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澤州,東海之畔。
兩道身影呼嘯而至,正是顏平與諦聽二人。
此刻,在一望無際、碧波盪漾的海面上,忽然躍出一隻極爲龐大的龐大鰩魚,鰩魚身形一展,幾達數百丈。
龐大鰩魚速度極快,眨眼間便來到顏平身前,隨即身形變幻化作人形,恰是海族姚逸。
“姚逸拜見主尊”,姚逸抱拳恭恭敬敬地向顏平施禮。
顏平見狀點點頭,微笑道:“無需拘禮。”
姚逸聞言挺立身形,“不知主尊來此有何要事吩咐?”
“小事爾”,顏平笑笑,隨即神念一動,已將其留在姚逸識海中的那道神識收回。
姚逸一愣,微微惶然:“主尊,您這是何意?”
“此間事已了,我收回神識,還你自由之身。自此,你不必再聽令於我”,顏平淡淡說道。
姚逸乍聞顏平之言,又喜又驚:“在下從未想過主尊會如此輕易便收回神識烙印,主尊之爲,在下佩服之至,今後若有需要在下出力之處,請主尊不要見外。”
顏平點點頭,隨即攜諦聽瀟灑地轉身離去。
姚逸則站在此地,默默注視着二人的身影,呆立良久。
東靈州,趙國,平陽城,平陽村。
此時的平陽村中,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人衆不下數千人,俱彙集在村中的主街上。
主街上,商販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引得許多婦人駐足觀瞧,而更多的稚童則最喜熱鬧,不停地在街道上嬉笑追逐,又唬得家中長輩呼喊呵斥。
這一日,恰逢平陽村每五日一次的集市。
與熱鬧的集市相比,此刻在離村中祠堂不遠處的一處宅院內,卻顯得異常寧靜,往來路過此地之人,望向此處宅院目光均有恭敬之意。
只因這處宅院內居住的,乃是趙皇敕封的鎮武侯李元盛。
有朝中官員在拜訪李元盛之時曾問道,整個平陽城都是鎮武侯的封地,爲何任城中奢華的府邸閒置,卻單單要遷到這遠郊鄉村中居住。
李元盛只是笑着搖頭不語,遠眺長空,目中盡是濃濃的思憶。
更令人驚奇的是,趙皇趙懷民只要身體無恙,每年的某一天必親至平陽村探望李元盛。
外人又驚又羨,嘖嘖稱奇。
今日集市,趙皇趙懷民再度駕臨平陽村,爲免擾民,卻是早早便悄無聲息地進村,來到鎮武侯李元盛的宅院中。
此刻的趙懷民、李元盛已是耄耋老人,但二人卻精神矍鑠,氣色極好。
兩人坐在院內大樹下的石桌兩側,正在品茗閒談,憶起年輕時的舊日情景,不時開懷大笑,又偶爾唏噓不已。
許久之後,已近午時,便有侍衛悄聲說道:“皇上、侯爺,該用午膳了。”
趙懷民聞言,慨嘆一聲,“只有在你這裡停留的一天,纔是朕心中最寧靜的時候,可惜,這樣的時日終究太少。”
李元盛笑笑,並未多說什麼,朝堂上的種種爾虞我詐早已掀不起其心中半點波瀾,故其這些年只承皇恩,但從不參與朝中爭鬥。
在他人看來,這正是趙皇最欣賞李元盛的地方,殊不知緣由並非如此。
只因當年,顏平曾爲李元盛留下了延年益壽的丹藥,李元盛將丹藥分給了趙懷民。
李元盛如此做,並非爲了自身榮華富貴。
而是因趙懷民,自登基之後每年必親至平陽村一次,到村中祠堂祭拜當年因武國入侵而無辜枉死的村中父老。
數年後,李元盛感其真心,遂贈藥趙懷民。
用完午膳,兩人在十餘名侍衛的護衛下向村中祠堂緩緩行去。
趙懷民、李元盛剛剛踏入祠堂大門,其身旁的兩名侍衛忽然眉頭一皺,倉啷一聲抽出腰間佩劍,飛身掠進祠堂,同時大喝一聲,“何人在此?膽敢驚擾聖駕!”
嗖!嗖!
啊!啊!
兩名侍衛身法迅疾,但進去的快,出來的更快,且兩人均是跌落在地,手捂右腕,手中佩劍顯然已被奪去。
餘下侍衛見狀紛紛抽出佩劍,將趙懷民與李元盛護在中心,面色極爲凝重。
李元盛疑惑地望着祠堂內,依稀看見一道青衫身影,其又驚又喜,目光似有企盼,顫抖地伸手推開身前侍衛,邁步走上前去。
趙懷民默默站在院內,欲言又止。
李元盛顫巍巍地走進祠堂,便望見一道青衫身影正在祭拜,其身前的火盆內,兀自有火苗在跳動。
青衫身影聞聽到李元盛的腳步聲,起身轉過頭,輕輕笑道:“元盛兄,別來無恙……”
“你……你是顏平?顏平!”
李元盛猛地緊走幾步,雙手緊緊抓住顏平的手臂,仔仔細細打量一番,哽咽道:“顏平,你終於回來了,愚兄還以爲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嗯,終於回來了……”此刻,顏平亦是動容,如今的平陽村,只有李元盛這一位舊友了。
院內,趙懷民聽到二人的交談聲,也走進祠堂,望着眼前一如從前的顏平,恍如昨日。稍頃,其抱拳拜道:“趙懷民拜見上仙!”
顏平聞聲點點頭,“你還算一位體恤子民的好皇帝,不枉顏某當年幫你一場。”
隨後,顏平便不再理會趙懷民,對李元盛說道:“元盛兄,我今次將父母接回,將在村中暫住一段時日。”
李元盛聞言大喜,“顏叔夏嬸在哪裡,快領我去拜見他們。”
顏平笑着搖搖頭,“不必了,你而今這把年紀,恐怕他們不會記得你了,讓他們靜靜吧。”
“也罷,你還回自己家中住吧,那裡本就僻靜,這些年我一直派人打掃着”,李元盛知顏平如此說,定有不爲人知的緣由,故未作勉強。
顏平心下感動,衝二人點點頭,身影瞬間消失。
顏平原先的宅院位於平陽村的東南角落,這些年平陽村雖外遷來不少民衆,但這一帶卻生人勿入。
望着有些斑駁的院門,顏平心似潮涌,目中不由泛起淚光。
良久,其推開院門,輕聲喃喃:“爹、娘,我帶你們回家了……”
來到父母房中,顏平揮手取出仙茯靈芝。
此刻,仙茯靈芝已完全枯萎的兩片肉翼上,輕輕包裹顏南英與夏清荷的肉身。
顏平將二人移到牀上,望着仿似酣睡的父母,心中瞬間涌起無限思憶。
唰!
片刻後,諦聽現身房中。
顏平回過神來,轉頭看着諦聽,微笑中神念一動,已將諦聽識海中的神魂收回。
諦聽一愣,不解地望着顏平。
顏平輕笑:“諦聽,你走吧,天地廣闊,該是許你自由之時了。”
諦聽聞言,默默注視着顏平的臉龐,忽地笑道:“這一世,你趕不走我的,主尊……”
顏平眨眨眼,“好,那你便留下,等着我將啓辰星生靈接回的那一天……”
其實,這些年來,顏平、諦聽兩人之間從未有主僕之分,而是像兩位相知多年的老友,平淡如水,卻又不離不棄!
“諦聽,再幫我一個忙,替我搜尋一門神識攻伐之法。此外,人族各宗、妖族各部煉丹煉器時所遺棄的廢丹、廢器,亦統統收來。”
“好!”諦聽點點頭,隨即轉身離去。
息壤、蒼梧神樹、陸吾血脈……諦聽知悉顏平的諸多隱秘,卻從未多問。
此刻,房中忽然靜了下來,顏平便坐在牀邊,默默守護着顏南英與夏清荷,靜靜等待着二人甦醒的那一刻。
夜幕降臨,白日間的喧囂在這一刻漸漸隱去,整個平陽村炊煙裊裊,偶有幾聲犬吠,一派寧靜祥和。
月朗星稀,蟲鳴寥寥,一道低沉的簫聲忽地響起,隨即慢慢傳遍整個平陽村。
所有村民聞聽到這陣簫聲,俱是一愣,“這是誰家響起的吹簫聲?怎得以前從未聽過……”
唯有李元盛,站在院中,閉目聆聽那熟悉的簫聲,神思恍惚回到那段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
許久之後,簫聲漸漸低不可聞,平陽村的村民卻意猶未盡,仿似在簫聲之下,所有人俱有一股極爲舒適之感。當夜,所有村民睡下之後,都度過一個從未有過的安眠之夜。
顏平靜靜地坐在牀邊,望着牀上尚自安睡的父母,心中忽地一痛,“父母即將醒來,可我的無瑕,再也回不來了……”
模糊的淚眼中,一道倩麗的身影似悄悄浮現眼前,那絕美的女子亦深情地凝望着顏平,忽而展顏一笑,舉袖輕舞。
顏平手中拎着一隻酒罈,慢慢地、一口一口地輕抿着,淚水混着酒水一齊落入口中,那醇厚的酒香,留在脣齒之間,良久不散……
只是,在濃郁的酒香之中,那淚中一絲淡淡的苦澀卻始終不曾消逝……
那哀傷的青衫男子,孤獨寂寥地獨坐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牀上的顏南英與夏清荷眼皮忽有顫動,手指亦輕輕抖動數下。
顏平大喜,父母即將甦醒。只是,二人原本紅潤的臉龐上竟漸漸生出幾絲淺淺的皺紋,且有數根白髮夾雜在一頭黑髮之中。
長長嘆息一聲,顏平知曉,父母雖能復生,但魂魄離體甚久,且這肉身並非原本之軀,相互融合間,仍損耗了不少生機。
唰!
就在此刻,顏南英與夏清荷同時睜開雙目,許是久未見過陽光,二人忽感到目中微痛,遂下意識地伸手擋在雙目之上。
“爹!娘!”
顏平輕聲呼喚着,跪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