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百花齊放的季節, 春天是萬物復甦的季節,春天是懶洋洋的季節。春天裡的“雨泉”是一派鳥語花香,只聞鳥語, 不聞人聲。那人都幹什麼去了?打瞌睡去了。有像老爺子光明正大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的, 也有像侍衛們筆直地站立着睜大雙眼偷睡的。風洛抱着花盆來來去去跑得雙腳生風, 門口的侍衛愣是連睫毛都沒顫一下。風洛不禁感嘆, 在ESSENCE混容易嗎?連睡覺都得練成百十種功夫。之前她也曾擔憂過, 總部的守衛如此鬆懈怎麼得了?後來才瞭解到只是“雨泉”裡的守衛這麼怠慢,其他地方還是把風還是很緊的。以老爺子爲首的一幫人之所以擺出這麼個目中無人的高傲姿態也是因爲前幾天漂亮地贏過了思凡吧。爲此,老爺子樂得把埋在桂花樹下的五十年陳釀都挖出來犒賞了三軍。
明顯的判斷失誤。風洛覺得有點可惜, 按道理能從打下一片江山的老爺子手上奪取主宰大權,又能夠在這幾年裡穩定江山四方擴張的人是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的。就算要突襲, 闖完一關又一關, 應該感覺到對方毫無抵抗之意, 就應該想到誘敵深入;到了內場,感覺到安靜得詭異, 就應該想到是中了埋伏,撤退纔是上策。可是那個傻孩子,竟然還一個勁往裡闖。她從門縫裡看到那隻傻兔子掉進了獵人設下的陷阱裡,它沒有叫囂也沒有掙扎,有的只是絕望。她看着傻兔子紅紅的眼睛, 不禁也要跟着流淚。她跑到獵人身邊, 求他放過傻兔子。老爺子捧着茶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卻讓她的心懸得更高。雖然理智告訴她, 那是他的親孫女, 他不會對她怎麼樣的。可是她就是怕萬一,萬一老爺子腦筋短路怎麼辦?外面的廝殺打鬥已經停止, 硝煙卻還沒有完全散去,所有人都知道這場鬥爭的控制權在誰手裡。他們或是戰戰兢兢,或是熱血沸騰,卻都不約而同地期盼一個結果。而這個掌握着生殺大權的人卻端正地坐在太椅上……喝茶。
風洛是不相信的,不相信老爺子真是那麼冷靜,她能看到杯蓋上顫抖的手指。可是老爺子不說話,她也做不了什麼。時間就在僵持中被耗掉了,直到深夜。春天的夜晚還是有點冷,走出廳堂的風洛還打了個冷顫。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風洛隱約瞭解到老爺子在等待着什麼,不然怎麼會失神到連茶葉一起嚼了吞到肚子裡。她看到了,並沒有點醒他,只是這個細微的動作點醒了自己。
解鈴還需繫鈴人。
在庭院內站定時,她能感受到傻兔子強烈的視線,所有的喜怒哀樂似乎都包含在內了。她硬着頭皮蹲在她面前,揉揉她凌亂的頭髮,用可以放柔的聲音誘哄道:“去認個錯吧。”
那隻傻兔子很堅決地說:“不要!”
她知道她一定會這麼說,可仍不免感到心疼。
她選擇抓住了她的手,和她跪在一起。又一陣風吹過,那隻傻兔子說:“跪在地上很冷又很硬,很不好受。”
“嗯。”
“所以洛還是不要一起跪了。”
“那你去認錯。”
傻兔子又紅了眼睛,緊咬着脣,好像自己又逼着她去做委屈的事情,卻沒想過當初她對她做過的事,又讓她委屈了何止百倍千倍,只是她從小就陪在她身邊,早已習慣了隱忍。小時候,她都認爲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爲她供奉的是千金之軀,是她將來的小主人,是將來誓死要效忠的人,所以對方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只是她沒想到她會說出“我喜歡你,喜歡洛。”也許,她永遠不會知道當時她有多震驚,在這之前不管多曖昧,心中只要有小芽長出都會被她扼殺在搖籃裡,她一再對自己說:“這是不對的,你應該把她當妹妹看待。她現在對你說這樣的話,只是因爲她還小,根本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喜歡。”她試圖說服自己,麻痹自己,可是那句話還是戳破了她心口的那層紙,成了澆灌她渴望幼苗的肥料,最終讓心中的愛意長成了參天大樹。雖然這棵樹被狂風颳過,被暴雨打過,被冰雹砸過,被蟲子咬過,長得歪歪扭扭的,可是……它還是成了樹。風洛想到這裡,摸摸自己的心,裡面漲得滿滿的,既難過得想哭,又幸福得想笑。想必是臉上哭哭笑笑的表情太詭異了,傻兔子竟然爬過來摸上了她的臉,眼裡淚光閃閃的,跟着她哭哭笑笑。
“洛,你不要這樣嚇我,我去認錯,現在就去。”
傻兔子倉皇爬起來,淚如雨下。風洛看着她狼狽的身影,幾乎後悔自己的決定。老爺子對傻兔子這種慘敗的模樣也是萬分討厭的,兩人剛對上面,還在眼神交殺之際,老爺子突然揪住兔子的衣領,大手一揮,就讓傻兔子做了拋物運動,以完美的姿勢落進了澡池。
老爺子吼叫:“把自己涮涮乾淨再來見我!”
傻兔子氣得七竅生煙,周圍的水直冒小泡泡。風洛本想代勞,卻被老爺子拽走了。離去時,風洛看到傻兔子雪亮的牙齒,鋒利得像刀子一樣。
再來到廳堂時,傻兔子恢復了優雅自信。風洛站在一旁看着望着,想着這就是與她糾纏不休的人啊,竟從心底生出莫名的驕傲。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老爺子紅着一張老臉,拍着桌子,僅有的一點耐性也在沉默中磨掉了。其實不止是老爺子,就連風洛看着思凡死憋着一口氣,欲言又止的彆扭勁也是乾着急。
“對……不起。”
總算是憋出來了,風洛是鬆了口氣,老爺子卻還是不滿。
“沒其他的了?”老爺子眯着眼睛,那是不高興的表現。
“其他?還有其他?”
對思凡來說,那三個字就是極限了。指望她聲情並茂,洋洋灑灑地附上一番懇切的說辭……風洛覺得完全是天方夜譚。
“你還真是!算了算了,滾吧。省得看着礙眼。”
風洛心中一喜,沒想到老爺子那麼爽快就放過思凡了,這倒省了她許多功夫。
“不!我不走!”
風洛聽了差點急暈過去,竟然在這種時候槓上了。看老爺子這邊臉色比原來又難看了幾分,再拖下去的話,說不定就會有變數。老頭的決定只是應變量,變量還是思凡的態度。風洛低着頭用腳尖蹭蹭思凡的鞋尖,希望她能從善如流。沒想到思凡轉身激動地抱住了她,腦袋埋在她懷裡,聲音軟軟的帶着鼻音。
“洛,你跟我一起走。”
風洛被抱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又完蛋了,哪一次不是這樣?突然間有點痛恨這樣的自己。
“反了反了!你到底有沒有搞清狀況?這裡誰說了算!啊?你,你們倆給我分開!分開!”老爺子顯然不能忍受不被人放在眼裡的屈辱,嘹亮的吼聲震天響。
風洛反射性地推開了思凡,也捕捉到了她眼中劃過的哀怨。
“老頭,今天翻在你手裡,要殺要剮隨你便!”
“真是!你媽把你生出來幹嘛?來氣我的嗎?!”
“老頭!不許你說我媽的壞話!”
思凡真是被激到了,竟然赤手空拳地就向老爺子襲來,風洛也被迫無奈出手。可即使是她,也被結結實實地捱了兩拳。直到思凡看到她嘴角流下的血跡,失神的當口被侍衛們乘虛而入,這場家庭紛爭纔算平復。
“洛,對不起。我又傷到你了,都是我不好……”
風洛用僕人們拿來的冰帕捂着臉頰,已經沒有心思再去理會她的話了。心底有說不出的失望,她原本驕傲地以爲在她心中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結果……遭到報應了。
“哎呀,真是!折騰到現在還沒消停吶!”
陰陽怪氣地調調,肯定是彥吾司無疑。那傢伙悠哉哉的披上外套,信步往廳堂裡走來。風洛覺得很鬱悶,這種無論言行舉止思想道德都與她價值觀相違背的傢伙,爲什麼最近看他越來越順眼了?
彥吾司笑眯眯地問:“思凡小姐還想繼續打嗎?”
思凡向風洛這邊看了看,咬牙搖搖頭。
彥吾司轉過頭又繼續問:“老傢伙,你還想鬧嗎?”
老爺子看了看思凡,別過臉,哼了一聲。
“那好。既然大家都無意再戰,那就偃旗息鼓,各自散了吧。”
思凡瞪大了眼睛看着風洛,邁開步子就要往這邊來,卻被彥吾司一手擋住了。
“思凡小姐,維先生已經在外面等候多時了。”
不管多不情願,眼下是肯定別無選擇的了。思凡跺跺腳,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離去。風洛還能聽到臨走時她信誓旦旦的甩下的話:“老頭,我還會再來的!”風洛笑笑,真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惆悵。
不知何時彥吾司的臉竟然在她面前放大,他擺着邀功的姿態,耍着無賴。
“小洛洛,我書房的那幾盆花好久沒曬太陽了,看在我幫你擺平這兩孩子的份上,你看……”
風洛想她當時一定是瘋了,竟然心懷着感激滿口答應下來。她早該想到那狐狸說的話,十有八九都是不可信的。幾盆花?明明是滿書房幾百盆好不好?!難怪很久沒曬太陽了。這是多麼巨大的工程!
風洛現在來來回回搬着讓人累死累活的花,越搬越氣憤,那狐狸就不怕她辣手摧花?!
直到最後一盆花落地,風洛直起腰總算舒了口氣。這時的她才察覺到周圍的空氣混合着特別的味道,風洛想那應該是這些花兒散發出的香味吧。想到自己還是第一次置身於花的海洋就有些興奮,之前的埋怨一掃而空。這些花長得很奇怪,顏色各異,卻無一例外都是小小的。如果只有一盆的花就顯得很普通,很容易被人忽略,但這麼多放在一起優勢就顯現出來了,像極了夜空中懸掛的星星。小小的個體匯成恢宏的圖案,緊緊地抓住了人們的眼球。
風洛忍不住彎下腰一再向花兒們靠近,她想摸摸它們的花瓣,更想清晰地感受它們的香味。然而,當指尖觸摸到第一個小花蕊時,她倒下了,嘴角還掛着微笑。
這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彥吾司養的花從來都不含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