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冢生話音剛落,我正自驚疑,楊之水忽然驚喜地大叫一聲:“師父!師父你出來了!”喊聲中,楊之水已經快步跑了起來。
我吃了一驚,連忙打眼去看時,只見一羣人三三兩兩,彷彿從地下驟然冒出來似的,一個個突兀地出現在這曠野裡,張皇四顧之際,議論着,驚詫着,然後都猶猶豫豫地朝我們走來。
其中,有幾個分外熟悉的面孔,是我熟識的。
走在最前面的幾人中,有一箇中年魁偉道士,正是玉陽子!他身後緊緊跟着兩人,卻是失蹤了的徐宗陽和付強!
玉陽子性情灑脫,滿臉混不在乎的表情,衣服皺皺巴巴,頭髮凌亂不堪,一雙鞋“拖拉拖拉”的響,似乎是破了,這等狼狽的形容,卻絲毫沒有掩蓋住玉陽子精神抖擻的風貌,他嘴角掛着笑,大咧咧地快步走着,楊之水衝上前去,一把攙住玉陽子的胳膊,玉陽子笑道:“這次,咱們爺倆栽的跟頭太大了,回去要丟人了!”
徐宗陽心胸開闊,依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和藹面容,而付強則是一副似寒非寒的皮實臉色。徐宗陽瞟了我一眼,又看看楊之水,道:“還是元方有本事,小楊跟着他,比咱們好過。”
付強嘟囔了一聲:“不管跟着誰,大家都沒死!”
他們身後還有十幾人,也都是表情各異,有的憤怒,有的疲憊,有的詫異,有的悲哀,有的左顧右盼,有的垂頭喪氣,有的踽踽而行……
我們這邊衆人看着看着,便開始紛紛議論起來,太古真人道:“果然是終南的玉陽子啊!”
老舅道:“哎,那不是王屋山的劉新嗎?還有那個彷彿是……劉晨!咳!你們弟兄倆!我早接着你們的電話了,說到了,到了,到哪了?下地窖摸我老蔣的耗子去了?”
那劉新是個極其壯實的漢子,滿臉的精悍之色,當即回敬道:“滾你奶奶的腿!死獸醫!幸災樂禍!”這幾句話一出口,盡顯武者本色。
老舅被罵,卻樂的“嘿嘿”只笑。
一竹道:“天心派的白雲、白空,還有清微派的翠微、翠軒道友,太一教的純元子、純陽子……”
六個老道士垂頭喪氣地朝一竹拱拱手,其中一人道:“老竹子,我們六人竟都掉陰溝裡了,實在是無顏再見江東父老了!”
一竹道:“栽在太虛子的手裡,並不丟人,我和太古道兄與你們一樣,甚至還慘些,我被太虛用我自己的符咒給封了……”
一竹那邊攀談着,這邊墨是金開始喊道:“那是……萇兄!萇勸君!是我,老墨!這邊來!”
滎陽萇家的當代門主萇勸君悶聲道:“唔,老墨啊,你也來了。”這人看似呆頭呆腦,悶聲悶氣,但是一身萇家拳的功力,據說已經不下於其創派的始祖。
柳長青不甘示弱,道:“無生門的段夢!段夢,來,這邊來!”
段夢形容搞怪,一看就是個渾身機靈一按就動的角色,據說爲人也圓潤滑稽,他一邊走一邊擠眉弄眼:“喲!你們弟兄倆把天地雙配都帶來了,好大的手筆!唉,我老段還是太託大了啊。”
“阿彌陀佛!”守成和尚忽然高誦一聲佛號,道:“這不是神霄派的林文素道兄嗎?一年不見,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啊!”
“可賀個屁!”
林文素名字斯文,樣子也斯文,雖然和玉陽子等人一樣,是被太虛子俘虜的人,但全身上下還乾乾淨淨,五六十歲的年紀,麪皮卻又白又光,若不細看,皺紋幾乎都隱去不見。
這樣一個人物,又出身自命術大派——符籙三宗支脈之一的神霄派,說起話來卻也豪放不羈的很,剛纔便是他垂頭喪氣走得飛快,似乎是怕人家注意到他,不料剛到我們跟前,就被守成和尚認了出來。
而且兩人似乎很熟悉,守成明明能看得出林文素一副衰樣,卻指名道姓喊了起來,還上前稱喜道賀,林文素是個脾氣火辣的,當即老臉一紅,開口罵道:“老禿驢,你最不是東西了!”
守成看似莊重持穩,其實最能受人揶揄,當即一臉賴相,道:“林老弟怎麼一張口就罵人?老和尚我怎麼不是東西了?”
林文素道:“就罵你,老禿驢!咱們相約一道去陳家村,路上遇見李雋、周興、張壬那幾個老貨,我要和他們放對,你抽身就跑,還說三十六計走爲上,讓我先撐着,你去陳家村報信,你孃的你不是坑我嗎?你孃的老子能撐得住嗎?”
衆人聽見,都看着守成,守成摸着光頭,道:“我孃的真不是坑你,你孃的老子是誰,我也不知道啊,他撐得住撐不住,我更不知道啊。”
衆人聽林文素罵的有趣,守成和尚回的也有趣,各個都“哈哈”大笑,林文素也忍俊不禁,道:“裝瘋賣傻的老禿驢!你孃的是罵你,老子是我!”
守成和尚道:“哦——林兄明鑑,就算老和尚我不跑,咱們倆也打不過他們三四個,要是沒你撐着,咱倆誰都跑不了。這不,我不是把救兵搬來了麼。”
林文素的目光從我們身上一一掃過,喜道:“弘道也來了!太古、一竹、曾老族長、老張也都在!還有明義這壞小子!好!好!咱們現在這是在哪兒?這個,這個戴面具的兄弟是誰?”
說着,林文素猛地一閃身,就躥到了晦極跟前,劈手就去抓晦極的面具!他這舉動實在出人意料,而那速度又委實快得驚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守成和尚大叫道:“老林不可!”
但晦極已經出手了,手臂看似隨意的一擡,兩根手指倏忽間便格在眼前,鬼魅般夾住了林文素的手腕,林文素的一條手臂定型了似的,再不能動。
衆人又是一驚!
離晦極最近的玉陽子眼中光彩陡然一亮,隨即又緩緩的黯淡了下去。那是一種歎服和羨慕,又稍帶些許自卑的心情。
林文素的本事,場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知道的,所以晦極這一手露出來,當即震懾全場!
青冢生一笑,道:“這本事,真好熟悉。”
晦極也自一笑,道:“本事練到一定境界,去雜求簡,大巧似拙,就都大差不差了。”說着,手指一送,放開了林文素的手腕。
林文素甩着手,覷着眼盯着晦極,道:“真個好厲害!”
墨是金道:“林前輩,他就是暗宗的晦極!”
林文素道:“我知道是他!所以纔要抓他的面具,所以才說真個好厲害。不過,晦極先生什麼時候也混到你們這羣人裡了?還是晦極先生的暗宗已經收編了你們這些人?”
墨是金道:“都不是。晦極先生也着了太虛的道!困在這裡了!”
林文素“啊”了一聲,回過神來似的,又問守成和尚道:“老禿驢,你們現在也是被困着?你不是說弄來救兵了?你們這麼多人,竟然都打不過太虛?他是三頭六臂還是怎麼的?”
守成苦着臉道:“本來是快打過了,誰知道觀音殿是個陷阱!我們進來反而是自投羅網,被軒轅寶鑑照着,走不了了!”
劉新猛一拍額頭,道:“我的那個親孃!剛出狼嘴,又入虎口啊這是!死獸醫,你還樂個屁啊!”
老舅笑道:“人多了就樂呵!”
徐宗陽道:“咱們現在聚在一起,也算是一羣難兄難弟了。”
翠軒子問太古真人道:“軒轅寶鑑是怎麼回事?”
太古恰也開口道:“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互相詢問中,我才得知,玉陽子一干人都被繩索綁縛,全被關在觀音殿下面,又有人監視,那地下室的入口處就在觀音像座下,剛纔殿中混戰時,不知道是誰把觀音像給推倒了,而那些監視他們的人也不知怎麼回事,全都一鬨而散,撤的乾乾淨淨!
玉陽子一干人聽見上面的聲響,又看監視看管的人都走了,便知道援兵來了,於是就都打點精神,自救起來。
繩索對於這些人來說,並不難弄斷,一個人弄斷了,所有人就都有救了,等衆人全都恢復自由以後,商議一番,便都從觀音座下的入口處爬了出來。
可是,一爬出來,卻到了這個地方。
而那入口,也不見了。
不用說,這些剛剛從地窖裡逃出來的十四個俘虜現在也在術中!
是太虛讓看守他們的人撤走了,因爲此時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看守他們。
他們的命運和我們一樣!
守成和尚快速地把我們這邊遭遇的情況簡潔地敘述着。
老舅和二叔一樣,最愛插科打諢,是爲老不尊慣了的,衆人聽得入神之際,他卻在人羣裡亂竄,捏捏這個人的耳朵,撓撓那個人的腰窩,踢一腳這個人的屁股,吹一下那個人的脖子,忙的不亦樂乎。
“啊,疼!”
“哈哈……別鬧了,哈哈……”
“哎呀!踢着老子尾巴骨了!”
“嘶……”
“嘻嘻……癢!”
“鱉孫老獸醫!”
“……”
一時間,這個人驚叫一聲,那個人嬉笑幾下,倒抽冷氣的,打趣罵孃的,亂成一團……
不過,這樣一來,也算是都互相瞭解到彼此的情況了,有些人不認識的,也都自行介紹了,知道青冢生身份的,各自驚歎自不用提。
眼看守成和尚說完了,老舅還在到處亂竄着頑。青冢生忍不住咳嗽一聲,道:“別亂了!你們還想不想走?嗯?”
衆人這才安分,異口同聲道:“想!”
老舅也不亂來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青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