格不入。

“大小姐別多愁善感啦,說正事兒,論文題目叫《茨岡人社會初步研究》好?還是《茨岡人社會結構分析》?”諾諾停下筆。

“初步研究吧,跟着跑了大半個月了,可要說了解他們能分析他們還真差的遠。”蘇茜伸了個懶腰,“說起來真沒料到他們那麼能跑,十天裡已經歉意了兩千公里了,早知道我就不選這個題目了,寧願去非洲考察獵頭族,他們雖然喜歡躲在樹林裡獵人頭,但至少不會這麼累!”

“茨岡人就是吉普賽人啊,不遷徙的吉普賽人就不是吉普賽人了。”諾諾拋着手機玩,目光隨着它上上下下,“那幫教授早就知道這些茨岡人一定經過貝加爾湖附近,才把研究他們作爲課題提出來的,距離這裡八百公里的地方,就是通古斯大爆炸的爆炸中心,一百多年以來,無論是秘黨還是學院,從來沒有放棄對這個區域進行監控。能釋放‘言靈?萊茵’的人,強大到能和龍王相比的個體,學院卻沒有他的資料,這讓學院怎麼甘心?”

“嗯,你怎麼老玩手機?你玩了一晚上了。”

“搜索到了手機信號,正在想要不要給路明非發條生日短信。”

“今天已經快結束咯,我還以爲你忘記今天是路明非生日了。”

“不會忘記,學院每個人過生日,諾瑪都會在日常任務中做提示。你難道沒做日常?”

“我給路明非的生日短信應該已經發過去了,我設置了短信信箱,它今天會自動發送一條短信給路明非。怎麼說也是曾經給過我一槍的人,卡塞爾學員唯一的‘s’級,他今天收到的生日短信不會少吧?不過……”蘇茜頓了頓,眯起眼睛,露出意思捉弄般的笑,“他最期待你發的那條吧?”

“我知道,可是我有點猶豫。”諾諾懶懶地說。

“你不會不知道他喜歡你吧?”

“我看起來那麼傻麼?”諾諾比了個鬼臉,“我從幼兒園就開始談戀愛了啊!”

“幼兒園?”

“我可是御姐中的御姐,曾經站在幼兒園大班的講臺上,指着臺下所有小男生宣佈說,從今天開始你們都是我的男朋友,都得聽我的,不聽話的就要驅逐出隊伍!”諾諾從行軍牀上坐起來,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齒,耳邊的純銀四葉草墜子搖搖晃晃。

“你猶豫是因爲愷撒?”

“愷撒沒什麼可擔心的,他表現得好像一隻永遠橫着走的螃蟹,但他心裡很敏感,我能感覺到路明非喜歡我,他一定也能感覺到。”諾諾聳聳肩,“他不在乎路明非,因爲他覺得路明非沒法跟他相比,如果喜歡我的是楚子航……”諾諾眯起眼睛,彎月似的。“愷撒纔會打起精神來對付吧?”

“楚子航不會喜歡你,他誰都不喜歡。”蘇茜合上筆記本。

諾諾把疊在一起的兩個枕頭抽了一個給蘇茜遞過去,蘇茜接過,隨口說了句謝謝。

“啊呀,只是謝謝這樣麼?”諾諾眯起眼睛。

“不謝謝你還要付錢啊?本來就是我的枕頭嘛。”蘇茜不解。

“我是提供枕頭給大姐頭你,這樣你在怒吼說,‘憑你這小娘皮也想勾引我家的楚子航’的時候,有個東西可以用來打我。”諾諾吐吐舌頭。

“哦,”蘇茜淡定地點點頭,“枕頭哪夠,你沒看我合上筆記本麼?這東西纔夠殺傷力啊!”

她猛地跳起來,抱着筆記本跳到諾諾的行軍牀上……猛撓諾諾的腰。

“救命救命,大爺饒命下次不敢了,要推倒只管推倒,只是不許撓癢癢。”諾諾左躲右閃。

兩個女孩咯咯地笑着,一邊笑一邊打滾,行軍牀搖盪起來,咯咯作響。(我有點忍不住了……鼻血——)

“你準備跟愷撒結婚麼?”兩個人鬧夠了,並排躺在一張牀上,蘇茜問。

“沒想過,”諾諾說,“目前還只是男朋友而已,不是未婚夫什麼的。”

“還不確定?愷撒可是在任何時候都擺出明確的姿態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想要追求我的女生都閃開’什麼的。”

“我只是沒想好爲什麼要跟一個人結婚而已,不是對愷撒有什麼不滿意。”諾諾想了想,“如果楚子航送你戒指,你會嫁給他麼?然後天天做早餐給他吃,早上起來他看報紙你煎雞蛋?”

“不可能!”蘇茜一臉嚴肅,“他不吃煎雞蛋,他只吃水煮的!”

“說認真的,你不覺得結婚這件事超扯的麼?”諾諾說,“你喜歡楚子航,是因爲楚子航是個適合在一起的好男人麼?還是因爲他很神秘,超有範兒,永遠都沉默,把一切事情都藏在心裡,就算使足勁兒要表達一下對女生的關心也不過伸手和你握一下?”

蘇茜一愣,“後者多些吧,至少……我看不出他適合和什麼人始終在一起。”

“那就是說,你喜歡他,更多是因爲他像本你讀不懂的書,你對他充滿好奇心,對不對?”

蘇茜想了很久,點了點頭,“是吧。我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又很想知道,這事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所以說結婚是件超扯的事情啊,你最初跟什麼人在一起的時候,是因爲你被他吸引,喜歡他,對他有好奇心,想要了解他。可是結婚就是另一回事了啊,是要發誓跟他在一起一輩子,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裡一直陪着你,你最需要人的時候誰也找不到可是能找到他,做噩夢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你想也不想喊出的就是他的名字。”諾諾望着帳篷頂,“你不覺得‘喜歡什麼人’,和‘跟誰在一起’,根本就是兩回事麼?”

“你心思真多,”蘇茜想了想,“可是你不喜歡誰,怎麼跟他一輩子在一起?”

“嗯,你覺不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像是把對方當作一本書來讀?”

“你又有什麼新的理論了?”

“你最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常常都是你最不瞭解他的時候,比如說楚子航。他一直都是那張面癱似的臉,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難過,他就像一本封套都沒有對你打開的書,但是你還是想看他,迫切想打開他那本書讀一讀裡面到底寫着什麼。但是也許有一天你真的讀到了他那本書,那本書非常好看,看得你廢寢忘食恨不得上廁所都帶着……”諾諾抱着枕頭看蘇茜,“可是一年兩年五年十年,你讀完了那本書,每一行每個字都記住了,你還會想翻來覆去地讀麼?或者,你就會把它收回到封套裡放到書架上去?放到書架上的書,其實很少再被翻開了。”

“不知道,還沒開始讀,誰知道讀完了會是什麼樣?”蘇茜有點出神,“也可能,兩個人最後在一起就是習慣咯。習慣到做噩夢害怕了都會叫他的名字……你又沒有跟愷撒說過你這套‘讀書理論’?”

“沒有,今天說的都是girl’s色cret,要保密!”諾諾笑

“怕他讀完你這本書?”蘇茜也笑。

“愷撒讀不完我這本書的啦。”諾諾眯起眼,“因爲我這本書的有幾頁……是粘起來的,翻不開。”

“總不能一直不給他看吧?”

“等到我會在做噩夢的時候自然而然喊他的名字的時候再給他看咯。”諾諾輕聲說。

風吹松樹的聲音裡忽然傳來輕快的鼓點,像是什麼小型的室內樂隊在不遠處表演,風向變了,帶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沙錘的“嚓嚓”聲、鈴鼓的“砰砰”聲,還有漫漫的呼唱。

“肯定是那些茨岡人又點篝火!”諾諾翻了起來,“看看去!”

“你選茨岡人研究這個題目就是喜歡跟他們一起瘋來瘋去吧?我送你一身吉普賽裙子,你跟他們一起去跑江湖好咯。”蘇茜笑,“反正你也像個小巫婆。”

“我們還有剩下的兩瓶酒!帶着和他們一起喝,這樣就可以吃他們的烤肉了。”諾諾在揹包裡翻出兩瓶紅牌伏特加來,一手攥着一瓶,神采飛揚。

“你不是還得給路明非發短信麼?”

“再說啦再說啦,那個笨蛋的話,給他發生日短信會被誤解的吧?”諾諾比了個鬼臉,“不發他又不會死。”

“嗯,他收不到短信是不會死,不過看來晚上不找點什麼東西玩你就憋死了。”蘇茜說。

“你的短信內容是什麼?”諾諾忽然問。

“‘生日快樂’四個字咯,怎麼了?”

“我前幾天閒着無聊,就用筆記本錄了一首生日歌……”諾諾吐吐舌頭,

“祝你生日快樂,李呀李嘉圖,祝你生日快樂,李呀李嘉圖……”

“難怪你猶豫要不要發,這種毫無疑問會被誤解的吧?”蘇茜捂臉。

“真的只是閒得無聊錄着好玩……”

4.7月17日的結束

夜幕下的紅松林是墨綠色的,沿着山勢起伏,沒有到過貝加爾湖畔的人沒法想象紅松林的美,它是一片海洋,春天是嫩綠色的,夏天是深綠色的,秋來的時候它自近而遠從綠色變成金黃色變成褐色,陽光照在枝條上柔軟如少女的手指.想像少女手指組成的海洋,在風中揮舞,總是讓人沉默,覺得自己的渺小。

貝加爾湖的湖面靜謐,成羣的太平鳥被驚動了,從湖岸上飛起,橫空而過。

負責領路的大叔在營火邊放下一瓶伏特加,抱起一張吉他,以肥短的手指彈出華美的和絃,這是茨岡人舞會的開始。對於茨岡人而言,舞會不必有什麼理由,營火、酒、吉他和會跳舞的女孩就是全部的條件,既然晚上安靜漫長無事可做,那麼爲什麼不跳舞?鈴鼓響了起來,穿着白色舞裙的少女踏着舞步從帳篷裡出來,贏來滿滿的喝彩,隨着鈴鼓強有力的節奏,女孩旋轉,胸口的長流蘇和褶皺的長裙飛揚,像是一朵轉動着盛開的花。纖細凝練的小臂上流動着金子樣的光彩,手腕翻轉間曼妙的讓人想起敦煌壁畫,鞋跟每一次踏地則有力得好像一頭準備衝向鬥牛士的西班牙鬥牛。

弗拉明戈舞,既是西班牙人的舞蹈,也是吉普賽人的舞蹈。

吉普賽人說弗拉明戈舞就在他們的血液裡流淌。

西班牙人說你跳起這種舞蹈就像把世界踩在腳下。

在響板聲裡,一切都是可能的。

舞娘深紅色的長髮裡,簪着一朵碗一般大的白花,盛開到極致的白花,好像隨時都會從那頭流水樣的頭髮上凋謝飄蕩。

諾諾。

“你還真的會跳弗拉明戈舞啊!”蘇茜圍着她蹦跳,所有人都站起來跳舞了,大叔高舉着吉他和酒瓶。

“學過一年半!”諾諾的臉因爲興奮和舞蹈而泛着(圖片看不清)紅,也有些是酒精的作用,因爲有些怯場,出來前他偷偷喝了一杯。

“乾杯!茜!”大叔把酒瓶遞給蘇茜。

以前也不是沒有跟着茨岡人車隊的專家,試圖研究他們的生活方式,但是沒有一個有這兩個女孩有意思。尤其是諾諾,她好像生來就該是個茨岡人,任何時候音樂聲響她都會開心地提着裙子跳過火堆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她居然還會跳弗拉明戈,大叔激動起來,後悔自己已經不年輕了。

蘇茜和大叔一人一口地就着瓶子喝酒去了,諾諾不再跳舞了,悄悄地退到了人羣外。幾個年輕的茨岡男孩想要邀請她跳舞,諾諾擺擺手拒絕了。她跳得有些接不上氣了來了,學這種舞蹈的時候都是在鋪着木地板的練功房裡,可從來沒有穿着高跟鞋在沙石地面上起舞。於是茨岡男孩們轉而去邀請其他人了,沒什麼必要非纏着漂亮的舞娘,這樣的舞會在茨岡人的營地裡常常有,明天還可以邀請。諾諾活動着手腕走到湖邊,眺望着寂靜的湖面,湖水和天空一樣都是深邃的藍色,遠處則是看不透的黑。她迎着湖上出來的風深呼吸幾口,想把胸口裡憋着的那口氣吐出來。

這兩天她的狀態其實不太好,這樣跳一會舞就有點頭暈。她沒有跟蘇茜說,否則蘇茜一定會逼着她量血壓測體溫,蘇茜就是這麼一個大姐頭一樣的人,習慣於照顧每個人。諾諾覺得自己沒什麼事兒,只是有點疲倦,神經衰弱什麼的,晚上睡得不好,容易做夢。三峽水下那次昏迷之後她常常做夢,醫生說是因爲在水下時間太長,大腦缺血導致的小小後遺症,慢慢地就會痊癒。

諾諾並不怕做夢,她以前也做夢。做各種各樣的夢。但如果一個人總做同一個夢就會很不好,那個夢沒有任何情節,只有一片……深邃的藍色。

你也許曾經夢見被怪物或者鬼魂追趕着奔跑在無窮無盡的迴廊裡,每一次都回到同樣的地方,你用盡了全部力氣,但是你沒法甩掉後面的東西哪怕一步,似乎這狂奔會持續到永遠,你也可能做過特別特別真實的夢,夢裡你的思維很清晰,每個細節歷歷在目,只有一些小小不同,譬如說,你自己已經死了,死在自己的夢裡,或者你做過一層層嵌套的噩夢,每一次你試圖在夢裡喚醒自己,醒來大口喘息着,以爲拜託了噩夢的糾纏,但是結果是發覺自己仍在夢裡。

這都是糟糕的夢,但還比不上沒有任何情節的夢。夢裡只是一片近乎黑的藍色,似乎身處幾百米的深海,水在流動,波紋投射在她的臉上,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試圖接近她或者傷害她,(鶴之手打)只是時間無限長,死寂,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很偶爾地她才能聽見聲音,那些聲音隔得很遠很遠,人都在晃動,就像你在水下仰頭望向天空,聽人說話。她努力,想向着那些人游去,但是動不了,她靜靜地漂浮着,那些人影隔着幾百米的水俯身向她呼喊,面容哀慼……就像是,靜臥在棺材裡,透過玻璃窗看着外面的親友和自己道別。

用腳趾頭想都會明白這跟那次水下的意外有關,不過諾諾覺得那次意外並沒有給自己留下什麼心理創傷。她在受傷之後迅速地失去了意識,睜眼就看到愷撒的臉,也不畏懼潛水,能吃能睡,只是總做夢。她喜歡晚上和這些茨岡人跳舞是因爲這樣累了也許就能睡得好一點,至少讓她做個在跳舞的夢也不錯。

漸漸地她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夢裡,使勁想要醒過來,但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沉睡似的,沒有一絲絲力量剩下,身體像是一個封住意識的殼子,外面還加了鎖鏈。人影們呼喊之後離去了,再沒有其他聲音,只有重重疊疊的水聲。不斷地迴盪,迴盪,迴盪。她覺得要在哪裡呆到永久了,夢裡的時間好似被放到無窮大,她需要在那個水下的軀殼裡沉睡無數年,無數年,真糟糕,在那裡只有自己和自己說話……

她搖了搖頭,想把這些令人煩惱的東西從腦袋裡暫時甩出去,跳舞的時候就開開心心地跳舞,想要那麼多也沒用不是,反正醫生說了會慢慢好的。

她仰頭望着深邃的夜空,耳邊是貝加爾湖重重疊疊的水聲……忽然她惡寒般打了個哆嗦,該死,周圍沒有盡頭的藍黑色,永無止境的水聲,像極了那個夢。唯一的不同只有背後那堆營火和圍繞營火跳舞的茨岡人,光溫暖地照了過來,她頭皮發麻,心裡浮起一種叫“恐懼”的東西,此時此刻她是站在夢境和現實的邊緣,她必須向着營火跑去,否則就會被夢吞掉。

她踩着高跟鞋狂奔,營火距離湖邊並不遠,只有幾十米,她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好像那營火隨時都會熄滅似的。

蘇茜一把接住諾諾的手,看着她蒼白滿是汗的臉,有些吃驚:“你沒事兒吧?你臉色不對。”

諾諾用了點力氣捏住蘇茜的手,蘇茜的手是溫暖的,顯得異常真是,營火就在她身邊並沒有熄滅,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夢。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沒事……有點頭暈。”她呆呆地看着營火。

大叔添了柴,潑上幾升柴油,想把篝火燒得更旺一些,柴油潑上去的瞬間,火焰躥高,所有人歡呼起來,光芒彷彿白晝。

諾諾感覺到大腦伸出痛的抽了一下。她想起來了……每一次夢裡沒有盡頭的等待是怎麼結束的,暗藍色是被一雙猙獰的利爪撕開的,彷彿天穹開裂,裂縫處露出一張巨大的臉,好像有整個天空那麼大,那張臉幾乎被光明吞沒,光明來自他臉上那對把世界照成白晝的……黃金瞳!

她認識那張臉……

諾諾站在篝火邊,仰頭望着被火堆照紅的夜空,人們載歌載舞流水般穿梭,歌聲和鈴鼓聲歡快喧囂。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有一則編輯好的彩信,只要按下發送鍵。跳舞之前,她想了又想,覺得其實沒必要發這條短信,但不知道爲什麼,在想要取消這條短信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於是這條短信的發送界面就始終留在她的手機上,任何時候她都可以拿出手機,輕輕一點發出去。

她還有半個小時來做決定,半個小時後2010年07月17日這一天就要結束。

其實她特別討厭猶豫,但是今天她猶豫了又猶豫,這該死的猶豫是怎麼回事?其實很簡單的對麼?她完全沒有理由喜歡路明非,她最多就是有點可憐那個傢伙,在她們初次相遇的時候他是條真正的敗狗,那種孤獨無力地自己一個人蹲在角落裡喘息的感覺似曾相識。

但是爲什麼在那個糟糕的夢裡,最後出現的是他的臉?扭曲而猙獰的……路明非的臉!

“美聯航ua836飛往芝加哥的航班準備起飛,艙門關閉,請諸位乘客關閉移動通訊設備。”甜美的女聲迴盪在機艙裡。

路明非摸出手機,最後看了一眼,深夜23:30,最後一班飛往美國的夜航班機,舷窗外雨流狂落,遠看出去城市燈光疏廖。

沒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長時間摁了一下關機鍵,直到屏幕一片漆黑。

楚子航把一套充氣頭枕、耳塞和眼罩遞給他,“這條航線從北極圈上空過,10個小時,睡一覺就到芝加哥了。”

路明非學楚子航把這整套東西裝備上,眼前一片漆黑,飛機引擎巨大的風聲也被隔開了,能感覺到的只是座椅傳來的加速度和顫抖。

美聯航ua836冒雨斜插入空,掠過安睡的城市,它沒有遺落任何乘客,只是遺落了一段來自東西伯利亞的電訊號。這段電訊號穿越莽莽荒原,找到了俄羅斯移動電話網最偏遠的一個信號站,變成電子流遊過整張通訊網後又變成無線電流飛離大氣層,位於地面同步軌道的通訊衛星捕獲了它,它是個接球傳球的好手,把無線電報重新投向地面,中國移動的天線捕捉到了它,重新把它變成電訊號。

但它離開新號站,預備前往的手機沒有迴應它的呼喊,睡着了。

電訊號遊蕩在寂靜的城市裡,上空最後一班越洋航班掠過天空插入雲層,這城市裡有幾百萬都手機,但是它要找的那部不知道在哪裡。

“祝你生日快樂,李呀李嘉圖,祝你生日快樂,李呀李嘉圖……讓我們一起唱這首生日歌……”沙沙的雨聲裡,找不到家的電訊號以無人能聽懂的方式唱着一首歡快的歌。

2010年7月17日這一天結束了,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這一天和任何一天並沒有什麼不同。

路明非十九歲。

5.防火防盜防師兄

“tryaweekwit厚trailway!!!”

路明非站在芝加哥火車站教堂式的候車大廳裡,仰頭看着懸掛在穹頂上的白色巨型橫幅,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試試一個沒有鐵路的星期!”

這話要是環保主義者來說,沒什麼。他們的意思是要在家裡宅一個星期,不出遠門,節約能源,遠離鐵站的噪音,感悟深居簡出的靜美,路明非會舉雙手雙腳支持,只要給他準備足夠的可樂薯片和一部wii或者ps3什麼的,一個月都沒問題。但掛條幅的是芝加哥鐵路局的鐵路工人,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們罷丅工了。

具體原因大約是不滿鐵路工作的高強度和低薪水,要求更加合理的待遇。

路明非是一個長在社會主義紅旗下的年輕人,高中時候拿的出手的成績除了英語就是政治,因爲後者純靠考前突擊。“罷丅工的精神影響多麼深啊!那些哪怕是暫時拜託了奴隸地位而同富人平起平坐的夥伴的榜樣,對工人的感染多麼強烈啊!每一次罷丅工都大大地推動工人想到社會主義,想到整個工人階級爲了使本階級從資本的壓迫下解放出來而需要進行的鬥爭!”

在某次政治考試中,路明非深情引用列寧同志在1899年的《談談罷丅工》中寫下的這段話,來表達他對罷丅工的支持態度,揮灑對萬惡的資本主義的痛恨展現了良好的政治覺悟,難得地拿了92分的高分,從而拯救了在及格線掙扎的語文、數學、物理、化學等各門功課。勉強把平均分提過了70分。

那時候他還不明白罷丅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現在他明白了,罷丅工的意思就是芝加哥火車站將徹底關閉一週,什麼列車長扳道工檢票員乃至於subway的大嬸都不見人影.一片死寂的候車大廳裡只有兩個人,路明非和楚子航。

卡塞爾學院確實是個非常有實力的機構,他們能夠說服芝加哥政府開設cc1000次支線快車,並且自己運營這輛列車,但是但凡列車就得跑在鐵軌上,沒有扳道工和調度中心,再豪華的列車也沒法進站。

cc1000次支線快車停運。

“沒什麼,只是在芝加哥住一個星期。”楚子航很平靜,“們找一家酒店定個房間,如果你錢不方便房費都由我出,我們正好可以去看看密歇根湖,現在是駕帆船出湖最好的季節,再過兩個月學院和芝加哥大學的友誼賽就要開始了。”

“你不明白我的感受,這趟車……對我來說沒有一次準時過!”路明非耷拉着腦袋。

“不至於吧?你是‘s’級,他們安排車次是血統級別優先,你該是最優先的。”楚子航皺了皺眉,表示不解,“我坐過大概七八次,每次按照諾瑪說的時間進站,列車就在站臺上等着,檢票進站,幾分鐘就出發了。我還只是‘a’級。”

“第一次列車員說看錯了,以爲我是‘b’級,第二次是從三峽回來,那是冬天,因爲暴富導致鐵路封閉……這一次我想該沒有問題了吧?現在誰都知道我是‘s’級了吧?夏天也不會下雪結冰了吧?我還真沒聽說過因爲天熱火車不能開的!而且我還跟你一路,就算他們不來接我總也得接你吧,你是誰啊?你是獅心會會長啊!”路明非捂臉,“好好的他們罷什麼工嘛?”

“這個……”楚子航有點不知如何安慰他,“算了,就當作衰神俯身好了。你玩過大富翁沒有,衰神俯身的時候真是慘到爆,但是也就一陣子,七天過後衰神就走了。”

“師兄你沒有搞清楚狀況,被衰神附身的不是我而是你,本來你堂堂獅心會會長,在卡塞爾學院混社團混成一方老大,呼風喚雨的任務,從沒吃過候車的苦。現在你被附身了是吧?也被困在這兒了。”路明非耐心地解釋。

“哦,這樣啊,”楚子航淡淡地笑笑,點頭。

“而我,”路明非點點自己,哭喪着臉,“就是衰神本尊!過七天你就送神了,可我還是一樣的衰啊!”

楚子航愣了好幾秒鐘,他確實沒有吃過等車的苦頭,即使要候車他也不會夜宿火車站而是會在某個賓館開一個套房,等車站給他電話,所以並不太理解路明非的感受。但是他想還是得接着安慰,於是親切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說,“沒事的,我不在乎被你附身……”

“對不起,請問……哪兒找列車時刻表?”含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自己擡頭看!罷丅工!罷丅工了!”路明非沒好氣地豎起中指一直頭頂,回頭看見一雙照出他自己的清澈瞳孔,和一張……完美無瑕的臉。

路明非把自己認識的美女列過一張表。這張表嚴格公正,只論臉蛋身材,性格氣質什麼的全然不考量。以前,是指他回頭以前,並列第一名的是諾諾和蘇曉檣,雖然小巫女的氣場強大如龍王的領域,什麼場合都鎮得住,一站那兒就是目光焦點,但是蘇曉檣“小天女”的外號也不是浪得虛名,她媽媽是葡萄牙人,混血優勢讓她又有葡萄牙人的清晰五官又有東方人的溫潤,如果只是打扮起來站在那兒不說話,未必會輸給諾諾,列在第二名的居然是零,冰山女王殿下雖然老是面冷如霜,天下人都欠她幾百萬盧布似的,個頭還不高,但是介乎孩子和成人之間的容貌有中凌厲的美感;柳淼淼第三,萌系鄰家少女,要是她去演偶像劇,一出場觀衆就知道誰是女主了;陳雯雯其實只排到第四,這還得考慮到裁判員路明非有因爲個人好惡而加分的嫌疑……但是無論什麼女孩,都沒法說“完美無瑕”,“完美無瑕”用來形容一個女孩的外貌不是個好詞,真正完美無瑕的東西世界上是沒有的,活生生的東西就不會完美無瑕,完美無瑕的臉只會出現在雕塑家的刻刀下。

此時此刻,完美無瑕的臉上帶着尷尬的笑容,美女榜毫無爭議的第一位新鮮出爐。

“嗨!妖怪你好!”路明非喃喃地說。

該死!只有妖怪才能長得那麼好吧?這豔福也來得太突然了吧?剛纔還跟楚子航抱怨越洋航班上不是醜女就是大媽,空姐都給換成了空嫂,飛了十幾個小時連個養眼的姑娘都看不着……怎麼不給人點兒準備的時間啊?這女孩手裡拿的那張不是cc1000次的車票麼?也是去卡塞爾學院的?沒道理不可能,要是學院裡有這種漂亮姑娘路明非沒可能不知道,他可是跟學院的八卦之神芬格爾一間宿舍。

楚子航張開手掌,握住路明非的手,似乎漫不經心,其實是把那根伸得筆直的中指彎入了拳頭裡。

“我們也是等cc1000次,但是鐵路工人罷丅工,新聞上好像說談得不太順利,罷丅工時間可能還會延長,”楚子航衝女孩點了點頭,“楚子航,歷史學系。”

“是師兄?”女孩趕快把車票叼在嘴裡,伸出手和楚子航相握,“我是新生,夏彌。”

楚子航愣了一下,露出淡淡的笑。

“別擋着我,”路明非用肩膀把楚子航拱去一邊,向夏彌伸出手來,“我也是師兄!路明非,機械系。”

“哦哦,也是師兄啊。看你好小的。”夏彌趕快也和路明非握了握,“機械系超讚的!我也想主修工科。”

握住她的手路明非覺得似乎有一道電流直通大腦,以前他看武俠小說,談到女俠的手必說“柔荑”,心裡還說酸文人真喜歡拽文,手就是手,本質上和豬蹄別隻在於人類直立行走之後不用它點地了,天熱還照樣出油出汗,非要說的好象跟男人的手不是一個東西似的。可在這個炎熱的夏天裡,夏彌的手纖小柔軟,清涼無汗,握住的瞬間讓人不想鬆開,大概就是傳說中美女肌膚的“溼涼”。難怪身爲“貧僧貴公子”的楚子航都愣住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師妹?”路明非驚喜得要對上天流下感激的淚水。原來世界上果然有“漂亮師妹”這種神奇的物種,那妖嬈曲線甜美笑容,簡直就是青春活力的藍色大海啊!而且最重要的,每個關於師妹的故事裡,她們都膜拜有學識有教養深諳校園生存法則的師兄!

每一篇留美生活指南都告訴男生,在美國高校中,中國男女生比例完全失調,狼多肉少,生存環境異常惡劣,但是不要喪失希望,買一部二手車吧,堅持忍耐,等着來年的美麗初秋!一定要在開學前衝進系秘的辦公室高喊說要做義工,我要去機場接新生!獲得新生資料以後迅速篩掉其中的男生,把去接他們的重任交給教會或者學生會吧。篩掉獅子鼻吞天大口一類骨骼清奇的,如果不想撬人牆角的就把已婚的也篩掉吧……然後拿着小師妹的聯繫方式,跳上你連續開上兩小時就會水箱開鍋的二手車吧,熱情洋溢地奔向機場吧,那就是告別“去死去死團”的偉大征途!如果小師妹容貌性格都如預料中的,那麼就熱情地幫她找住處吧,就慷慨地表示每週開車載她去超市買東西吧,帶她去遊樂園揭示資本主義的腐朽吧……

過來人的故事說明,小師妹總是在答應做你這個全知全能師兄的女朋友之後,才發現你在美國這地頭連碟小菜也算不上。可是,她已經答應了不是麼?打蛇隨棍上吧!一代代前輩都是這麼佔了師弟的份額,師弟們只有默默地等待成長爲師兄的一天,新一茬的小師妹從天而降。

“好說!要是來機械系師兄罩你。”路明非笑的開花,對於師兄這個稱呼心花怒放。

楚子航就讀的所謂“歷史學系”研究的是“龍族世系”,路明非那個“機械系”的真實名字是“鍊金工程學系”這些秘密還未對這個名叫夏彌的小師妹揭曉,等着她的還有讓她聞所未聞的3e考試,會更新她整個世界觀的入學輔導,以及那個滿是爬行類天才的神秘校園。她有太多太多的東西需要學習,有的是請教路明非師兄的機會,路明非師兄一直都慷慨俠義,一定幫她的!

夏彌收回手,吐了吐舌頭,用楚子航和路明非都能聽清的低聲說:“防火防盜防師兄!”

6.《翠玉錄》

“喂,我說這樣不好吧?我們楚大少有的是錢,在國內開車都開保時捷的,纔不在乎幾晚上房錢!”路明非一邊摁着電視機的遙控器換臺一邊嚷嚷,“我們這樣孤男寡女,錯了,兩男寡女共處一室,被芬格爾知道了一定會身敗名裂。”

他坐在鬆軟的沙發上。沙發則屬於hyatt?regencychincago酒店的一個客房,這間著名的酒店在芝加哥河的河邊,眺望出去可見白色的遊輪在水中緩緩經過,船頭熱情洋溢的黑胖導遊正跟一幫外國遊客渲染這座城市奠基的黃金歲月。

“她聽不見的,她在洗澡,水聲會把你的聲音掩蓋住。”楚子航靠在窗邊看書,那是《翠玉錄》一份研究報告,“鍊金化學三級”的參考資料,所謂《翠玉錄》是公元前1900年一部刻在綠寶石板上的書,作者是埃及神話中三位一體的赫爾墨斯神,它是流傳下來的最古老的鍊金術典籍之一,一共只有13句,卻包含了鍊金術的一切真理。卡塞爾學院的教授們則認爲這事實上是一部龍族典籍的殘章。

路明非沒法理解,夏彌在他們隔壁的衛生間裡洗澡,楚子航卻在研究一本晦澀到極點的龍族古書。路明非覺得有理由相信楚子航已經變態了,這麼一個血統超卓的混血種,已經不再欣賞女孩的美而對母龍的美更有興趣!

“從地昇天,又從天而降,獲得其上、其下之能力。如此可得世界的榮耀、遠離黑暗蒙眯。”楚子航低聲念着《翠玉錄》中晦澀的兩句,隨手做着筆記。

路明非還沒有資格選修高級的鍊金化學課,但是也知道那些話是牛頓的譯文,原書是埃及文的,公元前1350年記載它的玉石板在一個金字塔下方的密室中被找到,保存在當時世界上最宏偉的圖書館“亞歷山大圖書館”裡,知道公元642年阿拉伯將軍阿穆爾佔領了亞歷山大,本着“凡是《古蘭經》上有的便不需要保存了,因爲《古蘭經》我們已經有了,凡是《古蘭經》沒有的都是錯的”的原則,一把火都燒光了,玉石板也丟了,留下的只是從古至今各式各樣神棍的譯文。牛頓這傢伙身兼天才科學家和神棍雙重角色,曾經按照《聖經》推算世界被創造的時間,一身功力那是相當地了得。

路明非對於牛頓並不太感冒,希望楚子航別再念這種《九陰真經》一般高深玄妙的文字了,搞得好像師兄也是神棍似的,讓夏彌順便把他也給誤會了。

“牛頓的原文是‘itascendsfromyeearthtoyeheaven&againitde色ndstoyeearthandreceivesyeforceofthingssupe日or&infe日or.bythismeans由shallhaveyegloryofyewholeworld&therebyallobscutityshallflyfrom由.’你的中文翻譯缺失主語,從前後文來說牛頓的‘it’指的是他在前面提到的‘唯一奇蹟’,或者說‘太一’。這句話也可以翻譯成‘太一從大地升入天空,而後重新降落到地面,從而吸收了上界與下界的力量,如此你將擁有整個世界的光榮,遠離蒙眯。”

夏彌從洗手間裡出來,拿浴巾擦着一頭長髮,“如果‘太一’指的是精神世界,那麼可以解釋說,混血種可以試圖進入龍類的精神領域,而後返回人類的,從而獲得完整的力量。”

路明非呆呆地張大嘴,看着一臉淡定的夏彌,夏彌好奇地湊近瞄了瞄他呆滯的雙眼,四下看了一圈,最後從桌上酒店贈送的果盤裡拿起一個橙子,慢慢地往路明非張大的嘴裡塞去。

“你想噎死我呀?”路明非一瞪眼。

“我又不會真塞進去,我只是比比大小,我自己還要吃它的。”夏彌吐吐舌頭,坐在沙發的另一側開始剝橙子。

“你……你剛纔說什麼?”路明非把手攏在耳朵邊,“你說……‘龍類’了?”

“龍類龍類龍類。”夏彌連說三遍。

“見鬼!你還沒有過3e考試,你怎麼知道……關於龍的事?”

“我3e考試早就過了,評級是‘a’,我說我是新生是說我是大學部的新生,可進大學部之前我在國內讀了兩年預科啊?”夏彌聳聳肩。

“預科?”

“是學院和北大合辦的一個交流項目,從中國各地選拔有特長的高中一年級生進入預科班。這是種篩選混血種的方法,因爲血統原因,混血種往往會表現出獨特的天賦,有更大的機率被選中。學院會提前安排3e考試,如果被確認是混血種,就會被安排特殊版本的課程,畢業後直接獲得本部的offer,反之就安排一般的高中課程,入讀正常大學。”楚子航在旁邊說,“夏彌,1993年10月30日生於中國北京,性別女,入讀預科班前就讀北大附中,外號叫‘蝦米’,北京市城鎮戶口,家中有父母和一個弟弟……”

“喂喂!”夏彌等着眼睛,“查戶口麼?”

“是諾瑪從本部發來的關於你的資料,如果沒有確認過你的身份,我們沒法和你同路。”楚子航從旁邊拿起他的ipad平板電腦。上面是夏彌的大頭照,頭髮染成深咖啡色,戴黃色的美瞳,在一片夕陽裡回過頭來,黃色的蝴蝶結髮帶飛揚起來。

“嗨,還真非主流!”路明非評價說。

“你才肥豬流你們全家都肥豬流。”夏彌瞪眼,“那是我在動漫社cos涼宮春日。”

“你哪裡像涼宮春日,涼宮春日是個蘿莉。”路明非說着瞥了夏彌一眼。

“我也覺得我不像涼宮春日,我本來申請cos朝比奈的,可他們都說我不像。”夏彌說。

“朝比奈?”路明非一呲牙,露出白癡的笑,朝比奈是《涼宮春日的憂鬱》裡那個來自未來胸部很大的女僕裝吉祥物,仕蘭高中的動漫社也搞過涼宮春日的cosplay,但是女三號朝比奈欠奉,因爲實在沒女生敢挑戰那個以胸圍著稱的萌娘。

“他們覺得你胸圍不夠大吧。”路明非樂呵呵地說。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什麼鹹溼師兄會在見面的第一天和師妹討論胸圍的問題?該死!儒雅溫潤的正面形象還沒有來得及樹立,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夏彌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沉默着,路明非心驚膽戰地往沙發的角落裡縮了縮,等着她臉色一沉或者勃然大怒……見鬼,難不成胸圍真是她的心結吧?路明非腦袋裡嗡嗡的,說這句爛話的時候他絕對是腦子抽了。

“我最討厭那些胸圍大的女生了!”夏彌異常嚴肅,一秒鐘後她換了沮喪的臉,歪着腦袋,“她們欺負人!”

路明非愣了很久,想象一滴碩大的汗珠從自己腦門後慢慢地涌出來,而後“啪”地一聲打落在地。

夏彌對他比了個鬼臉,隨手把剝好的橙子切了一半給他,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正在上演的是《辛普森一家》,看着看着夏彌手指着屏幕咯咯地笑了起來。

路明非吃着橙子,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一切都那麼自然而然,沒有初見面的生澀,夏彌好像跟他認識了很久似的。這笑話也太白爛了吧?這臉皮也太厚了吧?這底線也算平地下沉三米了吧?這真的是個漂亮女生麼?這根本就是個女版路明非吧?是早年失散的親妹妹麼?不是親生妹妹如何能有同樣的白爛之魂啊?

就像賈寶玉同學初見林黛玉同學那句經典的泡妞宣言……

“這妹妹我曾見過的!”

路明非彷彿醍醐灌頂,整個人都搖曳起來。

“‘太一’到底是指精神世界還是指‘世界最根本的真理’,學術上是個有爭議的事情,你那樣翻譯雖然可以解釋很多問題,但是存在最大的問題,如果上界和下界指的是龍類和人類不同的精神世界,那麼《翠玉錄》的前面說上界和下界本質上沒有區別,上界和下界誕生於同一個本源,龍類會承認他們和人類有同樣的本源麼?”不解風情的強絕師兄埋頭沉思許久之後擡起頭來,以非常學術的口氣介入了路明非心目中寶黛初見的場景。

於是爛笑話女王“黛玉”同學便沒有含情脈脈地把秋波投給路明非,而是撓了撓還沒幹透的栗色長髮,翻眼摟着脖頸想了想,“但是《翠玉錄》的作者也未必是一個龍類,而可能是個混血種,只是他生存的年代很早,更容易接觸到龍族的文明而已。如果這樣,《翠玉錄》就可以被理解爲一個爲混血種試圖通過精神鍊金法則獲得龍族力量的研究。”

“就像一本瑜珈教程?”楚子航問。

“一本用密語寫的瑜珈教程。”夏彌說,“中世紀《翠玉錄》的研究者中曾經有人認爲,這是本假託神名的作品,但是作者‘無限逼近於神’,是‘竊取神的法則’,因爲畏懼這種法則被普通人洞悉,所以使用了密語。它的真實解釋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我們現在看到的英文譯文,因爲古埃及文分爲不同的種類,精深的祭祀體只被僧侶掌握。公元七世紀阿拉伯文就取代埃及文成爲埃及的通用語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祭祀體事實上是被僧侶壟斷的,很難流傳,這種文字本身就充滿着向自然的神明致敬的意味,就好像中世紀的時候能解拉丁文的往往都是教會的神職人員,從而不令普通人得以接觸秘密。《翠玉錄》這種寫在玉石板上的文字,它的原版必然是祭祀體的,但是即便在當時能理解祭祀體的人也很少,所以譯本可能錯誤百出。”

“是,破解古埃及文則是從拿破崙時代的法國人商博良開始。”楚子航點了點頭。

“是啊,你想象一下,一份祭祀體的文書中,神名‘赫爾墨斯’會用什麼記號來表示呢?”

楚子航沉思了一會兒,“動物,埃及神多半都有動物象徵,他們在壁畫中以人身動物頭的形象出現,譬如守墓神阿努比斯是狼,豐饒之神則是牛,此外還有大量的動物神,他們又特別地崇拜鳥類,譬如鷹,以赫爾墨斯作爲信使之神的身份。他的象徵很可能是某種鳥類。”

“對啊,象形文字的翻譯中,一旦出現了某個難以解釋的標記,往往都被翻譯爲神名或者某種圖騰……”

“你的意思是最初的譯者可能因爲不懂全部的祭祀體,而把某個標記翻譯爲‘赫爾墨斯’,從而認定此本書的作者是赫爾墨斯,其實原文並非這個意思?”楚子航明白了。

“對,《翠玉錄》被認爲是赫爾墨斯神的作品,因爲它在譯文的開頭就說,‘我看到了一塊翠玉,上面寫着字,那是從赫爾墨斯的雙手間被書寫出來。從那裡我發現了以下這些文字……’。但是這個翻譯可能根本就是錯誤的,在那塊玉石板還存於世的時候,‘赫爾墨斯’只是上面的一個鳥形徽記,它可能代表的並非赫爾墨斯。後來的翻譯者們認爲那是赫爾墨斯,可能的原因是,赫爾墨斯神作爲神而言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有惡作劇和信使的象徵,所以把一個象徵神的鳥形標誌解釋爲赫爾墨斯,說明這本書的秘密來自一位神界的信使,聽起來很有道理罷了。”

“不,翻譯錯誤的可能性並不大,你說的沒錯,古埃及文是一種死文字,但是記有《翠玉錄》的玉石板發現於公元前13世紀,那時候整個埃及懂得祭祀體的僧侶還很多,在中世紀鍊金術極盛的時候,《翠玉錄》有各種文字的譯文,其中勢必有基於早期譯文的。牛頓的譯文出現得很晚,但是他必然參考了各種譯文,最後求得他心目中完美的翻譯。如果赫爾墨斯的神名可能是翻譯中的錯誤,以牛頓的學識辨識不出來的可能性很小。他生活的年代遠比我們早,那時候鍊金術的留存遠比現在多。”楚子航說,“作者應該是‘赫爾墨斯’無疑。”

“唔……你說的有道理……師兄你很強誒。”夏彌用手撐着下巴,望着天花板思索。

楚子航拿出他的ipad,開始調取本部圖書館的文獻,客房內一瞬間進入寂靜。

“喂……”路明非舉手,“這裡誘人聽不懂,需要普及……”

“我想到了!”夏彌突然大聲說,“還有一種理解方式!說明《翠玉錄》的作者不是一名純血龍族!”

“我也想到了,”楚子航說,“赫爾墨斯的身份……”

夏彌從沙發裡蹦出來和楚子航擊掌,“對!赫爾墨斯的身份!”

“赫爾墨斯在被稱爲神之前是一位埃及法老,只是因爲埃及歷史沒有明確紀年而無法確定他在何時何地擔任法老,他以肉體的形式生活了300年之後領悟了真理而成神,那麼另一種解釋是,赫爾墨斯並非一個純血龍族,而是一個混血種。他長久的生命是因爲血統的緣故,他在300年裡領會的東西並非什麼真理,而是突破血統差異的辦法,從而他可以純化自己的血統成爲純血的龍類。所以《翠玉錄》講述的是……”楚子航難得罕見地激動起來。

“一個混血種如何進化爲純血龍族!”夏彌大聲說。

“就是說確實存在某種可能……”楚子航的聲音低了下去。

“喂喂,求普及求普及啊!”路明非說,這怎麼回事兒,一轉眼間那兩人的對話就密得連針都插不進去了……他聽得只有乾瞪眼。

“沒法普及……”夏彌和楚子航不約而同。

路明非耷拉着腦袋去洗手間了,出來的時候看見夏彌和楚子航靠在窗邊的牆壁上侃侃而談,兩個人都是神采飛揚,聊到重要的地方用鉛筆在同一張紙上繪圖。夏彌隨手剝着橙子遞了一半給楚子航,楚子航也隨手接了過去。

路明非心裡沒來由地嘆了口氣,夏彌大概不是跟他自然而然,夏彌跟每個人都自然而然。

“差點忘了,拜託你再開一間房自己住行不行?非和我們兩個擠一間?”牆上的時鐘顯示已經過了十二點,夏彌和楚子航的學術爭論跳過了午飯一直延續下來,路明非百無聊賴地拿着遙控器換臺。美國的電視節目永遠讓他打不起精神來,自從到了美國他就覺得韓劇和還珠格格新番沒那麼無聊了,深夜這種時候總是饒舌的老傢伙在哪裡叨叨地說他的脫口秀,縱橫歐亞美洲上下五千年,好像全世界大事兒都在他的掌握中,但是他知道什麼呢?他根本不會知道他身邊就生活着某些爬行類的混血種,每天忙得四腳朝天來拯救世界。

其實爲啥要拯救世界呢?要真是龍族統治了世界,還能不給混血種一碗飯吃?混血種……那就是龍族和人類之間的漢奸二鬼子吧?

一場漢奸二鬼子衝在最前線的戰爭?想起來真是有夠搞笑的。

正聊得天花亂墜的兩人忽然一愣,這確實是個問題了,他們到現在爲止還只開了一間房。

夏彌撓了撓額頭,“這間酒店很貴的,自己住一間我的錢就不太夠了,我出國前剛買了餅乾頭,把錢花完了。”

“什麼是餅乾頭?”

“單反相機的微距鏡頭啦,像餅乾那麼薄,我家的貓生小貓了,我用來拍小貓成長日記的。”

“爲了拍小貓成長日記就要跟兩個男生合住?代價真大啊,雖然很歡迎……不過我們換去住汽車旅館不就好了?這間房三分之一的房費足夠你在汽車酒店住個單間。”路明非說。

“喂,你們要趕人麼?”夏彌瞪大眼睛,楚楚可憐。

“我無所謂,怎麼都行。”楚子航說,“我可以睡浴缸。”

“不用了吧……會長師兄那麼英俊又那麼有錢,是我們現在的金主,怎麼能睡浴缸呢?”夏彌一臉狡猾的笑容,小步跑到楚子航背後,諂媚地幫他捶背,一付丫鬟的做派,“收留我嘛,不是說機械師兄……”

“是機械系的師兄!”路明非糾正她。

“……的房費記在會長師兄頭上麼?不如把我的房費也記在會長師兄頭上?”夏彌不理路明非。

“房費記在我頭上沒問題,可總不能讓女生睡浴缸。”楚子航說。

“還有別的睡法嘛。”夏彌眯眯眼笑。

“別看我別看我……爲什麼要我睡浴缸?”路明非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沒說叫你睡浴缸!一起睡不行啊?”

“一起睡?”路明非腿一軟。

“還怕我吃了你們?”夏彌虎視眈眈地看着路明非。

“你睡着了麼?”路明非看着天花板,輕聲問。

“還沒有,在想事情。”枕邊的人也看着天花板,被子蓋到肩頭,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被子裡面。

“抱歉抱歉,是我翻身聲音太響了?”

“不是,只是不太習慣和別人一起睡,一會困了就好了,沒事的。”

“你用的也是iphone,這裡有無線網,既然都睡不着……不如聯機來打連連看?”沉默了很久,路明非提議。

“我不會打連連看,遊戲我只會大富翁,你不是說了麼?我沒有童年的。”

路明非扭過頭,看着枕邊那張英俊的臉和整齊的睫毛,心中百感交集,無一字可以表達。高中時候軍訓,路明非得以隔牆聽到女生宿舍的夜談會,話題是“如果嫁給楚子航,我會怎麼辦?”強硬派表示要堅決推到之,文義派則表示要楚子航每晚講睡前故事,賢妻良母型的則表示要靠一身廚藝把他養得肥頭大耳,正所謂留住男人的胃就留住了男人的心,事業型的則鄙夷說到了楚家少奶奶這種級別還做什麼飯?絕對是先鬥倒婆婆,掌握家政大權,坐穩楚家內廷一把手的位置!最後脫穎而出的是溫情派的,一個聲音細細的女生說,“我要是泡上他我也不想什麼別的,就想他睡覺的時候在旁邊看着,一根根數他的睫毛。”

“你妹啊!”路明非心裡咒罵,“這算是什麼安排?和這少爺同牀一週的特權我能拿去跟哪個崇拜他的軟妹子換點啥麼?換個雞蛋也好嘛……”

路明非把頭扭向另一側,不遠處的另一張牀上,夏彌靜靜地睡熟了,窗簾沒有拉上,月光照在她的柔軟的額發上,被子一直裹到了後腦勺,只露出一張精緻的小小的臉兒,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兩痕陰影。

路明非的一生裡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觀察一個女孩睡熟的樣子,他忽然明白了爲什麼那個女生說要看着楚子航數數他的睫毛。因爲在最熟悉最親近的人面前,你想的可能不是去觸摸他的臉或者非要他講個故事鬧出點兒動靜,你想的只是看着他睡着的臉,默默地計數時間。

沒錯,夏彌身上有種氣息,是路明非很熟悉的,並不是一個女孩的自來熟,而是那種烙印在味覺中的記憶,就像孩子很小的時候用梔子花的氣味來標記春天。

7危險血統

山頂校園本部,鉛製的密封箱放在中央控制室的桌上,上面貼着來自中國的快遞標籤

奪回資料之後楚子航立刻以快遞方式發出,比他早了一班飛機起飛,得以趕上罷丅工前最後一班cc1000次快車送達學院本部。

施耐德教授拿着放大鏡沿着密封箱的邊緣檢查了一遍,點了點頭,“一共十二道隱藏的密封標籤都沒破損,箱子在路上沒有被人打開過,裡面的東西是安全的。”

“只是些紙片,沒什麼人會關心它。”曼斯坦因說,“混在每天從美國發往中國的幾十萬件快遞裡,上面也沒有卡塞爾學院的標誌,沒人能發現。你的學生用了很聰明的辦法。”

“是的,確保一件東西安全的最好辦法,不是給它加上各種保護,而是把它混在無數其他東西里。”施耐德說着,從工具箱裡取出手提液壓鉗,輕易地把鎖剪掉。施耐德沒有鑰匙,楚子航讓快遞公司驗過裡面的東西並且上了鎖之後,出門就把鑰匙扔掉了。即時有鑰匙也打不開鎖,因爲楚子航在鎖孔裡塞了一根牙籤,把鎖孔給毀了。而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老師會怎麼開鎖,執行部的風格一句話概括就是“簡單粗暴”。

密封箱裡是一隻被雨水打溼的“班尼路”紙袋,裡面是幾隻塞得滿滿的牛皮紙文件袋,每隻袋子裡都是細筆抄錄的a4紙。

“以這麼細的筆抄上百萬字,難怪這傢伙患了髓鞘炎。”古德里安讚歎。

“可見過去幾年中被中國警方歸入‘超自然’性質的案件不少。”施耐德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取了出來,放在紅外燈下,一邊翻檢一邊烤乾。

“這些案件中多少會跟龍族有關?”曼施坦因問。

“99%都沒有關係,有時是精神病人作案,有時是球狀閃電導致房屋自焚,有時乾脆就是ufo目擊報告,重點在於剩下的1%。”施耐德說,“但問題是我們很難知道哪些是那1%,有些真正值得被關注的事件看起來和ufo目擊報告一樣胡扯。”

“具體怎麼甄別?”古德里安問。

“我們不甄別,負責甄別的是校董會。你們有沒有發現,這所學院裡只有執行部但是沒有情報部,雖然和龍族的戰爭裡,情報遠比執行跟重要,找到他們才能解決他們。負責情報的是校董會,包括我們在三峽水庫殺死‘青銅與火之王’,都是校董會的命令。如果沒有校董會,我們根本不會把摩尼亞赫號派到長江上去。”施耐德說,“很快這些資料就要轉給校董會,我只是想在此之前翻翻看,看我能不能從中看出一些東西。”

“聽說校董會在各地安排的人手不少,他們通過各種渠道收集信息,簡直就是擁有一張情報網。他們中還有一些人掌控着幾家跨國機構,所以基本上人類能到的地方,學院都能獲得支持。”曼施坦因說,“只是我們不知道這些人手和機構的分佈。”

“是秘黨幾千年的積累,其實長老會可不是幾個有智慧的老頭子,他們有權有錢。”施耐德說,“在匈奴王阿提拉的時代,他們甚至掌握了整個羅馬教廷,如果沒有這樣的實力,阿提拉那條龍大概已經把世界恢復爲龍類統治了。”

“這是一份‘ss’級的資料,你有權查閱麼?”曼施坦因忽然問。

“無權,但是我想你不會出去說的對麼?”施耐德隨手把十二條密封籤和一把鎖放在桌上。

“爲什麼我不會說出去?不要忘記我是風紀委員會的主席,我的責任就是維護校規,我直接對校長和校董會負責!”曼施坦因瞪大了眼睛,光頭因爲憤怒而發亮,“不要把我說得好像和你是一夥的,你甚至沒告訴我們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知道尼伯龍根計劃麼?”施耐德問。

“尼伯龍根計劃?”曼施坦因搖了搖頭。

施耐德把早已準備好的信封遞給曼施坦因,“自己看,看完了就知道。”

曼施坦因不明所以地打開信封袋,裡面是一份份的學生簡歷,每份簡歷都加蓋着特殊紅色漆章,隨着簡歷一份份被翻過去,曼施坦因的臉色越來越古怪,最終他停下了,停在“陳墨瞳”的簡歷上。

“你翻得那麼快乾什麼?我看到有路明非……”古德里安也伸長脖子湊在一旁看。

“這些簡歷是什麼意思?”曼施坦因聲音低沉。

“那個紅色漆章的文字你總該能看清楚,‘危險血統’,這些學生都是被校董會認爲血統存疑的,包括你的學生陳墨瞳。”施耐德又指了指古德里安,“還有你的學生路明非。在過去,校董會是不對學生事務發言的,因爲學院本部被校長和守夜人控制得很好,每個學生都被長期觀察,危險人物混入校園的案列從未有過。但是就在上個月,校董會聲稱他們爲了新的重點培養計劃‘尼伯龍根計劃’,需要重新審覈學生們的血統,而這些簡歷被髮到執行部,這些學生被認爲可能有‘危險血統’。”

“不可能!要說危險血統,最危險的難道不是你的學生楚子航?可是這裡面沒有楚子航?”古德里安說。

“我是楚子航的導師,楚子航即使被認爲有‘危險血統’,他的簡歷也不會被送到我手上,你仔細想想就該明白。但是你們兩人的學生都在其中。”

“這……這幾乎是學院的全部‘a’級以上學生。”古德里安深吸了一口涼氣,“懷疑的範圍那麼大?”

“這事情太愚蠢了!”曼施坦因把簡歷扔在桌上。“對於教育者來說,我們只考核一個學生是優秀的學生或者不夠優秀的學生,並不以他的血統純度決定他的價值!難道其他大學要考覈一名學生是否舉杯入學資格是要分析他到底是日耳曼血統還是蒙古血統麼?”

“我不知道,但是來自校董會的命令必須被執行,所以我已經把一份完整的調查報告發給了校董會。”施耐德說,“這其中最特殊的兩個個體就是路明非和陳墨瞳,有靈視反應,對龍文共鳴,但是沒有言靈。尤其是路明非,”施耐德盯着古德里安的眼睛,“他在三峽的行動中,有十分鐘的時間在水下失去聯繫,他上浮的區域恰好是龍王諾頓被愷撒擊殺的水域,但是他說他完全沒有見到龍王。而和他同組的陳墨瞳受到不明身份的龍類傷害,之後又表現出罕見的肉體恢復能力。這件事引起了校董會的關注。”

“怎麼覈查他們的血統?區一滴血樣在實驗室裡分析麼?我們根本沒有這樣的手段!我們測試血統純度的方法只是估算他們和龍文的共鳴。但是如果在這個學院裡他們被懷疑爲血統有問題,他們就會成爲這個學院裡的異族,他們會始終位於監視之下,被懷疑甚至被隔離,該死!這個學院裡本來就是由異類組成的,我們一直所謂的‘血之哀’,無非是作爲異類我們難以在正常的人類社會裡得到認同,於是聚集到了一起。可這是什麼意思?在異類中劃分出新的一羣異類?”曼施坦因刻意壓低的聲音裡透着怒氣。

“純粹的血統論近代史上就有過,”古德里安神情嚴肅。“那羣區分血統的傢伙,被稱作‘納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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