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他出門時又恢復成了那個待人和善,笑容親切的穆當,昨晚的憂鬱和難受好像一掃而光,從不曾發生一樣。上午有貝螺準備的茶會,應該很忙,所以他想早點去幫忙。
人還沒走到小園圃,老遠就看見一處桃紅柳綠的所在,甚是漂亮,宛如新修的別緻小院。待他走近時才發現,原來從土坎到園圃空地那片都搭起了花架,黃的迎春花,粉的靚桃花,白的薔薇花,還有奼紫嫣紅的杜鵑花,全都成了花架上的點綴,完全是一派春日花都的景緻。
上了土坎,原本是一小片空地,平時只有一張古樹樁桌子以及兩根朽木樁子,此刻卻整齊擺上了長形矮桌,鋪上了柔軟的墊子,桌上各擺了一陶瓶插花,頭上的花架頂還綴了波浪形的細紗,細紗上撒了些花瓣,意境美不勝收,仿如仙境一般。
再往前看去,眼前更加開闊,原本小小的園圃已經擴了三四倍,綠植蔥鬱,繁花似錦,蜂蝶翩然迴旋其中,竟讓穆當有些不認識了。
“穆當哥,早啊!”貝螺捧着新剪的一束野薔薇花從園圃裡跑了出來。
“真是沒想到啊!只不過有一段時間沒來了,這園圃竟像從別處搬來的似的,好看得讓人迷眼了。”穆當讚道。
“你喜歡就好!對了,時辰尚早,你跟我去小酒坊瞧瞧!”貝螺笑嘻嘻地說道。
“還有個小酒坊?”
“就在那邊,走吧……”貝螺忽然看見穆當右手纏着白棉布,指了指問道,“穆當哥,你手怎麼了?”
穆當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沒什麼,一點皮外傷而已。去看你的小酒坊吧!我還不知道你打算釀酒呢!”
“是呀!釀酒師傅我都請好了,酒坊也快搭建好了。過了幾天,我那酒坊就可以開工了!穆當哥你記得來光顧我哦!”
“先嚐嘗口味兒再說吧!”
貝螺帶着穆當繞過了小木屋,小酒坊就修在小木屋旁邊。雖是小,但五臟俱全,屋頂已經基本完工了,要不了幾天就可以開始蒸米釀酒了。貝螺熱情地介紹起了小酒坊的各項功能,兩人聊了好一會兒,嬋於夫人就帶着她家那幾個親戚來了。
除了嬋於夫人的那兩個侄女兒,還有兩位夫人以及隨行的一個侄兒。貝螺先領着她們到各處轉了一圈,再請她們到花架下坐着喝茶。閒聊時,其中一位夫人低聲地在嬋於夫人耳邊說了一句什麼,嬋於夫人掩嘴笑了笑道:“你說他啊,他就是穆當啊!你之前不還問過我嗎?那就是穆當,我們獒青谷的聰明人。”
“那就是穆當啊!”那夫人趕緊往園圃那兒瞟了一眼,臉上流露出了滋滋喜氣兒,像看稀世寶貝似的。
“哪個是穆當?”同來的另一位夫人忙問道,“就是剛纔跟我們打招呼的那個?”
“是呢!是呢!你瞧,”那位夫人指了指正在園圃裡幫念衾挖香草苗的穆當道,“那個就是穆當!比聽說的長得還斯文好看呢!嬋於妹妹,那穆當少說也有三十歲了吧?”
嬋於夫人點頭道:“今年都三十一歲了。”
“還沒娶親?”
“沒有。”
“爲什麼啊?”那兩位夫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咳!這我哪兒知道呢?”嬋於夫人攤開手無奈道,“興許是沒看上吧!早先凌姬姐姐也給他說了幾位,可他都說沒那個意思,不急,還早,就這麼拖拖沓沓地到了這個年紀。怎麼?你們對他還感興趣?”
先說話的那位夫人,也就是嬋於夫人的大嫂笑道:“妹妹你老待在獒青谷你不知道外面的事兒。外面都傳開了,說上回獒拔大首領帶人去打烏陶族,多虧了這個穆當,說他聰明着呢,一個能頂仨。誰家要能有這麼一個女婿,往後的日子就不愁了!”
“喲,有那麼誇張嗎?”嬋於夫人微微皺眉道,“也不全是靠他啊!其他人就沒功勞了嗎?這誰傳的啊?一點都不靠譜啊!要是我們家昆兒去了,那就沒他什麼事兒了!”
“外面傳的我也是不全信的,不過今天這麼一見,我倒全信了!”這位夫人遠遠地打量着穆當,一臉丈母孃看女婿的表情笑道,“這後生雖是年紀大了些,可瞧着實在又穩當,最要緊的是腦子好,這樣的女婿上哪兒找去?我說嬋於妹妹,你可得幫幫自家侄女兒啊!”
“啊?”嬋於夫人都要哭了!
“要幫也得先幫我們家的啊!”旁邊那位嬋於夫人的二嫂爭道,“你家的才十五,我家的十七了,人家要挑也得挑十七的呀!你個十五的往前湊什麼湊?”
“十五又怎麼了?沒準他就喜歡十五的呢?”
兩位夫人居然爲了穆當爭了起來,貝螺坐在旁邊忍不住偷笑了起來。好了好了,本來是給獒昆哥辦的相親專場,沒想到卻成了穆當哥的相親專場了。獒昆哥這個炮灰看來是當定了。
再看看那兩位姑娘,也是斜着眼珠子藉口看花,不住地拿眼睛在穆當哥身上瞟啊瞟的,就只差把眼珠子貼穆當哥身上了。貝螺翻了個白眼,聳聳肩嘀咕道:“一點都不矜持,還貴親小姐呢!真不應該叫穆當哥來,白讓這倆丫頭佔便宜了。”
剛剛嘀咕完,嬋於夫人起身走了過來,拉起她就往小木屋那邊走去。進了小木屋,嬋於夫人一臉着急道:“貝螺,不行啊!你怎麼把穆當給請來了?”
“哇,您這是什麼話啊?我們穆當哥哪兒惹您呢?”貝螺故意逗她道。
“不行不行!你給我想個主意,讓穆當先走或者讓穆當去別處逛逛,怎麼都行,就是不能在我那兩個侄女兒跟前轉悠了。你沒瞧見那倆小丫頭片子,眼珠子都飄穆當身上去了!”
貝螺掩嘴笑道:“那也沒法子呀!誰讓我們穆當哥魅力難擋呢?女孩子都喜歡聰明的男人,穆當哥又是我們獒青谷第一聰明人,她們怎麼會不喜歡呢?”
“照你這麼說,我們家昆兒就沒戲了?”
“哎,未必嘛!她們興許只是圖個新鮮呢?一會兒還有其他獒青谷年青豪傑到,說不準她們的眼珠子又飄到別人身上去了呢?別那麼擔心,回去陪客吧!獒昆哥不是還沒閃亮登場嘛!你讓他打扮齊整點,玉樹臨風點,保準迷得那倆丫頭口吐白沫,跪地不起!”
“哎呀!”嬋於夫人合了合手掌,一臉懊悔道,“早知道就不該讓你請這麼多人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對了,我們家昆兒怎麼還沒來呢?不行,我得派個人去趕緊把他叫來!再不來,媳婦兒都給人搶走了!”
“趕緊去!趕緊去!”
兩人剛出小木屋,凌姬若水她們就來了。沒過多久,七蓮也來了。跟嬋於夫人家的親戚彼此認識之後,若水口氣幽幽地問了一句:“怎麼把七蓮大祭司也給勞動了?貝螺這臉面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啊!”
七蓮照舊一臉冷斂的笑容回道:“貝螺公主的臉面自然要給,往後她可是獒蠻族的主母,主母的臉面我怎麼能不給?”
“是呢!”若水笑臉盈盈道,“說來還真叫我羨慕呢!不單單是你這位大祭司,連我們獒青谷的穆智人也請來了,誰能說貝螺這臉面不是主母的臉面呢?凌姬姐姐,您瞧,穆智人倒是幹活兒一把好手,這麼聰明又能幹的男人您可得早點給他找個媳婦纔是,省得別人說他忙着爲大首領打天下,連媳婦都沒撈着一個呢!”
“哎喲,說得是呀!”剛纔那兩位夫人立刻接了話,一個勁兒的誇穆當,也順帶把自己女兒誇了一誇,急得旁邊的嬋於夫人都想罵人了!她家獒昆像是鑽了地洞似的,這會兒都還不出現,真是要把她急死了!
凌姬夫人忙着跟那兩位夫人聊天時,若水眼神挑釁地瞟了七蓮一眼,七蓮回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轉身對貝螺說道:“聽說你建起了小酒坊,領我去瞧瞧?”
“你對酒坊還感興趣?行,我領你去瞧瞧!”
貝螺正想轉身走,微凌夫人瑞善奶奶也來了。她只好讓阿越帶七蓮去瞧,自己先忙着招呼客人了。
阿越把七蓮帶到酒坊門口後,也忙其他事情去了。七蓮領着朱槿走進了酒坊,細細地打量着屋樑架子以及新修了酒槽子,點頭道:“還真有那麼個模樣了!”
“奴婢真不知道爲什麼貝螺公主又要釀酒了,原以爲她說來玩兒的,誰曾想還真蓋起了屋子。”朱槿笑道。
“你看她那一園圃的東西就知道,她是個辦實事兒的人,不像有些人只是嘴上浮誇罷了。”
“您是說若水夫人嗎?”
“她值得我說嗎?”七蓮臉上掃過一絲蔑笑道,“那種女人我壓根兒就不想說她的閒話……”
“大祭司,”朱槿忽然往後看了一眼,小聲道,“是穆當尊上。”
七蓮轉頭一看,果然是穆當進來了。她的眸光瞬間暗沉了許多,拂開袖子道:“朱槿,我們走!”
穆當攔了她的路,她擡起明亮且憤怒的雙眸質問道:“你想幹什麼?你不會是想在這兒鬧出點事兒吧?”
“朱槿看着外面,我跟她說幾句話。”穆當吩咐道。
“我跟你沒說!”七蓮拒絕道。
“我有!”
朱槿忙退到了一邊,把起了風來。七蓮扭頭往酒槽邊走去,停在蒸臺前冷冷問道:“你還想說什麼?還想罵我蠢嗎?昨晚還沒罵夠?”
“我昨晚說話的語氣是重了點,你不要生氣了。”穆當滿懷歉意道。
“我不想聽你這些廢話,有事兒就說,沒事兒我出去了!”
穆當伸手拍了拍蒸臺的檯面道:“昨晚鐵牛找到了兩個血鷹族的細作,你想見見嗎?”
七蓮臉色微變,死死地咬了咬下嘴脣道:“不想見!”
“我說過,虎威是不可靠的,他答應跟你聯手,絕對是另有想法的。不要再跟他有書信往來,也別再想東想西去謀劃什麼。你冒然行事,害得不止是你自己,還有你一族的人,你不想看着他們給你陪葬吧?”
“哼!”七蓮盯着那蒸爐臺冷笑了一聲道,“看來男人真的沒一個靠得住的!”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絕對不能去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個男人。你跟虎威利用峽谷暗道傳信的事到此爲止,我不會讓其他人知道,你也不能再跟虎威傳信了,明白嗎?”
七蓮臉色憋得青紫,扭頭想走時,穆當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輕聲低語道:“芙兒,回我一句話,你不會再跟虎威有往來了。”
七蓮甩開了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也不會再讓我跟他往來不是嗎?何必多此一問?你把白蘭派到我身邊,不就是爲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嗎?我在你眼裡就是一隻剪了翅膀飛不起來的鳥,神廟就是你給的籠子,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還能怎麼樣?”
“我讓白蘭看着你,只是不想你太沖動了,就像這回一樣。若是被寨子裡的其他人知道你跟虎威暗中有往來,你知道有什麼後果?不單單是你死,你那一族人都得死!獒拔是不會輕易放過背叛他的人的。”
七蓮緩緩垂下頭,表情痛苦地搖了搖頭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管我了?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多管閒事?”
“我知道你想殺獒拔,但現在不是殺獒拔的時候。”
“爲什麼不是?”七蓮擡起頭質問穆當道。
“你想過沒有?這時候殺了獒拔會有什麼後果?獒蠻族族內暗涌不斷,獒拔一死,獒戰還無法獨擋一面,整個獒蠻族會陷入內亂。一旦內亂,血鷹族和其他外族必會定像吞併東陽族一樣吞併了獒蠻族,到時候獒青谷內絕對會血流成河!所以芙兒,現在不是殺獒拔的時候,你明白嗎?”
“後果?你總說後果!你腦子裡全是那些後果!我聽都聽煩了!”七蓮有些激動地衝穆當嚷道,“我知道,你是獒蠻族人,無論如何你都會保住你的族人,保準你的家,你都會以獒蠻族的利益爲先。行,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但你能不能別來攔着我?就當我們從來不認識,從就當從前所有的事都沒發生過不行嗎?”
“行,除非我死了。”
七蓮整個人都泄氣了,雙眼一閉,咬着下嘴脣的牙齒在脣上狠狠地磨了磨,顯得既無奈又氣憤。
“我說過,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一定會保住你和你所有的族人。”
“你覺得我還會信你嗎?”七蓮聲音淒冷道。
“我還是那句話,你可以不信我,但你絕對不能去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男人。虎威是個心機頗深的人,他想利用你對付獒蠻族,這一點你不會不清楚。不要再和他來往,好好待在神廟裡,做你祭司該做的事情。”
七蓮緩緩睜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虎威不可靠,但只要能殺了獒拔,就算是不可靠的人我也想試試。”
“獒拔欠你的,我終有一天會找他算的,但不是現在,芙兒,真的不是現在。”穆當緩步靠近她,擡起帶傷的右手溫柔地在她發紅的臉頰上碰了碰。她斜眼瞟了瞟那受傷的手,沒再說什麼,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了。穆當扭頭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朱槿正想跟着她出去時,穆當把朱槿叫住了。朱槿低頭問道:“尊上,有何吩咐?”
“如果我再發現你幫着七蓮傳信,你知道後果的。”穆當表情凝斂道。
朱槿忙下跪道:“奴婢不敢了!奴婢以後再也不敢幫七蓮祭司傳信了!”
“我讓你去是爲了照顧她看着她,你竟然幫她跟虎威傳信,你真是不打算要命了?”穆當口氣嚴肅道。
“奴婢真的不敢了!尊上贖罪!”朱槿磕頭求饒道。
“沒下次,聽見沒有?”
“是!奴婢知道了!”
“出去!”
朱槿忙爬了起來,小跑着出去了。穆當在小酒坊待了一小會兒後也出去了。剛出門就迎面遇上了若水。若水手輕擡,白果立刻退到了旁邊等候。若水笑盈盈地走上前說道:“沒想到穆當你也在這兒,我剛纔聽貝螺說七蓮祭司也來這兒了,不知道還在裡面沒有?”
“早走了,夫人要找她恐怕得去園圃裡找了。”
穆當說完抽身想走,若水卻冷不丁地說了一句:“穆當你和七蓮交情不錯吧?”穆當停下腳步,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道:“夫人怎麼這麼問?”
若水笑道:“哦,我猜的。我猜穆當你和七蓮的交情應該比我和七蓮好吧?最近我因爲一些小事兒讓七蓮對我有所誤會,我就想能不能請你做箇中間人,替我說和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