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河做了一個夢。因爲迷陀花的緣故,做的一個夢。
夢裡,她見到了夜琓,他穿着戰袍,一手握劍,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不知爲何,她就站
在一邊看着。她不上前去,也不離開。直到他突然回頭,看見了她。
那一瞬間,他朝她笑了。身後的軍馬突然退去,只留下他和她。他朝她伸出手,有風吹來,一樹桃花盛開。場景突然轉變,他們來到了晉宮城裡,御花園中,兩兩對望之間,他突然對她說了一句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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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聽清楚。想要再問的時候,他的身影卻逐漸淡去,直到看不見。
四處起了迷霧,越清河站在迷霧之中,看不見任何人,只能聽到一個女子的哭聲,哭得很傷心很傷心。好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樣。她扭頭尋找,最後卻發現,發出哭聲的人是自己,抹了抹臉,全是眼淚。
隨後聽到有人說話。
燕長吟站在牀邊,抱着劍問阿蔓,“她怎麼還沒有醒?“
阿蔓伸手貼了貼牀上睡着的人的臉,她的眼睫不住顫動着,下一瞬間,一顆晶瑩的眼淚慢慢地滲了出來。
“看來,她做了個很傷心的夢啊。不過放心,很快她就會醒來的。一般人都無法忍受這樣的悲傷,會從睡夢中醒來。“
阿蔓收回手,從從容容地對燕長吟這樣說,她眼神坦蕩,好像昨晚發生的一切不過也是一場夢罷了。
“不如你先去吃早飯吧。”
她提議,燕長吟沒有動,仍舊站在原處,阿蔓知道他這是要等牀上的姑娘醒了再離開的意思,她無所謂的笑笑,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水。
“你不用開門做生意嗎?”
燕長吟看着她坐下,覺得有些奇怪,他一貫起得很早,天還沒亮就醒來了,以爲店裡不會有人,誰知道一起來打開門卻發現阿蔓正笑吟吟地捧着一盆熱水向他走來。
眼中很精神,沒有絲毫的疲倦。他看清她生得容貌俏麗,年紀不過二十左右。今天她鬢間沒有再別迷陀花,整個人宜室宜家的樣子。
燕長吟並不是好奇,只是他要確認這個女人的身份,現在對他而言,這個阿蔓有許多神秘的地方。像謎團一樣。
“你們就是我的生意呀。”阿蔓喝了口冷茶,笑着回答。
燕長吟偏頭看了看越清河,她眼睫顫動得更厲害了,眼淚順着她的臉龐滑到下巴處,整個人可憐極了。
她到底夢見了什麼?
“看來,你這個恩人夢見了她想見的人啊,如此悲傷卻還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阿蔓順着燕長吟的目光瞟了一眼越清河,語氣裡帶着淡淡的感慨:“不如我幫你叫醒她?”
燕長吟猶豫了一下:“不,還是不要,讓她多見一會吧。”
隨後突然想到什麼,轉頭盯向阿蔓:“你們的迷陀花作用就是這個?讓人昏睡。夢見自己想夢見的東西?“
阿蔓輕鬆地笑起來,她這個人,無論何時臉上都帶着笑。但她的笑容又各不相同。
“迷陀花的作用很多,最好的作用是止痛。但也有點讓人昏迷的功效。”
阿蔓答非所問。燕長吟沉默不語,最後想了片刻,才擡頭看着她,認真地問:“只要用得夠多,就能夢見自己想夢見的人嗎?”
他的如月,多久沒有入他夢來了?
阿蔓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嚴肅,“你想做什麼?那是絕對不能試的!這位姑娘之所以會這樣,不過是因爲她體質虛弱,所以引發了這樣的幻覺效果,而你,如果單單是爲了想讓自己夢見想看見的東西而這樣做,你會沉浸在夢境裡無法自拔,永遠也走不出來的。而且,迷陀花會讓人上癮。”
燕長吟聽她這麼說,心裡那點涌出的期
待慢慢消失了,不再多問,轉過頭來。
他知道自己要什麼。那些只是幻覺。
阿蔓看他如此清醒,慢慢地再喝了一杯茶水。有些苦澀。
要是世人都像他這麼清醒就好了。不被幻象所迷惑。能夠接受那些已經失去再無力挽回的事實。
房間裡陷入沉默,燕長吟和阿蔓各自心事重重。
越清河就在這時醒過來了。她睜開眼,望着帳子發了一會呆,然後像是記起了什麼,擡手抹去了臉上溼漉漉的感覺。轉過頭,看到屋子裡一站一坐着兩個人,有些驚訝,然後馬上起身,道:“你們等我很久了?”
越清河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久。纔來。”
燕長吟道。說完阿蔓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姑娘有身子的人,理應睡得久一點。”
等越清河清洗完畢,三人一道下樓吃早點。
大堂裡靜悄悄的,越清河扶着腰往下走,不禁問道:“阿蔓姑娘,夜歸只有你一個人嗎?”
阿蔓點頭稱是。
“只有我一個人,不過你放心,既然給了房錢飯錢,我就會讓你們吃好睡好。”
說着她轉身去廚房端了一大盤香氣怡人的花捲出來,隨後是一大盅紅豆粥。
她笑笑:“不知道你們是哪國人,所以暫時只做了這些,你們明天想吃什麼,我再做。”
越清河看向燕長吟,目光暗了一暗,道:“我們可能今天就走了。”
阿蔓略挑眉:“哦?今天就走,你們要去哪?”
越清河有些遲疑,她不知道眼前的人信不信得過,但看到燕長吟沒有阻攔她說下去,於是她便道:“其實我中了毒,來這裡,就是爲了找到能解毒的大夫。”
“大夫?”
阿蔓饒有趣味地看了看她。隨後笑起來,很是開心的樣子,“我就是大夫呀。”
“你就是大夫?”
越清河吃了一驚,眼前年輕貌美的女子是大夫?
“怎麼?不信。”阿蔓難得笑裡帶了真誠,她伸出手,說:“把你的手給我,我幫你看看是什麼毒,要大老遠跑來這裡。”
越清河又看了看燕長吟,將手伸出去。
阿蔓的手指冰涼,搭在越清河的手上,讓越清河縮了一下,阿蔓對她抱歉一笑:“我素來是這樣。”
越清河搖搖頭表示不介意,請她繼續看下去。
阿蔓把着她的脈,眼睛閉上,片刻後笑了笑:“嗯,你的孩子很好,快六個月了吧。”
越清河還是第一次從大夫耳中聽到了關於孩子的事情,她頓時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猛地點頭:“是的,快六個月了。”
時間過得還真是非常快,六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
阿蔓得到認同,臉上的笑容越發開心。她的手放在越清河的手腕上,繼續往下看,突然,她感受到了什麼,臉色一變,猛然睜開眼,不可思議甚至震驚地看着越清河。
越清河和燕長吟都被她的反應嚇到了。
阿蔓猛地將搭在越清河手腕上的手抽回來。像是她手腕上有什麼東西是不可觸碰一樣。
然後,手指顫抖地指着越清河,臉色變得慘白:“你……你怎麼可能還活着!!!”
聽到這句話,越清河夢裡的意象突然回放在她腦海裡,在夢裡,她一個人獨自在迷霧裡悲慟地哭着,因爲她體會到夢裡的意思——生離死別。
如今聽到阿蔓這樣一說,她將兩處連接到一起,頓時明白了什麼。手猛地攥緊,死亡這個詞,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擺在她面前。
燕長吟擡頭,按住了手裡的劍,淡淡地,卻極具殺氣地看着阿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蔓
從起初巨大的震驚裡緩過勁來,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激烈了,馬上露出一個笑來彌補,但此時她的笑那麼勉強無力。
她看着越清河,從她的臉色中明白,其實她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便說:“恕我才疏學淺,只能從姑娘的脈象中看出姑娘的孩子一切安好,其餘的……”
越清河搖了搖頭,也勉強笑道:“阿蔓何必爲我隱瞞,我其實也知道得差不多,我只剩一個月,不,甚至一個月都不到能活了吧。可是……我真的想活下去,就算是活到能把孩子生下來的時間也好,你有沒有辦法……”
看阿蔓的神情,越清河將解毒二字吞下,改爲了:“你有沒有辦法幫我拖延些時日。”
阿蔓遲疑着,頭一次懷疑自己的醫術,燕長吟覺得她是一個謎團,她又何嘗不對面前的這兩人感到深深的好奇呢?
昨夜她聽到燕長吟的房裡咳嗽了一整夜,北風颳了多久,他就咳了多久,也許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其實也是一個病人。而這個身懷有孕的女人,她說想解毒,可是她身上何止是一種毒?
她雖然學得不精,但在這迷陀城中,也算是對毒有三分了解的人。繞是她也只能看出,她氣脈不穩,整個內腑都被毒素侵佔了。別說是解毒了,她還能活着,她的孩子還能安然無恙就已經是奇蹟了。
可是,她怎麼能說得出口呢?
在心裡轉過這些念頭,最後阿蔓深深嘆口氣:“這位姑娘,我想,你只能去我的師父那裡看看了。”
“你的師父?”
越清河又是驚訝又是歡喜,“你還有師父?”
燕長吟放下了按着的劍,眼裡也浮現出一點期待:“那麼,她的毒,能解的開?”
阿蔓搖搖頭,“我不知道。首先,雖然我師父對毒的研究的確比我高出許多,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再次,就算知道他在哪裡,我也不確定能不能勸動他爲你看病。最後,就算他答應爲你看病,我也不能保證你身上的毒能不能解。”
聽起來就覺得十分複雜。越清河沉默了,燕長吟再一次說:“就算只有一絲希望,你也要嘗試!決定不可以放棄。”說完看向阿蔓,“我們現在就去找你師父。”
阿蔓笑了笑,這次是真心實意的:“我勸你,在去找我師父之前,還是先看看你自己吧,這麼冷的天氣,你不能出門,一出門就會咳嗽不止。大概你早些年,肺部受過重創吧。”
越清河看向燕長吟,眼神擔憂,這一路來,白天還好,一到夜晚,溫度降低,燕長吟就不停地咳嗽。聽得她心都揪起來了。
阿蔓的確是大夫,她分析得不錯,燕長吟的肺部是受過傷,而且那傷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夫君夜琓,在戰場上,一箭,刺穿他整個身體。留下一到冬天就會咳嗽的病症。
一想到燕長吟的傷是夜琓造成的,越清河就覺得對燕長吟有種愧疚,她央求阿蔓:“能給他治好這個咳嗽嗎?”
阿蔓剛要說話,燕長吟就打斷了:“我是不會治的。此生我的大夫只有如月一個。”
他毫不猶豫想也沒想就說了這樣的話。
越清河剛想勸他,突然想到,寧如月走後,他懷着對她的思念過得如同沒有靈魂一樣的日子。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和寧如月重逢吧。
所以,他怎麼可能還會想要治病,他該是巴不得,自己早早結束生命,去黃泉碧落,與寧如月重逢纔是。
阿蔓歪了歪頭,看看越清河嚥下的話,看看燕長吟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嘴角扯起一個笑。
還真是有趣又神秘的客人。
寧如月?那是誰?
阿蔓饒有興趣地想,雖然兩個人都有些麻煩。不過這麼一來,未來的日子,倒不那麼無趣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