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餘之後, 貪狼星君孤身來到弱水之淵。與其說是來做一場交易,不如說更像是來看一個朋友。
“他走了。”貪狼面容平淡地看向緊那羅:“司淵已經爲他補魂結束,並讓他重入輪迴。只不過你所說的再不入神界, 命格天數並非我們能夠控制, 這一切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若他福緣深厚, 即使是我們也無能爲力。而且……”
緊那羅眉頭微蹙:“而且什麼?”緊那羅以爲是司淵出了什麼情況, 語氣驟然冷了下來。
貪狼星君感覺到緊那羅的敵意, 也不再隱瞞:“而且司淵自己,似乎不想承你的情。我們與他提過你不願他再次成仙的事情,但司淵不同意。他說你越是不想見他, 他就越是要來。”說到一半,貪狼星君又停了下來, 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這回緊那羅直直地盯着貪狼, 並不作聲。他就納了悶了, 現在的神仙就不能一句話說完嗎?非要分成好幾句來說,是覺得這樣比較低能環保還是怎麼着?
貪狼猶豫了一會兒, 還是決定如實相告:“司淵想過來找你,但我們覺得你大概不會想見他,所以沒有同意。現在跟你說出來,只是想確認一下你的心意。如果你想的話,其實現在還來得及。你將會在這裡獨自待上十萬年, 並不差這一天。”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緊那羅想要去的話, 貪狼等人並不會反對, 算是他們對緊那羅最後的仁慈。
然而貪狼星君心存好意, 卻沒有考慮到, 緊那羅是不是真的就願意去。
緊那羅站在弱水河邊,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想見嗎?他會想要見司淵嗎?如果他真的去了的話, 司淵見到他又會是什麼反應呢?他害怕看見司淵的眼睛,也怕他的質問。可是如果這次不見,下一次再見不知道又會是什麼時候。
他素來憐憫凡人牽掛太多,逃不過世間八苦之煎熬。所謂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盛,不過是難以放下的執念罷了。沒想到到了自己身上,他竟然也如凡人一般參透不得。
他雖爲司淵多忍受十萬年孤寂,司淵卻也爲了他受了弱水蝕骨之苦。該說司淵是他的劫,還是司淵命數便該與他相遇?細微的風從弱水之淵吹過,吹得緊那羅心中煩躁不安。
“來得及又如何?”緊那羅想起司淵的音容笑貌,發現自己竟還記得如同昨日一般清晰:“讓他走吧,如果一切真的命中註定,該見到的總會見到。”若他和司淵真的沒有緣分,就算去見了這一次又如何。不如順其自然,免得徒增煩擾。
貪狼雖暗道可惜,卻也不多勸,畢竟這件事情和他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何況今天他來到這裡,並不是爲了幫緊那羅理清心結的:“既然你要求的事情已經辦到,當初的承諾也該兌現了吧。你之前說有辦法讓葉兄復活,是什麼法子?”
緊那羅點頭,語氣也是淡淡的:“我可以告訴你,只是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一切都是有定數的。能不能真的復活,就要看那小子的造化如何了。”
貪狼心裡也知道葉如是復活一事相當於逆天改命,自然是難上加難:“此事不用你說我們也是知道的,你且將你的法子說來聽聽。”
緊那羅:“先想辦法保住那小子的身體,然後去找一株化骨藤,那東西活死人肉白骨,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株寶物。尋到化骨藤之後,以一人之血作爲獻祭,便可召回那小子的魂魄。至於後來該怎麼做,相信諸位自然是有辦法的。”
若是能將魂魄召回,其後的事情自然是不難。只是這化骨藤?
貪狼星君瞬間冷了臉:“起死回生化骨藤,難道我們不知道嗎?只是這化骨藤要去哪裡找?十萬紅塵三十六天,莫說是我們,就算是衆天之主也找不到化骨藤的痕跡。你說的容易,若是我們一直找不到,難道葉兄真的就一直躺在那裡,等着一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東西嗎?”
而且就算化骨藤真的出現,能不能到他們手中都還是另外一個問題。緊那羅提出的這個辦法,和讓葉如是一直沉睡下去也是相差無多了。這不該被稱爲一個方法,只能說是一種無望的等待。
緊那羅也不生氣,只是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袖子:“如果簡單就能做到,你們又何必有求於我?正是因爲化骨藤天上人間難尋,所以才讓你們先保住那小子的身體。凡事都要看命數,我將方法告予你們,能不能做到,與我何干?”
“你!”貪狼一腔怒氣壓在胸口,只覺得緊那羅的做法太不地道。如果不是司淵已經入了輪迴,絕對要把他拉回來狠狠虐一百次。然而事已至此,多糾纏也是無用,還不如趁早回去想想其他辦法。思及至此,貪狼也無意與緊那羅多說些什麼,轉身便要離開,卻突然聽到說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個,我說啊。”何小北弱弱地舉起手來:“兩位是不是忘記了什麼呀?還有一個人在這裡,拜託不要忘記我的存在好嗎?!”
雖然這裡沒有桌子,但是這並不妨礙何小北在內心裡默默罵娘:臥槽啊這裡明晃晃大喇喇地有三個人啊,兩個人自顧自地就展開對話然後自顧自地就要結束,能不能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啊?而且貪狼星君今天來難道不是要把我帶回去的嗎?我都好幾章沒有刷存在感了至少不要在這種時候遺忘我啊!
貪狼聽見何小北的聲音方纔恍然大悟:“哦,原來你還在這裡啊?”
何小北在背後比了箇中指:“是啊,我當然在啊,不然我還能在哪裡?”
其實內心OS翻譯過來是這樣的:呵呵噠。
既然緊那羅現在是自願留在弱水之淵,何小北便沒了要留在這裡的理由。貪狼星君想了想,決定把何小北帶回去。緊那羅也沒有表示反對,權當這兩人都不存在。
何小北原本也是準備走的,只是不甘心被人當做空氣。此時見緊那羅未加阻攔,莫名還有點不高興呢。不過他和緊那羅也沒有什麼話要說,走便走了,無甚留戀。只是當他藉助菩提手珠來到貪狼星君身邊、回頭望去時,突然覺得緊那羅的身影蕭索了幾分。雖然說出來有些可笑,但是何小北確實猜到了一些什麼:緊那羅,他後悔了。
大約有那麼一瞬間,緊那羅是想要奪過菩提珠,永遠離開這個地方的。那時候即使再有人拿着另一串可以隨意穿梭的法寶,只怕也近不了緊那羅的身。而緊那羅沒有這麼做的原因,何小北猜不到。不過但凡這種大boss,總會有一點自己的小心思。何小北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是很在乎。
於是他揮手道別,和緊那羅說拜拜,並且明確表示了自己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想當然的,緊那羅並沒有搭理他。好在何小北臉皮厚,不覺得哪裡丟人。
何小北記掛着自家老闆的情況,催着貪狼星君將他帶回去。可是當他回到那個熟悉的地下室,卻連葉如是的人影都沒看見。端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正是冷麪的耶摩。不知道爲什麼,這次耶摩看起來面色陰沉,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何小北四處看了看:“我家老闆呢?還有閻羅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貪狼星君從後面兌了他一下,不停地給他使眼色:“閻羅因爲替司淵補魂消耗太多,現在正修養調息呢,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出現。你也別去打擾他,有事情直接找耶摩好了。”
“哦,這樣啊。”何小北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耶摩心情不好的原因了。好基友落成現在這樣,心情能好起來纔有鬼呢。不過……
“爲什麼你們都不回答我的問題啊?”何小北這次真的急了:“我們老闆呢?你們把他藏哪兒去了?”
貪狼和耶摩兩人對視一眼,雙雙搖頭:“我們也不比你知道得多。那日鬥戰勝佛將他帶走之後,便再沒有了葉兄的消息。你且想想看,葉兄有沒有給你留下過什麼線索?當時在戰場上,葉兄可曾與你說過什麼?”
若是無人提醒,何小北可能就會把那件事置之腦後。此番耶摩提到,何小北依稀有了點印象。那天在自己離開永安宮去找救兵之時,葉如是確實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當時聽得不甚清楚,只能辨別出幾個字眼:“牀頭櫃子,底層,點心。”
會是什麼意思呢?葉如是爲什麼要提到這些東西?
三人來到葉如是的臥室,在牀頭櫃子塞得滿滿的底層裡,發現了一張靈契。
取了何小北萬分之一的靈魂,禁錮着何小北的靈契。
耶摩感受到靈契上熟悉的靈力,沉吟片刻,向何小北說道:“若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何小北,你自由了。”
靈契將魂魄的萬分之一封鎖在契約上,只要所屬者同意,便可將靈契上的印記消除。而這張靈契上已經覆蓋了葉如是的氣息,這也就意味着,何小北隨時可以離開,以完整的魂魄形式,而不需要再爲X豐賣命。
“靈契失效了,當你決定好要去投胎之後,來閻羅殿找我便可。沒有人會強迫你留在這裡了。”耶摩微運靈力,將靈契上的魂魄還原給何小北的魂體:“而且葉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也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你不用再等了,葉兄恐怕也是感覺到自己凶多吉少,所以纔會做好這種打算。”
貪狼星君也勸他:“沒有多少人等得起化骨藤,你沒必要在這裡枯等。”
“是嗎?”何小北在身上摸了摸,對於魂魄齊全沒什麼特殊的感覺:“所以我現在其實可以去轉世了嗎?”
耶摩:“是的。”
何小北將已經沒用的靈契重新塞回去:“既然老闆暫時不回來,那我就有時間好好收拾一下房間啦!哎呀我爲什麼一定要去輪迴?你都不知道現在的房價有多貴,人間不好混,切混且珍惜啊!”
耶摩和貪狼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何小北連向就揮起掃把將兩人攆了出去:“不要打擾我打掃衛生啊我說!等我自己想走的時候自然就走了,當然這裡有吃有喝還不用交房租,給我住個幾百年都沒問題的!”大約是他的小市民嘴臉太過逼真,又或者是兩人篤定了何小北過不久就會要求離開,所以耶摩和貪狼識趣地離開了。
地下室從未如此安靜過,何小北一個人揮舞着掃把,滿地灰塵揚起嗆得他直咳嗽。他從臥室掃到客廳,再從客廳掃到臥室,當他掃到葉如是慣常躺着的沙發時,突然就將掃把丟到了一旁,一邊揉眼一邊抱怨灰塵進了眼睛。
揉完之後,何小北頂着兩隻通紅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再也不會回來嗎?”
爲什麼聽起來有些悲傷?明明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孤兒,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卻還是突然就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葉如是,我相信你會回來。只是,你會讓我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