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得太狠了.”宿遷與江上燕前肩站在河堤之上,看着奔騰咆哮的河水,搖了搖頭道:”都是些無知的百姓而已.”
“當他們拿起武器向我衝來的時候,就已經不是百姓了.”江上燕冷冷地道.”當他們把我的部下的腦袋砍下來掛在堡寨之上炫耀的時候,便是我的生死大敵.”
宿遷有些詫異地看着江上燕:”你心中的恨意太濃,我還以爲你跟我一樣心情會很複雜呢?”
江上燕哈哈一笑:”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復雜.宿將軍,當年我爲了能回大楚效力,抵抗齊軍入侵,曾在大明宮城外跪了幾天幾夜,陛下最初根本就不允許我回來.”
“這我知道!”宿遷點頭道.
“那時的我對大楚真得是非常有感情的.”江上燕道:”可是後來,這些感情被一點一點的磨沒了.我就想不明白了,大明也一直在打仗,就沒有停歇過,可爲什麼大明越打越富有?百姓越打越有錢?而我們大楚,卻越打越窮,打得百姓都吃不上飯了.每一次當我率領軍隊得勝歸來,看到那些衣不蔽體的老弱婦孺還在拼命地在田地裡勞作的時候,我就沒有一點得勝歸來的欣喜.”
“大明皇帝陛下治國之能,的確無人能出其左右.”宿遷認真地道.”你大概和我一樣,都希望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早些過上好日子這才歸順大明的是吧?”
“有這個因素,但更多的,是現在我對這個國家只剩下了恨.”江上燕冷冷地道:”當程務本大帥死在上京城郊外的時候,我的心裡就只剩下恨了.我就想打進上京城去,揪住閔若英的衣裳,問他一句,爲什麼?所以,攔在我面前的,都是我的敵人.”
“陛下可能會斥責你,你要有接受懲罰的準備了,雅畈縣的人,被你殺得只剩下一半人了.”宿遷沉默了半晌道:”這對於我們以後攻打相州其實是有害的,那邊的人,會拼死抵抗我們的.”
“都一樣,我不殺,他們也照樣會拼死抵抗我們.”江上燕冷冷地道.”馬向東的絕戶計,已經讓他們沒有了任何退路,所以從相州開始,不會再有輕鬆的戰役,每一步,都會用血來鋪就.大明軍隊有時候太過仁義了,這是會吃虧的,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不如由我來開這一個頭,也算是給所有的大明軍隊提一個醒兒,從現在開始,我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我們的敵人.”
宿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去,看到雨水滴滴嗒嗒的落在手心之中,又看看腳下的河水,”過河這一仗不好打,春汛要來了,河水已經在上漲.我從雅畈縣城之中找到了一部縣誌,翻了翻,發現每年的這個時候,高梁河都會暴漲,現在還只是開始,我準備提前發動進攻,希望能在對岸打下一個橋頭堡,建立一個登陸的陣地.要不然等到河水漲起來了,想要過河,就更難了.”
江上燕點了點頭:”需要我幫什麼忙?”
“你的騎兵現在左右也沒有什麼事兒了,但也不能讓他們閒着,你向左右兩翼擴散出去,儘量將警戒線拉得遠一些,我可不想楚軍時不時地便偷偷地過河來敲打我們一下,高梁河上一艘船也找不到了,當然是被他們藏了起來.再者,讓那些被你抓起來的苦力們砍伐木頭,也需要人來看守,我估計你的騎兵去看守他們,效率會大大提高.”
江上燕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沒有問題,不過這一仗可能不好打,對面的防守很森嚴.”
“再嚴也要打.”宿遷笑道.”對面的指揮就是那個孫潤澤,看你們打的這一仗,這人也是一個狠角色啊,利用那兩個蠢貨掩護他撤到河對岸去,眉頭都不眨一下的.”
“他老子就是孫承龍.”江上燕道.”曾經的閔若英的貼身護衛之一.不要小看這個人,難纏得緊.此人過去是老皇閔威的貼身侍衛,跟着老皇帝打了一輩子仗的人物.”
“放心吧,在西軍多年,別的沒有學會,小心翼翼倒是學會了,別說對面是一隻大老虎,就算是一個小白兔,我也會用盡渾身解數的.”宿遷笑道.
連通高梁河兩岸的原本是一座大石橋,但在孫潤澤撤過大橋之後,它就立即被毀掉了,事實上,在明軍抵達之前,這座橋就已經做好了毀掉的一切準備了.楚軍可不想派一支軍隊來守這座橋,然後與明人展開殊死的決鬥.
毀掉,那就一了百了.明人想要過河,那就準備自己架橋或者泅渡吧.對岸,楚軍早已經嚴陣以待.
數萬苦力在明軍騎兵的監視之下,開始在糜糜的春雨之中砍伐樹木,碗口粗細的樹木被伐倒,然後拴上繩子,用人力一步一步地拖到河堤邊堆了起來.正如宿遷所說,這些最後成了俘虜的雅畈百姓,已經被江上燕的騎兵們殺破了膽,哪怕現在給他們發了斧頭之類的利器讓他們去伐樹,也沒有人動一下反抗的念頭,甚至連丟掉斧頭逃進山裡的念頭都不敢起,老老實實地幹着活,砍倒倒,劈去枝丫,然後在泥濘之中,將這些木頭拖到目的地.
另外一些稍微弱一些的人,則在岸邊,將這些木頭一根根地卯接到一起,再用粗大的麻繩將他們一一纏緊,做成一個個的木頭筏子.另外一些木頭,則將一頭削尖,準備用來架橋.
當堤岸之上的木頭堆集如山,木筏子在刑州這邊的河面之上密密匝匝地佈滿之拍,宿遷終於在一個難得的晴天下達了渡河作戰的命令.
中軍大旗直接移到了河堤之上,率先渡河作戰的三千名士兵集結完畢,這些人脫去了身上所有的凱甲,只在頭上戴了一個頭盔.穿上盔甲當然可以提高防護效果,但在水上作戰,穿着一身盔甲作戰,一但沉到水裡,沉重的盔甲就會成爲你的摧命符.
戰鼓咚咚的響起,戰士們呼喊着一隊隊的衝向河上的木筏子,篙杆在河岸之上輕點,木筏子便緩緩地向着對岸駛去.士兵們半蹲在木筏子上,靠着木筏子邊上的士兵揮舞着手裡的短漿,拼命地舞動着,中間的士兵則舉着手裡的盾牌,將自己和邊上劃筏子的同伴一齊罩起來.
在過河的過程當中,他們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第一批筏子離開河岸的時候,更多的人衝下了河堤,一個個的筏子劃離了河岸,筏子上的士兵們開始將堆集地筏子上的圓木尖頭朝下摁進河裡,然後揮舞着手裡的大錘,重重地錘擊着.直到圓木只在水面之上露出來短短的一截.
兩排這樣的圓木跟在士兵們的身後向着河中央挺進,栽進河裡的圓木也越來越長.而在他們的身後,更多的士兵們則擡着一根根的圓木架在前方的兩根樁子上,榫頭是早就切削好的,對準了榫頭,揮舞大錘,將木頭釘進去,一個門框樣的架子便形成了.
這樣的門框不斷地向前延伸,愈來愈密集,當最後一塊塊木板拼上去的時候,一條路面便在河上開始向前延伸.
在河上修路的士兵們的動作極其迅速,三千人在準備渡河進攻,在他們身後,卻是有上萬人在做着鋪路的工作.當渡河的士兵們堪堪劃到河中央的時候,在他們身後的不遠處,十數條橋面也在開始成形.
河對岸響起了戰鼓之聲,伴隨着震耳欲聾的呼嘯之聲,無數的石彈從河堤之後飛上了半空,黑壓壓的向着渡過河中央的木筏子上砸了下去.
石彈並不大,最大的也不過一斤來重,楚軍用一個個的網兜將他們網住,發射上天空之中,巨大的力量撕碎網兜,無數的碎石便天女散花一般地砸落下來.
不要小看這些並不大的石彈,當他們從天空之中落下來的時候,破壞力是相當驚人的.而此時在木筏上的楚軍士兵,並沒有什麼躲避的餘地,他們除了拼命地揮舞着木槳向前加快速度之外,就只能儘量地蜷縮起身體,所有人不再用手撐着盾牌,而是從木筏之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一根根木棍子,用他們來支撐盾牌,手臂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擊打力量的.
河面之上密集的水柱騰空而起,伴隨着砰砰砰的擊打在木筏之上的聲音,盾牌之上的聲音,不時有盾牌被擊破,失去保護的士兵接近着被石彈擊中,慘叫着翻身栽下河中,一個又一個的木筏在河中被擊散了架,筏子上的士兵下餃子一般地落到河中.
宿遷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正在渡河的士兵身上,這樣的場景,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他更關注的是正在河上釘樁鋪橋的隊伍身上.當橋面終於堪堪抵達河中央的時候,他長長的喘了一口氣,這時纔將目光看向第一批渡河的士兵身上.
三千人的隊伍,此時大概還剩下了三分之二,他們幸運地躲開了石彈的攻擊,木筏子正在飛速地向着岸邊靠近,而落水的士兵,有些已經隨着河水浮浮沉沉飄向下游,有的則還在揮舞着手臂向着對岸游去.而對面的河堤之上,已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士兵,手中閃着寒光的利箭,對準了已經準備登陸的大明士卒.
“把霹靂火推過去.”宿遷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