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忙起來居然把那小屁孩給忘了。真嵐, 樂兒呢?”我終於想起來這檔事,“她把小彩抱去給乳孃哺乳來着,怎麼到現在還沒抱回來?”
“樂兒?小彩?”真嵐的表情十分迷惘。
“你不是親封了那孩子爲安樂王嗎?他現在還沒名字, 我就讓他跟我姓了, 叫南風彩。”我說着, 忽然心頭瀰漫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樂兒不是你安排過去照顧小彩的侍女嗎?”
“範國女子爲尊, 只有我身邊纔會安排侍女。即使要照顧小彩也只會派遣侍童過去啊!”真嵐一愣,跟着也着急了,“你怎麼能把孩子隨便交付給別人呢!”
“小彩……怎麼會……”我呼啦一聲站起身來就朝外衝, 真嵐趕忙將我拉住,“你要去哪裡?”
“現在正在與真國交戰, 那個自稱樂兒的小姑娘拐走小彩肯定另有所謀。她能這麼順利的混到我們身邊, 如果不是有內援相助就是武功極高, 小彩在她手裡……”我不敢再朝下想,只想掙脫真嵐的手。
“凌, 你冷靜點!那個樂兒是誰指使的還不清楚,你要上哪兒去找?依你現在的身份貿然出宮,不是正好中了他們的計?”真嵐用力拉着我的袖子不肯放手。
“你說得沒錯,可是小彩……”我焦躁的咬了咬牙,最後還是隻能坐了回去。
“我會派人尋找, 你不要太着急好嗎?”真嵐本想再勸幾句, 遞送軍情急報的女官已經捧着一大堆公文送了進來, 她只好拍了拍我的肩頭以示安慰, 迅速處理那些公文去了。
我試着坐在她身邊一起參閱奏摺, 可翻了幾篇居然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只得對真嵐抱歉的笑笑, 起身轉到了院子裡。此時已界正午,幾乎所有的侍童和宮女都在外院忙碌,花葉扶疏的庭院裡一片寂靜,只剩下風吹草動的聲音。沒有了那個小屁孩咯咯的笑聲和撕心裂肺的嚎啕,心裡好像少了些什麼,無端的覺得慌亂和不安。神不守舍的慢慢來到草地上躺下,還是找不到應該關注的焦點,只得雙眼失神的盯着天空的流雲發呆。
咯咯……飛逸的風捲着草葉翻滾而過,似乎含着嬰兒舒暢的笑聲。
我彈簧似的蹦了起來,卻發現四周仍然一片靜謐,根本沒有小彩的身影。小彩,你到底去了哪兒?片刻失神,跟着苦澀自嘲的傻笑,天啊,我到底怎麼了,明明只是個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的孩子,爲什麼我會這麼割捨不下?
沿着宮牆漫無目的一路跌跌撞撞朝前走,沿途遇到的侍童宮女們要不就是躲避,要不就是迅速瑟縮下跪,所有人都用恐懼卻又好奇的目光緊緊盯着我,快要讓我無法呼吸了。麒麟到底算是什麼?天授神權的象徵?爭奪天下的工具?人類相互侵略傷害的藉口?
前面已是庭院盡頭,高高的宮牆外居然探進了三兩枝雪白的晚櫻,微風一過,那堆雪般的花瓣便翩躚着紛落而下,在地上堆積起薄薄一層。
緩緩伸手,那花瓣點點墜在掌心,纖弱而細膩。仰頭,只能看見枝頭那簇簇繁花和三兩束稀薄的陽光。
如果那個樂兒是衝麒麟而來,大可直接找我就好,何必爲難這麼個孩子?我的小彩去了哪兒?到底去了哪兒?
頭腦一熱,我也顧不得許多,輕身一縱飛躍出了宮牆。我不知道我想去哪裡也不知道我該去哪裡,只是一路在屋頂上飛騰縱慾躍。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莫名其妙到了唯一原先所住的客棧門外。
原來我潛意識裡這麼依賴唯一。也許正是因爲他不能說話,也許正是因爲他不會武功,也許正是因爲他不像別人那樣懷着各種目的來接近我。
繼續苦笑。我真傻,但我真的想見見他,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吱呀!唯一所住的房間門忽然被推開,只見那個小蘿莉急匆匆的端着一盆鮮紅的血水神色慌亂的朝外走。我連忙閃避到一邊,微微皺眉。血?難道唯一受傷了嗎?
我略微一心急,朝暗處走了出來朝唯一的窗戶翹首張望。我該不該進去呢?
噗!那扇小窗慢慢開啓,熟悉的冰藍色的影子慢慢顯現。純淨的雪白髮絲散亂在肩頭,堆雪般柔潤細膩,合着衣色漾起了波光灩瀲的微藍。蒼白的臉頰帶着幾絲疲憊,那微笑卻依舊透明而溫暖。
唯一。我張了張口,卻叫不出他的名字。
他緩緩凝眸,瞬間像是停駐了時間的腳步。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形象,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只剩下了唯一。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慢慢移到我身上,然後幻變出驚愕的神色。
我能夠從他的眼眸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異形的身形,白髮,赤眸,一身青色的鱗片。果然……唯一隻是一個普通的商人,他該如何理解我,如何接受我?
轉身,我的確該消失了。唯一這樣的美好,本不該沾染上任何塵世的污穢,不該糾纏進任何塵世的煩擾。
沒等我提氣,忽然聽到背後一聲類似絆倒的聲音,驚愕的轉身,卻感覺腰上一緊,竟然被擁進了溫暖的懷抱。唯一,居然是唯一在擁抱我。
“啊?唯……唯一……”我胸口一緊,忽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唯一焦急的搖着頭,拼命抓住我的手,嘴脣不斷的開闔,一遍又一遍無聲的重複着一個字:凌,凌,凌……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只是怪物……”我咬牙推開他,眼淚忽然間不聽使喚了。溫熱的淚水劃過那些怪異的青色鱗片,竟然有些澀,有些痛。
凌,凌,凌……他依舊無聲的重複着,臉上焦急惶惑的表情裡多了悲傷的意味。
“唯一……我已經不是你的凌了……”我渾身顫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緒,緩緩伸手撫過他蒼白的面頰,“我只是回來看看你,從此……便再也不會進入你的生活,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唯一愣了一愣,臉上悲慼的神色更加明顯,雙瞳若水一般清淡,又浸透了溫柔。他的身子慢慢移到我面前,一個淡淡的吻落在脣上,帶着初雪般清亮純淨的味道。他沒有再重複我的名字,只是拉着我的手,急切的寫下兩個字——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