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聽你跟我說,你愛我
北辰,北辰……
不要怕,我在這裡。
在哪裡?
就在你身邊,不曾離開過……
——
顧初總會做到這樣的夢。
夕陽西下的海灘,她與陸北辰十指相扣赤着雙腳於沙灘慢慢散步,他說他喜歡這樣的生活,時間就如同沙漏中慢慢流淌的沙子,平靜得令人溫暖。
沙灘上沒有其他人,就只有他們兩個,身後是長串的腳印,兩串男人,兩串女人,時不時會有交疊,就像是日子,總有交集的時光令人難忘。
光亮沉落時染紅了海面,她靠着他的肩膀面朝大海,她聽他說,我從來只相信死人的話,因爲他們不會撒謊,可現在我想聽你的聲音,聽你告訴我說,你愛我。
她便朝着海面放聲大喊:陸北辰,我愛你……
海面起了霧,他不見了。
她哭了,拼了命地尋找。
迷霧中有雙男人的手臂將她緊緊摟住,低沉地對她說,別怕,別怕,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可是我看不見你,她說,北辰,讓我看見你。
腰間的手臂漸漸收緊,耳畔的嗓音愈發清晰,穿過海浪,在她心底最深處迴盪,他說,初初,我歷經苦痛寧可殘破不堪,也要找到你。
每每她都會驚喊而醒,醒來時窗外或長夜或晨曦,夢中,陸北辰的聲音似乎還留在耳朵裡。她總會望着窗子迷失少許時間,窗外,都是風景。
自從他走後,她睡覺就不再拉上窗簾,就是期待能有一天從夢中醒來時看見窗簾是拉上的,這個習慣,只有陸北辰纔有。
她會在老洋房和外灘的房子間來回住,兩邊的房子裡,有關他的東西都還整整齊齊地擺放着,連位置都不曾移過,不過,在外灘,在他的房子裡,她騰出了一間房,如同在瓊州的那個房間,多了很多畫具。
太想他的時候,顧初就會畫上那麼一張。像是之前枯槁的歲月,她一坐就會坐上好久。如今又重新拿起畫筆,想將思念寄託畫紙之上。
五年間,她畫的都是北深一人,或凝思或大笑,五年後的今天,她畫的是她和北辰兩人,從相遇到別離,生活就猶若一幅幅畫卷,這些畫卷又講成了故事。
她終將會老去,會忘記很多的事,但她和他的點點滴滴她不想遺忘。
——
顧思陪了她一個寒假,最終岑芸也知道了這件事,她一改往日的破馬張飛,只是跟顧初說,如果想家了就回來。
顧初覺得,她已經走得太遠了,回不去了。
羅池也消沉了很多,他一直在追查車禍事件,雖說案子已經被蓋棺定論爲意外。後來在一天晚飯的時候,顧思看見了肇事司機的照片,驚訝道,“怎麼會是她?”
顧初問及方知,原來死去的肇事司機艾欣是顧思在一次高校聯誼會上認識的朋友,兩人還曾經一起拍過模特照片,也算是聊得不錯。
再多問,顧思只知道對方的家境不錯,人倒是挺隨性的,就是……
“艾欣有時候神經兮兮的。”這是顧思想了想後給出的評價。
爲此,羅池像是找到了一絲曙光,又像是審犯人似的審了顧思,顧思雖一臉的不高興,但還是配合他的提問,有價值的線索不多,畢竟兩人不是校友,又不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末了羅池一個勁地嘆氣,顧思一肚子氣,顯然這種待遇勾起了她第一次見羅池的不愉快經歷。
一樁看似意外實則人爲的車禍,卻離奇般地查不出真相來,別說顧初了,就連羅池也極爲惱火,這就好比對方給了你個饅頭,你卻找不到器皿來接似的尷尬。
可結案後的沒兩天,艾欣的父母就踉踉蹌蹌地闖進派出所報案,說他們女兒的屍體不見了!
屍體是在殯儀館失蹤的,爲此,艾欣父母一氣之下狀告了殯儀館的失職。
警方介入調查了這件事,但沒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就好像屍體會憑空消失了一樣。如此一來,顧初這邊再想追究什麼都無濟於事。
事後,顧初想了好久,怎麼都想不通屍體好端端的怎麼就失蹤了,誰偷屍體做什麼?想着想着冷不丁想到了陸門的人,想到了秦蘇,她在帶走陸北辰的時候笑着說,小姑娘,這件事陸門會處理的。
艾欣屍體的失蹤能跟陸門有關嗎?顧初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因爲總覺得就算陸門想要追究責任也不可能拿着對方的屍體來開刀吧?
當初艾欣父母得知艾欣撞傷的是國寶級的法醫教授時已是戰戰兢兢了,又聽說有陸門的背景更是膽戰心驚,可據她所知,秦蘇只是帶走了陸北辰,並沒有面見艾欣的父母索求賠償之類的。
難道,陸門是後發制人?
想不通想不透,就這樣,屍體失蹤一案也成了懸案。
轉眼春暖花開。
下了兩場春雨後氣候就轉熱了,路邊的白蘭花競相開放,白色居多,點綴着這座繁忙的城。老洋房院落的那株白蘭樹也冒了綠,半開半張的花骨朵盛了滿枝頭,再要不了多久就會滿屋子飄香。
上海從不是一個春季很明顯的城市,但這些早春的花兒時時刻刻提醒着顧初,那寒涼的季節已經過去,盛夏將至。
A大的白蘭路又是格外熱鬧,校園裡的情侶總是很純粹,只有白蘭的芳香作伴也堪稱浪漫。顧初閒暇的時候會回學校的白蘭樹下坐上一坐,過往的林林種種總會惹來傷感。
她從不曾對陸北辰說過,待到春暖花開時我們要來這裡散步。
五一小長假,上海的遊客多了起來,醫院裡忙得連軸轉。打從大年三十顧初克服了心理難關拿起手術刀了後,她就跟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進步神速。平時她的成績向來很好,如今在臺上更是能夠理論聯繫實際,參與的幾次手術中她都遊刃有餘,筱笑笑總會拍着她的肩膀說,嗨,在學校的時候咱們教授就說你是醫學天才,現在看來老教授是有先見之明的。
所以,五一這天,當她又配合着顧啓珉完成了一臺高難度神經創傷手術後,站在洗手池前她望着鏡中的自己,彷彿又看見了陸北辰,他對她說,初初,只要你能夠拿起手術刀,你以後就會無往不利了。
現在,她可以從容自在地拿起手術刀行醫救人,但北辰呢?
遠在美國的他音信全無,她看不見他,聽不見他,有多少次她希望通過語境或潘安想要得到陸北辰目前的狀況,只可惜,他們也一無所知。
那位溫婉的婦人攔住了她去美國探望的路,她就成了籠中鳥,想要張開翅膀都無濟於事。
每一樁手術的成功都帶不來太多的愉悅,像是大年三十的那種愉悅。
北辰,你不在,我連分享愉悅的對象都沒有了。
——
小長假的第二天是筱笑笑的婚禮。
除了值班的同事,整個科室的全都來了,這一天,顧啓珉如閃耀的明星,他原本就生的高大儒雅,配上一套新郎服更是如松柏挺拔英氣。
五月,草長鶯飛,最適合戶外婚禮,他們選了草坪婚禮,簡約又時尚,作爲外科大夫的顧啓珉和筱笑笑,沒有太多時間能用在婚禮的籌劃上,所以不求奢華,只求溫馨。
笑笑的父母早早就趕來了,跟親家一起招待前來的嘉賓。
A大的同學也來了不少,相比上一次聚會中對顧初的冷言冷語,這一次出了奇地熱情爆表,在恭賀了筱笑笑的新婚之喜後,這羣女同學們爭先恐後地跟顧初合影、留聯繫方式,待遇勝過新娘子。
等休息室就剩下顧初和筱笑笑兩人後,筱笑笑盯着她直笑。顧初在替她整理手捧花的絲帶,見她笑得陰陽怪氣,問,“怎麼了?”
“現在又找到前呼後擁的感覺了吧?”
顧初笑了笑,“我已經不習慣被人這麼關注了。”
“沒有成就前,你想高調都難,有了成就後,你想低調也難。”筱笑笑伸手錘了錘發酸發脹的脖子,魚尾婚紗襯得她身段玲瓏。
“我哪有什麼成就。”顧初不以爲然。
“你就職全上海數一數二的醫院,又是重中之重的科室,大家都是學醫的,誰不知道這個圈子裡冒出你這麼一個後起之秀?”筱笑笑說的現實。
顧初將手捧花放到一旁,淡然道,“你也說了大家都是學醫的,我是醫生,她們其中也不乏很多醫生,求得上我嗎?”
“咱們這屆留在咱們醫院的可就是你跟我,其他的那些不是回到地方醫院了就是改了專業的,誰都知道醫療條件最好不過北上廣,她們當然要打好你這層關係,萬一日後用得上你呢。”筱笑笑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又脫口,“再加上你跟……”
剩下的話嚥下去了。
顧初擡眼看着筱笑笑,笑笑一時間有些尷尬,舔了舔脣,“我的意思是,現在的人都很現實。”
話雖沒說完,但顧初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說,這些人跟她重修舊好,一是因爲她有了體面的工作,二是因爲她跟陸北辰的關係。
她垂眸,輕輕笑着,下意識地碰了碰自己的無名指。筱笑笑見狀心中暗惱自己說錯了話,陸北辰這三個字近大半年來她是提都不敢多提的。如是平常,她非得叮囑顧初一定要接住手捧花,可現在,就算她接住了也是感傷。
休息室裡陷入短暫的安靜。
還是顧初先開了口,“今天顧主任帥極了,連他的兒子都很精神。”今天顧啓珉收養的那個孩子做了花童。
筱笑笑只是淺笑,沒說話。
她看着笑笑的側臉,一時間有些恍惚。在筱笑笑和顧啓珉的婚期定下來後,她總會夢見大學時期的筱笑笑,那個愛吃愛笑的筱笑笑,那個見到喬雲霄就臉紅的筱笑笑。
現在,笑笑變得苗條漂亮,可臉上的笑容不及從前。
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筱笑笑轉頭看過來,眼眸深處竟有一絲寂寥。顧初的心“咯噔”一下,許久後輕聲問,“你希望他能來嗎?”
就如同筱笑笑第一次跟她說“聽說,是他回來了”一樣,都沒提這個“他”是誰,可她們清楚知道指的是誰。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道逾越不過去的坎,在她心中是陸北辰,在笑笑的心裡,就是喬雲霄。
作爲朋友,顧初希望筱笑笑是能放下過去的。
可笑笑的反應令她失望了,也證實了她心底那升騰起來的預感。笑笑在聞言後眼波微微震盪了一下,很快撇開了眼,輕聲說,“我想,他不會來的。”
顧初看得清楚,笑笑在別過眼的那一瞬,有抹紅閃過。
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筱笑笑起身,於窗子前逆光而站,她的身影看上去修長曼妙,卻怎麼也遮掩不住孤涼,半晌後,她才輕喃,“小初,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幸運的。”
顧初的呼吸一滯,下意識起身看着她。
她沒回頭,目光透過玻璃看着外面被綵帶裝飾的草坪,“爲了他我拼盡全力變得漂亮,最終,卻還是沒能嫁給他。”
顧初聞言,悲愴襲來。
婚禮終歸是讓人動容,起婚誓的時候,筱笑笑還是哭了。哭得合情合理,可顧初總覺得,她的眼淚是爲喬雲霄而流。
前來參加婚禮的單身姑娘不少,顧初被人連拉帶拽地站在了爭奪手捧花的行列,她無心去搶,去眼睜睜地看着手捧花朝着這邊飛過來,前後左右的姑娘們你爭我奪,不成想一個不小心掉她懷裡了。
周圍人開始起鬨,筱笑笑在臺上笑得開懷。
顧初怔怔地看着手捧花良久,心口蜿蜒着絲絲縷縷的情緒。她本無心接花,花卻落於她懷,這是好兆頭嗎?是代表着陸北辰能夠平安回來嗎?
她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他能回來就好。
緊緊攥着手捧花,擡眼去看筱笑笑時,餘光不經意掃到了角落裡的一道人影,微怔。
——
“既然來了,爲什麼不出現?”
遠離婚禮的停車場,顧初盯着喬雲霄問。
就在剛剛她看到了喬雲霄,不知他什麼時候來的,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他穿得很正式,襯衫、領帶一絲不苟,十足的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禮節,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得見婚禮的全程,可他沒現身。
顧初發現了他,他也發現了顧初,匆匆而離。她見狀追了出去,她想,笑笑肯定是看見了。
喬雲霄一手搭在了方向盤上,英俊的臉頰顯得憔悴,顧初總覺得喬雲霄變了很多,打從笑笑被人綁架了之後,他就變得陰鬱起來。
他沒說話,只是沉默,許久後纔開口,“他對她好嗎?”
“你連親口問她的勇氣都沒有?”
“她現在結婚了,你想讓我問她什麼?”喬雲霄扭過頭瞅她。
顧初望進他眼裡的寂寥,竟跟笑笑在休息室時的一模一樣,她心頭一驚,一股子不安油然而生。“有些話,在沒結婚之前問合適,現在,一切都晚了。”
“你在擔心什麼?”喬雲霄從不是個糊塗人,自然從她眼裡看出了端倪。
“我想,這是笑笑的最終選擇。”她含沙射影地說了句。
喬雲霄笑了,苦澀,自嘲。“你以爲我能去破壞她的家庭?不,我不會這麼做。”
“你有你的驕傲,自然不會這麼做。”顧初心中酸澀,“但有時候,驕傲會害得人生不如死。”
喬雲霄收了笑,盯着她。
“我不相信你對筱笑笑一點感情都沒有,如果沒有,今天你就會大大方方地亮相,而不是躲在角落裡看着她不敢上前。”
“夠了。”他很是平靜地吐了兩個字。
她識時務地閉嘴。
木已成舟,她多說無益。
作爲旁觀者的她,除了能嘆一聲唏噓外再也不能做什麼。
——
七月末,盛夏。
就這樣,陸北辰已經離開了她大半年。
顧初在淘寶上買了一個老實檯曆放在家裡,每過去一天她就劃掉一格,起點是在陸北辰離開中國的那天。
曾有一次,她實在想陸北辰想得發瘋,終於撥通了林嘉悅的電話,她知道當時林嘉悅是跟着秦蘇一同回美國的。林嘉悅接通電話後態度平平,語氣平溫如水,她說,顧初,你別再打電話過來了。
“我只想知道北辰的情況。”
那邊卻掛斷了。
那一次,她攥着手機足足有半個多小時,最後鼻酸眼紅。如果不是因爲斯密斯的手機打不通,她絕不想求着林嘉悅。
暑假一到,顧思就來上海了。
打從陸北辰被帶回美國後,顧思每逢節假日就回來上海,顧初雖不說破但也知道,思思是怕她胡思亂想。羅池還是一如既往去接了顧思,跟以往一樣,後車座上放了不少零食,他知道思思偏愛吃零食。
在往市區趕的路上,顧思吃着薯片問羅池,“陸北辰還沒消息嗎?”
羅池重重嘆氣。
她就不問了,放下薯片,有點不是滋味。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羅池穩穩地開着車,說,“如果他真的有事,消息早就傳出來了。”
“你不是說陸門最擅長的就是封鎖消息嗎?所以,他有事沒事咱們怎麼能知道呢。”
這也是羅池最擔心的。
“再等等吧,我相信吉人自有天佑。”
顧思靠着車窗,長長地嘆了口氣。羅池見狀,問,“你又怎麼了?”
“我覺得……”她遲疑了下,“我可能做錯了一件事。”
羅池聞言笑了,“不容易啊,讓我們顧二小姐認錯簡直難以上青天。”
“我沒跟你開玩笑。”顧思一臉的認真。
羅池察覺出她是話裡有話,也收了吊兒郎當的,“你做錯什麼了?”
顧思偏頭看着窗外,沉默了許久,才道,“我覺得,我誤會了一個人……”
羅池一臉的費解。
“哎呀你就別問了。”顧思不想他再刨根問底,推搡了他一下,“只要我姐好就行。”
“你心裡就只有你姐啊?”羅池酸溜溜的口吻。
顧思想都沒想,“當然。”
羅池撇撇嘴,“那我呢?”
“什麼呀?”
“跟我裝糊塗是吧?”羅池說着抓了她的手,“請問顧二小姐,我這個小警察在你心裡有多重?”
“別鬧了。”他手心的溫度燙的她心口咚咚直響,想要掙脫,他卻攥得更緊。
羅池也沒勉強她說,只是呵呵一笑繼續開車,但依舊是攥着她的一隻手。顧思垂眸,他與她十指相扣,自然而然,心頭就又飄忽出一絲慌亂來。不再掙扎,就任由他一直這麼握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