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尼拖着一個輕便雪橇,正在漆黑的冰湖上跋涉,路明非半躺在雪橇上,手持兩柄博萊塔手槍,警覺地傾聽着周圍動靜。
他不得不感慨老媽是個資深老特務,她沒開出多遠就捨棄了雪地車。她用一根撬棍壓住雪地車的油門,它在平坦的雪原上一路狂奔向前,留下明顯的車轍。那是犬吠聲最密集的方向,應該也是逃離這裡最快的路,但喬薇尼偏偏捨近求遠,步行穿越這片寬闊的冰湖,追擊隊順着車轍會找到雪地車的殘骸,也會浪費很多時間。
但周圍仍有時隱時現的犬吠聲,不知道有多少支犬隊在周圍遊蕩。
經過湖心的小島時,喬薇尼在島上稍事休息,她的體魄不在零之下,但帶着路明非這個大包袱還是嚴重消耗體力的。她丟給路明非兩個能量棒,自己也咬着兩根,藏在灌木叢中,時刻留意着周圍。
“你那幫氣墊船上的朋友靠得住麼?”喬薇尼問。
“靠得住。”路明非說,“他們肯定在附近找我,但是沒法越過界面。”
“那些一路跟着你來這裡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但我們現在還是得盼着能趕快找到那艘船。”喬薇尼取出夜視望遠鏡四下觀察。
“老媽你在找什麼?”
“狗,我們肯定被某些小狗跟上了,但它們還沒有露面。”喬薇尼說,“它們在等我們疲倦了,好衝過來咬斷我們的喉嚨。”
“我們被跟上了?”路明非吃了一驚。
“不,巡邏的犬隊沒有人類跟着,人類跟不住那些狗,也沒法承受這種巡邏的強度。”喬薇尼說,“理解成狼應該更準確,避風港周圍遊蕩的狼羣,會毫不猶豫地攻擊任何活物。”
喬薇尼忽然捂住路明非的嘴,把聲音壓得極低,“來了!”
她把夜視望遠鏡遞給路明非,路明非向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幽靈般的影子在冰面上飄蕩,它們像是豹子那麼大,鱗片上流淌着微光,無聲地小跑着,凸凹的臉像是戴着骨質的面具。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個寒戰,那些毫無疑問是地獄犬,跟023號城市裡的地獄犬一模一樣。
“蘇聯時代的遺產,西伯利亞某個育種場培養出來的龍血亞種,犬類的基因,但比獅子老虎更兇猛,身體表面的鱗甲最麻煩,大部分的子彈都打不透。”喬薇尼說。
難怪沒有人跟着這些巡邏犬,一望無際的荒原上,這些地獄犬餓起來的時候肯定會攻擊人類。它們是荒原上的惡靈,避風港是被這些惡靈守衛的。
這座避風港竟然用上當年“通天塔計劃”的技術積累,難怪透着濃濃的俄式風格,粗糙、強悍、寒冷。
地獄犬羣一邊嗅着一邊前進,冰天雪地裡,干擾很小,人類的氣味會變得格外清晰,北極熊能在一公里以外嗅到人的味道,地獄犬的嗅覺只會比北極熊更強。它們知道獵物不遠,但還沒法準確地定位。
喬薇尼抽出那支巨蟒,檢查彈倉,裝上槍托、夜視瞄準具和消音器,它就變成了一支小型的狙擊槍。喬薇尼準備這支槍,原來是要用來對付地獄犬羣的。
她開槍了,一上來就連續射擊,加長槍管的巨蟒有着驚人的有效射程,路明非眼看着地獄犬一頭接一頭地倒下。不同於在023號城市裡的困境,喬薇尼用的子彈都是賢者之石的彈頭,每槍都會撂倒一頭地獄犬。
更多的地獄犬出現在望遠鏡的視野裡,這個犬隊不小,大概有十幾頭之多。短暫的驚慌之後,它們注意到這座湖心島了,消音器的作用是免得驚動追擊隊,但他們在上風口犬羣在下風口,風會把硝煙味帶過去。
地獄犬們一旦奔跑起來就難以瞄準了,喬薇尼的子彈也打空了,她立刻着手裝填新的子彈。地獄犬們在巡邏中還經常吠叫,進攻開始的時候卻異常地沉默,像是隨風急速飄進的幽靈。
喬薇尼從灌木叢中起身,將一把熒光棒彎曲之後丟在冰面上,提槍踏上冰面,路明非簡直被老媽這英雄氣震暈了,喬薇尼冷眼看着那些地獄犬,每開一槍就上前一步,槍槍斃命。
她選擇冰湖上動手來解決追蹤的犬羣是有原因的,地獄犬們的利爪在冰面上打滑,這會讓她有充分的時間發揮射程的優勢。
“老媽背後!”路明非驚呼出聲。
趁着喬薇尼正面阻擊犬羣,一頭極其矯健的地獄犬竟然繞到了喬薇尼背後,極夜的黑暗中喬薇尼只是靠着灑在冰面上的熒光棒照亮,路明非也看不清,因此那頭地獄犬現身的那一刻已經對準喬薇尼的背後發起了撲殺。那是一記掏心的攻擊,狼經常這麼掏出獵物的心臟以防它繼續反抗。路明非邊喊邊用喬薇尼給自己的那對伯萊塔手槍連續射擊,但他的槍裡裝着普通彈藥,打在地獄犬的鱗片上只濺起點點火花。
千鈞一髮的關頭,喬薇尼如同背後長眼那樣輕盈地一個轉身,避開了地獄犬的撲殺,擦身而過的瞬間她竟然一把抓住了地獄犬的尾巴。
那隻地獄犬扭動着想要反身一口,喬薇尼的槍口已經頂住了它的肛門,子彈貫穿了它帶着血乎乎的內臟從嘴裡噴出來,喬薇尼一腳踩在這隻地獄犬的腦袋上,冷冷地看着其餘的地獄犬。她被包圍了,但從氣勢看她纔是捕獵者,殘存的地獄犬們圍繞着逡巡了片刻,低低地嚎叫着四散奔逃。
喬薇尼冷眼看着它們離去的背影,沒有再補槍。直到犬吠聲已經很遠了,她才緩緩地半跪在冰面上,低低地喘息起來。
她打開蟒蛇的彈倉,把打完的彈殼倒在冰面上,六顆彈殼全都冒着嫋嫋的白煙,她剛纔其實已經耗空了所有的子彈,而在那種情況下她根本沒有換子彈的機會。
再度站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恢復了冷靜和無所謂,回到路明非身邊笑笑,“最後那傢伙應該是它們裡領頭的,殺掉就解決了,繼續前進。”
路明非沉默地看她,好久才說,“你跟我記得的媽媽不一樣。”
“我說過你身邊的每個人出現都是有原因的,躺好。”喬薇尼一臉地不耐煩。
她把雪橇的拖繩套在自己肩上,繼續在冰面上跋涉起來,遠處隱隱傳來不一樣的風聲,那是直升機低空掠過的動靜。
血一滴滴地打在冰面上,立刻被凍結,彷彿沿路灑下的梅花。“老媽你在掉血!”路明非驚訝地說。
“早跟你說不要打那麼多遊戲!”喬薇尼沒好氣地說,“這種程度的傷有什麼可說的?躺好!”
路明非默默地躺好了,真奇怪,分明覺得拖着雪橇的女人跟自己記憶裡的老媽完全不一樣,可對你管頭管腳不容你分辨氣急了就要打你屁股的氣焰卻真正正正就是他老孃。
***
路麟城站在一輛雪地車的頂上,直升機剛剛從他頭頂經過,沿着模糊的車轍去向遠處。
“找到車轍了,他們正向着界面邊緣推進,方向大約60度,全速。”娜塔莎站在他身後,手持一部大功率對講機。
他們的周圍,十幾輛全副武裝的雪地車和雪地摩托,成員們一色的黑色防寒服,頭戴夜視盔,更多的單位已經在茫茫的雪原上散開,視野裡數不清的尾燈。
娜塔莎結束了通話,從側面看着路麟城。這個消瘦的男人只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扣都不扣,黑色的衣襬和花白的頭髮都飄飛在雪風中。
他一直都是那座避風港的領袖,雖然年輕,威望卻足以服衆。但今夜被追蹤的對象是他的家人,誰都想知道他還能不能保持公正和有擔當。
路麟城始終不下令,直到其他追擊隊的尾燈都消失在風雪裡。一共四支追擊隊,除掉最早出發的那支,還有另外兩支跟路麟城的小隊一起出發。
“秘書長,你是在幫他們拖延時間麼?”娜塔莎不得不打破沉默。
“這道車轍是假的,薇尼不是那種頭腦簡單的人,她很清楚我們追趕的速度,明非不能行走,拼速度他們拼不過。”路麟城淡淡地說,“她會選最難走的路線,穿越冰湖,翻過最高的那道雪嶺,在那附近穿越界面。”
他轉過身,輕而易舉地指出了正確方向。
娜塔莎吃驚地看着路麟城,想知道這男人是不是在信口胡說,同時本能地舉起手中的對講機,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其他的追擊隊。
但路麟城劈手奪過她的對講機,收進自己的大衣裡。娜塔莎驚怒地瞪大了漂亮的眼睛,那臺對講機是她唯一能直接聯繫委員會的通訊工具。
“秘書長,你這是什麼意思?”娜塔莎厲聲問。
“我剛剛借你的嘴告訴另外的三支追擊隊,他們應該正向着60度方向全速推進。”路麟城淡淡地說,“現在我們沒有競爭者了,轉向,我們去冰湖。”
娜塔莎沉默了很久,最後被男人臉上的表情說服了,他是那麼地平靜和堅定,就像是面對他最熟悉的數學模型,自有一股將軍臨陣決勝的氣勢。
她拎起腳下的狙擊步槍,如此沉重的大型槍械在她那雙只該用來按鍵盤的素手中被握得輕鬆而穩定,“愚蠢的女人,走冰湖等於找死!”
“你沒資格這麼說薇尼,同樣的條件下,她能輕鬆地殺死你三次,而你連她的影子都看不到。”路麟城淡淡地說着,揮手劃出一道圓弧,“全速進發,必須趕在他們越過冰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