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身邊便是污穢不堪的便桶,陣陣惡臭從內裡散發出來,正常人或者聞一下便會噁心嘔吐,但野狗卻似乎已經習已爲常了,面無表情的他便如一具殭屍一般地躺在哪裡,除了一雙眼睛,仍然非常明亮。
他還沒有死,但卻比死更慘。他的丹田氣海被破,一身武功毀於一旦,現在的他的身體狀況,比起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人還要差上許多。但苦難並不止於此,他被挑斷了腳筋,再也無法站起來行走了。
這間牢房之中,關着的都是一些窮兇極惡的傢伙,或者某些人的本意,是讓野狗無聲無息的死在大牢裡,但野狗卻活了下來,只是身上添了無數傷口,在大牢之中,自然是無人給他醫治的,這些傷口發炎,化膿,散發出來的腐臭氣息,比一邊的馬桶也強不了多少,換作一般人,只怕早就痛不欲生了,但野狗就真如那些生命力異常頑強的流浪野狗一般,硬生生地挺了下來。
他活着,就像一條野狗。
牢房裡的其它人已經不再去打他的主意了。哪怕野狗再也不能站立起來,但想要弄死他,要付出的代價,也不是這些人願意承受的。這些天來,已經有五具屍體被從這間牢房裡擡了出去,他們都是在企圖弄死野狗的時候,反被野狗弄死的。
雖然沒有了武功,但常年在戰場上磨練的技巧卻仍然在。當最後一個被野狗一口咬在咽喉之上,鮮血大口大口地被野狗吞嚥的時候,整個牢房裡的人,無不如同看着魔鬼一般地盯着野狗,渾身發抖。
而野狗卻笑了。
哪怕只是大牢裡最骯髒的一角,也是野狗拿命換來的。他不怕死,但他現在卻無比渴望的活下去,哪怕就像一條野狗,因爲他還沒有看到叛徒的下場呢!
牢門咣噹一聲打開了,柵欄裡的犯人們都不安地縮向一角,緊緊地擠在一起,因爲牢門的打開,便意味着又將有一人被帶出去,而關在這間牢房裡的人,被拖出去一般就只有一個下場,死。
闖進來的是如狼似虎的士兵,看着這些士兵徑直走向最裡頭的野狗,牢房裡齊齊傳來了一陣輕鬆的呼氣之聲。與這樣一個喝人血,吃人肉的魔鬼關在一起,於他們而言,其實也是一種莫大的壓力。
士兵們從地上拎起野狗,拖着便往外走去。
啪噠一聲,野狗被扔在了大牢外的地面之上,重重地跌在地上的野狗鼻子撞在堅硬的石板之上,鮮血滴滴噠噠地流淌下來。
翻了一個身,躺在地上的野狗閉着眼睛並沒有馬上睜開,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大牢太久,眼睛還不太適應外面強烈的光線,但鼻子卻嗅到了那與牢中截然不同的清新氣息,他有些貪婪的大口地呼吸着,大張着嘴巴,就像是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四周一片靜寂,野狗緩緩地睜開雙眼,先是看了一眼頭頂之上那燦爛的陽光,然後才雙手撐地,讓自己坐了起來。
是自己終於到了人生的盡頭嗎?他們當然不會放過自己,自己在大牢裡活了下來,他們現在自然得親手來取自己的性命了。
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着嶄新的盔甲,身繫着大紅披風的將領,亮麗的頭盔之下,那熟悉的模樣,野狗這一輩子也不會忘,多少次在夢中,自己鋒利的牙齒曾將眼前這個人啃得面目全非。
段暄,剪刀!
那個過去的兄弟,這個現在的敵人。
讓野狗恨之入骨的敢死營的叛徒!
他嘎嘎的笑了起來,聲音嘶啞,如同地獄之中的魔鬼。“升官了呵!當上了將軍了哈!你身上的披風好紅啊,那是敢死營上千兄弟的鮮血染紅的吧?”
剪刀盯着地上的野狗,臉上神情極其複雜,有憐,有恨,有苦,有澀,有怒,有哀,七情六慾,似乎在這一刻,全部都在他的臉上交錯閃現。
“我現在是安陽城的郡兵統領。”他看着野狗,靜靜地道。“你說得不錯,我能坐上這個位子,的確是踩在敢死營兄弟的屍體之上。”
“沐猴而冠,你仍然是一隻猴子,永遠也別想變成人!”野狗譏諷地道。
“你罵我不是人沒關係,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把自己當成人了。”剪刀走到野狗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挑斷你的腳筋,將你扔在牢裡的人並不是我,是楊義。這段日子,我在協助內衛做着另外一件事情。”
野狗冷笑:“現在你回來了,第一件事當然得殺了我,是不是?”
剪刀搖了搖頭:“殺你?野狗,你又錯了,我有何必要殺你?野狗,不管怎麼說,我們曾當過多年的戰友,你救過我,我也救過你,你瞧瞧,我回來了,接替楊義成了安陽郡的郡兵統領,第一件事便是查找你的下落,將你放了出來。我今天來,不是來殺你的,更不是來你面前炫耀的,我是來放你走的,你自由了,現在你想去哪裡便去哪裡!”
聽着剪刀的話,野狗先是一楞,接着冷笑道:“放了我,你就不怕我找你報仇?”
看着野狗,剪刀大笑起來,“找我報仇?野狗,看看你現的模樣,你當真變成一隻野狗了,不,你比野狗還要不如,你拿什麼找我報仇,用你的手撓我嗎?還是用你的牙齒來咬我?”
他冷笑着,盯着野狗,“敢死營中,我最怕的人是秦老大,可是他已經死了,你關在牢中不知道吧,朝廷在月前已經在上京公開凌遲處死了秦老大。至於你,我從來就沒有怕過你,別說你現在這副樣子,就算是你完好無缺,我又何懼於你?你就像你的綽號一樣,腦袋裡面也長滿了肌肉。”
野狗呸的一聲,一口血沫吐了過去。
剪刀側身避讓,“秦老大死了,我再也沒有什麼可懼怕的人了,所以我念在過去我們兩人的交情之上,放你一馬。滾吧,隨便你滾到哪裡去。”
野狗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剪刀,突然大笑起來,“真得放我走嗎?”
“當然。”
“好!”
野狗坐了起來,費勁地將兩隻廢掉的腳盤在一起,兩手撐地,慢慢地向着大門處移去。短短的距離,他卻走了很長時間。終於,他爬出了門檻。
回過頭來,他看都會剪刀,冷笑道:“剪刀,咱們兩人一齊在敢死營中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是,你最怕秦老大,秦老大死了。但我知道,你還怕舒大夫,你還怕常小貓。因爲他們兩人與我與和尚不一樣。你留下我,不是你什麼善心大發,你是想利用我誘他們出來。”
看着剪刀微變的臉色,野狗大笑起來。
“你知道,只要小貓,大夫他們知道我還活着,肯定會想法子救我出去,你想將他們誘進城來,然後一網打盡是不是?常小貓現在沒了妻子,沒了兒子,腦袋說不定會發熱,舒大夫倒冷靜,可惜的是武功卻不高,如果他們真來了,你就有機會將他們全殺了,然後安安心心的去當你的將軍是也不是?你嘴裡說着任意我來去,可是我清楚得很,我要是想出城去,肯定便會有人阻止,我說得對也不對?”
剪刀的臉皮漸漸發青。
“放心,雖然我知道你的用心,但我仍然會老老實實的呆在城裡,因爲我知道,常小貓和大夫要麼不來,要真來了,便一定能取了你的性命去。哈哈哈,我雖然廢了,但我眼睛還沒有瞎呢,我還等着看你的下場呢,哈哈哈!我找個地方去曬太陽了,一定會找一個你隨時隨地都能看到我的地方好讓你安心。不送不送,我走了!”
大笑聲中,野狗兩手撐地,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看着野狗的背影,剪刀的手猛地握住了刀柄,手上青筋畢露,刀卻終是沒有拔出來。
房山深處,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間簡陋的木屋之前,在他身邊,一個略顯瘦弱的青衣中年人含笑而立。
“秦風,有些捨不得嗎?”舒暢笑道。
秦風哈哈大笑,“沒有舍,哪來得。舒兄,這一次我踏出房山,以後前進的每一步之上,必然充滿了血腥和危險,你當真要跟着我嗎?你本江湖一遊醫,何不逍遙自在去?”
“你如此精彩的人生,怎麼有缺少了我這個旁觀者呢?再說我還沒有弄清楚你身上發生的問題呢,怎麼,要過河拆橋嗎?”
“你可莫後悔纔好,有你這樣一個神醫跟在身邊,我行事可就更肆無忌憚了一些,只要還留一口氣在,總能讓你撈回來。”
“別,我能救人,可不能救你這樣的傢伙,你就不算是人了,哎,我現在天天在想,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呢!”舒暢摸着腦袋,一臉深思的模親。
“滾一邊去,你嘴裡總是吐不出象牙來。”秦風大笑着,手一揮,一柄小刀從手中飛出,徑直奔向那間他住了數月的木房子,哧哧之聲不絕於耳,轉睜之間,一幢木屋已是變成了一地碎木屑。“走了,我們先去討債啦!”大笑聲中,收回小刀,轉身向山外的道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