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下面的報告,坐鎮勤民樓的劉春霖的第一反應就是其中會不會有詐!也怪不得他會疑神疑鬼,有‘皇宮’守軍的殊死抵抗在先,一槍不發就能抓到頭髮都沒少一根的溥儀夫婦和僞滿國的‘國務總理大臣’鄭孝胥,這事本就顯得有些詭異。
基於這種心理,劉春霖一面嚴令已攻入‘皇宮’的各營連不得鬆懈,繼續搜索‘皇宮’的每一寸土地,一面親自到輯熙樓來‘驗明正身’來了。
說來也巧了,劉春霖不但跟鄭‘相國’是老熟人,對溥儀那張絲瓜臉也不陌生。??想當年,寓居天津張園的溥儀不甘寂寞,派羅振邦、鄭孝胥到北平來四處活動,企圖把失意下野的軍政大佬引爲復辟的助力。??時已閒居北平的玉帥,就是羅、鄭重點攏絡的目標之一。??以玉帥的心胸見識,連民初風靡一時的聯省自治都看不上眼,對猶如癡人說夢的復辟大清,自是隻會嗤之以鼻。??只是念在自己昔日曾當過前清的四品武官的面子上,念舊又很受惜名聲的玉帥,纔沒把兩位進士出生的前清遺老給掃地出門。??不過,一起談月弄月飲酒作詩可以,實質性問題玉帥是閉口不談的。??這應酬來應酬去的,身爲吳府管事的劉春霖也就免不了要跟鄭孝胥打交道。??後來,爲了顯示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鄭孝胥多次力邀劉春霖到天津去‘晉見’溥儀。??那時節,劉春霖並沒把這事看得有多重。??寓居天津時期的溥儀在社會上還是很有名望很有地位地,又卻不過鄭孝胥的卑詞厚禮,便去張園見了溥儀幾面。
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劉春霖早把這段經歷給淡忘得差不多了,想不到今天倒派上了用場。
真的就是真的,想假也假不了。??一到了輯熙樓,劉春霖就知道自家是杞人憂天了。
同時。??眼前這兩股戰戰舉止猥瑣的溥儀,奴顏卑膝的說着奉承話的鄭家父子,也今劉春霖在鄙夷之餘,不禁爲拼死作戰地皇衛旅官兵大抱不平。??他們爲了保護溥儀把血都流乾了,雖是走錯了路,可終不失血性,可按着鄭家父子的說法。??這些復辟地殉葬者卻一概成了挾持、逼迫溥儀與民國對抗的不法暴徒,而溥儀的被俘也被解說成了民國對這位純系的無辜受累的前清遜帝的成功營救,這他**的是哪跟哪啊!
隨後,劉春霖就陷於了深深宗教式陶醉當中,這可是能標於史冊傳頌千秋地大功勳啊!
拋開精神上的愉悅,劉春霖物質上的收穫同樣是異常豐厚的。??爲了激勵士兵們奮勇作戰,跟那個時代的大多中國軍隊一樣,林子嶽部有着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官兵有權將俘虜的個人財物歸爲己有。
前清宮庭幾百年的積累確實是非同小可,溥儀又是個極有個性地傢伙,即便是在前途未卜凶多吉少之際,也不改其善財難捨的本性,單是被他帶入輯熙樓地下室的珠寶珍玩就有四大箱,且件件都是市面上有錢也難以買得着的珍品。??義勇軍官兵們當然不會和溥儀客氣。??在最初那種對‘皇帝老子’的稀罕勁過去後,除了要上呈給林子嶽的國寶級玉器、瓷器,其它地當場就被瓜分了個乾淨,就是溥儀戴在手上的戒指都未能倖免。
做爲在場的勝利者中軍階最高者,翡翠、貓眼,更是塞滿了劉春霖身上的每一個口袋,弄得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連同林子嶽在內的幾個自認夠份量的高級軍官們,一閒下來就會想盡辦法打劫這個富得流油的皇家財主。
人總是貪心不足的,由分贓不均引起的爭執、搶奪出現了。??雖有軍官們極力彈壓。??沒鬧出什麼大事來,可混亂卻不可避免了在聚集在輯熙樓前義勇軍人羣裡蔓延開來。??可在現場地一角卻有一個小軍官始終沒有參與這場‘發財大計’。??只顧着翻檢一個也是從溥儀地隨從手中繳過來,卻沒有半塊財寶,只裝着些一般官兵看不上眼的各式各樣地‘鬼畫符’的箱子。
“北宋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和《丹霞訪龐居士圖》,南宋的馬逵《久安長治圖》手卷,明周之冕的《百花圖》……。??”這個叫周炳文的中尉軍官是北平人,祖上往上數六代都是在琉璃廠開字畫店的,他打小就耳濡目染,對古字畫門清的很。??雖是不願象父親一樣守着祖宗留下來的家業過一輩子,才破門而出考進東北軍南苑軍官訓練團的,結業後又分到暫二十三師的,可看到這一幅幅中華民族真正的瑰寶,周炳文仍是心潮澎湃不已。??這種頂級的古代字畫大家的真跡,莫說是普通的富貴人家了,便是他家那樣的行內世家,想要得到一幅,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而此際呈現在他面前的卻不下五十幅,且各個朝代的都有。??豪不誇張的說,透過幾十幅歷代名家真跡,周炳文都能清晰看出有宋以來璀燦的華夏文明的文化發展軌跡,這種幸運非但周家列祖列宗是肯定沒有過的,就是天下又有幾人哉!
突然,周炳文眉頭微皺,小跑到劉春霖跟前咐耳道:“長官,總指揮點名要的幾幅字畫裡缺了一幅?”
“少的是那一件?”明顯吃了一驚的劉春霖反問道。
“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周炳文強調道:“那可是總指揮最看重的!”
劉春霖聽了二話不說,徑直把盒子炮頂到了溥儀的腦口上,還打開手槍的大機頭:“溥儀先生,想不到你還真有跟我玩花花腸子的膽量,我數十下,你交出《清明上河圖》我就把機頭合上,要不把我就扣扳機了。??”
正應了那句最直接的方法往往最管用地恪言。??儘管所有人都知道,劉春霖多半是在虛言恐嚇,可單單腦口上的手槍隨時可能走火這一條,就足以叫軟骨頭的溥儀屈服了。??想想也是,溥儀就是喜歡長達全卷五米,共繪有六百八十四個人物,九十六頭牲畜。??一百二十二間房屋,一百七十四顆樹木。??二十五艘船隻,十五輛車,八頂轎子,畫盡了盛世景象的《清明上河圖》的煌煌大氣,那也僅是身外之物,犯不着拿他老人家的‘金身yu體’去冒險不是。
接過溥儀從自個身上的大衣地夾層裡取出的那捲淡褐色地長卷,周炳文急不可待的查驗開了。??他一個一個印章、一個一個題跋的看過去。??口中還唸唸有詞:“翰林張擇端,字正道,東武人也,幼讀書,遊學於京師,後習繪事,本工其‘界畫’,尤嗜於舟車市橋郭徑。??別成家數也……,這是金代畫家張著的題跋,也是《清明上河圖》最早的題跋。??”
“東樓雅集!這是明嘉靖朝的權相嚴蒿的兒子嚴世藩地藏書章!”
“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兼掌御用幹事司禮監太監!這是明萬曆年間大太監馮保的私印!
“這個章是清嘉慶初年的湖廣總督畢沅的,他是《清明上河圖》被收入清宮前的最後一任主人!”
“這是嘉慶皇帝的印,這是道光的……。??”
被林子嶽專門派來搜檢書畫的周炳文正看地入迷了,劉春霖可不耐煩了:“周參謀!我說你能不能爽快點。??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麼好搖頭晃腦的。??”
“報告參謀長,可以確定是真跡!”回過神來的周炳文昂然答道。
劉春霖咧嘴一笑:“這不就得了。??你趕緊去小白樓(僞滿皇宮中專用來收藏溥儀當年陸續從紫禁城裡偷運出宮的珍寶字畫的一座小樓,那裡的收藏雖比不了被溥儀帶上身邊地這些珍貴,但勝在數量多了幾十倍。??)吧,那邊應該也在搬運了,沒個懂行的人去看着,我還真怕好東西都讓兄弟們給生生糟蹋了。??還有,到了那邊。??記得讓他們手腳麻利些。??咱們這可是在小鬼子的肚子裡,耽擱的久了。??總歸是不妥的!”
周炳文應聲去了。
半個小時後,劉春霖的穿插部隊就撤出了‘皇宮’。??一路上,溥儀等人卻也識相,一路上叫走就走叫停就停聽話極了,唯有‘皇后’婉容半天都沒見着姚安邦跟上來,好象明白了什麼,先是和溥儀大吵大鬧了頓,後又把溥儀的臉上抓出了幾道血痕。??雖說,事涉‘皇家’隱私,可自覺萬斤重擔壓在肩上的劉春霖,爲了防範日僞軍在半路搶人,都恨不得能長上十隻、八隻眼睛了,又哪有閒心去深究這種風月官司,只讓人把‘滿洲國’的‘帝、後’分開押解了事!
稍晚一些時候,槍聲剛停、硝煙未散的陳國棟部阻擊陣地。
聽到一擊得手地劉春霖已帶着溥儀等重要俘虜和大批財富,成功繞過了日軍陣地,退回了義勇軍地控制區域的天大喜訊,本該大聲歡呼地林子嶽,僅僅是淡淡的說了一聲:“知道了!”。
圍繞在林子嶽身邊的軍官們,也是個個拉長着臉,殊無半點喜色的意思。
讓他們高興起來的原因,就是衆人面前這血肉橫陣的一幕!
若傷亡僅限於士兵,這些久歷戰陣的官佐們還不至於個個鬱悶的想吐血,憤怒得想殺人!打仗嗎?那有不死人的,軍人戰死疆場那是本分!可問題就在於,這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濃烈血腥的如山積屍的主體竟是中日兩國的平民,這裡頭又有七成是中國老百姓,更讓人感到難以接受的是,較起真來死難的中國平民中有將相當一部分還是被義勇軍的子彈打死的。
“……我部摸索出了對付日軍無差別炮火轟擊的辦法後,屢攻不下的日軍就驅趕了約六百名我國民衆衝向我部陣地,試圖藉此來爲他們創造有利的戰機,爲了保住陣地,也爲了不使整個戰局向不利於我的方向發展,我下達了開槍射擊驅散民衆地命令。??”站得筆直的陳國棟。??毫不加修飾的彙報道:“日軍以射殺落後者的辦法相對應,接着現場情況就完全失控了,失去的理智了民衆被夾在敵我兩軍共同構成的如蝗槍雨中紛紛中彈身亡,僅有幾十個跑得快又運氣好的被接應到了我方陣地。??小日本還不死心,又再次驅趕到近千長春老百姓向我部陣地移動,爲了挫敗鬼子地陰謀,我派了一個連到附近的日本僑民區裡去抓了三百多日本僑民過來。??也趕着他們向鬼子衝過去,結果是兩邊地老百姓都死了個淨光。??此後。??小鬼子大概是害怕對國內會沒法交待,再沒敢用這招。??再後來,許是在聽說了‘皇宮’就被劉師長他們打下來後,覺得繼續攻下去意義不大了吧,我部當面的日軍的攻擊勢頭也就緩下來了,最後乾脆就停了。??”
捅了這天大的漏子,陳國棟對自己的命運早有覺悟。??並準備爲此付出慘重的代價,那怕是被槍斃他也認了,就算是給上千名因他的命令而倒斃在此地同胞們一個交代吧。??可他並不後悔,就是推倒重來一次,他也只會原先做的再重複一道。??他的這份堅定不移,來自於他對戰爭的認識,從某種意義上說的戰爭的勝負,就是取決於雙方誰能更殘忍。??講仁講義也不是不可以,卻必須要有遠遠高出對方的實力才成,若沒這個條件,你要麼就接受這個遊戲規則,要麼就甘願戰敗,絕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林子嶽沒有立即表示什麼。??卻默默踏着地上那早凝結成一塊塊的深褐色人血,向屍堆地中心緩緩走去。??當走到兩具頂多也就五、六歲的小女孩的屍體面前時,林子嶽停下腳步。??這兩個一個穿着精緻的和服,一個穿着小花襖,卻都漂亮得象洋娃娃女孩,顯然是分屬於兩個國家的。??她們死死的抱着在一起,背上都有着密集地彈洞。??相比之下,日本女孩的彈洞要大一些,中國女孩的彈洞則要小得多,林子嶽知道。??那是因爲中國造步槍的口徑多爲七點九毫米。??而日軍的三八大蓋的口徑卻只有六點五的緣故,這就是說。??這應當分別從相反方向起跑的兩個女孩是在跑到這地方時,被從背後打來的子彈同時打死的。
難以用語言地表達地震憾,衝擊着林子嶽,也衝擊着緊隨其後的總指揮部來地軍官們,後者中許多人看向陳國棟眼神也變的愈發的不友善了。??災難雖然是日軍挑起的,可軍官卻總不能這就去找日本人理論吧,於是,參與了製造這一切的陳國棟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們遷怒的對象,他們倒沒想讓陳國棟去死,可要是林子嶽把他的團長給撤了,再打上十幾軍棍,卻也不會有人爲他鳴不平。
軍官們都望着遲遲沒有表態的林子嶽,就等他一錘定音了。
終於,林子嶽說話了,可卻與軍官們所期待的全然不是一碼事:“傳令下去,陳國棟阻擊日軍有功,着記大功一次,並給予全軍通令嘉獎。??另賞陳國棟大洋三百。??陳團的軍官一律賞大洋二十,士兵每人賞大洋五塊!”
不理會下巴掉了一地的軍官們,林子嶽走上前去,拍着陳國棟的肩膀無比沉痛的說道:“國棟你不需要太內疚,以當時的情形,你根本就沒得選擇。??你能在及時想到以日本僑民來遏制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該死的不是你,日本鬼子纔是始作俑者!你要是非覺得自己罪擘深重,那就用小鬼子的血肉來贖吧!”
淚水從陳國棟的臉龐上滑過,在這一刻,這世上再沒有比由衷的理解和認同,更能感動他的東西了。
‘這樣也好!戰死總比死於軍法要來的有價值些!’心裡終究是放不下的陳國棟暗暗對自己說道。
要是林子嶽有透視人心的法力,知道自己的大加褒獎,卻換來了對方一心想求個馬革裹屍,鐵定會改變主意,好好的處罰一下陳國棟,以求能讓陳國棟的心裡好受些的。
安慰完了陳國棟,林子嶽又發佈了一道命令:“不算城郊,這長春城咱們也佔一小半了,以日本人在長春的僑民之多,來不及轉移出我方控制區的日本僑民,沒一萬也有八千吧,都給我把他們集中到指定地點,要是日本人再敢驅民以戰,咱們再以毒攻毒的時候,纔不愁找不到炮灰。??對了!把僞滿軍隊的家屬也順便控制起來,說不定將來會派上用場了。??”林子嶽的話只說了一半,現在這個階段日本僑民只能做防禦手段使用,可要是發展到了下一個階段城內拔點,那情況可就不同了,林子嶽就大可以給日軍來一個照貓畫虎以牙還牙,就算每一個據點的日軍都能做到猶豫的殺死自家的僑民,軍心士氣也必定會大受打擊。??再說了,林子嶽很懷疑僞滿軍隊有沒有衝着親人開槍的勇氣噢!
謀算歸謀算,但以本心而論,林子嶽不希望長春之役打到城內拔點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戰術目的是圍點引援,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正在遼中平原上苦苦支撐的義勇軍各部能成功脫圍而出罷了。??假如,戰到最後,遼北這邊打下了長春,遼中方面卻被崗村給一鍋燴了,那隻能算是對車,從長遠來看對東北抗戰還是失大於得。??話又說回來了,時至今日長春日軍的主力還在了,聯合軍想佔上風討便宜不難,可要想真個犁庭掃穴又談而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