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少許後,顏平擡起頭,慢慢說道:“晚輩自是人族修士,晚輩父母皆爲塵世凡人,我一家三口一直生活在東靈州趙國境內,當年得一貴人相助爲晚輩開脈,後有幸拜入出雲谷,方修行至今。顏平不解,前輩爲何有此一問?”
“呵呵,好一個滑溜的小傢伙,你身懷妖族血脈,難道不自知麼?”祝青雲冷笑問道。
顏平向高臺之上一抱拳,朗聲道:“此事晚輩原本並不知曉,只是在開脈之後那位貴人才告知晚輩,其所用開脈丹藥中加入了一滴妖族精血,這便是晚輩身懷妖族血脈之因。”
高臺之上,祝青雲雙目猛然一睜,一道厲芒直射在顏平身上,“既如此,你便如實告訴祝某,你體內究竟是妖族哪一部族血脈?”
“晚輩亦不知詳情。”
“你撒謊!”祝青雲高喝一聲,其聲若滾滾天雷,自顏平耳邊炸響,震得顏平心神俱顫,“祝某數千年來與妖族之人常打交道,見過、交手過的妖族大能數之不盡。但爲何,你一小小的金丹修士,體內血脈中蘊含的妖力祝某從未見過。且,即便數日前妖族三聖降臨此地,那三人所散發的妖力雖極爲強大,但爲何你此刻體內妖力之精純竟隱隱強過那妖族三聖一絲。這,你該如何解釋?”
顏平聞言,頓時語塞,只得再次回道:“晚輩確實不知其中詳情,請前輩明鑑。”
“好,祝某再問你,爲你開脈之人何在?你那塵世父母何在?”
顏平眉頭緊皺,低聲說道:“那位前輩爲晚輩開脈之時已油盡燈枯,不久便仙逝了。”說完,其輕輕張開左手,只見一顆定魂珠靜靜躺在掌心處,“晚輩父母當時已遭人所害,此珠內安放的便是晚輩父母魂魄。今日前來,便是想懇求諸位前輩施法爲晚輩父母重塑身軀,令他二老重生。”
唰!
聞聽顏平所言,高臺之上易冰藍與司徒道南同時望向祝青雲,祝青雲眉頭一皺,“祝某對重塑肉身之法確實略知一二。但,你之前所言均是一面之詞,其中有太多破綻之處,直到此刻,你還未說清自己到底是人族修士還是妖族化形之修。那麼,你所求之事,祝某不允。”
顏平聞言,目光直視祝青雲,右手緊握,強壓下心中一團怒火,高聲應道:“誅妖榜遍佈仙城據點,其上所記乃是衆修士誅殺妖族之績。諸位前輩一望便知,顏平至今已誅殺化形妖族數百名,低階妖獸更是無可計數。不但排在外宗金丹境弟子榜首,即便三聖宗內的金丹境弟子,所殺妖族都遠遜顏平。試問,若顏平爲妖修,豈會如此屠戮本族,豈會如此鋒芒畢露。再者,數日前西寧城被破,顏平受命護送皇甫太揚前輩之女。若顏平爲妖修,又豈會在千餘化形妖族圍困下浴血死戰,又豈不懂順水推舟之理?”
四周衆多修士聞聽顏平之言,頓時竊竊私語,議論紛紛。高臺一側,皇甫太揚白眉一揚,默然點頭,絲毫不掩飾其目中對顏平的欣賞之色。
皇甫太揚與莫不凡對視一眼,忽然齊齊邁步上前,向祝青雲等人躬身一禮,“三位宗主容稟,想我人族修士所用開脈之法繁不勝數,開脈丹藥中摻雜妖族精血者亦大有人在,但凡底蘊深厚的家族和宗門,莫不想盡一切辦法令後輩子侄多開經脈。依晚輩看來,顏平所言雖有遮掩之處,但其應是我人族修士無誤。此子年紀尚輕,性情剛烈有餘、沉穩不足,不如日後令人嚴加教誨,防其誤入歧途。如此,足顯三位宗主醇厚長者之風。”
司徒道南與易冰藍聞言,均默默點頭。
祝青雲掃了皇甫太揚與莫不凡一眼,卻是望向顏平,目光銳利,“那麼祝某再問你,你年紀輕輕到底是如何修煉到金丹境的?祝某修道數千年,更是遍覽典籍無數,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海族,怎從未見有人如你一般妖孽。這,你又作何解釋?”
顏平心中一滯,念頭急轉,卻是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硬起頭皮答道:“晚輩早年在鎮妖城歷練時曾誤食一枚不知名靈果,自此修爲大進,或許這全賴那異果之功。”
“一派胡言,此刻你還要誆騙祝某不成。除了被人奪舍以外,祝某還想不出有何異寶能令人修爲進境一日千里者。今日你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祝某便立時將你斃於此地。”高臺之上,祝青雲已勃然大怒,化神境無與倫比的威壓再次牢牢籠罩在顏平身上。
顏平悶哼一聲,一道血線溢出嘴角,緩緩流下。不遠處,出雲谷衆人無不面露擔憂之色。
便在此時,高臺上的易冰藍忽然曲指一彈,一道泛着晶瑩藍光的靈芒瞬間落在顏平身上。
顏平登時感覺識海內一陣劇痛,隨即下意識地運轉神識化解痛楚之感。片刻後,卻見易冰藍一揮手,藍色靈芒倏忽消散,其隨即輕輕說道:“我已用秘法探察過此子,此子確實不是奪舍之體,如此說來,其有如今的修爲,或許真是遇上了莫大機緣所致。”
祝青雲聞言,面色稍緩,卻仍是哼了一聲。
顏平左手託着定魂珠,心中卻極爲糾結,方纔祝青雲已出言拒絕相助,眼下自己要不要開口請求司徒道南與易冰藍。
臺上,祝青雲鄙夷地望了顏平一眼,戲謔說道:“你方纔所求之事,唯有祝某出手纔會有一線生機。即便你是人族修士,但你身懷妖族血脈,乃是祝某最厭惡之事,故此祝某不願出手。不過,你今日若能走到祝某身前一丈之內,或許祝某會回心轉意。”
此刻,祝青雲那足以崩山裂海的威壓仍牢牢定在顏平身上。顏平聞言,艱難地擡起頭望向高臺之上,澀聲道:“前輩所言當真?”
“自然當真!”
“好!”顏平聽罷高喝一聲,慢慢擡起左足。此時,其雙足上似被萬鈞之力壓住,幾乎絲毫動彈不得。
忽然,一道平淡的聲音忽然傳入顏平耳中,“祝前輩曾有一嫡傳弟子,天資卓絕,前途無量,此子亦身懷妖族血脈。後此子在衝擊元嬰境時妖族血脈異動,使其墜入魔道,叛出人族,此後更屠戮了無數人族修士。祝前輩忍痛,追蹤了其數十年,終親手將其誅殺。此事,更成了祝前輩心頭逆鱗。故其今日爲難你,實是事出有因。不若你就此回宗,待有機緣,老夫親自替你求情,如何?”
顏平尋聲望去,恰與皇甫太揚四目相對。顏平心中雖極感激皇甫太揚之言,但仍是堅定地搖搖頭,隨即緩緩向前踏出一小步。
此時,顏平距高臺足足百丈有餘。
廣場四周,無數道目光俱落在顏平身上,有嘲諷、有不屑,亦有同情、有擔憂。
踏!
顏平運轉神識之力,極爲緩慢地化解着籠罩自身的化神威壓,極其艱難地又向前邁出一步,渾身上下頓時傳來一股極大的阻滯,似有無數高山重重壓在其身軀之上,令其隱隱有難以喘氣之感。
顏平牙關緊咬,體內《鑄體訣》亦全力運轉,一點一點地抵抗着來自高臺之上的莫大威壓。
稍稍停頓了幾息,顏平漸漸適應了祝青雲的化神威壓後,腳步微動,一連前行了數丈之遠。但此時,化神威壓的阻滯感愈加強烈,顏平極其緩慢的擡起腿,身形微晃。
顏平雙手緊握,心中發出一記無聲的吶喊,腳步微顫地邁向前方。
四周一片寂靜無聲,低階弟子尚不能體味到顏平眼下處境的艱難,但衆多金丹修士卻是心中默默讚歎,此子果然妖孽,若是自身獨面化神大能的威壓臨身,莫說心生反抗,怕不是早已俯身在地,頂禮膜拜。
此刻,顏平體內《鑄體訣》已運轉到極致,其顫抖的雙足移動起來已然極其緩慢,原本之前還可邁出一小步,行了十餘丈後,其步伐已變成一步一挪。
顏平昂首望向高臺,目中一片沉靜執着,身軀雖顫抖地愈加厲害,但,仍不會令其停下前行的腳步。
深深吐納片刻,顏平毅然決然地再次邁步向前。
轟!
顏平氣息一滯,胸口似被一柄巨錘狠狠擊中,體內氣息頓時紊亂起來。
喝!
顏平喉嚨處似發出一聲低吼,丹田處金丹飛速轉動,與此同時,識海中的神識亦瘋狂外散,消解着壓在自身的無上威壓。
一步,兩步……一丈,兩丈……
顏平身軀在劇烈顫抖着,雙腳卻依然固執地向前邁去。
出雲谷衆人面色憂愁,望着不遠處顏平的身影,心中卻無措可施。
人羣中,秦無瑕俏臉蒼白,一串晶瑩的淚珠悄然滑落。
當顏平無比艱難地行至高臺七十丈處,一股磅礴沛然的巨力忽自高臺轟然壓下,其身軀如遭重擊,登時劇烈搖晃起來。
顏平雙手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金丹境六層的修爲轟然爆發,以最堅毅執着的姿態反抗着那道來自高臺之上的威壓。
嘀嗒嘀嗒!
一滴滴鮮血自顏平脣角慢慢滴下,緩緩落在其腳印旁。
那道倔強的身影,邁着執拗的腳步,迎着滔天的威壓,頑強的、不屈的一步一個腳印,不折不撓地挪向高臺。
其身後,只餘下一路深深的腳印,還有腳印旁那一滴滴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