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的可怕,彷彿天地都成了一潭死水,幾縷涼風乍起,吹得我遍體生寒。
觀音殿內的衆人,在昏黃的燈光下映出短短長長的黑影,錯落在地上、牆上、窗戶上,彷彿有無數人在來回晃動。
太虛猛地睜開了眼睛,露出兩汪清澈卻似看不見底的“水”,波光也似的微芒雖一閃而逝,卻彷彿在剎那遍閱周遭。
他依舊用那種恬淡的如同與世無爭的聲音道:“我派了十二名弟子混在沙河鎮的普通百姓裡,今夜十點便會一起前往陳家村,他們到村內找不到我,就會煽動百姓作亂,屆時,各方勢力佈置在陳家村周圍的眼線都會把消息遞出去,陳家、暗宗、五大隊、世家大派、奪天書的零散力量……就會攪在一起,把整個術界徹底弄混!弄亂!這樣一來,有誰還能與實力不損的我們抗衡?百年不遇的好機會,我天理宗必然重新崛起!屆時,我們就是術界第一力量!千萬年以後,有人回想起這個時代,就會記得是我們在改變世界!”
張壬、李雋、林惠、周興、孟隆等人都是一副醺醺然似醉非醉的表情,他們循着太虛的話,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副光耀萬丈的圖景。
只空空和尚問道:“老祖,《神相天書》怎麼辦?若是真的存在,被別人搶去了怎麼辦?”
太虛道:“《神相天書》若真的出現便更好!誰把它搶走了,咱們就再搶回來。即便天書沒出現,拿到《義山公錄》也是好的。”
空空和尚有些憂心忡忡道:“今晚的動作實在是太大了,一旦發生,就是驚濤駭浪,恐怕會引起朝野震動!咱們恐怕也會暴露出去,老祖,您說咱們會被會再次被剿?”
太虛道:“空空,五十多年前,你爲了躲避追捕,不得已棄道從釋,輾轉落入此地,幾十年經營,打造下觀音廟這一基業,於我天理宗功不可沒!但我看,你的雄心也即將被消磨殆盡了。”
空空惶恐道:“晚輩不敢!晚輩只是大劫餘生的潦倒人,年歲越長,越知爲人之艱難。樹小了難得光被雨澤,樹大了又招風折人伐,不大不小則既難得光被雨澤也要遭風折人伐。所以晚輩雖棄道從釋,修禪五十年,卻仍然堪不破四大皆空。還請老祖指點!”
太虛道:“樹小了可受大樹庇護,狂風至而不加身,匠人來而不矚目——這是小的好處。至於大,樹若足夠大,便可遮天蔽日,任憑十二級狂風也難拔起!大樹若有靈,千載而不倒,人則敬之如神明,國家也施以法典保護,誰敢來伐?至於不大不小,則是中庸,那便落了儒教之義!於我道家、你釋家不足爲訓!”
空空高喧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老祖真乃金玉良言,弟子悟了!”
太虛道:“我就要將天理宗造成世間第一大樹!大到萬人仰視,大到舉世矚目,大到無人敢傷!”
殿內衆人興奮地交頭接耳,太虛又微微閉起眼睛,道:“現在差不多有九點了吧?”
張壬道:“回老祖,九點了!”
孟隆道:“老祖,咱們就在這裡等嗎?”
太虛嘴角忽的露出一絲笑意:“對,就在這裡等。守株待兔也是好的。”
“守株待兔?”殿內衆人面面相覷。
我則悚然一驚,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待心煩意亂地去看楊之水時,他也正把目光投向我。
我們的眼神迅速交流了一下,不用說都已知道對方的意思,先走爲上!
但就在此時,太虛忽然道:“觀音廟裡,臥虎藏龍啊!諸位高人,還不現身,更待何時?”
我的心陡然一沉,原來太虛早就知道我們在偷聽!
我與楊之水相視無言,正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先抽身而退,保存力量。忽聽一道疾風呼嘯而起,夾雜着一陣聒噪的笑聲,觀音殿的側門忽然被撞開,一道黑影飄然而入,無聲無息地落在殿內衆人之間。
“天理老祖,果然名不虛傳!久違了!”
我和楊之水都吃了一驚,原來除了我們兩個,竟還有別的人!
那是一個老道士,中等身高,枯瘦如柴,挽着髮髻,披着一身灰色的道袍,顯得十分寬鬆,又極其不協調,彷彿一根棍子頂着一個口袋似的。
這道士環視了一圈殿內諸人,我也趁機看清了他的模樣,但見他雙鬢斑白,長眉如雪,眉心處的“川字紋”深如刀刻,眼角魚尾更是縱橫交錯,麪皮乾枯恍若槐樹皮,懸膽似的鼻頭上生者兩隻狹小的三角眼,眼皮鬆弛的如同一攤爛泥,將本來就不大的眼睛襯得更爲窄狹,幾乎能夾死螞蟻!
但是就在那兩條窄窄的眼縫裡,散發出犀利而陰冷的光,彷彿黑夜裡狩獵的毒蛇,又彷彿大殿上幽黃的昏燈,在視人瞬間,一閃而逝。
以相形、相神來看,此人是“枯心相”,殫精竭慮,長於算計,卻又心如蛇蠍,殘忍惡毒!
此人絕非我的同道中人!
他的左手託着一方羅盤,衣襬上吊着一口帝鍾,腰側彆着一尾拂塵,右肩露着出一尊劍柄——木劍。
再加上他之前進殿時飄忽的身手,我幾乎已經可以斷定,此人是山術高手!
單從魂力來看,應該是可以與曾子仲一較高下的山術高手!
他的出現,在大殿內引起軒然大波,除了太虛和空空和尚沒動之外,其餘諸人全都一躍而起,紛紛喝罵:
“好賊道!”
“你是什麼人!從哪裡來,到這裡要幹什麼!”
“混賬東西居然敢偷聽!”
“既然知道天理老祖在此,怎麼還這麼無禮!”
“你是怎麼進廟裡的,說!”
“……”
那道士高傲地揚起了頭,冷冷道:“都是術界同道中人,何必這麼惺惺作態?我在外面已經聽了多時,除了天理老祖和空空老和尚以神元與我相會,知道我的存在,至於你們,呵呵……”
他這一番挖苦,諸人都漲紅了臉,張壬第一個忍不住,罵道:“好牛鼻子!來來,敢與我見個高低嗎!”
那道士看也不看張壬,道:“我是牛鼻子,難道你不是?”
張壬被噎的一滯,太虛便開口了:“都坐下吧。”
衆人憤憤地看着那道士,依言而坐。
我心中卻又是一沉,這道士竟然能感應到太虛和空空以神元與之交會,我怎麼沒感應到?
難道這也是山術?
又或者說我的功力太淺,根本感應不到?
那楊之水呢?
看他渾渾噩噩的樣子,更似乎是全然不覺。
就在這時,一股極爲平和的力量,如同暖風拂面一般,倏忽間平平推到我的面前,我驟然吃了一驚,正自驚愕,忽有一道聲音傳進耳朵裡:“感受到了嗎?這便是道家所謂的‘心領神會’!”
我驚慌四顧,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幾乎把我唬的神遊天外!
那聲音既不像太虛的,又不像空空和尚的。
是誰?
“不用疑懼,我和你一樣,也是趴牆根偷聽太虛牛鼻子說話的人,除了你、我,以及剛纔進去的那鱉孫,還有哩!”
我聽這聲音罵太虛,也罵那枯心相的道士,心中略略寬慰。
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與之交流。
對方已經又說道:“心領神會之法,需要幾十年的練氣,即所謂先通七竅,其重在心,要做到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境界!再要幾十年的練神,即所謂玄元通神,要達到三魂之力的後三境界,即無爲境、小圓滿境、大圓滿境。氣息越純,境界越高,心領神會便越易施展。你體內的陰、陽極氣無人可媲,魂力更是到了大圓滿境界,心領神會對你來說易如反掌,只不過你不知其法而已,我現在與你通神,你心中只要想與我溝通,我便能知道,就好比你的耳中鬼與你交流一樣。至於太虛牛鼻子、空空老禿驢,他們的魂力境界比你稍低,根本察覺不到你。不過,你旁邊的小道士早就暴露了。”
我愈發驚奇,這與我心領神會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聽他的意思,他比太虛和空空要高明的多!
我心中暗道:“那太虛的瑩目之術,不是能透視嗎?”
“屁透視!按照你們麻衣相所說,他的瑩目之術是介於靈眼、法眼之間的目法,能內視,善相氣。他能看出來人生什麼病,便是因爲他能看出人的‘病氣’出自何處;他能發現那些藏寶,也是因爲他能看出‘財氣’;他能發現那條蜈蚣,也是因爲他能看出‘毒氣’!懂了嗎?別以爲他是神仙,老子比他強多了!好了,不廢話了,牛鼻子們要說話了。”
此人的話越說越粗俗,但是我卻越聽越舒坦。
太虛也非不可戰勝的人!
我往大殿內再看的時候,太虛已經睜開了眼,發呆似的盯着那道士看了許久,才又閉上了眼睛,淡淡說道:“貧道並不認識道友,何來道友所說的‘久違了’?”
那道士略略一笑,道:“貧道乃血金烏之宮宮主座下三長老陰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