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萍,且一邊候着。”慕容晗緗擺手示意辛萍莫多言語,本來今日便是來做做樣子的,何必較真?
慕容晗緗見喬妤卿那本是清秀的容顏上卻顯得一絲蒼白,不由得伸手虛扶,暖言相對:“喬常在,勿須多禮。本嬪聞妹妹久染病疾,體虛畏寒,特差人隨從,送來些許厚錦,以暖今冬。本嬪入宮甚久,閱人無數,今兒個,初涉於此,倒也屬有緣吧。”她心想,深宮本屬是非地,即使不爭,亦未必便有活路可行。而爭,往往亦要付出代價。至於漁翁之利,又有幾人可得之?到底是宮中人啊!稱病?有時也是一道護身符。
喬妤卿聞言一陣憤懣,宮中人情稀薄,下人見自己如此已無希望、便也怠慢起來,如今自己無權無勢又管教不得,驚了貴人卻反要替人來擔當。她欲反脣相譏,但當初殿選之事猶記憶深刻,深宮之中,若是忍不得、退不得,便是真的沒了希望了。這宮女如今罵不得,還得護着她,當真要氣得內傷。
“妾身久病,管教不當之處,還請慕容婉容恕罪。”喬妤卿說到這,見伊人卻揮退了那宮婢,倒不由心生一絲感激,看慣了後宮的人情冷暖,即便這好是裝的,也總是好過那些冷嘲熱諷的。
喬妤卿隨其虛扶之勢而起身,口裡應道:“謝慕容婉容,”她不由暗歎,三年沒有厚錦也是這樣過來了,如今病體已愈,卻得這些,然而面上仍是笑着言道,“妾身不知婉容到此,也沒有什麼準備,但是熱茶還是有的,冬日天寒,婉容要不進來喝喝茶暖暖身子吧?”
慕容晗緗挽其同行,入得內室,擇位而座,面似平湖秋水,輕輕一語擊起層層波瀾。
“只是妹妹,已晉常在,怎可讓下人這般輕視?若傳出去,豈不有損龍顏?來人,將那不知好歹的宮婢,責以宮規三——掌嘴十下,以示懲戒。”慕容晗緗隨之一聲令下,心想,一入深宮,一朝爲妃,若是真病,這人也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但,病而初愈的,往往卻是另番生機。只是這盤中棋,也常有不安分的時候。
喬妤卿聞言卻是心中暗喜,自己久受這些人的氣,偏偏分位低下久病無恩,便是打不得罵不得免得反被這些小人使絆,如今既痊癒,免不得想要教訓他們,但苦無法。如今慕容氏既要掌嘴,她分位比較高,自己也是阻不得。
見那婢子被人拖下去,外間傳來哀叫,喬妤卿無奈地笑笑,回道:“雖晉常在,但至今未得見君顏,實是無奈。”她雖然不知道慕容婉容此番來的目的,但這話自認並無偏頗,一來若真是存的善心,這話不含怨,倒也教人憐惜。二來若存的其他心思,也是一個作態。想想自己晉了常在三年,卻臥病未見聖顏,如今已不復青春年華,這樣的自己,是對別人造不成什麼威脅的。
慕容晗緗自然曉得“婢敢欺主”這其中緣由,不須費思量,也都心知肚明。她位列婉容,不高不低,非無爭權之心,實爲十年磨一劍。而今見東宮那上位主後宮,過露鋒芒,於己卻非壞事。
慕容晗緗淺笑續言:“後宮繁花似錦,萬千佳麗,雖說陛下雨露均沾,方得開枝散葉。可這現下,莫道妹妹不知?無奈者尚有時機可待,那爲之而無命者呢?是福是禍,涉足其間,心中該有個分寸纔是。縱是得聖寵,懷龍嗣,亦要命脈夠硬,纔可展翅高飛。若妹妹後無背山,試想那主位之人,若要使壞,滅蟻甚易,可有活路?”
喬妤卿聞言不禁暗暗蹙了蹙眉,只覺其言語過於坦白,是提醒?還是刻意嘲諷?還是別的什麼,自己卻一時覺察不出。然而見其神色間並無刻意而爲之的樣子,她心中稍定,只是非是自己不爭,只是無奈身子太弱,這一病折騰了三年,到如今再想爭,韶華已逝,豈可奈何?
“婉容所言妾身亦知。但……”喬妤卿細細思慮,卻不知該講不該講,只是講了又能如何?她能幫自己嗎?自己又有什麼資本可讓她幫呢?
喬妤卿不由遲疑着,衆人都道皇上愛元成皇后,自己雖不以爲然,但說到底,還是沒有能比得過她的底氣,她能從一介平民爬到這個位子,到底有她自己的手段吧。至於活命,眼前之人也說了,自己背後沒有靠山,不像那納蘭氏有納蘭一族保着、讓皇帝尚存忌憚,也不如眼前之人身後亦有慕容這一座大山。自己有的,也不過是自己而已。
喬妤卿猶豫了甚久,滅蟻甚易,可有活路?活路?自己哪有什麼活路?要麼待在這凝湘居孤苦一身,要麼博得見君一面承了恩澤或可得懷龍嗣,但卻有猛虎攔道前途堪憂。這後宮,想要一手遮天雖不容易,但若是皇上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許會有所不同。
喬妤卿思及此處,狠下心“砰”地跪下,伏身道:“還請姐姐賜教!”她就不信,不信慕容婉容來這兒、只是爲說這幾句於她無痛無癢的話,自己這般孤注一擲,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該抓住,否則便可能再無機會。
慕容晗緗忽見她頓時重而下跪,稍識時務,倒對她開始有些好感,正有來此之意。她疾而扶其起身,有意委身,伸手而爲其輕拍去宮服塵埃,撥開雲霧般啓語:“妹妹,快請起,莫要傷了身子。實話說吧。本嬪僅位於婉容,宮娥二十,然,親信甚少,在這莫大的宮中,難免有些‘寂寥’……今日趁着閒暇,來妹妹這,走動走動,卻不曉,誰人甘願爲吾所用?得吾所信。當然,想必妹妹亦曉得‘孤掌難鳴’之理吧!攀龍附鳳,非一朝一夕可得,卻易叫人淪陷。本嬪有意助妹妹晉升,一則身邊多個姐妹,二則若妹妹得寵,亦得捎減那位的恩澤。卻不知,妹妹入宮初衷,又是作何打算?”
喬妤卿見她如此坦然說道,心下不禁鬆了口氣,終是賭對了,雖不知爲何她會找上自己,但如今這也是唯一的機會。
“若姐姐肯信妾身,妾身願爲姐姐所用。”喬妤卿心間顧慮着,若是表明心跡應用“肝腦塗地”,但自己不說這個詞,因爲這個詞太過,沒有誰會真的爲別人肝腦塗地,爲其所用,忠其之事,希望她能明白我話中之意。
喬妤卿考慮着對自己有利的一面,想想這慕容婉容分位雖然也不高,但畢竟身後有依靠,高位者不會看上自己,自己也不敢十分依靠。而自己若攀附她,雖然不能說是絕對的明策,至少不用孤軍奮戰,至少有了一線生機。既然堅定了決心,既然決定了結盟,雖然底線不能坦率亮出,但這初衷,倒可說得。
“妾身入宮之初只爲得皇上青睞,晉高位,叫之前那些薄待我的人好好看看,”喬妤卿說着便想起這三年的艱辛,眼底閃過一絲恨色,扯扯嘴角,“如今初衷亦未變。”
慕容晗緗聽她所言,話中之意,自是明瞭,望向她,笑逐顏開,啓脣續言:“有妹妹這話,本嬪信之。此次順便送來上等姻脂,妹妹天生這俏麗之容,可是個寶啊!也該適當保養保養了吧?後宮中,沒有百看不厭的紅顏,只有爭奇鬥豔的主。妹妹可明白本嬪的一片用心?既已晉常在,總有服侍陛下的時候,要想真正得到恩寵,妹妹可就不能長年只靜守在這凝湘居,而無所作爲了。”
“本嬪欲幫,也得看妹妹的造化,但至少,若妹妹得寵,也有人保得安全,多少也算是防患未然。不管任何人得寵,於本嬪來說,都不再構成威脅,畢竟膝下一雙龍鳳在那,自古母憑子貴。今日且談至此,時候不早了,他日再續。”慕容晗緗心想,但凡入宮者,無外乎之幾種緣由,有時,也只是明知故問罷了。
若說喬妤卿先前多多少少信了五分她的話,如今她這般說,倒更增信了三成。是了,她膝下一雙兒女,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龍鳳胎,遠的且不說,至少在立儲之前,她能過得安穩清閒。然而這樣想來又覺得矛盾,若真想安享晚年,不更該安分守己少生事端?她是果真不願元成皇后獨大,還是想要坐收漁翁之利?然而不管怎麼說,即便是利用,自己也恐怕是心甘情願任她利用了。唯一的機會,多麼誘人的機會。
喬妤卿開始領悟,深宮之中,到底是需要盟友的,或者說,是靠山,雖不能保證一定穩妥,但就像溺水的人,即使抓住一根稻草,也會當作救命的符咒。人呵,不過是畏懼前途艱難,不敢行那刀鋒火口,方爲自己找個安慰,安慰自己有了它,就一定可以達到目的。
喬妤卿想得明白,便也放下了最後的一絲躊躇,蒼白的臉上綻放一絲堅毅的笑容。
“謝姐姐提點,妾身必定銘記於心。”喬妤卿說完,遂見她滿意地笑笑,攜一干守候在外的婢子緩步離去。
喬妤卿目送那華貴的背影漸遠,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遣退了漪羅守在外室。她獨坐窗檐下,觀望這居外並不美好的景色,漸漸凝成了狠色。可惜後宮之間從來只有算計,沒有永遠的同盟,無非是利用了誰爬得高位,再來個過河拆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