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饒是預先已經猜到一二,潘美依舊被鄭子明的想法給嚇了一哆嗦。愣愣半晌,才咬着牙補充道:“你早晚會死無葬身之地!”
“怕了?”鄭子明眉頭一挑,衝着他微微冷笑。
潘美比鄭子明還小兩歲,豈能受得了如此被人鄙視。立刻撇了撇嘴,滿臉傲然地迴應道:“怕?怕個球!大不了老子把這條命賠進去。好歹也是人死留名!”
說罷,他又迅速意識到了自己中計。於是乎,又撇了撇嘴,大聲補充,“你也不用跟我使什麼激將法!潘某既然答應輔佐你,就不會半途而廢。有那功夫,你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才能應付眼前這道難關。”
“讓範長史發個文告,張榜募賢。不求學富五車,能讀書寫字就行!”鄭子明笑了笑,迅速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異想天開,真正的賢才,怎麼可能理睬你的榜文?”潘美又是微微一愣,瞪圓了眼睛問道。
“不需要賢才,只需要能寫會算,並且肯認真做事的就行。巴掌大塊地盤,要那麼多賢才做甚?”鄭子明搖搖頭,笑着反問。
“你,你,你這是要以治兵之道治理地方?”潘美的眼睛瞬間又瞪大了一倍,兩隻烏溜溜的黑眼珠差一點就跳出眼眶之外。“這,這怎麼可能成事?”
“不試試怎麼知道。反正即便不成,結果也不會比眼下更差!”鄭子明用力在桌案上拍了一下,回答得斬釘截鐵。
對啊,已經差到如此地步了,還有什麼可畏懼的?潘美的眼神瞬間大亮,隨即,臉上涌起了一團驕傲的笑容。
作爲鄭子明的軍師和好友,他於最近這些天裡,也在苦心孤詣替滄州軍謀劃着未來。但是,無論他如何輾轉反側,都始終看不到太多的光明。
而今天鄭子明的話,無疑令人眼前瞬間一亮。雖然依舊看不見未來在哪兒,但至少,潘美知道了該從哪裡着手。
既然得不到士紳豪強們的支持,就不要他們的支持也罷。反正過去那些得到士紳豪強支持者,也沒能擋住契丹人的鐵蹄。
前人已經走不通的路,後人就沒必要再去重蹈覆轍。換個走法,也許海闊天空。
眼下滄州最需要的,不是什麼當世大賢,也不是什麼儒林名宿。而是踏踏實實肯幹活的人。能夠將各項政令,不折不扣執行到底的人。只有將內耗降到最小,將空談聲降到最低,大家夥兒才能以最快速度積聚起力量,纔有資格去圖謀將來。
否則,哪怕鄭子明本人的名聲再好,手底下再‘羣賢畢致’,到最後,也不過是水月鏡花一場。
少年人腦子裡,比老一輩少了許多經驗世故,同時,也少了許多條條框框。而眼下的滄州刺史衙門,所有核心人物的年齡平均起來還不到二十歲。所以,當鄭子明和潘美商議決定了新的治政方略之後,幾乎沒遇到任何阻力,就被推行了下去。
最開始,自然磕磕絆絆,甚至讓鄭子明在士林中剛纔好轉的了一點兒的風評,又迅速變得漆黑如墨。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刺史衙門的辦事效率,卻一點比一天高了起來。老百姓對官府的觀感,也一天天持續變好。
特別在夏糧入庫之後,因爲不必被鄉紳從中間再剝一層皮,百姓們落在手裡的糧食比往年明顯增多。而府庫裡頭收到的糧食,也比往年上漲了一大截。這令士紳們的話語,變得愈發沒有說服力。而臨近的其他幾家弱小諸侯,通過細作的眼睛看到了滄州的變化之後,也開始對治下的豪強們躍躍欲試。
“這時候,你就該出去多轉一轉了。讓底下人看看新上任的刺史大人長啥樣?到底是不是每天都要吃活人心肝下酒!”潘美是個非常合格的軍師,當民間的輿論剛剛開始轉向,就立刻提議鄭子明趁機收攏人心。
鄭子明連續數月來日日與案牘爲伴,也覺得甚是無聊。聽潘美說得在理,便命令底下人立刻去安排出巡。
趙匡胤和韓重贇、楊光義哥幾個,已經離去多時。陶大春、李順兒、陶勇、郭信等人又忙得腳不沾地兒。所以說是出巡,實際上卻只帶了長史範正、司馬潘美兩個,以及一隊親兵同行,規模跟昔日某個公子哥出去踏青彷彿。
在滄州地方上,鄭子明這個刺史兼節度使的大名,原本可以止小兒夜啼。百姓們早就從士紳宿老嘴裡,聽說了他謀財害命,貪贓枉法,搶男霸女等諸多劣跡,恨不得老天爺打下悶雷將此人活活劈死。
然而,隨着永業田和桑麻田分到了手,家中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頭,百姓們心中,對鄉紳宿老們的話,就打了個對摺。待親眼看到傳說中的凶神惡煞,只是個十七八歲的英俊後生,雖然長得虎背熊腰,卻跟誰說話臉上都帶着笑,頓時,鄉紳宿老們的謊言,便徹底“真相大白”。轉過頭,父老鄉親們紛紛帶着負疚的心情,競相說起刺史大人的好處來。
潘美通過細作了解到了最新輿論情況,立刻着手安排心腹假扮成販夫走卒,推波助瀾。結果鄭子明才把治下的幾個縣城巡視了一半兒,名聲就已經徹底掉了個。由生吃人心的凶神惡煞,轉瞬變成了樂善好施的善財童子。
“咱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了!”鄭子明對趁機收攏民心的安排沒什麼抗拒,但對於謊言造神,多少卻有些牴觸。趁着混在百姓當中的細作還沒有演砸,小聲向潘美質疑。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潘美心裡,卻有些得意,用馬鞭指着道路兩旁朝着刺史儀仗作揖的百姓們,笑着說道:“只要巡視完了這一圈兒,從今往後,咱們就算徹底在滄州紮下了根。日後即便偶爾犯下一些過錯,也會被父老鄉親們當成是底下人揹着你乾的壞事兒,與你這個刺史大人沒任何關係。”
“然後我就可以借你們的人頭一用!”鄭子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點評。
比起做一名諸侯,他發現自己其實更適合做一名將軍。至少,領兵打仗時,心裡頭不用琢磨這些所謂的帝王權謀。
“如果現在就主動出擊……?”當某種念頭一生,便立刻如春天的野草一樣瘋狂成長。
剛來滄州時強行收編的團練,已經漸漸與李家寨的精銳融合在一起。手頭的糧草輜重,也不像剛來時那樣捉襟見肘。如果搶在秋收之前,越過漳水,攻擊河間縣城,定然能打當地幽州軍一個措手不及。
自從春天吃了敗仗之後,幽州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動靜了。往年小麥收割前後必然會發生的越界打草谷行爲,居然也銷聲匿跡。據鄭子明所掌握的情況,韓匡嗣兄弟,以前可從來沒有如此安生過。連續數月蟄伏不動,萬一其動起來,勢必是傾力一擊。
易州殘破,搶無可搶。定州防禦使呼延琮,背後有河東節度使劉崇撐腰,輕易招惹不起。祁州和深州的情況跟易州類似,並且其節度使跟韓匡嗣兄弟倆的關係,原本就有些模糊不清。如此,剩下唯一適合幽州軍去搶,並且肯定搶到糧食的地方,便呼之欲出。
韓氏兄弟如果想要南下搶劫,目標只可能是滄州。剎那間,鄭子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迅速將手摸向了馬鞍橋下。一雙明亮的眼睛,同時四下張望,彷彿城外的曠野裡,隱藏着數不清的敵軍。
這些動作,純屬是他作爲一名武將感覺到危險之時的本能反應。根本不需要經過大腦的指揮。然而,就在他的手剛剛摸到鋼鞭握柄的剎那,半空中,忽然傳來一串羽箭破空聲,“嗖嗖嗖嗖嗖——”
緊跟着,數十支破甲錐,就在道路兩旁的民宅院牆後飛了起來。半空中猛地向下一墜,雪亮的箭鋒,直奔他的頭頂和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