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澤州,雲塵宗。
此刻,已是戌時。
再過片刻,吉時一到,羅冼與蘇沅芷的成婚盛典便即將開始。
大殿之外,忽有兩道身影匆匆趕來。
衆人聞聲,紛紛擡頭望去。
人羣中,蘇沅芷頓時喜上眉梢,只因,來人正是昨夜匆忙離去的周逸仙與許衡二人。
洛綺玉、蘇沅芷起身相迎,卻見雲塵宗衆人端坐一旁,似對二人恍若未覺。
待二人落座,蘇沅芷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輕聲問道:“兩位前輩,晚輩冒昧地問一聲,雲塵宗請前輩到月華宮爲晚輩煉丹,應與前輩十分相熟纔對。可爲何雲塵宗上下對兩位前輩如此冷淡,這其中,是否有何誤解?”
旁邊,洛綺玉的目光亦緊緊盯着二人。
許衡聞言,雙眉一挑,“是何人告訴你,老夫二人是雲塵宗請來的?”
周逸仙在旁不屑一笑,接口道:“雲塵宗?怕是沒有那麼大的面子請動老夫二人。”
唰!
聞聽二人之言,洛綺玉眉頭一皺,而蘇沅芷大驚失色,霍然起身,急聲道:“可兩位前輩曾說受人所託……”
許衡點點頭,“不錯,老夫二人確是受人所託爲姑娘煉丹,只是那人與雲塵宗並無半點瓜葛。”
“敢問前輩,那人是誰?”蘇沅芷聞聲色變,再次問道。
周逸仙與許衡卻微微搖頭,默然不語。
此刻,蘇沅芷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慌亂,頃刻間珠淚盈眶,顫聲說道:“這數年來,沅芷已將兩位前輩看作至親之人。今夜,沅芷即將出嫁,恐日後與前輩再無相見之日。難道此時,兩位前輩還要對沅芷隱瞞身份不成?請兩位前輩,告知沅芷真正身份!”
說完,蘇沅芷身軀一晃,竟然俯身拜倒。
周逸仙與許衡慌忙攙起蘇沅芷,“姑娘不可行此大禮。也罷,於今老夫二人也無需再隱瞞什麼。老夫二人來自東靈州,趙國……”
“東靈州……趙國……”蘇沅芷低聲喃喃,雙睫一顫,剎那間淚水漣漣,身軀一軟,便倒向洛綺玉懷中,仿似全身力氣瞬間消散不見。
洛綺玉伸手攬住蘇沅芷,將一道精純靈力度入其體內。蘇沅芷費力地睜開淚眼,注視着周逸仙與許衡,哽咽難言,“前輩,是他麼……”
周逸仙點點頭,“當年,他還是凝液境修爲,便曾找到老夫,請老夫在機緣巧合之時,爲你煉丹……”
蘇沅芷聞言,緊咬雙脣,無語凝噎。
洛綺玉摟着蘇沅芷,詫異問道:“那人僅僅凝液境修爲,便能請動道友?”
周逸仙微微一嘆,“不錯,老夫欠其情多矣!”
洛綺玉一愣,還待相問之時,就見雲塵宗一元嬰修士已閃身來到大殿正中,朗聲說道:“吉時已到,請兩位新人上臺,與諸位前輩見禮。”
隨後,一陣禮樂之聲傳遍整個雲塵宗。
洛綺玉見時機已失,輕嘆一聲,扶起蘇沅芷慢慢走向大殿正中,而蘇氏衆人陡見蘇沅芷如此神情,俱是不解。
羅冼亦見蘇沅芷面色不佳,以爲其不捨父母與師尊而心傷,不由地握住其雙手,溫聲說道:“沅芷,別傷心,以後我會陪你常常去看望他們的。”
蘇沅芷點點頭,卻是突兀地問道:“羅兄,你可知昇陽散?”
羅冼聞言一愣,搖頭道:“愚兄不知,不過你放心,等過幾天我便親自去爲你打探尋找,可好?”
蘇沅芷茫然地搖搖頭,不再言語。
羅冼目中閃過一絲疼惜,輕輕扶着蘇沅芷,與殿內衆人一一見禮。
大殿之中,凡來觀禮之人,對二人不吝溢美之詞,讚賞不已,更是紛紛拿出賀禮,當場送與二人。
蘇沅芷心緒不佳,當其走到蘇天醒與梅初雪面前時,屈膝跪倒,含淚叩首。
梅初雪愛憐地扶起蘇沅芷,低聲好言勸慰,“沅芷,娘也捨不得你嫁人。但羅冼丰神俊朗,天賦不俗,實乃人中龍鳳,且其這些年對你一往情深,歷經無數磨難仍癡心不改,你能嫁與他,爹孃也都安心了。”
蘇沅芷聞言,擡起淚眼,望着羅冼剛毅的側臉上那一絲滄桑之色,憶起其當年在鎮妖城時所歷的種種煎熬與折磨,心底忽地涌出一片柔情。
此時,羅冼亦回頭凝視着蘇沅芷,二人目光交織,情意綿綿。
當羅冼蘇沅芷參拜過殿內諸多人等,最終來到周逸仙與許衡身前時。
蘇沅芷目光澄澈,已然釋懷,其心知餘生有羅冼相伴,再無餘憾。
但其輕提裙襬,竟然對周、許二人再度行跪拜之禮。
周、許二人知曉其心意,默默受了其一拜。
但,此時的大殿內,羅天卻已心生怒意。
只因這大殿中,除了向羅天、蘇道全、洛綺玉與蘇天醒、梅初雪行跪拜大禮外,蘇沅芷獨獨向周、許二人行如此重禮。羅天實在不解,蘇沅芷爲何對二人如此恭敬有加。
而知曉其中緣由地,恐怕唯有洛綺玉一人。
周逸仙待蘇沅芷起身後,取出一隻儲物袋,遞給她,叮囑道:“待老夫二人離去後,你方可打開此物。其內,有一份驚喜送與你。此後,願姑娘與羅公子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蘇沅芷聞言,心頭涌起一片暖流,含淚點點頭。
許衡與周逸仙相視一笑,面向洛綺玉一拱手,“洛道友,老夫二人已打攪多時,這便告辭了。”
洛綺玉見狀,欲出言挽留二人,卻不知如何開口。
“且慢”,便在此時,大殿中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衆人望去,卻見羅天已站起身形,向周、許二人抱拳道:“兩位道友匆匆而來,盛典尚未結束便又匆匆離去,此事若傳將出去,怕會以爲我雲塵宗對兩位道友禮數不周,有意怠慢了。”
“非也”,周逸仙搖頭道:“老夫二人確有要事在身,得罪之處望羅道友不要見怪。”
“哪裡哪裡”,羅天哈哈一笑,“羅某懇請兩位道友耐心安坐,多飲幾杯喜酒,權當賣羅某一個薄面如何?”
“這……”周逸仙、許衡聞言不由面露爲難之色。
“哈哈”,此時,羅天身側一人大笑一聲,已飄身來到羅冼蘇沅芷身前,一伸手攝過蘇沅芷手中儲物袋。
蘇沅芷大驚,而殿內衆人見此亦紛紛皺眉。
來者恰是羅天之弟羅星,但羅星如此對待賓客,已是對周逸仙、許衡二人極爲不敬了。
而衆人心中明瞭,羅星此舉定是羅天授意而爲。
羅星毫不在意,隨口說道:“不知兩位道友送與我家晚輩何等貴重之物,羅某怕晚輩們不識貨,願替他們把把關。日後,待晚輩們回敬兩位道友時,也不至失了禮數。”說完,便欲打開儲物袋。
一旁,洛綺玉連忙出聲阻止,“羅道友不可。”
但,爲時已晚。只聽嘩啦一聲,儲物袋竟被羅星一手撕開,緊接着,一隻瓷瓶與一枚玉簡相繼掉落在地。
羅冼蘇沅芷震驚地望着羅星,茫然無措。
此時,周逸仙許衡二人已是滿身怒意。
許衡怒視羅星,冷哼一聲,“道友好高深的修爲,老夫佩服。但,就怕道友眼高於頂,不識得這瓶中之物。”
羅星亦冷笑連連,“羅某還真就不信道友之言。”說完,其抄起瓷瓶,揮手撥掉瓶塞。
唰!
下一刻,一枚泛着金芒、熾熱無比的妖丹赫然浮現在大殿之中。此丹至陽之力極強,離得近些修爲較低之人不得不運功抵禦。
洛綺玉閃身站在蘇沅芷身前,將其護住。
羅星瞪大雙眼,仔細端詳許久也無法得知此丹是何物,不由地怒道:“此物分明是一枚妖丹,其上妖力澎湃,兩位道友欲以此丹加害沅芷不成?”
“哈哈哈,井底之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道友也不過如此”,周逸仙放聲大笑,言語間毫不留情面。
羅星聞言只氣得鬚髮皆張,卻也不好發作。
許衡向洛綺玉一拱手,說道:“此妖丹乃是老夫一小友費盡心力所得,欣聞蘇姑娘大婚,特將其相贈。至於此丹來歷、用法,全在玉簡之中。洛道友,告辭了!”
說完,二人再不理會大殿中衆人,飄然而去。
洛綺玉見二人頃刻間已不見身影,無奈地搖頭一嘆,隨即揮手取過地上的那枚玉簡。
一抖手,玉簡浮在大殿半空,徐徐打開。衆人擡頭望去,其上字跡,一覽無餘。
“此丹,乃上古炎鳳一族金丹強者所贈,其內所蘊含的至陽之力,恰可壓制極陰玄脈。蘇姑娘服用此丹後,再不會受寒疾所擾,壽元將與常人無異,可放心修煉。待修至金丹境,便可徹底根除極陰玄脈……自此,壽元綿長,盡享天倫。”
大殿內,羅天、蘇道全、蘇天醒等人愣住了,洛綺玉、上官瑤等人也愣住了,在場衆人全都呆愣住了。
衆人均知曉極陰玄脈乃奇絕之疾,蘇氏宗族、月華宮、雲塵宗數十年來耗費無數心血都難以遏制此疾。不想今日竟有人以如此貴重之物相贈,若能根治寒疾,羅冼、蘇沅芷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竟是上古炎鳳一族的至陽金丹……若果真如此,則沅芷有救了”,蘇道全呆呆望着半空中的金丹與玉簡,喃喃說道:“只是,這是何方高人所爲,爲何不親自來此,老夫也好向其當面致謝。”
衆人冥思不解之時,唯有蘇沅芷怔怔望着金丹玉簡,心中低語,“前輩說此物是其一小友所贈,那小友會是他麼?他當年不是隕落在寒溪峽谷了麼?”
片刻後,殿中主持大典的那名元嬰修士回過神來,輕咳一聲,說道:“新人已拜過諸位長輩及親友,請移步臺上,飲下交杯之酒。”
羅冼、蘇沅芷聞言,相攜來到大殿正中,二人各取一杯酒,從彼此臂彎穿過,溫情脈脈地注視着對方。
羅冼虎目含淚,澀聲道:“沅芷,我羅冼今日在此發誓,今生,定會將你護得周全,不讓你再受半點傷害!”
“有夫如此,但復何求”,蘇沅芷雙眸泛起淚光,喃喃說道:“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二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羅冼喜不自禁,輕輕握住蘇沅芷的一雙皓腕。
殿內衆人,俱是面含笑意地望着二人,更有甚者,眸中也升起一團迷霧。
嗚!
恰在此時,一道清越嘹亮、宛轉悠揚的簫聲忽自虛空傳來,瞬間籠罩大殿,隨即傳遍整個雲塵宗。
簫聲仿似一曲仙樂,曲調舒緩清幽、低沉悠遠,竟使得殿內衆人剎那間恍若失神。
“這是一曲《凰鳳相棲》,定是有人以此曲遙祝二人婚典。雖不知吹奏之人身在何處,但其定是襟懷磊落之士,只因這簫聲之中,不摻雜一絲雜念,唯有祝福”,洛綺玉精通音律,此時已收回心神,望着殿內衆人輕聲說道。
衆人點頭,默默回味洛綺玉話中之意。
鏘!
數息後,伴着簫聲,忽有一隻百餘丈長的龐大火鳳從天而降,在大殿外的蒼茫夜空中,渾身浴火、振翅盤旋、引頸而鳴。
爾後,無數飛鳥竟自雲塵宗四面八方飛來,匯聚在火鳳身側,與鳳鳴相和。
火鳳繞殿盤旋數匝,突然張口向着虛空之上連噴出兩道極長的火焰,火焰一前一後,懸掛在星空上,照得此間天地仿似白晝一般。
衆人擡頭望着虛空中的奇異景象,心神俱震。
但,下一刻。
兩道火焰猛然碰撞在一起,激起無數的細碎星火,自虛空緩緩降落。
那漫天的星火,璨若煙花。
“簫聲三弄、百鳥朝鳳、焚天之焰、璀璨如花,此人,好大的手筆”,洛綺玉望着夜空中的盛景,喃喃低語。
人羣中,蘇沅芷耳中聞聽着那道世上再無人比其還熟悉的簫聲,一雙淚眼怔怔地凝望着虛空,心底默默唸着:“顏平,你果然還活着……”
身旁,羅冼伸手輕輕擦拭着蘇沅芷臉上的淚痕。
蘇沅芷身軀一顫,將頭慢慢倚在其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