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是何年何月何時。
一座廟堂神殿之內,一個掃地的小和尚,一盞佛前供奉的燭火。
這裡,是西天佛界。
小和尚負責看守伽羅神殿已經幾百年了,他不記得自己的來歷,每天只是勤懇值守神殿,打掃佛像和庭院。
這裡,是佛祖開壇講法的地方。
雖然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小和尚,但他卻總是很認真的聽佛祖講法,並記在心裡,只是小和尚並不知道,在這個地方,還有一個人和自己一樣。
那就是佛前的那盞燭火。
小和尚自從來到這伽羅神殿,那盞燭火就在,他每天打掃佛像的時候,便會連同那燭盞一同掃得乾乾淨淨,並且時常添加燈油,生怕那燭火滅掉。
因爲,佛前的燭火,是不能夠熄滅的。
小和尚的日常工作,就是值守佛殿,並且看護那盞燭火。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小和尚的工作單調且無聊,但他卻很是認真,只爲那每個月一次的佛祖講經,他便已經很滿足了,於是,他就這樣不斷的重複着自己的生活。
只是後來有一天,佛祖在佛殿講經,聽者數千,一直講了三天三夜,天花亂墜,佛光四射,小和尚在桌案後聽的入了迷,竟忘記了一切,不知不覺中,那盞佛殿中的長明燈,突然耗盡了燈油,熄滅掉了。
小和尚頓時回過神來,然而再去找燈油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惶恐失措,知道這是大罪,便匍匐在佛祖面前認錯。
佛祖看着小和尚,便問他,在此地多少年了,小和尚答道,先前不知,但在這佛殿中值守,已經四百二十一年零八十三天了。
佛祖用慧眼觀看,便知一切,緩緩點頭道:“你入我佛門,卻塵緣未了,罷了,你還是去吧。”
小和尚慌道:“佛祖,弟子知錯了,只求佛祖饒恕這一次,弟子本不知來歷,您讓弟子往哪裡去?”
“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佛祖拈花微笑。
……
輪迴鏡上面,霧氣重新聚散,當再次出現畫面的時候,卻已是人間。
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在山窟中修煉的年輕人,昏暗的山窟裡面,只有一盞跳動的燭火,陪伴着他。
歲月緩緩流逝,那燭火燈芯竟化作一個美麗的女子,陪伴在他的左右,兩人共同度過千載顧忌歲月。
轉眼間,天下風雲變幻,道消魔漲,那年輕人改換面目,橫空出世,竟然將天下羣魔收服,建立了一處無定鄉,從此年輕人便闖下了名號:無定老祖。
他不但收服了天下妖魔,而且約束這些妖魔,但是在正道眼中,這卻成了一件天下的禍事,無定鄉羣魔聚集,早晚生出禍端。
正道中人數次攻打圍剿無定鄉,卻屢屢失敗,無定老祖和他的無定鄉,無人能夠撼動其分毫。
在這期間,那燈芯所化的女子,燭兒,始終陪伴在無定老祖的身邊,只是當一切塵埃落定,無定鄉再也沒有了敵手的時候,燭兒卻不知去向,悄悄消失了。
無定老祖爲了找尋燭兒,踏遍天下,卻始終沒有消息,後來終於有一天,他竟在無定鄉後山的山崖處,遇見了奄奄一息的燭兒。
無定老祖大驚,急忙救下燭兒,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有一日自己外出之時,燭兒竟被一個無名高手劫走,但他還沒來得及問清一切,無定鄉突然闖入一個黑袍人,自稱便是劫走燭兒的人,無定老祖大怒,兩人便立即鬥在一處。
這一場惡戰,足足鬥了三天三夜,那人竟是異常了得,絲毫不落下風,逼的無定老祖施展出兩敗俱傷的招法,這纔將那人擊傷,遠遁,但無定老祖卻也消耗太巨,急需閉關靜修。
怎奈,就在這時,一位自稱崑崙山何道子的人,闖入山中,揚言要爲天下正道,誅殺無定老祖。
此時無定老祖本可退去,但他心高氣傲,被人殺入山中,指着鼻子叫陣,那還了得,於是奮起迎戰,本想速戰速決,但這何道子卻是已經修成散仙的人物,道法高強,無定老祖越戰越是心驚,數百招一過,便知若是自己強盛之時,此人不足懼,但現在功力損耗幾乎已到強弩之末,卻萬萬不是此人對手。
無奈之下,無定老祖再次施展出剛纔的兩傷法術,以自己的精血魔氣,壓制住了何道子,但就在最後一擊即將出手之時,山側一個無知牧童突然出現。
無定老祖不願枉殺無辜,便要強行收招,但已是不及,這一招被何道子引到一旁,掃在牧童的身上。
那牧童當場氣絕身亡,無定老祖心神隨之而亂,氣血逆轉,那何道子抓住機會,上前一擊五雷掌擊在無定老祖的天靈處,竟將其軀體轟碎,魂魄四散!
羣魔頓時大驚,上前圍殺何道子,但何道子臨危不亂,竟在羣魔面前硬生生搶奪了一縷無定老祖的魂魄,還有那已經死去的牧童,逃下山去。
流波山上,無定老祖意外身死,殘餘魂魄被白靈子和羣魔收下,設下法壇大陣,蘊養老祖殘魂,以求有朝一日老祖復生。
那何道子回到崑崙山,心中納悶,一是爲那無辜死去的牧童,二卻是爲無定老祖在關鍵時刻,爲何要不顧自身安危,強行收招。
他心中隱隱覺得,世人傳說,恐怕未必當真做準,那無定老祖,既然連一個無辜的孩童都不願傷害,何以會傷害天下人?
於是,他便用那孩童的魂魄,還有無定老祖的魂魄,精心修煉百年,將其魂魄修爲元胎,又化爲肉胎,終於令這兩個魂魄復生,重新爲人。
這兩個新生的孩子,從此便投入崑崙門下,一名楚長生,一名楚長留。
……
四喜看到這裡之時,已是渾身冰涼,目瞪口呆。
他的前世是楚長留,楚長留的前世,竟然是無定老祖的殘魂!
“這不可能!”
四喜砰的一拳擊在桌子上,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怎麼可能是無定老祖的殘魂轉世,不對,這一定不對,無定老祖是妖魔之祖,我、我是一個道士,這、這怎麼可能……”
蘇晨回首望着四喜,只淡淡問道:“那麼在你心中,孰爲道,孰爲魔?”
四喜猛的一震,緩緩回頭看向蘇晨,卻是啞口無言。
孰爲道,孰爲魔?
無定老祖雖爲魔,但他約束天下羣魔,建立無定鄉,不濫殺無辜,不肆意妄爲,甚至不願傷及一個本不足道的小小牧童,並因此而喪命身隕,魂魄碎散。
白靈子亦是魔,但她忠貞愛情,知恩圖報,爲數百年前救命之恩,不惜與楚長生一起,面對天下人的異樣目光。並且在最後關頭,被人圍攻,身受重傷,仍然守護着自己的孩子,不願傷人性命。
此二人是魔,卻亦是道。
再看那所謂的正道中人,爲了一句降妖除魔的衛道口號,不惜數次殺入流波山,造成無數殺孽,而且在流波山絕頂之上,自己親眼所見,那些人爲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藉口,便逼死了楚長生,逼死了白靈子,逼死了青兒。
那滿山的妖魔,又哪一個不是天道生靈,哪一個不是芸芸衆生?
如果除魔衛道的意義,便是不分善惡的誅殺一切異類,那這個道,究竟還有沒有守護的必要?
如此,那些正道中人,又與妖魔何異!
四喜立在桌前,整個人都已呆滯,他搖晃着坐倒,便覺自己心中,一直堅守着的某處,忽然坍塌了,發出一聲破碎的聲音。
孰爲道,孰爲魔?
他已無法給自己答案。
輪迴鏡上,霧氣仍在聚散,分分合合,最後的畫面,卻是定格在了一個熟悉的場景。
古老的街道,古老的建築,一棟小樓的前面,亮起一盞昏黃的燈光,映着門前的兩個字:輪迴。
四喜望着這分明是半步多的場景,再次呆住了,一個聲音便在他的身後說道:“其實,這並不是你的回憶。”
四喜回頭,便看見了她。
她的名字,應該叫做燭兒。
“這是我的回憶,因爲,無定老祖,就是那被佛祖驅趕出來的小和尚。”
她淡淡說道,臉上卻掛着憂傷,凝視着四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