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身處地獄,事實上,他對於回到這裡感到很不愉快。
因爲曾幾何時,他的父親曾經預言過,如果他沒有成功阻止一切的發生,那他將不得不重返地獄,拾起撒旦的權柄,讓一切如‘安排’般發展下去。
現在,似乎就是一個不好的兆頭,他感覺自己可能已經面臨着一場看不見的失敗。
但至少不是今天,他今天來這裡不是接管地獄的,金髮的惡魔高傲地擡起下巴,睥睨這些曾經爲他擁有的險峰與峭壁,默默地行走在狹窄的山道上,就如他曾行在天上。
擡頭是山崖城堡中的飄蕩白影,低頭則是赤紅色的無垠大地,路西法很討厭擡着頭仰視別人,但自己的兄弟們例外。
他繼續走着山路,不過這次的目光則投向更下方,那紅色的熾熱大地上。
能夠看到遠方有惡魔們在玩弄獵物,進行無窮無盡的遊戲,似乎還能聽到慘叫聲,這讓他的心情變好了不少。
一般情況下來說,當人們的肉體進入地獄之前,就已經入土或者被火化了,肌肉僵直,眼珠也被食腐的蟲子啃過了。
不過在進入地獄的瞬間,死者會發現自己四肢健全,不過很快就會被五馬分屍,這是來自魔鬼們的歡迎儀式。
雙眼會在一次次目睹恐懼後被剜出,人們會發現自己的神經格外敏感,而且始終保有一條可以用來尖叫的舌頭。
一旦這靈體具現出的肉體被毀滅,那麼一切都會從頭再來,完好的人們又可以開始奔跑了,直到在絕望、黑暗、瘋狂、痛苦等等負面情緒的影響下,靈魂變得墮落且黑暗,用自身來歸還他們對魔鬼們的欠款,
也有運氣好的,突然大徹大悟,洗清所有罪孽。不過這樣的靈魂萬萬年都出不了一個,就算真的出了,再往後的事情就不歸撒旦管了,那是死亡的領域。
無罪的人是不可能來到地獄的。
守護大天使杜馬也是一樣,他只是犯的罪並不明顯,不過有一點卻是很顯然的,在紅色與黑色構成的世界裡,山頂上存在一座白色的城堡,確實有點破壞風景。
路西法想着這些,穩穩地走到了城堡大門前,他擡手敲敲那潔白的木頭,後者發出鼕鼕的聲響,笑着唱起了歌: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我要進來。”
城門打開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他的面前,這從來就不是一道門,畢竟普通的門可無法阻擋惡魔在外。
但如果說這道門纔是防禦惡魔的手段,那麼山下站崗巡邏的天使瑪門是什麼?
什麼都不是,或者什麼都可以是,他能是臉面,也能是祭品,也可以是一個代表天使的夢。
說這裡是座城堡,其實言過其實,這其實就是四面城牆圍起來的一座溫室花園。
撒旦們在地獄中都有自己的城堡,它們是王權的象徵物。
路西法有黑曜城堡,如今那是麥子的了;初墮者有鉛黃堡,其中的黃其實說的是黃金;而尹邪那美命的城堡是位於黃泉地獄中的比良阪城,典型的島國風格,在過去的某段時間裡,路西法總是會直接飛進天守閣裡去和她纏綿。
守護天使杜馬不是撒旦,不是地獄之王,所以他的城堡並不是城堡,只是個與世隔絕的花園。
此時這個一身白袍,金髮披肩的美麗天使,正在水晶搭建的巨型溫室中打理自己種植的花朵和蔬菜,就像是沒有看到客人到來一樣。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爲剛纔就是他給兄弟開的門。
地獄中紅色的天光,透過這拱形的水晶棚頂後,都變成了明亮的白光,就猶如還在尹甸園中一般,這裡鳥語花香,氣候宜人,如果不是一路走來,肯定很難相信這是在地獄裡。
“把造出的一切,都化爲虛妄,變成綠蔭中翠綠的思緒,這是人類詩人的一首詩,我很喜歡,杜馬我的兄弟,我打擾到你了麼?”
雙手插兜,路西法走過漫長的林蔭小道,熘熘達達地來到了天生的身後,像是在打量着對方金色的翅膀。
手持黃金水壺正在給一株番茄澆水的天使笑了,他轉過臉來看向撒旦,卻並不說話。
他的表情平靜又溫和,卻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眼神。
對此,惡魔也早有預料,他並不介意,因爲杜馬就是這樣的人。
於是他繼續說道:“我來地獄足夠久了,知道這裡有多煩人,如果不是沒有思路,我也不會再回到這裡來,尤其是......這似乎是在驗證咱們死鬼老爹的說法。”
高大的天使轉過身去,繼續澆水,彷彿路西法的話沒有給他任何觸動。
是的,上帝已死,可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對此,路西法走近了一些,伸出手輕輕摸着那金色的翅膀,像是在回憶什麼一樣繼續說道:
“你是守護之靈,總是和沉默作伴,但我是以兄弟的身份來找你。人類總是吵吵鬧鬧,也許這讓你不喜,可人間總是要有人的。”
“......”杜馬又開始給另一株番茄澆水,他還彎下腰去,整理沒有長得足夠舒展的藤蔓。
他依舊沉默。
“不過人們也有安靜的時代,你記得嗎?杜馬,在他們誕生之前,世界安靜得可怕,當氣體凝聚成恆星時,那時我還是上帝的第一道光。”
路西法鬆開了天使的翅膀,轉而去低頭聞苗圃裡的花朵,他陶醉地閉上了眼睛,像是沉浸於這短暫的美好之中。
“......”
守護總是沉默的,就像是命運總是盲目。
“人類誕生之初,尚且不能言語,那時他們還是由你照料,那是你的黃金時代,不是麼?也是我的。我曾經於天堂中偷偷看向人間,我記得那片寂靜,猶如一片沒有波濤的海洋,你那時就在我的身邊,那麼你還記得嗎?海面下漂浮着的東西。”
杜馬手中傾倒的水壺停下了,那清澈的山泉不再灑落,他嘆了口氣,再次轉過身來面對叛逆的大哥,因爲他知道對方這次回到這裡來,是想要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