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衆生(一)

探春帶着待書匆匆走入,後面平兒也扶着病病歪歪的鳳姐走進來。黛玉忙命人設座,延二人入位,又忙讓茶。賈母因向鳳姐道:“你不在房中養病,到這兒來做什麼?”鳳姐哼哼唧唧的道:“那個來報信的小丫頭子話都說不全了,我心裡着急,就來了。”賈母顏色稍霽:“你還是先回去養着吧,這裡有你三妹妹就夠了。”鳳姐應了一聲,起身欲行。黛玉忙起身對賈母道:“老祖宗,你就成全我罷。”眼眶兒一紅。賈母嘆了口氣,命鴛鴦將銀票交與鳳姐道:“你回去將紫鵑一家子的奴契給玉兒送來,下剩的五千兩讓璉兒去清虛觀替你妹妹打點,準備九月初三你林姑爹的法事。”鳳姐應了一聲,扶着平兒離去。

賈母扶着頭對探春道:“你留下來好好替你林姐姐料理料理。”探春起身應是。賈母便扶着鴛鴦起身,看着黛玉皺眉道:“你也隨我走罷,這裡怕是不乾淨。你小人家家的,怕衝撞了誰。”黛玉垂眸道:“老祖宗,若要玉兒棄她們不顧,玉兒問心有愧,日後難安,請老祖宗允了玉兒,讓玉兒留下來罷。”賈母嘆息一聲,扶了鴛鴦離去。

探春對黛玉道:“請醫了麼?”黛玉哭道:“一從事便請了,這時都還沒來,她們好狠的心。”探春嚇的一把捂住黛玉的嘴,道:“你說什麼呢?”黛玉氣樂了“別人做得我倒說不得了”。探春看到紫鵑等人的情形,也是駭的一跳,“怎麼會這樣?”黛玉兩手一攤,冷笑道:“你問我,我卻問誰去。實話對你說吧,從老太太那裡出來,我便要打發她們走,三個都不答應,還歃血爲盟,非跟我不可,好好的人,沒一會就成了這樣。”探春呆了半晌道:“不至於吧。”黛玉指着紫鵑等人冷笑:“這三個笨丫頭,替我擋了頭刀,我也不想再害人,那些姐姐們你都放了罷,我一人給十兩遣散銀子,若是留在這,也不過就是這個下場罷了。”黛玉轉了一圈,坐回椅子上,說:“我也不留你了,你是個聰明人,自己小心吧。”轉頭讓王嬤嬤將銀子交給探春,疲憊的笑道:“三妹妹,你是個好的這些年,多謝你照顧我了。我卻是個沒能耐的,幫不了你什麼?只送你一句話,二太太的心裡,只有寶玉。”探春愣愣的看着黛玉,黛玉搖搖手,笑:“慢走,不送。”轉身守着紫鵑等人,再不說話。探春呆了半天,方隨王嬤嬤出去。

黛玉的眼淚早流乾了,心裡一遍又一遍的聯絡琥珀與朱鳳,不知二人是否離的太遠,半點反應俱無。天色漸晚,琥珀與朱鳳仍無消息。紫鵑三人臉色漸變,身上由出汗變做出血,還混着黑色的汁液,惡臭難言,王嬤嬤不忍,強行將黛玉拖開,黛玉抱住王嬤嬤大哭。

鳳姐兒扶着平兒,一回到房裡身子一軟便載到地上,平兒驚的魂飛魄散,慌忙叫了豐兒,一起將鳳姐擡至牀上。鳳姐臉色煞白,一迭聲連催平兒快派人去請賈璉,又命人快把旺兒找來。平兒見鳳姐兒着急上火的,便輕聲勸道:“這事情一下哪裡弄得好,都得一件一件的做了,奶奶這樣,白急壞了,又有哪個心疼,姐兒還小呢,奶奶也該多替姐兒想想。”鳳姐兒向外看了一眼嘆道:“你懂什麼,你看林妹妹那裡,還真撞了邪,老太太爲什麼不叫請大夫?”平兒手一顫,低呼:“不可能,那林姑娘可是老太太嫡親的外孫女,她怎麼敢?”鳳姐嘴一撇:“她有什麼不敢的,你沒聽到白天都鬧出來了嘛?這可事關府裡的臉面,貴妃娘娘的地位,寶玉的前途,和這三樣比起來,林丫頭的命算什麼,我們又算什麼,哼,不知出了什麼岔子,居然是那三個丫頭頂缸。她這次狗急跳牆,把事搞砸了,只怕又要找人頂缸,快叫旺兒把外面的事情給我結了,把放出去的錢趕緊收回來,告訴旺兒,把手腳給我洗乾淨了,可別落下什麼把柄。”平兒驚道:“奶奶你可是太太的親侄女,太太不會的。”鳳姐兒嗤道:“親侄女,在她眼裡,除了寶玉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們算什麼?你看蘭哥兒就知道了。”這時只聽小丫頭在外面報“二爺回來了”。簾子一掀,便見賈璉黑着臉走進來,道:“一天到晚都不得清閒,二奶奶乾脆在我脖子上拴根繩子,一定隨叫隨到。”鳳姐兒氣樂了:“你們聽聽,這是個爺說的話麼?叫你回來有銀子拿呢。”一面讓平兒將紫鵑一家子的奴契找出來,命人給黛玉送去。賈璉奇道,“這是爲何?”鳳姐道:“出大事了。”賈璉站起來,取了熱帕子搽臉,笑道:“你哄我呢。”鳳姐瞧着賈璉冷笑道:“我這是好心成了驢肝肺了,爺就等着吧,待迴天上砸個大餅子下來,就不知道我們爺接不接得住呢?”一面將銀票拿給遞給賈璉,賈璉道:“什麼事?”鳳姐兒道:“是給林姑爹做法事的。”賈璉一揚眉“就這事”。鳳姐點頭道:“只銀子卻是林妹妹自己出的。”賈璉一呆:“怎麼會?”鳳姐冷笑道:“爺當初是怎麼辦的事,這卻如何是好?先不說太太知道了會如何疑你,便是老太太那裡,你又如何交代。”賈璉頓足道:“先別說這些,當初林姑父過世,林妹妹年幼無知,一應俗務,皆是由我調停處置,都是處理乾淨了的。回來告之老太太,太太,也並無不妥。怎麼林妹妹手上還有銀子,不好了,定是林姑爹還留有後手。”鳳姐兒皺眉疑惑道:“會是誰呢?紫鵑是我們自家的人,雪雁,春纖年紀還小,跑腿辦事還差不多。”眼中寒光一閃,一拍桌子:“王嬤嬤,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啦,一天到晚裝癡扮傻,我們居然被她瞞過了,還都以爲她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哼,紫鵑也是個無用的。”賈璉嘆氣道:“這可如何是好?”鳳姐兒啐道:“真是沒用,咱們可都是奉命行事,那銀子是你吞了不成,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着呢,你只把你的手腳洗乾淨,把自己摘出來便是。幸好咱們老爺是個不管事的,當初沒趟這渾水,此事與大房無干。你當初也只是跑腿辦事,能知道什麼,只推到老太太那裡便是了。”

賈璉跺腳:“你怎麼還不明白,你看林妹妹這般行事,林姑父怕不只留了錢,只怕還留了人。”鳳姐兒瞳孔一縮,身子往後一仰:“完了,看林丫頭今日行事,只怕林姑父真的給她留了人。”賈璉驚道:“還有什麼?”鳳姐兒便把今日之事一一道來,末了嘆道:“我剛聽小紅她們說時,我還道是林丫頭失心瘋了,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呢。敢情別人是有持無恐,給自己討公道來了。”賈璉搓手跌腳道:“糊塗,糊塗,林家怎肯善罷干休,這可如何是好?”鳳姐兒豎眉道:“你怕什麼怕,又不是我們做的,再說,宮裡不是還有娘娘嗎?”賈璉苦笑:“娘娘,你真以爲有了娘娘就無所不能了,娘娘只是一個妃,後宮不得干政,這上面還有上皇,太后,皇上,皇后。再說了,林妹妹姓林,不姓賈。當初老祖宗強要接了林妹妹來,接管了林家財產,現在又做出這等沒臉面的事來,鬧出來,便是宮裡娘娘也沒臉,只怕還要連累娘娘。”鳳姐白了臉,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怎麼辦,乾脆……”。賈璉恨道:“你別想那有的沒的了,既然林妹妹都知道了,那麼外面的人肯定也知道了,只怕林妹妹知道的還沒有他們多呢,林妹妹如果有個什麼好歹,他們豈肯善罷干休。”鳳姐兒心中一酸,含淚道:“那怎麼辦,姐兒還小,我……”。賈璉冷笑“還能怎麼辦,先看林妹妹那裡怎麼反應罷,現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這時平兒在屋外笑道:“鴛鴦姐姐怎麼來了?”鳳姐兒忙拭了淚,道:“鴛鴦姐姐怎麼來了,快請。”賈璉忙起身相迎,指了一事出門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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