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頭,好疼——
我微微睜開眼,身體有些痠軟,我無力地支起手臂,倚在牀頭,環顧四周。寬敞的房間,窗簾緊閉,不知是幾點,微弱的光線隔着窗簾灑進來,爲這裡增添了一抹寂寞的色彩。
這裡是——
我緊閉着雙眼,凌亂的畫面,急促的聲音,洶涌而來。
——“我怕我太理智而錯失了你;我怕我太驕傲而錯過了你;我害怕,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害怕。”
我哭訴着。
——“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會把我追回嗎?”
我乞求着。
我,就這樣將十年來隱藏的秘密在他面前一點一點的剖開。
——“你執念太深,所以纔將你禁錮到現在,我以爲五年時間你該放下,卻不知你還在等那個答案。”
執念太深,這便是他的答案?
——“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凌若蘭嗎?愛情就好像雙刃兩面,她能讓我心動,更能讓我痛苦,悲喜交加纔是無藥可醫的情毒,我抱她,擁有她,如漆似膠,卻還是飲鴆止渴,我感覺我對她,比她愛我還要濃郁,強烈到甚至讓我自己都匪夷所思,我的社交太複雜,所以只想要一份屬於自己的寧靜,她像晶瑩的水晶,讓我就想這樣捧在懷裡寵着,也喜歡她愛我時的小心翼翼。”
——“寧瑞,你信命嗎?我從前不信,可我現在信,就好像三十多年來的等待,是爲了尋找自己遺失的肋骨,我等她長大,等我擁有她,一直在茫茫人海中等到現在,她不是最優秀的,但或許是最適合我的。與她相擁的每一刻,我才能感覺自己的心跳,更能感覺我還活着。”
滴——
一點溫潤打在手背上。
他,終還是拒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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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中,霧氣繚繞,如夢如幻。就像他一樣,遠遠地看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卻終漸行漸遠。
“你喜歡她?”
“小寧,我很喜歡她。從來沒試着這麼喜歡過。”
當時,我是怎麼問他的?我怎麼會想到要問他呢?或許是心中那隱隱地期望,期望他會否認。
可,世事果然難料——
孟宸軒,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身黑色西裝,筆挺的身子,靜坐在餐廳的一角,側目望着正拽着他手臂的小女孩,面色冷然,眼底卻一絲柔和,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溫暖而迷人,讓我移不開眼。
那天,他是爲他的妹妹而來,也就是那個拽着他手臂撒着嬌的女孩,孟蕭情,我的學生。當初我爲了那高額的薪水,努力地教蕭情,想着她喜歡什麼,又害怕什麼,然後適時應對她。卻發現,那個心高氣傲的小丫頭,最爲驕傲的事情竟是讓這個男人對她刮目相看。他,究竟有怎樣的魅力?!
我擺弄着水中的泡沫,軟軟的、粘粘的。溫熱的水溫一點一點的沁入我的皮膚,卻始終暖不進我的心裡。
我還記得當初我爲了接近宸軒,以五年一次的卡拉爾國際鋼琴比賽爲由,說蕭情的鋼琴天賦很高,琴藝也很好,有參加這個比賽的能力。果然,他請了我去他們的家裡,做了蕭情的私人鋼琴老師。
我如願以償地住了進去,與他僅有一牆之隔。那厚厚的牆壁,冰冷剛硬,就像是要將他的心房與我永遠隔離,我邁步過去,更走不進去。
五年來,每次夜深人靜時,我都會倚靠在牀頭,偏着頭,耳朵緊貼着牆壁,冰冷的觸覺卻冷卻不了亂跳的心。天知道那時的我有多緊張?!
撲通——
撲通——
有時,我會天真地想着,這會不會是他的心跳。多麼可笑的想法。
呵——
我輕笑出聲。那時的我不就是那麼可笑嗎?!
可笑到,每天在窗前望着緊閉的大門,就爲了等到他回到家的那刻,我能出去跟他不經意間,“碰巧”撞見。還記得我找遍了各種理由,說來客廳是爲了倒水喝,他便囑咐保姆晚上要在我房間準備些茶水還有水果;說來客廳是因爲肚子餓了,來廚房找點吃的,結果從第二天晚上開始,每天晚上我房間的案臺上,便總會有些點心;我說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他便讓司機在我一旁照顧我。
他的細心,給了我希望,讓我溫暖,卻也無奈。理由一一用盡,就連去客廳的衛生間都用到了,結果想起自己房間裡便有,只好微笑轉身,灑脫離開,這是我最後的尊嚴了,我要牢牢握住。
最後我實在沒轍了,只好透過門縫,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身影走進他的房間,不過那時的他從未在我的門前停留一下,這麼精明的他,難道就不知道他每夜路過的房門其實是開着的?難道就不知道,我每夜都在這樣偷偷地看着他?
五年了,每天在他的面前,我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保持着高端大方,不露出任何破綻,可又有誰知在他的身後,我又是如何的慌亂無措。這段路走得好累,但卻是無怨無悔,漸漸地似乎成了習慣,習慣了以他爲中心,對蕭情好是爲了換的他的開心和肯定,對他的灑脫也是爲了換得他的欣賞。一直以來,我以爲與他有了默契,以爲在他心中有着特殊的位置。可是卻沒有想到,我始終都走不進那個我想要的位置。
他說他等了三十年,是爲了凌若蘭,那我呢?我又是爲了誰?————————————
站在洗手間的鏡子面前,此刻的我只身着一身浴袍,三十歲的我映在鏡子面前,高挑玲瓏的身姿,在奶白色浴袍的包裹下,顯露無遺,白皙的皮膚透着零星的水珠,透着無盡的誘惑。這,便是一直注重保養的我,只爲了他,我努力將我的青春留住。
我永遠不會忘記,蕭情在比賽中得到優異的成績,也因此受邀去美國繼續學習深造。她要出國,意味着,我也要走了。他知不知道,我心中的不捨?
算算日子,還只有半個月了。在那個“家”,只能呆半個月了。時間彷彿在跟我作對,加速前進着,我怎麼握都握不住。我默默地走進琴房,今天他們全家人都出去給蕭情慶功,而我找了藉口沒有去,我只想留在這裡,多留一會兒。我默默地走進琴房,一曲肖邦的c小調響起。那看似輕巧的節奏,又訴說了多少的哀愁?
曲畢,
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搭在琴鍵上,若有似無地撫摸着。
忽然,一杯紅酒遞到了我的面前,我頷首,睜大着雙眸,不可思議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孟宸軒,他回來了。
他輕笑過,坐在我的身旁,將手中的紅酒擱置在旁邊的架子上。
“do——”低低的聲音響起,拖得很長很長,漸漸地消逝在這靜謐的空間裡。
我側目,不解地望着他,不懂他要幹什麼?也不想懂他在幹什麼,我只知道,那時是我最近一次看他。
接着,一串音符不大連貫地響起,可是我又怎能聽不出來,這就是我剛剛彈的c小調中間的一小段。
“你,會彈?”我不禁問過,這些年來我竟還不知他會彈琴。
他側目看着我,四目相對,讓我有一時的慌亂、詫異。我緊鎖着他深邃如海的雙眼,甚至能看到自己無措的影子。
“不會。”他收回視線,從一旁拿過酒杯繼續品嚐。又望過我,“你,真的不要?”
“不了,我,我有些不舒服,不能喝酒。”我差點忘了,我正是以這樣的藉口沒有赴宴。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
“你,真的不會彈嗎?”我小心翼翼地詢問,這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珍貴,我不想如此蹉跎。
“嗯。”他放下酒杯,“只是剛剛看你彈了,對你按的鍵有些印象,想來我沒有記錯。”
我不可思議地望過,他這樣便可記住?!
“這首曲子很好聽,但就是太悲了。”低沉的聲音,性感、醉人。
我又一次深陷其中。
“是啊,太悲了。”我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曲譜,那些故事彷彿開始上演,“這首曲子是肖邦用來紀念他跟喬治桑9年的感情,他們的分開,是他一生的遺憾,可他卻用這首曲子告訴自己‘悲哀嗎?怎麼可能?我可是不在乎的,不在乎的,該怎樣就怎樣吧!’呵——可是真相隱藏在圓舞曲激動的悲哀裡,他的心潮在起伏翻滾。你說,他能做到真的不在乎嗎?”
我側目望過他,等着,靜靜地等着。
終於——
“你,果然是一名與衆不同的鋼琴師,怪不得我那妹妹在你手中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今天的榮耀,你居功至偉。”宸軒誠懇地跟我道謝,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的思緒收回,包括那呼之欲出的眼淚,硬生生地都逼了回來。就連那垂死掙扎的心,也都停止了跳動。
“蕭情很有天賦,能收到這樣的學生,也是我的榮幸。”又是這樣的話,這樣的語調。不過,此刻的我又是那般的不甘。五年了,五年的相處,到如今還不能有一絲的進展嗎?“不過,你若是真要謝我的話,我也不介意。”
“哦——”宸軒饒有興趣的看着我。
“做我的學生,將這首曲子學會。怎樣?”
他微微擰眉,不解地看着我。
說實話,其實我還是很幸運的,至少這樣的情緒,他是願意在我的面前展露出來的。想到此處,我心中一暖。
“通過剛剛,我覺得你也很有天賦,能收到這樣的學生,正是我的榮幸。”回以一笑。
他愣了一下,忽而一笑,搖了搖頭。端起了酒杯,細細品嚐。
我打開水龍頭,清水嘩嘩作響,我用雙手捧住,拼命地往臉上砸去。沁涼的感覺一次又一次毫無間斷地襲擊着我的臉頰,仿若是要將腦海中那一幕又一幕統統洗刷。可耳邊,那嘩嘩的水聲仿若奏起了那悲傷的音樂。我忘不掉,那半個月來,與他一次又一次的接觸;忘不掉,他彈琴時的高雅風姿。更忘不掉再分離的時候,我與他輕輕擁抱,像是陌生人般的禮貌,也像是知己般地相心相知,我告訴他,我很喜歡這首曲子,他回以一笑,“我也是。”
——我也是
是喜歡這首曲子?還是和我一樣,喜歡這半個月的點點滴滴?還是......
我伸手關住水龍頭,記憶戛然而止。
我看着鏡子中美麗卻又落魄的臉。無奈地笑了。
我留住了青春,留住了時光,卻沒留住他。
或許,他從未屬於過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身子,向房間走去,換上宸軒派人送來的衣服。一襲白色的連衣裙,端莊大方,很適合我。他果然還是關心我,果然還是懂我,只是從來未緊張過我。這一刻,我總算明白了,那五年來的關心和照顧,或許真的什麼都不是。
對着鏡子,我自嘲地笑了笑。
昨晚,我徹底地放下了自尊,如今我要一點一點地拾起。或許,我做不了他的女人,但卻是他所欣賞的女人。
轉身,邁步離開。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昨晚——
那杯酒——
寧瑞身上有着一種很神秘的色彩,今天我將她神秘的面紗摘下。不知道你們喜歡這樣的她嗎?忐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