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我隨手拉了一下薄被,卻是有着水跡的溼意?
不禁朝手上的緞被看去,再次捏了一下,有水?我心裡咯噔一下,透過屏風外映照進來的燭光看去,只見月白色的錦緞上,有着些微水漬……
“夫人,您醒了?”碧水和槐兒在我怔愣間,走了進來。
我心緒浮動,她們剛剛說什麼……刺客?恍惚有個聲音說:夢裡,也要嘆氣嗎……在你心裡的究竟是誰?
“你們剛剛有進來過嗎?”我心悸的擡眸。
槐兒緊張的走近我:“夫人,剛剛我進來過……您怎麼了?”
我忙看向她,槐兒訝異的大張美眸,碧水在屏風處嫺靜佇立……我讓自己平靜:“外面有下雨嗎?”
槐兒一愣:“沒有啊!”
“你幫我蓋過被子嗎?”我糾結了些。
“沒有啊……夫人,您臉色怎麼這麼白?”槐兒關切道。
沒下雨,槐兒更沒靠近過我……那麼,這被面上的水漬何來?我本不想多慮,可是一幕幕景象卻充斥了我的腦海和心間!
“槐兒,你先出去吧!”我目光看向碧水:“碧水,請你留下。”
槐兒怔愣的看我,欲言又止,我看了她一眼,她才應聲稱是!
直至碧水替我端了燭臺進來,伴着燭光明亮,我定定看她:“碧水,真的沒人來過嗎?”
碧水面色一動,復又垂了眼眸:“奴婢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我靜默了一會兒,卻只能悵然失笑:“我們的船在海中央,岸上的人想要接近我們……想必很難吧?”
碧水垂目:“是。”
我沉凝的看她,可是她的目光並不和我相對:“那麼,如果有陌生的船隻靠近我們……船上冥人一定也會發現的,是不是?”
碧水依然淡淡稱是,我自嘲一笑:“如果,一個武功極高的人,有沒有可能上船……而不讓船上冥人發覺?”
碧水終是面色一緊,慢慢擡頭看我:“回夫人,碧水不知世間還有此等踏水輕身……的高人。”
踏水輕身?她還真瞭解,人家怎麼過來的都猜到了?“我不是說高手從岸上‘飛’到船上,但若是遠處那艘大船……你說有沒有可能?”我終於還是將這話問了出來!
碧水怔愕,遲疑輕道:“除非是尊主那樣的武功,否則……不能!”
我心中一悸,繞回話題:“那麼,請你告訴我,那船上又住着什麼人?那人,絕不會是你家尊主吧?”
碧水靜默……我靜候她許久:“不是說,那是他的友人嗎?”
“夫人,奴婢不知!”碧水擡眸看我:“尊主只是讓奴婢好好侍候您……至於其他的,請恕奴婢愚笨。”
我心中黯然:真正愚笨的人,是我吧!黯冥宮的人,終究是對他唯命是從的……當年,無戈會想到將鬼嶺給我,必定是防了冥人對他忠心不改?就如洛天,終究還是向着他的!
昨日,我才讓自己難得糊塗,一定要相信他……可是,爲何信任如此艱難?我不讓槐兒去探那巨船,就是不想多事,可是現在才發現,我還是心有芥蒂了!那船上的究竟是誰?無戈,你又爲何一定要聽我彈奏……北真王宮奏過的音律?
難道,真如我猜想的嗎?不,那怎麼可能……龍浪,一國之君,一個心性高過天的帝王,他怎麼可能會來東昭?這對於一個帝王來說,何其艱險?若無萬全,他不可能在這敵我不明的局勢下離開北真!世人不都說,他王室操戈嗎?
我太陽穴隱隱作痛,越想越沒頭緒了!一想到,若真是他……我就心下寒冷,刺痛的感覺如此明顯!爲什麼我覺得,睡夢中的聲音和氣息越來越像他?我顫抖的撫上自己的眉心揉着……長長嘆息一聲:“你下去吧!讓槐兒進來。”
碧水應聲退下,槐兒匆匆來到我牀前,俯身道:“夫人,您不舒服嗎?”
我輕撫着眉心,微閉了眼眸躺着,只是‘嗯’了一聲。槐兒見狀關切道:“夫人,怎麼了?碧水姑娘惹您生氣了?”
我放下揉眉心的手,側首看牀前的槐兒,對她招了招手,槐兒忙湊近我:“夫人?”
我貼近她的耳朵:“槐兒,我想知道遠處那艘船裡有什麼人……”
槐兒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夫人怎麼……”
我點了點頭,示意她不要多問,槐兒忙道:“那我晚上就去。”
晚上?我看了一眼窗櫺,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霎時,落寞心傷涌上心頭:“今晚,便是八月十五了。”
“是啊!是凡人的中秋節呢!”槐兒帶起笑意道:“夫人,冥尊主今夜會來和您一起度過吧?不都說月圓人團圓嗎?”
我心中微怔,黯然着:槐兒總將‘團圓’掛在嘴邊,殊不知中秋有着怎樣的秘密,我想黯冥宮的人也不一定都知道吧?世人都以爲,冥無戈身在南音國,今夜還是芙韻公主成親的日子……過了今夜,天下人是不是都會說芙韻公主纔是他的妻子?
從沒細想過這個問題,從沒有過這等詭異的感覺,可是此刻卻不得不回顧這番滋味……心下一轉:龍浪,如果那船上的人真是他,他爲何而來?他知不知道今夜要發生的事?還是,他就是爲了龍吟而來?
若冥無戈和龍浪有約的話,那麼他們之間是否有着某種協議?猶記得北真國的鎮天閣上,無戈拒絕了龍浪結盟之意;難道如今的他,已經和龍浪有了不爲人知的大計?
槐兒替我將衣衫取過,又慢慢替我整理長髮……“槐兒,隨意些吧,反正也不出門……就結個長辮子,用絲帶綁縛一下就好了。”
槐兒笑道:“夫人,今日冥尊主會來的呢!不是要好好裝扮一下嗎?”
“不會了……隨意吧。”
如果,那是北真國的船;如果,他是故意讓我離北真船這麼近……而且那人還是龍浪!那麼,我想我對於如今的他來說,除了性命,早已沒了多餘價值!他又豈會顧及我的心境?原來,明明白白的被人利用,是如此心苦的一件事!心裡的掙扎和痛苦,可以痛徹心扉,可以讓人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夫人,你剛梳洗好,不吃早膳嗎……這是要去哪裡?”槐兒在我身後緊跟道。
我沒有做聲,只有內心不斷的交戰着。槐兒繼續喃念道:“您不會現在去彈奏曲子吧?您累不累啊……冥尊主又不在,您彈給誰聽啊?”
我停住了腳步,任由海風將我吹醒,槐兒卻生生撞上了我,她忙攙住我的手臂:“夫人?”
我回眸看她:“給想聽的人聽,就當這是一個協議吧。”
槐兒張了張嘴,不解道:“您說……什麼?”
我淡淡一笑:“我去亭臺,你若閒着沒事,就幫我端些膳食過來。”
槐兒忙稱是,我回轉眼眸,朝那座樂器齊全的亭閣走去……他說,讓我在這裡吹奏音律;他說,他會與我心有靈犀;他說,他愛極了我在這裡撫弄琴簫的模樣?
我心中帶起傷痕,面上卻是掛起一抹淺笑:若是那船隻上的人眼力極好,這個亭臺倒是那邊最好的視點!我看不清的東西,暗人,冥人都能看清……可見,武功越高,這些修爲也比常人卓越幾倍?
我在琴臺落座,輕輕撩動琴絃,只是心神糾結……這次的利用,我的價值是什麼?
引誘龍浪?我自嘲一笑,簡直是天方夜譚了!
給龍浪解悶?我胡思亂想,就算天下人都無聊,冥無戈和龍浪不會!
把我送給龍浪?我不可思議,如今的他就算不惜我性命,還會不惜自己的性命嗎?
北真國元歷十年八月十五,桃花夫人看着日升月落,看着潮漲潮落,不斷的,不斷的,忽而洞簫,忽而秦箏,奏那一曲長相守……
沒有變幻,沒有停頓,沒有絲毫的懈怠,一遍一遍的,我是如此的認真,認真的希望自己沉浸曲中!一日的長相守,一日的落寞,我將自己在這古老時空的經歷,細細憶了一回!
曲中,一張張熟悉的面容,一幕幕熟悉的景象,一份份沉重的情意,還有那些不敢輕易掀起的愛戀!可是到了最後,所有的一切,終究化爲那個天人的容顏……他的淡漠,他的沉澱世情,還有他的傾盡所有!我想,我不是沒有心,而是我的心已經分成了兩半……一半愛,一半恨!
海上生明月,槐兒出聲喚我,我沒做聲,卻聽她急道:“夫人,您看那邊……”
她此刻的聲音有些異樣,我餘光朝海面看去,卻聽她道:“夫人,他們好像走了。”
隨着‘噌’的一聲琴絃響,我手指一痛!絃斷……我怔怔的看向那慢慢變小的船影,就這樣消失在北方?
“咦?冷清他們的銅舫,怎麼也行駛了這麼遠?”
我又回頭朝黯冥宮方向看,只見有一艘船正急速的朝黯冥宮駛去……正是冷清他們平日來往黯冥宮所行駛的銅汁船!
我心中莫名的慌亂,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我一切的猜測,在這一刻化爲幻影……到底,那人是不是龍浪?到底,那船和我有什麼關係?
一切的臆想,一切的無法理解,直至夜已深,冷清自黯冥宮回來,我還怔怔不明!但是,不管我是如何在想,冷清已經讓我們的船回航……
看着明月中天,我細細打量着籠煙築,卻見碧水靜靜跟在我身後,我終是回身看她:“我只想走一走。”
“夫人還是讓奴婢跟着吧。”碧水恭敬,卻執意道。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想讓槐兒跟着,也不想你跟着……”
“碧水,你下去吧。”那個飄渺淡然的聲音在我身後傳來。
我心中一動,卻見碧水微微福身,應聲退了下去。
我轉身看向那一襲如煙軟袍的男子,但見他一貫清寧的神情,眼眸泛着淡然又幽深的光芒。
風情朝我走近:“桃花夫人,可是在找暗宮入口?”
我心中一震,被他看出來了?“你爲何……又這麼稱呼我?”他不是一向稱呼我爲歲姑娘嗎?
風情淡笑如塵,卻迴轉了眼眸,看向那天際的明月,輕嘆道:“若是心意不堅,風情只能以‘歲姑娘’相稱……如今,你既看清了自己的心意,風情自然是以‘夫人’相稱了。”
呃?是這樣嗎?爲何,我覺得風情對我更加疏離了……是不是,在他心裡還是替昭牧不平?我不禁有些難言的不安:“他……已經去蒼生塔了,是不是?”
風情沒看我,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我心下更是揪緊:“風情,他離開之前……你見過他嗎?”
風情側首朝我看來,他的臉龐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猶如月神迷離……月光更是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無戈,每日都與我一起。”
言下之意,離去前還會不見嗎?我心中滾動着落寞:“你在這裡,是不是剛送他回來?”
風情對我點了點頭,眸光有如秋水一般清美!我不禁有些異樣的情愫涌起,心緒浮轉:“那你在這裡,明爺……沒來嗎?他不是一直期待中秋嗎?”
我轉了話題,因爲我覺得尷尬!旁人不知,風情如何會不知他和我之間的感情有多薄弱?但聽風情淡道:“主公在北真,今年不會來此。”
我聞言一愣:“北真?可是祭族……我看到祭族有人來昭山了。”
風情莞爾:“你是說,龍梨郡主?”
他知道的?我點了點頭,靜靜看他。風情見我靜默,復又道:“她雖是祭族之人,但如今主公也不會管她……所以,她是向着誰的,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我怔愕了一下,不是人人都說她是祭族的嗎?明爺會這麼好心,放過可用之人?我明明聽到她在勸花吟歸降祭族……“什麼意思?”
“今次,那龍梨郡主是追隨北真國主而來。”
我腦海轟然一震!儘管心裡想了無數次,但從風情口中確認,竟還是如此刺痛揪心?“龍浪……他爲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