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逆轉
長江三峽,波濤洶涌下的詭異深淵。就在路明非得地圖通過諾瑪的無線電波傳到葉勝腦海中的時候,葉勝卻在海底經受着無比的痛苦考驗。
海量的信息通過“蛇”涌入葉勝的大腦,就像整個太平洋的水涌入長江。葉勝的大腦此刻等於一臺超頻到過熱的電腦,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人撕裂。葉勝覺得自己就要堅持不住了,他的意識彷彿一隻疲憊得大聲喘息的巨獸,隨時都會倒下。但是他不能,信息裡包含了最後的逃生機會,把他們解析出來就是一幅巨大的三維地圖,直接浮現在葉勝的腦海裡。
葉勝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諾瑪沒有幫助他處理,而是直接把最原始的信息傳給了他。巨大的青銅城,也許是歷史上真正的“白帝城”,此刻在葉勝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這座城活了過來。
這個兩千年前被鑄造的超級機關在亞紀開啓之後恢復了活力,那些看似鑄造成整塊的牆壁分裂了,留存在青銅城的數百立方空氣穿過那些裂縫逃逸。青銅甬道也完全不同了,這些複雜的好比城市供暖通道的青銅甬道旋轉之後重新對接,就像是左輪手槍在射擊的瞬間滾輪轉動,新的彈倉被送到了槍口的位置。
青銅城的運轉沒有片刻停頓,可供逃離的路徑也在改變。葉勝覺得自己要瘋了,他們確實得到了地圖,但是這張地圖無時無刻不在變。好比你對着一張北京地圖,你發現朝陽區正緩慢地向着房山區移動,而海淀區正向順時針滑過去填朝陽區的位置,東三環脫離了北三環,片刻之後和南二環對接了!這時候對於一個要在半小時內開車出城的司機而言,不瘋了才奇怪。
身後雕刻着二十米高的蛇臉人的青銅牆壁正在緩緩地傾倒,看起來像是天穹在傾倒。亞紀用手臂勾着葉勝的脖子往前遊動,葉勝已經近乎虛脫,在以言靈奴役“蛇”的同時,他虛弱得像一個孩子。
亞紀的腦海裡一團亂糟糟,她想起他們倆上大學的時候,那時候葉勝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剛從中國到美國,有兩條濃黑飛揚的黑眉,游泳是班裡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隊的領隊,從芝加哥大學贏回了與卡塞爾學院闊別了十年之久的“金羊毛杯”,很受班上的女生矚目。他最大的愛好似乎就是嘲笑亞紀,每一次游泳專項課,當笨鴨子亞紀還在一千米熱身的中途時,葉勝已經游完了一千米還順帶曬了一次紫外線。他只穿着條游泳褲,裸露着肩寬臂長的上身,對着亞紀拍着自己的屁股,說些“是不是日本人腿比較短所以遊不快啊”這類的欠話,又忽然露出絕望的神色說“以後我們是搭檔我可不是要死在水下了吧”什麼的,又嘿嘿地笑,樣子要多可惡有多可惡。
青銅牆壁拍在水中,激起了一波巨浪,推着亞紀和葉勝撞在一尊蛇臉人雕像上,亞紀及時轉身把葉勝護在自己懷裡。這一記撞擊幾乎讓她的腰椎移位了。她咬着牙,死死抱緊懷裡那個虛弱如嬰兒的男人,血絲從她的嘴角溢出來。
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呢?什麼時候她會竭盡一切力量保護葉勝的呢?分明那時候自己爲了反擊葉勝的嘲諷曾經指着他的鼻子大喊“將來你要是死在水下,可別想我救你”的話啊!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呢?亞紀的腦子裡越發越亂糟糟。
“鑰匙!”葉勝忽然嘶啞地喊出聲來。
通過“蛇”的電流,這一聲也迴盪在摩尼亞赫號的船艙中,像是負傷野狼的最後咆哮。
曼斯一愣,牙齒間咬着的雪茄幾乎掉了下去,“對!鑰匙!鑰匙會有辦法!”他大聲喊。
沉睡中的嬰兒迅速被送到前艙,每一次使用言靈都讓他非常疲倦,要叼着奶嘴大睡兩三天。可被放到顯示屏前的瞬間,他奇蹟般睜開了眼睛,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動,眼睛掃過地圖的角角落落,像是律師在審閱一份跨國交易的的重要合同,或者nasa的科學家們在最後一次覈對航天飛機升空的軌道。站在他身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把他僅僅看作一個食量大又好哭的嬰兒看待。
“寶貝!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曼斯在心裡咆哮,“給他們一條路!”
“鑰匙”的指尖貼着屏幕,慢慢地下落……下落,眼底的光芒同時褪去,他再度回覆到一個嬰兒的狀態,低下頭,像是隨時會睡去。忽然間,他擡起頭,放聲大哭起來,哭得要多傷心有多傷心。
曼斯的心直墜到谷底。
葉勝猛地睜開眼睛,淡金色的微光佔據了他的瞳孔。“鑰匙”的哭聲通過“蛇”傳入他耳中的瞬間,腦海裡那張不斷變化的地圖上,忽然多出了一條清晰的紅線,向下,向下,筆直地向下,穿過牆壁間的縫隙,穿過甬道,甚至穿過堅實的青銅牆,最後從正下方脫出。
“這就是路?”葉勝無法判斷。“鑰匙”從未錯過,他是卡塞爾學院的奇蹟。但是葉勝和亞紀不可能穿越那些青銅牆壁,“鑰匙”給的路是走不通的。而且此刻向下就得潛入水中,潛游會耗盡他們最後的氧氣和力氣,死於窒息有多痛苦葉勝清楚,還不如頭暴露在水面上自己結束生命。
鑰匙”的哭聲撕心裂肺,似乎是在惶急地催促着。葉勝全身猛地一哆嗦,如同千萬根針扎他的全身,他徹底明白了!那就是路!“鑰匙”已經掌握了這座青銅城運行的規律,當他們抵達那些堅厚的牆壁的時候,青銅城自己的運轉會在那裡產生新的道路。其實很簡單,只要一直向下,這是最後的逃生之路,可若是不夠快就會讓他們送命……被封閉在沒有出口的死路里,或者被慢慢合攏的縫隙壓扁。
“鑰匙”所以哭,不是悲傷,而是恐懼。“鑰匙”是在催他們!
“方向正下方,葉勝、酒德亞紀,準備脫出!”葉勝的聲音迴盪在前艙中。
“正下方?”曼斯一愣,隨即他注意到了“鑰匙”的手指留在屏幕上的痕跡。筆直的一線,從正下方穿出青銅城!
“計算距離!”曼斯大喊。
“四十五米!”塞爾瑪說,“氧氣供應還剩三分鐘!”
“加上閉氣潛泳的時間,以他們的速度剛好脫出!”大副的聲音歡快得幾乎要飛上天去。
“中國航道救援機構來救我們的直升機大約還有十分鐘到,”三幅也眉飛色舞,“他們的救生設備齊全,正好來接葉勝和亞紀。”
“他媽的這就是中文裡所謂的狗屎運麼?”曼斯得意地打了一個響指,“bullshitlucky!葉勝亞紀,立刻脫出!”
葉勝解開了言靈,釋放了全部的蛇。他的力量恢復了,轉過身去握住了亞紀了手。(ps:此處不是我打錯了,是小說繪錯了——有空的燴飯看一下小說繪就知道了)可是亞紀沒有動,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舉起手電照向自己,照進自己的頭盔了,以便讓葉勝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臉。她的嘴脣在動,但是葉勝聽不見她的聲音,兩人之間的信號線也在撞擊的瞬間被扯斷了。
“來不及了,我們的氧氣不夠。”亞紀的脣語非常的清晰。
葉勝瞥了一眼氧氣餘量,大約是三分鐘。他和亞紀都有閉氣水下活動五分鐘的能力,而潛泳出去八分鐘足夠。
“足夠。”他以脣語對亞紀說。
“不夠。”亞紀搖了搖頭,眼淚慢慢地爬過了她的面頰,“我們留在這裡吧,我想看着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有話想對你說很久了……我……”
“我也愛你。”葉勝很簡單利索地截斷了她的脣語,他歪歪嘴,嘴角再次流露出那種讓人忘記一起煩惱的笑,讓亞紀想起那時候葉勝在落地窗的陽光裡對他拍屁股,“笨蛋,相信我,足夠!”他緊緊地擁抱了亞紀結實修長的身體。
“嗨,其實腿一點也不短啊!”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而後拉着亞紀的手猛地扎入水中,水中隱隱地有漩渦成形,說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開。
曼斯正在前艙裡跳他最得意的恰恰恰,和他共舞的是塞爾瑪,配樂是mj的beatit。這完全不是一首適合用來跳恰恰恰的音樂,可是沒辦法,船長得意於他挽狂瀾於既倒的壯舉,激動得無法言喻。唯有beatit這首老歌足以表達這個大叔此刻的心情,而他又只會跳恰恰恰。塞爾瑪還在研究生的實習期,還有幾個學分沒完成,其中就有曼斯的課。她已經趁着曼斯高興獲得了“保證通過”的許諾……
其實所有人想站起來載歌載舞,如果不是因爲他們還需要竭力穩定這艘在不安的江浪中飄蕩的船的話。
“這就是我說的大逆轉!最後一分鐘的大逆轉!”曼斯叼着雪茄跟塞爾瑪吹牛,“就像是籃球第四節最後一秒鐘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網球第三局的全破發!”他瞥了一眼艙壁上的鐘,“我的好學生們就要回來了……”
他忽然愣住了,腳下的舞步滯澀,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靠着死死抓住的舵才能穩住。塞爾瑪還在跳舞,看了一眼曼斯的眼色,心底忽然一涼。她不明白出了什麼事,但是曼斯的臉上忽然慘無人色。
[beatit]的音樂聲裡,曼斯猛地推門衝了出去,站在暴烈的風雨中,死死盯着狂躁的水面。
“船長?”塞爾瑪追了出去,聲音顫抖。
“脫出的位置在青銅城的下方,他們可以脫出青銅城,但是來不及浮到水面上來,”曼斯的臉上痛的抽搐,“我們算錯了他們的氧氣是不夠的!”
背後的船艙裡,“門”忽然不哭了,嬰兒特有的大眼睛裡,淚水涌了出來。葉勝的“蛇”已經聯絡不上,灌入曼斯耳朵裡的只有狂風暴雨聲、無線電亂流的嘶啞聲,在他聽來整個世界寂靜如死。
2、屠龍
風中傳來了隱約的“嗡嗡”聲,伴隨而來的是燈光,遠處隱約有巨大的燈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動,片刻之後,呼叫聲出現在船頭左前方的位置,“摩尼亞赫號請注意,摩尼亞赫號請注意,這裡是三峽航道緊急救援機構,這裡是三峽航道緊急救援機構,請亮燈回覆,請亮燈回覆。”
三副登上甲板,“船長,還要等麼?”
曼斯狠狠地抽着雪茄,盯着水面,沉默了幾秒鐘。他低頭看了看錶,已經十四分鐘過去了……忽然間,這位執行部精英領袖的目光軟化了,他忽然覺得太累太累了。
“信號燈回覆,接受救援,全部人員撤離。”他向背後揮了揮手。
雪亮的氙燈在船頂打開,打出了三次短閃的光信號,這是求救信號.低空遊弋的直升機收到了信號,燈光立刻向着這邊靠近,“嗡嗡”聲百倍千倍地放大,從上而下的巨大風壓壓得人喘氣都艱難,一架漆黑的直升機出現在信號燈的光圈裡,七片巨大的旋翼,目測長度足有三十米。
“ch—53e,‘超級種馬’,中國救援機構居然用這麼奢華的重型直升機。”三副認出了那架美製軍用飛機。
曼斯對這些已經全然失去了興趣,他轉身想要返回艙,這時候他聽見船尾發出一聲悶響。他掏出手電照了過去,船側的救生艇邊,浮起了一個漆黑的人頭,隨即是一張慘白色的臉。
“亞紀……”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最鍾愛的學生酒德亞紀,那個總是閃爍母性光輝的日本女孩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超越了人類潛水的極限,成功的生還了。她正吃力地把一隻幾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黃銅罐往救生艇上推,那個黃銅罐子在水中因爲浮力的緣故並不顯得多麼沉重,但是一旦離水就完全不同了。
“塞爾瑪!塞爾瑪!救人!”曼斯驚喜的大喊,隨即又破口大罵,“上來!別管那個罐子了!”
亞紀沒有回答他,而是發出一聲嘶吼,用盡最後的力量把黃銅罐推到了救生艇上,這才擡頭看了曼斯一眼。她沒有試圖往救生艇上爬,一雙纖細的胳膊扒在救生艇舷側的繩索,虛弱得隨時會被水流帶走。但她的眼睛亮的懾人,曼斯愣了一下。
“教授,帶着罐子快走!”亞紀大聲說,“那時葉勝搶回來的……”
她忽然鬆開了繩索,並不是她自己要送開,而是來自水下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生生地扯了下去。她娓娓的長髮在水波里一卷,完全消失了。在曼斯奔到船舷邊的時候,鮮紅的血從水下涌起,像是一股升騰的紅色煙霧。
“亞紀!”曼斯嘶啞地大吼。他暴怒了,撕開船長服的衣釦就想下水。
“棄錨!啓動引擎!開加力!”三副也大吼,邊吼邊拉住曼斯。
相比曼斯,他纔是這裡資歷最老的船員,有十年以上的時間飄在大洋上。剛纔發生在亞紀身上的事他曾經見過,是鯊魚襲擊一個潛水的同伴。但是他並不認爲鯊魚會存在於三峽水庫了,而且看亞紀下沉時水上捲起的巨大漩渦,這條“鯊魚”的體型大得驚人。必須儘快離開,帶着亞紀用命換回來的那個銅罐。
連接摩尼亞赫號和水底的兩根錨鏈同時被切斷,強大的引擎無需預熱,瞬間啓動,巨大的加速度讓三副和曼斯互相揪着一起滾倒。就在倒下之前的一瞬,三副看見船後一道銳利的水線筆直地追着他們來了。
“那是什麼東西?”三副出了一身冷汗。摩尼亞赫號裝備了學院重金採購來的引擎,這些引擎原本用於德國造的潛艇,開加速的時候航速可以高達50節,跟一艘快艇差不多。什麼東西能在潛水狀態下以50節的速度遊動?最快的旗魚大概也不過如此,二戰時候的魚雷大概也不過是這個速度了。
“不會真的是一條魚雷追過來了吧!”三副一哆嗦,大聲喊,“迂迴!迂迴!”
他也覺得自己的猜測很可笑,不過那條水線和那種可怖的感覺,任何人都會想盡辦法避開。那條水線沒有放棄,緊追着而來,航道救援機構的直升機大概也被摩尼亞赫忽然間毫無理由地開始逃逸很不解。更不解一艘客船忽然間跑得像是一艘快艇,跟着追過來。
“打開聲納,看看那是個什麼東西!”曼斯拖着銅罐喘着粗氣跳進船艙,他從失去學生的劇痛中略微恢復過來,臉上抽搐,怒氣像是火山即將爆發前。
“我們速度太快,沒法精確成像,長度大約15米,看起來像條魚!”二副大聲說。
“魚?”三副鬆了口氣,還好是條魚,要真的是條魚雷
“是個活的東西就好辦,”曼斯切開一根新的雪茄叼上,點燃了,狠狠地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管你和那些蜥蜴有什麼關係,只要是活的東西,就一定會死!給我狙擊槍!”
大副向身後拋出了鑰匙,塞爾瑪打開了隱藏在艙壁中的武器櫃,一支l115a3狙擊步槍樹立着放置在中央。這種英國造的遠程狙擊步槍堪稱狙擊步槍的皇帝,但是執行部依然不滿足於它的性能,進行了彈藥優化。曼斯把一枚一枚泛着冷藍色光,彈頭上雕刻古老花紋的子彈填入彈夾,每一枚子彈的底火都被塗成紅色,這是高危武器持有的標誌。
“我真喜歡執行部裡搞武器優化的那些瘋子!”曼斯把彈夾拍進槍裡,閃出了船艙。
氙燈的光把船後白沫翻涌的睡眠照得雪亮,白沫掩不住拿到鋒利的水線,似乎在水下不深的地方,有一柄無形的刀正在切割水面,水線的前鋒距離摩尼亞赫號只剩下不過五百多米的距離。
曼斯緊緊地靠在艙壁上,把腳踩在船邊的欄杆上,整個身體如一把撐在艙壁和欄杆之間的三角尺,這讓他在暴風雨中能夠保持平衡。他舉起了狙擊步槍,在紅外瞄準鏡裡看見了水下那條高熱的“魚”,那東西正在全速遊動,所以體溫遠高過於水溫,這把它徹底暴露了。
“很好,小夥子。”曼斯咬着雪茄輕聲說。
他扣動了扳機,一道筆直的冷藍色光線直射入水中,那是曳光彈頭上的熒光材料在空氣中摩擦升溫的結果,槍聲如雷鳴,巨大的後座力能把一個壯漢掀翻。那道水線的推進忽然受阻,水面上捲起了漩渦。曼斯沒有遲疑,連續開槍,整整十發大口徑子彈射入水中,那些冷藍色的光線前一道還沒有熄滅,後一道已經拉出,同時幾道冷光在漆黑的空氣裡滯留的時候,美得讓人驚歎。曼斯通過紅外望遠鏡看着它在水中左右迂迴,似乎想要規避那些子彈,不由地摘下雪茄大聲地笑了起來。
“塞爾瑪,子彈!”他大聲說。
他不準備停,他要看看這該死的東西的屍體從水裡浮上來讓他好好看看,看看是什麼東西敢在距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奪走他最心愛的學生。
塞爾瑪帶着心填滿的彈夾衝出船艙的時候,正看見航道救援機構的直升機在半空中盤旋,顯然他們也注意到了全速行進的摩尼亞赫是被什麼東西追逐,於是把探照燈的光斑打在那東西盤旋遊動帶起的漩渦上。
漩渦中央忽然涌起了大量的氣泡,一個不可思議的巨大黑影忽然從那裡出現,一瞬間塞爾瑪懷疑自己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覺,那黑影帶着無與倫比的力量突破水面,直升上天——一道閃電撕裂天際,電光中黑影狂龍般夭矯。
塞爾瑪雙腿一軟坐倒在甲板上,她從無數的理論課和實踐課中知道這個族類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卻沒有一次親眼看見這麼巨大的龍類現身。那簡直是神蹟,是龍破水昇天,這些狂風暴雨都是爲了迎接這偉大的一刻……
曼斯伸手抓過塞爾瑪手中的彈夾,填進槍裡之後對空射擊,這瞬間那個東西已經升到了直升飛機的高速它力竭了,但是長尾一卷,捲住了那架重型直升飛機的起落架。它不可謂不大,但是對於“超級種馬”這種能夠裝載十五噸貨物的重型直升機來說,對比還不算大。曼斯的子彈打在它的身體上,激起點點火花。
“看起來它被激怒了……”曼斯低聲說。
那東西在起落架上借力,再次躍起,又是一道閃電橫過天空,電光裡這東西如長龍班般的身體舒展開,微微一頓以後,像是一條長鞭般扭動,狠狠地抽打在直升機的旋翼上。鋼鐵的碎片四散飛濺,直升機失去了平衡,盤旋着栽向水面,幾個黑色的人影打開艙門就跳水,直升飛機和水面劇烈地碰撞,濺起的水花足有近50米的高度,十幾秒之後,烈焰直衝夜空,直升飛機在水下爆炸了。
“它……它幹掉了一架重型直升機?它怎麼能從水中躍起20米?”塞爾瑪搖頭,“我的天吶!”
“是啊,看起來它智商不怎麼樣,以爲是直升飛機上的人對它發起了攻擊,”曼斯低聲說,“不過照這樣下去我們大概就是它的下道菜。”
曼斯的話音還沒有落下,那道可怖的水線再次從水底浮起,直追着摩尼亞赫號而來。
“我們好吃麼?”塞爾瑪還能強撐着開個玩笑。
“它真正在乎的是那個銅罐,捕獵我們只是順便吃個宵夜。”曼斯冷冷地說。
曼斯拉開艙門,對着裡面大喊,“狙擊步槍沒有,那東西個頭超大。我們還有什麼武器設備?”
“只有深水炸彈了!”大副以吼聲迴應,他正在掌舵,加力全開的引擎讓摩尼亞赫號像只發狂的劍魚似的,大副的額頭上沁出層層熱汗,他全部精力都在那些複雜的儀表板上。
“我們現在是僞裝成拖船,爲了避免航道機構檢查時有麻煩,武器裝備都卸掉了,只有10枚微型水下炸彈”監視聲納的二副還有空隙解釋,“除此之外我們連山炮都沒有一門。”
“該死!”曼斯大吼,“那就水下炸彈!準備釋放!”
曼斯轉過身,繼續把那些拖着冷藍色光線的子彈射入水中,這些用鍊金材料鑄造的彈頭和“弗裡嘉子彈”恰好相反,在生物體內和血液接觸,它們立刻爆炸,致命的毒素會隨着血液攻擊心臟。但是這東西絕不普通,子彈未必能進入它的身體,就算少數幾顆子彈射進去了,毒素也只是讓它暴怒而已。不過曼斯已經不介意得罪他了,要麼他殺死這東西,要麼這東西殺死他們所有人。這東西的速度越來越快,如果不是還在試圖躲避曼斯的子彈,它大概已經追上來了。
“z字形!”二副大喊。
舵輪在大副手中飛快地轉動,摩尼亞赫號濺起近乎十米高的浪花,以大角度的折線在水面上拉出一個“z”字形。同時二副開啓了船尾位於水下的艙門,十枚水下炸彈被連續釋放出去,因爲“z”字形航線的緣故,它們組成了三排,前排三枚,中間四枚,後排三枚,互相之間的間隔大約十米。水下炸彈的微型引擎啓動了,這些引擎讓它們保持在水下五至十米的深度,同時緩慢地靠近那極度逼近的東西。從二副的聲納監視器上看去,水下炸彈組成了一道大約30米寬的圓弧,就像一個捕獸的陷阱那樣等待着那東西。
“漂亮!”二副對大副喊。
這是完美的獵殺陣,這東西要麼立刻減速繞開,給摩尼亞赫號留點逃走的時間,要麼就得跟那些炸彈親密接觸一下。水下炸彈雖然沒有裝備鍊金技術製造的戰鬥部,但是爆炸力驚人,執行部的科學家們都是瘋子,設計這些水下炸彈的時候非常希望一顆就把洛杉磯級的航空母艦裝甲炸穿——
飄着硝煙的彈夾落在曼斯腳下,曼斯扔下狙擊步槍奔回船艙中,把二副擠開,趴在聲納顯示器上,死死地盯着那些閃亮的光電和那個外形有點像魚的龐然大物越來越近距
“極度接近,只剩下50米!”二副高喊,“這東西果真沒有智商的,它直衝過來了,沒有減速!”
那東西的速度接近摩尼亞赫號的航速,也是大約50節,那些水下炸彈懸浮在水中,像是螢火蟲漂浮在空氣裡,這樣的情況下50米的距離只需要兩三秒就沒了,僅僅是一個急剎車的距離。試想一輛狂奔的汽車在深夜結冰的道路上可能剎住麼?顯然不能,而水的摩擦力絕不比冰面高多少。曼斯心裡狂喜,用力捏拳,帶着即將復仇的痛快。
“它——它停下了!”二副的臉色煞白。
就在他們都豎起耳朵等待那些如驚雷的爆破聲時,聲納顯示器那個龐然大物生生地停在了那些懸浮着的水下炸彈。這不像是剎車,沒有什麼滑行,而是“嗖”地就完全靜止了,相對速度變成了零。二副的腦袋嗡嗡響,裡面做着一道可怕的算術題,假設那東西和一條15米長的抹香鯨一樣,它大概有50噸重,等於20輛本特利轎車捆在一起,他的速度是100公里每小時,什麼力量才能讓20輛捆在一起的本特利轎車瞬間停止?
“直接引爆炸彈?”二副擡頭看着魁梧的曼斯。
曼斯的臉色也煞白,“會有效嗎?”
“會不會有效你們都先看屏幕——”一個湊過來的實習生小心翼翼地說。
曼斯和二副一起擡頭,看見屏幕上原來的十個光點已經消失了五個,而那個龐然大物正圍繞着剩下的幾個光點遊動,像是一條小鯨魚好奇地和一小羣海蜇嬉戲。二副完全懵了,擡頭看另一塊屏幕,上面顯示五枚水下炸彈的信號已經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三個了——”曼斯低聲說。就是這麼一瞬間的功夫,光點又消失了兩個。
“不可能!炸彈沒有爆炸,沒有上浮,也沒有下沉,它就是消失了!”二副使勁揪着自己的頭髮。他是個俄羅斯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絕不相信怪力亂神,對於龍類也抱着絕對的科學研究態度,此刻他無法做出判斷了,總不能說炸彈忽然進入了異次元吧?
最後一個光點也消失了,在二副來得及去引爆炸彈之前。
曼斯慢慢地擡起頭來,“我其實有一個非常唯物的解釋——你的炸彈被吃掉了——聲納顯示那個龐然大物生生地停在了那些懸浮着的水下炸彈前。”
“吃——掉——了?”二副覺得一種巨大的無力感,雖然沒有達到設計之初的預想,可那也是足夠炸穿坦克裝甲的武器,怎麼就被當做糖豆吃掉了?
“會好吃嗎?”二副忽然問了一句無厘頭的話。
曼斯知道此刻再跟這個同僚兼戰友討論龍類的食性沒有絲毫意義,他急速地思考,進入了語言混亂的狀態,“顯然它的身體能隔斷電磁波——所以炸彈的信號消失了——好不好吃的問題——也許它還想要一碟醬油——它現在帶着十顆炸彈在追我們——引擎開加力堅持不了很久——”他的思緒如同亂麻,他必須找到一個辦法來救所有人,但他們已經沒有武器可用了。
“船長——”艙外負責觀察的塞爾瑪的聲音顫抖,手指船尾。
曼斯再次衝出船艙,抓緊欄杆穩住身體,順着塞爾瑪的手指看過去,追趕在他們身後的不再是一條細細的水線了,一根漆黑的背脊浮上了水面,隱隱約約看得出那根脊椎每一塊都像是礁石般嶙峋,長尾高速地擺動,卻沒有帶起任何水花,一張巨口半沉在水下,露在水面上的是猙獰的上顎,看不清形狀,只看得見兩根枯黃色勾齒。雙方的距離大約是一公里,燈光勉強可以照到的距離。
“果真——是脊椎動物啊。”曼斯低聲說。
“爬行類當然是脊椎動物,你上課講的也是脊椎動物。”塞爾瑪對於曼斯此刻說出這句話來哭笑不得。
“可誰又知道龍是爬行類呢?也許所謂的龍,只是存在於人心裡的,永恆的陰影。”曼斯看了塞爾瑪一眼。
“船長!炸彈又有信號了!”二副驚喜地狂呼,像是一個悲傷的父親忽然找到了他失蹤的孩子們。
曼斯身體一震,意識到了什麼,大步走進船艙。
“會不會是信號錯誤?它們……不是被吃掉了麼?”二副作爲一個學術派,再不解決好技術問題前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對,它的身體能隔絕電磁波,可它要浮上水面上來了,而且張開了嘴!你的炸彈們在它的胃裡叫爸爸呢!”曼斯不由分說地拍下起爆按鈕。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從背後一公里處傳來,聲震讓整艘摩尼亞赫號都顫抖起來,唯一有機會一睹那偉大一幕的是船艙外的塞爾瑪,十枚水下炸彈同時爆炸的瞬間,她看到的是一道樹立的火柱,直插入水中,猶如一併由火焰構成的劍從雲端裡投擲下來,瞬間之後,火焰之劍爆裂開來,火碎片向着四面八方投射,混在炸藥中的尖利金屬片向着四面八方濺射,有的直接擊中了摩尼亞赫號的船尾,發出刺耳的聲音。
“成功了!”塞爾瑪高喊着揮舞手臂,她看着那個漆黑的背脊在爆炸的瞬間被扭曲,只要還是個生物,就絕不可能活下來。
大副猛地旋轉舵輪,摩尼亞赫號的船身在水面上幾乎90度傾側,靠着水的巨大阻力艱難的停下,過熱的引擎在船底蒸發出大量的水汽。船艙裡的所有人跟着曼斯一起鑽出來,站在冷雨裡,看着一公里外瞬間沸騰的一塊水面,水面上巨大的漩渦旋轉,把大量的泡沫都吸往水底深處。曼斯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想想那根本沒有被完全毀滅的粗大脊椎緩緩地沉落在水底河牀上,心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纔再次感覺到失去同伴、隱隱的痛楚。
“要是能捕獲個活個體該多好。”三副嘆息,“是百年難遇的研究對象。”
“15米長、50噸重的活體,你準備怎麼運回卡塞爾學院?”曼斯冷冷地問。
“那……真的是龍麼?”塞爾瑪問。
“不清楚,但可以確定不是尊貴的初代種或者二代種,智商太低,居然會把炸彈吃了。”曼斯說,“我們一會可以過去看看能不能取到肌肉的碎片,回去做個研究。”
“您還記得答應我那門課免試通過吧?”塞爾瑪望着水面低下了頭,“對然我現在寧願不通過考試讓葉勝和亞紀回來。”
曼斯不說話,抓住塞爾瑪的肩膀用力捏了一把,他也只能這樣鼓勵一下她了。他的手剛剛搭上塞爾瑪的肩膀,忽然被扯了一個趄趔爾瑪的身體猛然脫離了他的掌心,往後飛出,墜入水中,彷彿黑暗中裡有一隻魔鬼的巨手抓着她的背心。
曼斯驚得咆哮起來,塞爾瑪完全沒有掙扎的機會,她落在水面上,直沉下去,燈光在最後一瞬照了進來,曼斯看見塞爾瑪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水從她嘴裡直灌進去,瞬間她消失了,水面上是剩下漆黑細長的一截蛇一樣的東西一卷,隨即也沉入水下。
“該死!”曼斯抓過落在地下的阻擊步槍,把整整一個彈匣打空了,密集的藍色光線射入水中,片刻時候紅黑色的血浮起在水面上。
曼斯驚呆了,他忽然想起水下不僅僅是那怪物,還有塞爾瑪……他不知道那血跡是塞爾瑪的或者是怪物的,但是這樣密集的射擊塞爾瑪如果還活着也是很難倖免的。他錯手殺死了自己的學生……他太極於向那東西報復了,他丟下阻擊步槍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幾步,無力的靠在艙壁上。
一個詭異的笑聲像是從驚濤駭浪裡浮起,迴盪在摩尼亞赫號的周圍,非常沉重,讓人想到拉動風箱發車的聲音,卻又帶着非常輕佻的歡快。
“我沒有聽錯麼……你們都聽見了麼?
三副的聲音顫抖。
“你沒有聽錯,不是幻覺,是龍在笑,他在嘲笑我們。”曼斯低聲說,現在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了。
“他被炸了死了!”二副大聲說,“十枚炸彈引爆了九枚!只有一枚啞彈!絕對可以摧毀巡洋艦的外裝甲!”
船艙裡響起急促的蜂鳴聲,而故意冷,那是火控雷達再一次捕獲了那枚沒有爆炸的啞彈的信號。幾乎就在同時,距離模擬亞赫號不遠的水面上,一條黑的的背脊緩緩地浮了起來,像是潛行的鱷魚,那東西緩緩地張大了嘴,所有人都能看見的他那張可怖的嘴,密集的牙牀一直延伸到接近喉嚨,深處是一枚閃着紅光的水下炸彈,
“還要引爆麼?”二副問。
“它在等你引爆呢,”慢死說,“你記得爆炸的瞬間出現了一條衝向上方的火柱麼?這又不是原子彈,爲什麼爆炸起來會出現火柱?”
二副搖了搖頭,這個奇怪的現象剛纔被他忽略了。
“是這個東西把嘴張開着對着上方,爆炸產生的大量氣流從他的嘴裡噴出,釋放了壓力,就像龍炎一樣。”曼斯說,“他現在把嘴對着我們了,你現在引爆,那些熱氣流會對着我們涌來,也許會像放煙火那樣好看。”
“他的消化道是鐵做的?”二副抓着頭,“天吶!如果從內往外炸不透,那麼從外往裡更不會有用!那他爲什麼會閃避你的槍彈?”
“爆炸的瞬間他可能使用了某種言靈來防禦自己,”曼斯說,“我們錯了,它的智商一點也不低,他要毀掉直升飛機,只是它不喜歡那東西的燈光騷擾它。也許現在我們就他尊稱‘他’了,我們面對那條魚或者龍,他在和我們這幫走投無路的獵物玩遊戲。發動引擎吧。”
“大副搖頭,“引擎已經過熱,沒辦法堅持多久了。”
“不需要跑多遠,燈光往船頭方向照了一下,看看下是什麼。”曼斯這麼說的時候,死死地盯着水裡那東西。
大副回頭看了一眼,幾乎傻了,黑暗中他們只顧着駕船奔逃,把聲納掃描的方向始終對這背後的追蹤者,卻沒有意識到前方山一樣大的存在。
三峽大壩。
他們距離世界上罕有的巨型人工建築三峽大壩直升機公里的距離,那座巍峨的堤壩矗立在漆黑的水上,像是一個巨人躺下沉睡。數千萬噸的水泥和上百萬噸的鋼材構築了這個龐然大物,遮擋了數以億計的水,落差上百米,大概除了核彈,沒有什麼東西動搖它。前面有追兵後面是要塞,摩尼亞赫號在中間像是一隻潰逃的小隊。
無路可逃了。
“所有人返回船艙,發動引擎,筆直向前。”曼斯再次說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我是摩尼亞赫號的船長,卡塞爾學院的教授,執行部的執行官,在這裡我說的算。”曼斯緩緩地說,“發動引擎,最大功率,前進。”
所有人服從了命令。大副經過曼斯身邊的時候聽見了他低聲的命令,“掌舵。”二副經過的時候同樣得到了命令。“準備情報最後的炸彈。”三副得到命令讓他愣了一下,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過熱的引擎在一次咆哮起來,船尾威猛的捲起水浪,摩尼亞赫號忽然加速。曼斯獨自站在船尾面對那個龍族,雨水沿着他臉上的皺紋飛快地下流。
“來吧!”他忽然低吼。
沒有出乎他的預料,那東西也在等待着這一刻,獵物開始奔逃,最後的追獵開始,怪物忽然消失在水下,犀利的水線再現,現在沒有什麼能干擾他了,他以前所未有的告訴逼近摩尼亞赫號。即使是在最好的狀態下,摩尼亞赫號也沒有逃脫的機會。
大副緊握着輪舵,看着顯示屏上的溫度急速上升,達到了可以燙人的80度的,輪機長已經無法忍受這樣的高溫而上到了甲板層,引擎巨獸般吼叫,但隨時可能熄火。他們的前方大壩越來越近了,還有不到一公里就是第一層水閘的巨型人字門。三峽水道有五層船閘,通過蓄水和放水,每一層可以把過閘的船隻升高或者降低20米之多,那些彷彿神話中巨人城堡大門的人字門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字門,每一扇都用了大約2000噸鋼鐵製造。
“通航禁止!通航禁止!靠近的船隻立即減速!”擴音器裡傳來三峽船閘管理人員的吼叫。
摩尼亞赫號的行徑無異於自殺,在暴風雨中通航被完全禁止了,每層船閘之間的水位落差有20米,即使管理人員立刻開始蓄水可沒辦法讓下一層船閘的水位升高20米,此刻如果打開人字門,結果只能是泄洪,巨大的流水會以雷霆萬鈞之勢泄如下一層船閘,形成壯觀而致命的激流,把這艘船拖入其中,以這艘船的告訴,撞在大門上會一樣粉碎。
人字門開啓了,大壩微微震動,巨量的水泄入下層船閘,水面的激流立刻把摩尼亞赫號拉了進去,船在引擎和水流的雙重推動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70節航速。但他們是向死亡加速前進,前面等待他們的是二十米高的瀑布,後面那東西也毫不畏懼地藉助水勢,比摩尼亞赫號更快。
曼斯死死地盯着那條水線,看着彼此的距離越來越近。水流在靠近人字門的地方已經形成了紊亂的湍流,就像是黃河壺口瀑布前那道裹着泥沙和岩石的漿流,摩尼亞赫號不停地顫抖,圍舵(應該是尾舵纔對)已經無法保持航向了,整條船在湍流中時而橫過來,時而箭一樣向前直竄。那東西也察覺到危險了,漆黑的長尾在水流中捲動,想要保持平衡。
曼斯一手扶着欄杆,打開了手中古老的錫瓶,那個錫瓶用一根融化的灰錫封口,在一處埃及的墓葬中沉睡了幾千年,卡塞爾學院花費了重金從一場拍賣會中獲得它。賣家並不明白這東西真正的價值,但是卡塞爾學院的人知道,他們把整個錫瓶漆成代表“高危”的紅色,珍而重之地把這東西保存在“冰窖”裡,等待某一天必須使用的時候再拿出來。這一天到了,曼斯把錫瓶裡的液體傾倒在身邊的銅罐上,銅罐被他用一根纜繩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劇烈的腐蝕效果瞬間出現,灰色的液體遇到銅罐,像是濃酸般不停地冒泡,液體沿着銅罐表面的花紋爬行,看起來就像是一條條灰色的小蛇,在瘋狂地尋找空隙要鑽進銅罐裡去。銅罐是中空的,經過上千年的保護它裡面仍舊留存了大量的空氣,否則不會那麼輕,現在密封就要被破壞了。
水中的東西一瞬間發出刺耳的尖叫,他狂怒了,曼斯正在做的事情是毀掉他最重要的東西。他放棄了和湍流對抗,背脊彎成弓形扎入水中,向着失控的摩尼亞赫號撲進。而曼斯的臉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所有人繫緊安全帶!”大副吼叫。
“前進!”大副把加速去推到了極限的位置,摩尼亞赫號隨着湍流“飛出”一級船閘,他們通過了人字門,短短地滯空。大副聽見輪機在空轉中熄火了,他按照曼斯的命令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他抓緊自己的安全帶,閉上了眼睛。
二副聽見船尾傳來了曼斯的大吼,“引爆!”幾乎就在同一刻,最後那枚炸彈的信號重新被搜索到,“嘟嘟嘟”的鳴叫裡,二副拍下了引爆擎。此刻如果有人盯着曼斯的眼睛看,會看見一張巨口張開急速逼近的可怖場面,那兩個怒黃色的,彎刀般的利齒足長一米,其他的排牙牙密如荊棘!那東西的後面半截身體還在船閘內,急切地探出頭來,漆黑修長的身軀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的鱗片閃着微光。
一連串的爆音從曼斯的嘴裡吐出,就在同時,劇烈地爆炸來自那東西的體內,噴用出的火焰如同一柄超大號的焊槍。
言靈-無塵之地。
曼斯的言靈對這一切有生命和沒有生命的物質下達了命令,逼迫那些他排斥的東西急速遠離他,譬如炸彈的碎片,譬如高溫火焰。短瞬間曼斯的身體周圍彷彿出現了一道球形罩壁,把爆炸的衝擊隔離在外,但是在他的罩壁之外,灼熱的風把鋼鐵都軟化了,那東西也被爆炸的衝擊波震退,修長的半身不受控制的回縮,盤曲成團。
三副的懷裡,“鑰匙”猛地抓緊了小手,取消了開門的言靈。
人字門的引擎即刻發動
,重達2000噸的鋼鐵巨門轟然合攏,那東西長達15米的身軀被攔腰截住,淒厲的狂笑從湍流中刺出,像是柄利劍。
曼斯捂上了耳朵,他從未聽過這樣的笑聲,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說是笑,又像是瀕臨的痛苦哀號,在暴風雨中迴盪。曼斯不知道這到底是那東西臨死時的大無畏精神在起作用或者他根本就只能發出類似笑聲的聲音,不過他也不在乎,這東西必須死,這是他對學生們的祭奠。
“再見,諾頓陛下。”曼斯血絲爆射的瞳孔裡,閃過寒冷的諷刺。
摩尼亞赫號隨着激流直墜下去,墜向二級船閘的水面,曼斯感覺到了呵葉勝當時一樣的感覺,下墜…無休止的下墜,讓人想起路西法足足長達九日九夜的墮天。
“繼續前進!”曼斯的吼聲從船尾傳來。
大副臉色鐵青,雙手穩穩地握着舵輪。二副的手按在引爆炸彈的紅色按鈕上,那東西大概把嘴合上了,信號再次消失。
三副抱着“鑰匙”出現在前艙裡,“鑰匙”睜大了眼睛,直視前方夜色裡越來越近的緊閉着的人字門。
“寶貝,看你的了。”三副拍了拍嬰兒的頭。
“鑰匙”伸出了他稚嫩的手,憑空指向前方,他幼小的身體微微一震,眼睛裡發出淡然的金光。一瞬間彷彿巨大的力量從他的手上洶涌而出,每個人都感覺到了。
大壩上忽然泛出了微光,人字門緩緩地洞開了。嬰兒神秘的言靈命令着控制出入系統的計算機,強行打開了通道。
3、真正的“s”級
卡塞爾學院圖書館的控制室裡一片死寂,他們和摩尼亞赫號之間的信號中斷了,屏幕上一片漆黑。時間大約過去了半個小時,學生們還只能坐着,教授們已經起身搓着手來回走動了。這樣的等待讓人坐立不安。
不過路明非很有興致,應爲屏幕上哪個名叫eva的虛擬少女正在和他玩一個塔防遊戲。遊戲看起來很簡單,大量的小龍從屏幕一頭的巢穴中孵化出來,他們要穿越一片荒野,登上屏幕另一頭的白色月亮,路明非可以在荒野上設置各種武器來阻攔它們,有的是三聯裝的速射炮,有的是冰凍炮,還有高懸在空中的對地激光武器、追蹤目標的導彈,不過最有效的還是一種持劍的武士,名叫“鍊金屠龍者”,他們的攻擊距離只有一個,非常昂貴,攻擊頻率也很低,卻能一劍殺死經過身邊的任何目標。
路明非的位置在最後一排,沒有人能看得見他的屏幕,他的手指在觸摸屏上輕微移動就能完成操作,非常隱蔽。按理說這麼大的事兒,他應該保持一點點安靜肅穆,不過什麼摩尼亞赫號,什麼龍德施泰特家的精英,都跟他不太熟。他又從來沒有過什麼責任感,高中時每次老師說起班級榮譽的時候他都會保持一個腦袋清空的狀態不斷的點頭。榮譽感和責任感這東西最然重要,不過只是對於英雄人物而言,星際爭霸裡的小狗素來無需榮譽感和責任感。
所以他沒有抵制住eva的誘惑,在她不斷地踱步、蹦跳、撓頭、無聊地坐在地上畫圈圈之後,她彈出“我們來玩個遊戲吧”的對話框路明非覺得是個男人就不能拒絕!
“所謂勇敢的人生就是不要用炮,全放鍊金屠龍者啊,男人不都是靠刀劍定輸贏麼?你敢麼?你敢麼?”
“活活活活,又過去一個,只剩下三次機會了,看來你難免一死啊!”
eva就在他的屏幕邊不停地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評論,路明非無法理解以如此美少女造型出場的電腦,它的元器件裡裝的居然是一個愛吐槽的大叔之魂。路明非猜eva是試圖干擾他,不過這就太幼稚了,路明非是個地道的中國學生,在網吧裡鏖戰過通宵,曾經盯着刺眼的網吧煙霧打星際爭霸哦整夜,也許干擾不在話下。
“你搞什麼?你還真敢啊?你正在拆掉所有的炮塔只放被火箭炮的鍊金屠龍者你知道不知道?這東西又貴又只能近身攻擊!”eva對於路明非的戰術有些不敢相信,“你是很想死麼?你說是和龍族有勾搭麼?”
路明非確實是在這麼做,他已經扛住了龍族的90多波攻擊,如今出場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親王級飛龍,他已經把全部的炮塔都換成了“鍊金屠龍者”,沒有導彈也沒有光炮,滿屏幕都是一個有一個的鍊金屠龍者揹着火箭炮飛起來刀光閃動,他們的一刀已經遠遠解決不了這些親王級飛龍了,但是超強攻擊力還是有效。第99波的一條紅龍在夥伴們吸引炮火的情況下掙扎着飛到白色月球的邊緣,荒野上的鍊金屠龍者們已經攻擊不到他了。路明非只剩下最後一個機會,這條龍飛過去,他就輸了。
這個時候路明非做了一件讓eva顯然沒有想到的事,他賣掉了安置在荒野上的兩個鍊金屠龍者,用得到的錢換了一個新的,投放在白的月球的旁邊,他揹着火箭包飛身而起,刀光閃過整個屏幕,這是大殺,傷血加倍,紅色巨龍戰慄了一下,拖着雙翼栽向地面。
“天吶!”eva在對話框裡說。
如果不是在此刻人人面色沉重的控制室裡,路明非就要得意地歡呼起來。但他不能,他只能對着屏幕上的eva吐了吐舌頭。這在美國人看來是個巧妙的戰術,但是對於中國人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在《星際爭霸》這個遊戲剛出來的時候,全世界玩家還在研究如何升級造出終極武器大和艦,中國玩家則正在就“到底應該一開始就爆狗呢還是先造個農民在爆狗呢”進行爭論,中美對戰的時候美國佬老老實實在家門口造兩個光炮佔了兩片礦準備搞經濟的時候,一隊隊的垃圾兵,歡快地拆掉了美國人全部的防禦。
不偏執就掛掉,這是路明非在遊戲裡學會的,只是他從不把這個偉大的結論用在自己的生活裡。
“不要擺出那麼搞笑的鬼臉來!”eva抗議,“好吧,最後一波咯,這一波只有一條龍,看你能擋得住麼?”
路明非搓了搓手,把手弄的乾燥一些。他猜到最後一關不好過,但是他已經想好了戰術,等最後那條大龍將近終點的時候,迎接它的將是密密麻麻下雨般刀光。路明非對這個戰術很得意,他是得下手快一點。
這時候屏幕忽然黑掉了,只有隱隱約約的暗紋飄過。
路明非愣了一下,卻看見eva的對話框跳了出來,“快點哦,你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什麼所剩不多?你死機了吧姑娘?”路明非輸入。
“沒有啊,遊戲正在繼續,要不要我把鏡頭拉遠一點給你看?”
“鏡頭?什麼鏡頭?”路明非茫然不解。
這時候他看清了屏幕上的東西,這東西叫他微微哆嗦了一下。他看見的是最後一波,確實只有一條龍,一條黑色的龍,它的名字用優雅的手寫體標註在一角,“nidhogg”,路明非覺得這單詞很熟。eva確實是“拉遠了鏡頭”,這是假設他們在俯視一片真實的戰場,戰場上站着密密麻麻等待戰鬥的鍊金屠龍者,以他們的視角,天空會徹底陰霾,因爲那條大得可以遮蔽一切的黑色巨龍正張開雙翼緩緩地滑過。路明非看到的暗紋是那條巨龍身上的鱗片,它比屏幕顯示面積還要大出無數倍,覆蓋了一切。
“好大隻!”路明非不小心喊出聲來。
控制室裡的寂靜突然被打破了,所有人的目光匯聚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意識到自己捅了簍子,正在想如何把玩遊戲的罪名推在這個大叔魂爆發的虛擬女孩eva身上。這是他看見eva輕輕一躍,站在黑龍背上,露出一個很淡很遙遠的微笑。
“黑龍之王尼德霍格它名字的意思是‘絕望’。沒有人能過這一關,你也一樣。”eva在龍背上鞠躬,“喜愛此在一起玩咯,路明非。”
屏幕一閃,“gameover”,路明非看見正片荒野上,所有鍊金屠龍者都像是石膏似的坍塌了。然後畫面上切回了正常的操作界面,單調枯燥,全都是英文縮寫,路明非完全無法理解,剛纔像ps2界面那樣友好的用戶界面呢?新書導引的女孩呢?都沒了,只剩下一腳地郵件提醒,“日cardom?lu,有您一封未讀的郵件”
“大隻?”馮·施奈德教授皺起了眉頭,“什麼大隻?”
路明非不由得擔心自己的秘密被識破,猛的站起,“大隻在我們家鄉是安靜的意思——我是說,好安靜啊!讓人不安心!”
馮·施奈德教授愣了一下,微微點頭,路明非說的是他們每個人的心裡話,確實,太安靜了,漆黑的屏幕,沉默的擴音器,就像——死了一樣。他有種隱約的,不詳的預感,卻不能對任何人說,似乎這話只要說出口,就會變成真的。
“曼斯·龍德施泰特——還好嗎?”他在心裡問。
屏幕突然亮了,一個安詳的老人面孔出現,一頭銀白色的頭髮梳得很整齊,歲月在他臉上流下了深刻的痕跡,把他的皮膚變作了開裂的古樹或風華的岩石,但是線條依舊堅硬,銀灰色的眸子中跳蕩着光。他枯黃的雙手交叉,雙肘擱在扶手上,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裹在他依舊挺拔的身軀上,胸袋裡插着一支鮮紅的玫瑰花。
一時間路明非分不清這個老人的年紀,從皮膚和麪容看他已經很老了,可是那坐姿和軀幹的力量卻仍舊透着一股子凌厲。
“太帥了!”路明非在心裡感嘆,“真是極品老頭!”
控制室裡出現了小小的騷動,學生們交頭接耳,教授們卻露出滿臉嚴肅的表情。
“昂熱校長。”馮·施奈德教授舉手打招呼。
“我正在飛往摩尼亞赫號的直升飛機上,它已經平安濺落在三峽水庫的二級船閘裡。感謝諸位的努力,我宣佈解散。”校長微笑着說。
控制室裡沉默了一刻之後沸騰了,所有人都高舉手臂歡呼起來,教授們激動地互相擁抱,學生們在空中擊掌,凱撒和楚子航顯然也相當高興,只是那兩張冷硬慣了的臉上不太方便而已。但是很顯然的,學生們分作了兩組,一組圍繞着凱撒,一組圍繞着楚子航,只有幾個新生和奇蘭站在一起,路明非距離所有人都挺遠,覺得自己也該上去歡呼擁抱什麼的,卻不知道該加入哪一撥,一時間有點茫然。這時候他看見了諾諾,諾諾同時不跟任何人站在一起,獨自靠在牆上嚼着口香糖。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路明非心裡忽然有點欣喜,覺得這世上只有諾諾和他是一撥兒的。
“嘿,明非!我說過,你是最棒的!”奇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大步湊過來,使勁地和路明非握手,大力地擁抱她。那些新生都好似奇蘭的馬仔,愣了一下後也都上來大力地擁抱路明非,一瞬間路明非就被包圍了。這些人遮擋了路明非看諾諾的實現,路明非第一次感覺到被萬衆仰慕的感覺的時候,諾諾透過人羣的縫隙遠遠地瞥了他一眼,把頭扭開了。一個泡泡被她吹了起來,越來越大,最後炸掉了。
“解散!”馮·施奈德教授說。
學生們成羣結對撤離的時候,都向着屏幕上的校長揮手致意,顯然校長在這所學院裡是個偶像派人物。校長只是微笑,並沒有任何迴應。
而在路明非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了背後傳來的聲音,“謝謝,路明非”
路明非詫異地回過頭,看着屏幕上的校長對他揚了揚手,“我想提前告訴你,你已經通過3e考試,分數是十年來最高的,你保住了你的‘s’級,我對你始終懷着期待,我將授別授予你校長獎學金。”
屏幕黑了下去,校長切斷了通訊,控制室裡再次歸於沉默。教授們學生們彼此傳遞着驚詫的眼神,相隔幾十年之後,有一個“真正的“s”級出現在卡塞爾學院,這個看起來並不起眼的中國學生不但用分數,還用它超乎尋常的能力爲他的級別作了註解。只是,似乎總有點不太對,讓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路明非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有點冒冷汗,他想自己大概還是不適合成爲偉大人物,變成太陽竈上的熱水壺。這一切的來得似乎都是一種巧合,鬼知道這些巧合怎麼都聚到一塊了,他像是碰巧偷到一件絕世之寶的小賊,心裡卻沒有多開心。
“睡了半場也能的最高分,你很行啊!”諾諾和他擦肩而過,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出門去了。
路明非傻愣着的時候,激動的古德里安教授上來和他大力的握手,“校長獎學金!這是學院最大的殊榮啊!明非我也對你一直有信心!”
路明非被他搖晃着像是個脫線木偶,諾諾在他肩上用力一拍的感覺正慢慢的散去。該死!這不是自己最榮耀的時候麼?爲什麼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s”級學生得罪諾諾了?爲什麼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臉上有種厭惡的表情呢?
他被激動的新生們擁簇這走出了圖書館,諾諾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本該擔心地四處亂竄的男朋友凱撒似乎也並不着急,正詢問學生會的追隨者們要不要熬夜一起去喝杯啤酒。卡塞爾學院的夜晚在深秋的裡格外地靜謐,高度知道膝蓋的引路燈照着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四周環繞着哥特風格的建築,中間校長最喜歡的百慕大草坪已經被修繕完畢,在風裡每根草間都在搖擺。
路明非誒個地和新生們握手,正在考慮在如此激動人心的時刻——雖然他心裡挺悶的——是否也應該祭出那張保持了高額度的學生證來請這些擁護他的新生們去喝一杯,奇蘭不停地遊說他加入新生聯誼會,誠懇地表示要把主席的位置讓給他。
這當老大就得有點老大的款吧?路明非想。
4、離開
遠處鐘樓上忽然傳來了轟響,那尊很久都不敲響一次的青銅大鐘搖晃起來,鐘聲響徹整個校園,被驚動的學生們紛紛從宿舍裡鑽了出來,他們甚至來不及穿上衣服,男生們穿着棉質睡衣,女生們穿着絲綢睡裙,他們抱着雙臂站在夜晚的冷風裡四處張望,看起來不只是聽到了鐘聲那麼簡單。新生們都茫然,凱撒和圍繞他的學生們卻都仰起頭看着鐘樓的方向。大羣的白鴿從那裡涌出,在空中鳴叫着,盤旋飛翔,也不知有幾百幾千羽,整個卡塞爾學院的夜空都被鴿子的白羽覆蓋了,凱撒對着天空伸出了手,一羽鴿子落在他的手指上,跟着所有的鴿子都降落在草坪上,它們並不覓食,只是咕咕的叫着,這聲音在夜空裡顯得有些哀涼。所有人都低下了頭,有人點燃了白色的蠟燭,插在草坪裡。
路明非想要找個人問個究竟的時候,一個沉穩好聽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有人離開我們了。”
“誰?”路明非回頭。
他看到的是楚子航那雙淡金色的瞳子,跟他說話的居然是獅心會的會長,楚子航低頭凝視那些白鴿,“每一次有人離開我們,守夜人都會有感覺,他會放出鴿子來,這是表示哀悼。”
楚子航低頭看了路明非一眼,慢慢地露出一絲笑容,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我也感謝你,如果沒有你看出那張地圖,離開我們的人會更多吧?”
路明非從未想到這個師兄也會笑,笑容居然還稱得上“好看”。他在卡塞爾學院裡也見了楚子航幾面,每一次這傢伙都一臉的漫無表情。他臉上的冷硬和凱撒臉上的冷硬還不同,凱撒是驕傲,楚子航是對一切的漠不關心,每個看見他的人都覺得他在想心事。天知道他哪來的那麼多心事。
“你不怕和我對視,對不對?”楚子航又說。
路明非忽然意識到楚子航看起來想心事是因爲他總低垂着眼簾,因爲那雙無法熄滅的黃金瞳會讓看到的人不由自主的恐懼。此刻黃金瞳對着路明非完全打開了,透着一股妖異的美,但是路明非確實不怕,芬格爾說黃金瞳會自動引發名爲“皇帝”的言靈而讓人敬畏,但這對路明非一點作用也沒有。他只是心裡有點妒忌而已——
“我一直期待有人不怕我的黃金瞳,我希望你加入獅心會。”楚子航緩緩地說,“你會成爲我之後的下一任會長,我保證。”
“爲什麼?”路明非一愣。
“因爲能接替我的人,必須是能和我當對手的人!”
路明非有點啼笑皆非,新生聯誼會的主席讓個賢倒還說得過去,獅心會的會長這個卡塞爾學院最老社團領袖的地位不是凱撒覬覦很久卻也沒能得到的東西麼?他想要說句爛話說皇上您恩重了微臣愧不敢當這皇帝之位是不好輕易禪讓的,但是楚子航的表情讓他這句爛話沒能出口。楚子航直視路明非的雙眼,表情很淡,卻又異常的認真,像是一位年輕有爲的君主,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當真。
楚子航吹瞎了眼簾,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在自己臉上小抽了一嘴巴
“看你的表現好似一個因爲做錯事失去了心愛的女人而痛恨自己的男人”有人在背後一嘆息的口氣說。
“芬格爾你居然沒有像豬一樣睡死,還跑出來看熱鬧,看起來對失去同伴倒還有點悲痛,不能不讓我重新評估師兄你的良知。”路明非沒好氣地說,“我抽自己是覺得這學院裡的人都冷得和冰上似的酷得跟犀牛一樣,爲什麼對比起來,我這個‘s’級就顯得有點猥瑣呢?”
“你們中國話不是說麼?人比人氣死人吶!”芬格爾聳聳肩。
路明非本來就鬱悶,懶得跟他說話,抄着手靠在圖書館的牆上側過頭去張望那羣紛紛點燃白蠟燭的學生,燭光匯聚起來像是成羣的螢火蟲,女生們把那些光攏在手心裡,修女般低着頭祈禱。芬格爾也沉默起來了,和路明非肩並肩地靠在牆上,校園播音系統中飄出了不知名的音樂,聽起來大概是鄉村教堂演奏的輓歌。
“真美。”芬格爾忽然淡淡地說。
“你是說蠟燭光照在女生們睡衣上的效果麼?”路明非說。
“你的洞察力和我有的一拼。”芬格爾用力點頭。
“我們是師兄弟嘛。”路明非聳聳肩。
路明非懶得再說什麼了,自己出神。他也覺得很美,燭光照在女生們的絲綢睡衣上,粉色白色的睡衣被照成半透明的,身體像是新抽出的柳條那樣纖細美麗,但他隱隱約約有些難過。草坪中間有多少人,幾百個人吧?龍族和人類的混血種,有着龍族的能力和人類的心,爲了人類的未來去戰鬥。聽起來就那麼狗血有那麼悲壯。大家都是與衆不同的人,散落在人羣裡就像是異類,無可避免地會哀傷,可是聚在一起,還是隻有這幾百個人,離開了一個,就會少一個。這個古典的校園是他們這種人最後的城堡,孤獨地矗立在密歇根湖邊上,等到最後一個混血種死去,這座堡壘就會崩塌。可在還有人生活在這裡的時候,就得不斷地努力。
其實沒他們這羣人會怎麼樣?龍族就復興了?巨龍就降落在芝加哥機場了?各國元首就都得換成龍族老大了?人類就變成二等公民了?不會吧?聽起來好像是天方夜譚。路明非想着想着開始想象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巨龍提着旅行箱張開雙臂降落在芝加哥機場然後自己走出登機口,再比如八國峰會在中國石林舉行,每座平頂石山上坐一條穿西裝的龍,大家一邊舉香檳一遍討論環保問題,還有人類都變成了下等人,在街頭給龍族擦皮鞋……啊不,是磨指甲,拿着一塊大磨石氣喘吁吁滴磨啊磨啊磨啊,磨得不好就要給顧客敲頭……
其實也許磨腳指甲的生活更適合他吧?
他轉過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芬格爾已經走了。
“不知道到底誰死了。”圖書館二樓的窗前,曼施坦因扶着窗臺,看着下面熒熒一片燭光。
“我也想知道,不過校長的樣子還算好,損失應該不大吧?”古德里安抓了抓頭。
三峽水庫,二級船閘,黑色的直升飛機懸停在半空中,波浪起伏的水上,摩尼亞赫號的船腹露出水面,在落水的時候,它傾翻了,吃水線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直升飛機放下了懸梯,一個修長的黑影扶着懸梯降下,打着一柄黑傘擋雨。他穩穩地踩在船腹上,背襯着直升飛機投下的刺眼燈光。
曼斯勉強地擡頭看了一眼那個影子,揚手打了個招呼,“校長。”
他懷裡的嬰兒嚎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無休止的暴風雨,再也沒有任何人聲。其他人都在落水瞬間的震盪中受了致命傷,三副蜷曲身體把嬰兒抱在懷中,用身體擋住了衝擊。曼斯醒來的時候聽見的只是哭聲,淒厲地刺穿空氣。
昂熱校長走到曼斯身邊蹲下,伸手按住他腰間的傷口,一根枯黃色的牙齒刺穿了那裡,劇烈的爆炸出乎那東西的預料,一根牙齒崩斷飛了出來,曼斯的“無塵之地”未能擋住。昂熱已經很老了,但是他的手還有力,而且溫暖。曼斯覺得生命略微迴流到自己的身體裡,對着校長微笑了一下。
“只是還沒長成的後怕牙齒他似乎能像鱷魚那樣不斷地換牙,最前面的牙齒足有一米長,鑰匙那一枚刺過來,我就撐不到你來的時候了吧?”曼斯說着,把手裡兩件東西遞給校長,一是嬰兒,二是他始終死死攥住的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繫着那隻歷盡辛苦得來的銅罐,此刻它正漂浮在水面上。
“曼斯你不要說話,醫生立刻就下來。”校長說。
“我的時間不多了,醫生沒有用,我得做完最後的彙報,就像電影裡的英雄人物那樣。”曼斯咧了咧嘴。
校長點了點頭,“那就立刻開始吧。”
“我可能幹掉了龍王諾頓,從他追捕我們的過程來看,他的智商決不比人類低;這個銅罐是我們失去的學生葉勝和酒德亞紀從青銅地宮裡帶出來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東西很像奪回它,所以它對於我們有很大的研究意義;如果你能儘快出獄的話,你應該組織人力在水庫上游搜索那條龍的骨骸,也許還來得及提取dna;其他的基本沒有什麼了吧,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的遺體空運回德國的保險……”
校長四下看了看,雪亮的燈光從四面八方二來,有些是來自軍用直升飛機,有的是來自巡邏艇,有的則是來自岸上牽着狗逼近的駐軍,他們被包圍了,完全徹底,天上地下。水下,摩尼亞赫號的船腹露出水面,露出附在船底的貝類和水草。
“你幹掉的不是龍王諾頓,我猜那只是一名龍侍,”校長拉着繩子把銅罐從水中提了起來,撫摸着被燒灼的表面上那些細密的紋路,低聲地念了出來,“以我的血骨獻與偉大的殿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諾頓。這裡面的纔是諾頓,只是龍王諾頓的骨殖瓶!”
“是那個幫助過公孫述的龍族?”曼斯問。
“我們研究過後會知道的,等我們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長說,“你說得對,醫生沒用了,那根牙齒裡有劇毒,龍毒正在侵蝕你的神經系統,你沒救了。”
曼斯笑了笑,目光漸漸地渙散,“校長,我們是爲了什麼堅持了那麼多年啊?”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理由,曼斯,你知道自己的理由,不必問我的。”
“再見,代我問諾諾好,她是該換個導師了。”曼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校長抽出胸口那朵即將盛開的玫瑰,幾個小時前他在伊斯坦爾參加一場晚宴時插上的,他把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嬰兒站了起來。四面八方的燈光籠罩着這個孤峭的人影,這個老人面無表情地四顧,拍了拍嬰兒的臉蛋,把他的小腦袋納入自己懷中,把黑傘遮在自己頭上。
5、社交晚會
路明非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本想一頭睡死,精神頭兒卻奇怪的好,上鋪還亮着燈,還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他翻來覆去打了幾個滾兒,說:“喂。”
“我很忙,要是沒什麼重要的事,可以明早說。”芬格爾顯然沒有睡覺,難得的嚴肅。
“不就是看書嗎,說說話行不行?說話會死啊?”路明非說。
“看書”芬格爾一愣。
路明非探頭往上鋪張了一眼“喂!你能否深更半夜不要那麼髮指?”
芬格爾的牀單上堆滿了美鈔,這傢伙正在一疊疊地數錢,帶着滿臉癡迷的笑容,每數一疊就從他號稱最鍾愛的哲學書上撕下一根紙條紮起來
“我贏的。”芬格爾解釋,我就知道你會給我帶來好運氣!如果不是曼施坦因那個貪財的傢伙也跟莊我還能贏得跟多“
“我有點事情沒搞清楚,你有空解釋一下麼?”路明非說。
“我有點餓,‘s’級,能給我刷卡買份奶油濃湯麼?”芬格爾說
“強盜!”路明非抓起電話,“兩份酥皮奶油濃湯!我換要大塊兒的奶酪蛋糕!”
“師弟你看起來就有幾分‘s’級的豪氣了!”芬格爾拍拍手“遇到疑難問題可以詢問卡塞爾學院黃頁
芬格爾又拍拍胸脯“就是我了”
路明非心裡組織了一下詞句,“真的有人死了?”
“守夜人從來沒出錯過,其實執行部也不是你想象的那麼危險的地方,多數時候他們就像一羣考古隊員,滿世界飛,看看古墓和新發現的文獻裡有沒有什麼龍組遺蹟。過去的十年裡好像有幾次盜墓的時候墓道塌方死了幾個人,不過這一次大概不一樣了。”芬格爾聳聳肩“他們如果真的發現了青銅城,那應該是龍王諾頓的墓地,龍墓是很危險的。有個傳說,以前進入龍墓的人都必須犧牲至少一個,這就是龍族的詛咒。”
“每一次都會死人?”
“不知道,進入龍墓的記錄學院是不會輕易開放給學生看的。”芬格爾攤攤手“何況我還是個‘f’級,如果你去要求看大概可以。”
“你擔心過會死嗎?”路明非試探着問。
芬格爾想了想“你擔心漢堡裡吃出毛毛蟲麼?”
“廢話!”
“那當然也會擔心死,這是每個人的正常反應好不好。”
“那爲什麼沒有人想退學呢?”路明非嘆了口氣“我覺得他們都挺難過的啊。”
“你們中國人怎麼說來着?兔死狐悲?確實卡塞爾學院的人對於屠龍這件事都很支持,說起來屠龍加經驗值麼?顯然不,執行部的薪水還不錯,不過總頂不過要掛掉的危險,對不對?但是你也看到了,在中國的任務肯定出了問題,可沒有人要嚎啕大哭着要離開。”芬格爾堅定地反問“這是一種什麼精神?”
“你們真有理想,有壯志”路明非斬釘截鐵地說“不過這些東西我好像統統沒有。”
“呸,理想壯志當飯吃麼?”芬格爾鄙夷地撇撇嘴,望着窗外,遠處的2區宿舍樓很多窗口依然亮着燈,看起來這是個很多人無法安睡的夜晚“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過歸根到底,在這學院裡的很多人都厭棄自己的龍族血統吧。”
“厭棄龍族血統?怎麼會?你們看起來一個比一個拉風!”
“你知道曼施坦因和我們的導師古德里安爲什麼是一對死黨麼?因爲他們畢業自同一個精神病院。”
“慢!”路明非大聲說“什麼精神病院?”
“龍族混血種的思維和普通人不一樣,我們很難融入普通人羣,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就是因爲小時候表現出超常的地方,所以被看做精神病,在醫院一直關到15歲。所以卡塞爾學院才把自己稱爲另一種選擇,選擇了卡塞爾學院,你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說再見,而在這裡你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屠龍。因爲龍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龍族混血種,我們具有龍族的能力,內心卻是人類。我們是羣生活在縫裡的人,兩邊不討好。”
“對,”路明非若有所思,“你們不是人,也不是龍。”
“你纔不是人,你們全家都不是人”
“其實你說的有道理如果我爹媽都是學院的人,看起來他們都該長着龍尾巴”
路飛明到也贊同芬格爾對於這個師弟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已經習慣了,他自己也不薄,“再比如楚子航,學院裡的人都說他極度悶騷,他一直忍着不暴露自己和普通人的區別,從高中起整個網絡搜索關於龍的信息,他是這些年來主動聯繫卡塞爾學院的幾個人之一,開始他們都不相信會有龍血純度那麼高的混血種。所以想必這傢伙小時候過的無比壓抑,現在他找到了組織,當然要奮勇屠龍,這次去中國的人裡還有一個叫酒得亞紀的日本女孩說起來她是我當時的同學,我一直覺得她蠻喜歡我的她也是因爲從小時候異於常人,所以被家人從日本送到了美國,按照日本傳統她是不詳的,所以家人都不來看她,她的童年悲慘的可以寫成一部悲情小說。”
“愷撒呢?看起來他一點也不悶騷”
“哦,愷撒是個例外,他的全名是愷撒?加圖索。加圖索家族是意大利著名的貴族家族,據說出過七八個公爵,可惜沒有一個人成功的登上意大利的王座。加圖索家族一隻覺得他們家應該出一個王帝。
後來他們發現幼年的愷撒就具備強大的氣質和數學、格鬥的天賦,他的思維邏輯和普通孩子區別很大,但是加圖索家族的長輩們無不感到欣慰,因爲他們覺得王帝這東西必定生下來就跟一般人不一樣。雖然現在不是出王帝的時代了,不過想起來意大利的總理總該是沒問題的,所以愷撒從小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最多的關心,從伊頓公學一直升上來,最後他在劍橋和卡塞爾學院裡選擇了卡塞爾學院。他不是因爲孤獨和另類,而是他覺得這裡更有挑戰一些,適合他這種強到變態的人
他入學第一句話是:“你們可以挑戰我,但我已經準備好了要嘲笑你們!”
路明非默默地捂上了臉,“我入學第一句話是什麼?”
“如果從你登上火車的那一刻算起,我記得你是說嗎誒,真豪華!”
“看不出你這顆蓬鬆的腦袋記憶力如此出衆!”路明非想了想,“那諾諾呢?”
“叫的真親!可惜我不怎麼知道你惦記的愷撒的女朋友的往事,唯一的消息是,他有個非常富有的家庭,但是她總對別人說自己沒有家人,她還有個弟弟一直都長不大,名叫gates,外號【鑰匙】,跟他的名字恰好相反,那個小傢伙可以打開世界上所有的門”芬格爾露出期待的神色。“我經常想如果我將來窮到要去搶劫銀行就找他幫手。哦還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她的導師是執行部的教授曼斯?龍德斯泰德,可18歲之前她的監護人是古德里安教授,所以她一直跟着古德里安教授做校園兼職”
“她家裡不是富得流油麼?他開的都是法拉利跑車!”
“鬼知道,你不覺得她其實她有很多心事麼?”芬格爾露出詭秘的神色,“要小心,她有時候很發瘋的!如果你試着用你那個追女生三個月不能被拒絕的特權她有可能會同意哦!”
“會被愷撒打爆麼?”
“愷撒是好漢類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路明非忽然想了起來,“今天楚子航找我說話了!“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芬格爾把一別的筆記本搬過來,連上卡塞爾學院網的主頁,標題新聞”svsa!傾情對視!“所配的圖片背景是一片點燃的白蠟燭,兩個人微笑對視,眼眸裡印着明媚的燭光,一個是新人王路明非,一個獅心會會長楚子航。
路明非捂上了臉,“這所學院也有狗仔隊麼?他們懷疑我的性取向麼?”
“不會看看第二條新聞。”
路明非轉向第二條新聞,配圖是他和芬格爾並排靠在圖書館的牆上,目光所及是睡衣半透明身軀如小樹的女生標題是“海般深沉的凝望”。
“好一個【海般深沉】中文太棒了。”
“還有更棒的?。”
“停!”路明非猛地揮手,“聽我說,我是想說,楚子航邀請我加入獅心會了,還說我會是他之後的下一任會長?可是奇蘭說我應該加入新生聯誼會,你們這個學院的人要不要拜碼頭?如果不拜碼頭能活不能活?那個碼頭好拜點?”
芬格爾翻起眼睛望着屋頂,似乎這是個莫大的難題,很久他才說“我們分析現在的形勢,你在解密地圖的事件上做的太出格了,還通過了3e考試,由校長親自授予你校長獎學金,你這名也出的太大了,如果是在中古時代,你這樣年輕有爲的屠龍勇士已經給授予騎士身份了。所以各個組織都試圖拉攏你,新生聯誼會會對你開出的條件是尊你爲老大,這個很好理解,新生們總不想夾在獅心會和學生會之間左右爲難,獅心會學生會都想拉新人,新生聯誼會的人一旦被分開,就得當彼此的對手了,奇蘭看起來很有點組織能力,不過沒有你那麼拉風,沒有領袖魅力”
“領袖魅力?我麼?”
“你知道劉禪吧?”
“想不到你就懂中國歷史,當然知道。”
“你們三國十分代,諸葛亮想伐魏,爲什麼不自己當老大,而要推薦劉禪?”
“因爲劉禪的老爸是劉備,劉備是王叔”
“那劉禪類比你自己就可以了,奇蘭可以是你的諸葛亮。”
“喂!”
“相比起楚子航的開價跟加誘人一些,他是要培養你爲他的繼承人。你知道獅心會在學校的地位原本還在學生會之上,如果不是出現了凱撒這種天才主席,兩者是不能相提並論的。獅心會的會長基本上總是最有天賦的年輕人,聽說校長的大哥梅涅克就是獅心會的第一任會長。所以大家都覺得校長對於獅心會是偏心的。成爲獅心會會長會爲你的英雄之路建立起一個良好的開端!”
“呸!什麼英雄之路?你腦子秀逗了吧?我現在是考慮我該怎麼在這個學院裡活命而已。”路明非翻了翻白眼兒。
“那又有什麼辦法?總之現在人數最多的一個社團,只有愷撒的學生會沒有邀請你,你暗地裡還看上了他的女朋友。雖然他是可以把女朋友看作衣裳的好漢,卻只有那麼一件,未必願意和你一起穿,你要是想活命,看起來去抱楚子航的大粗腿是沒什麼辦法了。你要是沒個靠山,體育課上愷撒的小弟就能把你整成死狗!”
路明非冷汗涌出毛孔的瞬間,聽見自己筆記本上“叮”的一聲,那是在提示他有新的郵件進來。他大開那封新郵件,忽然愣住了。
親愛的日candomlu:
我代表學生會主席愷撒?加圖索鄭重邀請您參加明晚在安珀館舉行的晚宴和社交舞會,時間是18:00,學生會將集體出席對卡塞爾學院若干年來難得一見的s級學生致以敬意,此外,愷撒?加圖索期待着和你的私下交流。
請穿着正服。
你最誠摯朋友
陳墨瞳
芬格爾在旁邊湊着看了一眼,也傻了半天。“劉禪,司馬昭來找你去跳舞瞭如今三個社(啊)團都看中了你這塊肥肉啦”
路明非擡起頭來,繞着亂蓬蓬的腦袋,“師兄,有沒有正裝借一件來穿?”
安珀館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打開了全部的燈,透過那些巨型的落地玻璃窗看進去,水晶吊燈的光絢爛迷離,這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頂的別墅建築,屋頂鋪着深紅色的瓦片,牆壁貼着印度產的花崗岩門前是一條避雨的走道,用巨大的卷拱支撐起來,每一道拱下都有精雕的天使,或者沉思或者微笑,門前是持烈火之劍張開六翼的石灰岩熾天使立像,沐浴在秋天的細雨裡。學生會的幹部年輕幹部們都穿着黑色禮服,上衣口袋裡擺着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紅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下四顧好象在等着什麼人。
“我的媽呀!愷撒一個人住的房子夠我們100個人住了吧?”路明非隔着500米吩吩讚歎:“資本主義社會就是人吃人的”。
“其實凱撒不是總住在這裡。這是他租來作爲學生會活動場所的別墅,以前他是不必支付租金的,他幾乎每年都能贏得諾頓館的使用權現在諾頓館歸你了。”芬格爾一身黑色的正裝,他其實是個高大的傢伙,只是靈魂有點猥瑣,這麼穿起來寬臂長,加上德式的灰眉灰眼,他把亂蓬蓬的頭髮在腦袋後紮了一個小辮子,露出頗有幾分帥氣的額頭來,站在路明非背後儼然一條保鏢。
“那我們爲什麼不搬到諾頓館去住?”路明非想起了這一茬。
“好像愷撒搬走以後你得花個上萬美金把傢俱修修,還有昂貴的取暖費和地稅你如果有意出這筆錢的話其實我是很樂意搬進去的,你叫我陪你我都樂意”
“滾!”
“沒問題,大哥你話事,你要我滾我立刻滾。”芬格爾馬上掉頭就走。
路明非急忙拉住他,“師兄何必那麼認真呢?”我只是瞎口說說,好比【你媽的】這種話,在中文裡面只是發泄發泄情緒罷了。你不陪我進去,難道叫我單身獨擋羣狼?“
“一隻羊和兩隻羊進入狼羣的區別是,後面一種情況狼吃的更飽些”
“你說愷撒到底想怎樣?”
“看起來人家花了很大的本錢!就衝着人家的兄弟都穿着armani或者zegna的西服,戴着montblanc或者constantine的表,門前停着的那一水兒要麼阿斯頓?馬丁要麼捷豹”芬格爾抖了抖自己身上那件顯然小的有點裹不住的校服,“對比起我們這兩身租來的正服我覺得凱撒是準備以財富跟你炫耀一下,要麼是準備把美鈔拍在你臉上對你說要麼跟老子闖蕩江湖要麼現在就給老子擦鞋!”
“希望他沒有腳臭。”
“你的出席只差真是令人髮指啊!”芬格爾感嘆。“還等什麼,人家都擺下了鴻門宴了,我們倆個還躲在樹叢裡你果真不想當劉邦只想當劉禪麼?樹叢裡秋天蚊子很多你知道不知道?”
“讓我再運一口真氣壓下我的恐慌之情!”路明非閉上眼睛,馬步運氣
“唉,有新情況!”芬格爾驚歎,隨機一揮手,另一側的樹叢裡幾條敏捷的身影跳了出去,手持數字單反,撲上去就就拍,鎂光亂閃。
“什麼情況什麼情況?”路明非睜開眼睛,“嗨!這裡怎麼會有類似狗仔隊的存在?”
“卡塞爾校園網的兼職新聞記者,都是我手下的,你記得我是卡塞爾校園新聞頻道的主編呀!”芬格爾從衣袋裡取出便攜式望遠鏡來。
鎂光和目光的焦點是一輛正在倒車逼近安珀館正門的皮卡,也不知道載着什麼,上面蒙了一層厚厚的雨布。學生會的幹部們中有人上前,把一張顯然很有分量的支票遞給了皮卡的司機,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皮卡司機豎起大拇指,啓動了卸貨的液壓系統。雨布被學生會幹部們猛地掀開,如瀑布一樣,的鮮紅色從皮卡的貨倉裡流滴下來,在旁晚豔霞的天空下,這一模亮色看起來心驚動魄
路明非終於看清楚了,那是成千上萬朵玫瑰花,剛剛採摘下來,帶着新鮮的露水,江河入海地灑在安珀館門前
學生會的幹部們從安珀館裡擡來早已準備好的柳條框,把那些長莖玫瑰一一檢出來在柳條框裡密密的碼好。玫瑰的花朵簇擁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花球,每裝好一筐,他們就把花框擺在一根柱子下,最後剩下的破碎的沒法用的,他們收集起來用雨布一卷,從新扔回皮卡的貨倉裡,現在安珀館前多了數十個花筐,數以萬計的玫瑰花,學生會幹部依然揹着手在那裡張望,等待着貴客光臨。
“愷撒還爲你準備了玫瑰花,你看他有多麼的愛你和看重你啊!”芬格爾感慨。
“我覺得你這話說得三觀不正!”路明非手腳哆嗦,心想不至於吧不至於吧看起來這個多麼正常的男人啊,面孔堅毅的像個古羅馬的聞名獨裁者唉,不過怎麼記得什麼盜版歷史小冊子上說的那個獨裁者也有點問題來着?聽說喜歡那個最後殺了他的年輕小政客布魯圖?天吶!意大利人的三觀不正到何等地步。自己很正常纔對呀喜歡文藝小說小姑娘陳雯雯嘛路明非腦子裡一團亂糟糟,難道是跟路鳴澤那裡裝“夕陽”裝的太多了導致帶着一股女氣?他想到這裡迷茫拍打自己全身,試圖把那股看不見的女氣拍乾淨。學生會的幹部們看起來一張張冷酷的臉,不過似乎也不是不近人情,很有禮貌地跟那些校園網的兼職記者攀談,回他們提出的問題,記者們各個都露出欣喜羨慕的表情,在小本子上使勁的記錄,然後一羣人在花筐別合影。記者都豎起大拇指表示讚美,路明非看他們嘴型似乎在說“good”“太棒了”還有“感動”什麼的。
“感動你妹呀”路明非想要掉頭逃走。
“我好象不是第一次聽見你問候我妹妹了,可我沒有妹妹。”有人淡淡地在他們身後說。
路明非和芬格爾一起回頭,一個女生站在他們的背後,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絲綢的小襯衣,紫色的絲襪,全套黃金嵌紫晶的定製首飾,披散的暗紅色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瞪着十釐米高的瑪麗珍高跟鞋,帶着一柄漆黑的傘,雨水沿着傘緣傾瀉下來,讓她像是籠在一個紗罩裡。
諾諾,或者陳墨瞳,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站在他們身後。
“啊!你不是因該在安珀館裡等我們的麼?”芬格爾驚得一愣,“你來這裡幹什麼?”
“當然是因爲我取近道咯,我是個女孩,你以爲我像你們一樣是來噓噓的?”諾諾撇了撇嘴。
“什麼噓噓?”芬格爾不解
“我看見你們兩個面對樹叢弓着腰”諾諾聳聳肩。“所以產生了聯想,準備來嚇你們一下”
“這麼噁心的聯想你一個女孩也能有?”路明非很崩潰。
“既然不是在那個那你們的手都是乾淨的咯?”諾諾不理他
芬格爾聞了聞自己的手指,“只是有點下午吃黃油餅後沒洗手留下的味道而已”
“那就好!”諾諾一手抓住路明非的手,一手抓住芬格爾的手不由分說,大步走出樹叢,直奔安珀館的門口而去。等候在門口的學生會幹部們看見了一直在等待的貴賓,無不露出了那種欣慰的笑容,他們立刻成兩隊,中間夾道用力鼓掌。路明非和芬格爾倆個男人沒法反抗。路明非被那隻修長柔軟的手拉着。心裡在想當年穆桂英有沒有生擒楊宗保?評書上怎麼寫來着?是不是穆桂英達人就這麼提那個無從感康的楊家白袍小將直奔自己寨門,然後扔下馬來。大喝一聲小的給我綁了!
他想着想着露出了幾乎癡呆的笑容來。
這時候他聽見了清寂有力的掌聲,在所有掌聲中卓爾不羣,他一擡頭,看見一身白色正裝的愷撒正站在走廊盡頭,頭髮金子般閃耀,領口裡的蕾絲巾鑲嵌着水鑽,嘴角帶着已死冷峻的笑意,談不清是歡迎還是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