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自嘲:拖我下水的交易?還需要拖嗎?南宮妖嬈,半個月前,我不想動你……如今,我還有什麼好忌諱的?我爲什麼還要忌諱?
“貴妃娘娘的好意,怎好拒絕?這不是不識好歹嗎?”我淡淡一笑。
“你的意思是,接受歲無生的邀請?”狐狸沉靜道:“你這是爲了折磨南音國的女人,還是爲了報復冥無戈?”
我倏然回眸,壓抑着酸澀:“請鬼爺,不要再提他了……你應該知道,我爲何不讓洛天跟隨?”
狐狸一愣,戲謔道:“如果我再提,你不會也趕我離開吧?”
“不會……不過,我會自己走。”
“好好,青竹發誓,日後再不提他了,夫人可不要如此嚇人!”狐狸連作發誓狀。
“你說的沒錯,反正這天下已經夠亂了……不就是多個矛盾,多一樁恨事嗎?這天下之人,誰不被誰恨呢?”
狐狸正色道:“可歲無生這麼做,多半是和明昭玄連同一氣的!如果你去了,就意味着鬼嶺和東昭國是一條戰線的了!”
我沒有回答,靜默了一會兒,才失笑道:“我若是成了東昭國的座上賓,你說誰喜誰憂?”
“喜的人,自然是明昭玄和歲無生了!當然,如今北真國是東昭國的友國,龍浪或許也是樂意的;那心中惱恨的人,自然是黯冥宮和明爺了!”狐狸啞然:“爲了報復……他,你願意和歲無生交好?”
我心中一動:“你認識明爺?”
果然,狐狸眸光微凝,冷笑道:“如何不識?他可是這世間,最工於心計,最能算計的人了。”
“聽起來,你很瞭解他?”我想起了甄嫄那晚對我說的話,猜測道:“當年,和你交手……害你中了祭族之毒的人,可是明爺?”
狐狸眸光有些犀利,沉吟道:“……她告訴你的?”
“我只是猜猜而已,你覺得甄姑娘會告訴我很多嗎?”我迎上他的目光:“只是覺得有些事太巧了,巧合太多就一定不會太真……很多時候,只是自己想不明白罷了!”
“夫人,你是在說我,還是說你自己?”狐狸輕笑一聲。
我收回思緒:“當年,到底是誰讓你受傷的?那祭族的毒,除了明爺……不應該是別人?”
狐狸微微一笑,卻是不羈道:“是又如何?那老匹夫,不過是爲探我鬼嶺罷了!重重心機,道道設計……我確是着了他的道。”
“這麼說來,你和他交手很多年了?”竟真被我猜到了!不過我心中又有些疑問:“爲何不曾聽你提起?按照明爺的性子,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會輕易放手嗎?”
狐狸譏諷一笑:“放手?安置了眼線在我身邊,他還需要親自動手嗎?”
我一愣,不解道:“什麼眼線?”
狐狸面色冷了冷,卻似笑非笑:“夫人所言不錯!很多時候,巧合太多就一定不會太真……只是自己,想不明白而已!其實從她母親給我解毒開始,我就應該想到的!”
“你說的眼線,是你的夫人……甄瑤?”我訝異道。
狐狸看了我一眼:“桃花夫人,你所知不少?”
“換做別人,我還不要管呢!”我偏開臉龐:“你很早就知道,甄瑤是有目的接近你嗎?”
狐狸靜默不語,我見他不想提及,回看一眼槐兒,槐兒早已滿臉驚異之色,我又回眸道:“對了,你見過甄姑娘的母親?”
狐狸只是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快?我忙道:“你不想說就算了!”
卻聽狐狸冷聲道:“她易容術高明之極,見過與沒見過又有什麼區別?”
“呃……她不是以真面目相見的?”我愕然。
狐狸不置可否,轉移道:“你還是好好謀劃一下,如何全身而退吧!”
“退什麼?”我被他的話,說得措手不及。
“莫非,夫人以爲東昭皇庭是你家的後院?說去就去,說回就回?”狐狸看了看我,探尋道:“既然決定走一趟京城,以夫人的才智……難道還沒想周全不成?”
我思緒微沉,狐狸又道:“歲無生以折磨南宮妖嬈來討好你,但是你若貿貿然去京城,誰能保證歲無生不會來算計你?”
我點了點頭:“所以,你一定要待在鬼嶺……”
“你說什麼?”狐狸語氣略急:“莫要告訴我,你要孤身去?”
我淺淺一笑:“鬼爺,一個槐兒便夠了,是不是?”
狐狸怔怔看我,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透露出危險的氣息:“你在開什麼玩笑?”
“桃花斷沒有看輕鬼嶺暗人的意思,你何必這樣看我?”我對他做了個冷靜的動作,淺笑道:“鬼嶺擅出暗人,那麼鬼爺何必讓暗人變明呢?”
狐狸和我對視一會兒,面色一緩:“你是說,讓少數侍從明着護送你?不行,這還是不妥……先不說你是傾動天下的桃花夫人,如今世道就是一般人也會請鏢局相護!”
“鬼爺,這世上最大的‘鏢局’……我們不用白不用啊!”我輕笑一聲:“誰要請桃花夫人爲客,誰就要負責安全才是吧?”
狐狸神情微頓,隨即笑了笑:“讓東昭國的皇家侍衛來迎你?夫人,你果真是會利用!如此一來,不是天下人皆知了麼?”
我斂了笑意:“天下人?歲桃花若還會在意天下人的嘴,那還不神經錯亂而死?鬼爺坐鎮鬼嶺,天下人皆知桃花夫人是東昭國皇帝的客人……你說,歲無生敢對我如何算計?”
狐狸點了點頭:“此計不錯!按照如今‘桃花夫人’的名聲,除非,她想連累東昭國失去民心……想來,歲無生沒那麼蠢纔是!”
我靜靜不語,狐狸又道:“那麼,今日便給明昭玄回覆信箋?在這一來一去的日子裡,讓底下人肆意傳播夫人去東昭皇城之事……”
“那夫人,我們何時回來?”槐兒忙問出聲來。
我看向槐兒,微微一笑:“還沒去呢!那也是你的故鄉啊!”
槐兒嘟囔了起來:“可是真正待您好的人,那裡並沒有……”
“槐兒,你家夫人這是折騰去了!”狐狸輕笑着,轉首看我:“夫人去東昭皇城走一遭,可是‘一石二鳥’啊!”
槐兒納悶的看我:“什麼意思啊?”
我失笑道:“你聽鬼爺瞎說,我哪裡就這麼會算計了?”
“夫人,難道你不是爲南宮妖嬈而去嗎?只不過,如今是歲無生在給你下誘罷了!按照歲無生所言,只要夫人一踏入皇城,那南宮妖嬈就生不如死……此爲其一!其二麼,便是鬼嶺和東昭國連成一線,明爺怕是恨極氣極……或許夫人還想氣氣那人?”狐狸抽絲剝繭道。
我心中卻是一震,我明明沒有這樣刻意的想過,爲何狐狸說出來,卻讓我如此悸動?我終究對他有了恨意嗎?是恨他對昭牧的狠絕,還是介意他的對我的欺騙?
“槐兒覺得,只要能讓南宮妖嬈生不如死……就值得我們去!不過,歲無生真會爲了夫人,而把那南音國的女人折磨死嗎?東昭國不忌諱南音國嗎?”
狐狸哈哈一笑:“死何其容易?你倒是可以問問你家夫人,歲無生何意?”
我聽着狐狸的曖昧語氣,觸及槐兒的好奇的目光,有些不自然道:“去了……就知道了!”
我避開槐兒探究的眸光,卻又不由自主的看向手中的信箋!午時的陽光,透過樹梢灑落下來,讓這明黃的絲箋色澤更豔!
耳邊,還有槐兒追問狐狸的聲音,可我的心緒卻已經分不清真幻了!不得不承認,狐狸是善於猜我心思的人,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所想時,而他卻已經入理至極的替我解析出來!
就像我決定去會歲無生這個決定,之後多年我都分不清:我到底是爲了南宮妖嬈而去,還是如狐狸所言‘放不下那人’而去?
多年以後,我再次回到這裡,恍然發現:原來恨也是一種沉澱和交集……因爲,至少你知道你愛與恨的方向!
長慶八年,當我決定入住東昭皇庭,世間傳聞各有千秋,不同的國度有着不同的桃花夫人版本……
世人多說,聖靈女經過多年變故,終於發現曾經誤會了桃花夫人!於是,桃花夫人與胞姐冰釋前嫌,欣然應邀入住東昭皇宮。
世人更有傳聞,桃花夫人之所以願意與昔日仇敵相見,實是爲保住黯冥宮尊主原配夫人的地位,是在爲未來的南音國陛下做外交,也是爲了東南邊關的局勢安定。
同是這一年,時值北真國元歷十年,在我入住東昭皇庭不久,狐狸便有密函告知我:北真王叔趁着林州之禍,起兵謀逆,煽動商流,北真國國內如今各方勢力涌動……
然而,最令人驚奇的是,龍躍雖然抗衡龍浪,卻屯兵林州海岸,帝都內並無什麼異相?以至於,北真的諸侯小國都分不清他們的妖孽國主,到底有沒有受到逆賊謀朝的憂患?
不知道是北真國這場較量太深,還是太淺?各大強國都只作壁上觀……比如曾經的盟友——東昭國,也是一樣!
而這一年,西岑國似乎是最遵守‘雲來和契’的大國,君民祭祀,修生養息,謠言漸平……西岑,除了對北真國敵意不減,友好的遠交各國!但是在北真國國內受患時,倒也沒有聽聞西岑有什麼落井下石之作爲!
論起來,與各國相交最多的,還是南音國!其原因,便是南音國‘瑰寶’芙韻公主將與名動天下的黯冥宮尊主聯姻之事!
我除了那放不開的情絲,還一直難解爲何他會選在中秋大婚?這個問題,直到我入了東昭皇庭,直到我聽聞了明昭玄和方子儀的對話,我才明白過來:冥無戈之所以那麼做,一切源於南音國的風俗!
原來,南音國君主的婚禮,最最尊貴的南音國陛下是不必出面的!所有道賀之人,所有貴族親眷,都是由南音國的禮官接待……那一刻,我才解開了曾經的疑惑!想來,是我一直沒有想透這一層罷了!
當我意識到這一層時,我竟想起了他當初那隱約淡漠,卻又似深情的聲音?他曾那樣的對我說:你我是情蠱相系的夫妻,不管是否行過親禮……冥無戈真正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是否,那時他言下就是此意?不過很快便被我否決掉了,我再不會沉迷不可企及的念想!雖然要摒棄那些曾經的記憶很難,但是我一直在學習忘卻……
我不知道芙韻公主,是心甘情願的爲他演戲給天下人看?還是被矇在鼓裡?思及此,我心下那麼窒息,原來一個忘情絕愛的人,是可以無情到冷血的!一個有了野心的人,是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
越接近中秋節,我越覺得自己以前的記憶出錯了!我究竟瞭解那個人幾分?而中秋之夜,他是否真會去取那傳說中的神器?
世間,關於東昭國七王爺是空名先生的傳聞也越來越多!我不知道這秘密,是誰散播出來的?因爲一如我不知道,到底知曉昭牧真正身份的人還有哪些?若是冥無戈故意爲之,那也太矛盾了!畢竟昭牧身份大白於天下,對黯冥宮而言並無好處……他想要奪取西名山勢力,豈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了?
所有的流言和事情發生,都是在我初入住東昭皇庭之時,所以我也能感受到,東昭國皇帝對昭牧身份的驚詫!自從這樣的流言勢如猛虎後,明昭玄邀我赴宴和同遊的次數越加多了起來……
朱明盛長,敷與萬物。長贏雷聲,三天一下……
朱雕窗櫺開啓,槐兒皺眉道:“夫人,這東昭國的雷雨怎麼下不停呢?”
我的思緒被打斷,收回看雨簾的目光,淡淡道:“既是雷雨,又怎會不停?”
槐兒正欲說話,簾外有仕女的聲音傳來:“槐兒姑娘,奴婢已將皇上的賞賜排好了,夫人可要查點過麼?”
我愣了一下,槐兒忙對我微笑道:“方纔您在午睡,閔公公帶了賞賜來……”
“怎麼沒叫醒我?”
槐兒抿笑道:“閔公公說皇上交代了……若夫人在歇息,萬不能打攪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