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聲音沉入谷底,「所以,那個末日的世界線...」
「是祂視爲完美景象的參照物。」路鳴澤說,「那是祂在無數相鄰的枝丫中找到的一條最符合祂想象,也是最滿足祂一切要求的世界線。祂要做的,僅僅只需要讀懂那條枝丫上的所有紋路和痕跡,去解讀那些足以影響枝丫走向的顆顆樹瘤,理解是什麼樣的‘選擇"導致了後面的發展,再照本宣科地在自己的枝丫上去引導那些‘選擇"的發生,藏在幕後撥動‘命運"的絲線,最終將整個世界引導向那個參考物一樣的未來。」
終末之地的到來,黃沙漫天,絕望橫行。
唯有那高大的金字塔坐落在黃沙之中,王座上皇帝蒞位。
「那一次聽證會!」路明非驟然擡頭。
「是啊,那一次聽證會。」路鳴澤點頭,「祂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也是祂所承受過的最大的一次失敗,因爲你這個變數的出現,導致‘選擇"沒有被他改變,那份‘愛"並沒有成爲‘恨",林年依舊堅定了自己的‘選擇"站在了你們當中。」
「那祂的計劃不就徹底失敗了嗎?」路明非皺眉不解。
「這是一個巨大的工程,想要修剪枝丫,那是一個長期的工作,一兩次的‘選擇"無法徹底地改變未來的走向,祂從成百上千年就開始計劃這件事,這千年來一直做着同樣的事情,直到今天。」路鳴澤說,「所以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路明非心中升起瞭如北極寒流的冰冷,對方從上千年前開始就規劃這件事了,在這個期間祂究竟改寫了多少個「選擇」,摧毀了多少「愛」,那些變數的累計是否已經達到了他們難以撼動的程度了?
「不要擔心這個問題。」路鳴澤看穿了路明非所想,「祂的敵人並非只有我們,在亙古的歲月裡,一直有另外的人在與祂作對,破壞着祂的計劃。而以林年和你爲代表的一批人,則是當下祂所面臨的一批敵人,也是最爲活躍、最爲強壯的敵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也會是最後的敵人。」
「如果聽證會那一次祂得逞了,那麼一切都完了?」路明非問,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壓力,同時也終於知道了爲什麼林年與蘇曉檣向來都是眉頭緊皺,彷彿末日將近的模樣。
他們一直都在走鋼絲,只需要一步,一步走錯,就是萬丈深淵。
「‘選擇"有大有小,小的只能改變細微上的差別,無法主導枝丫走向,真正影響深遠的‘選擇"若是錯一次,那麼便需要無數次去挽回...現在,我們沒有這個機會去做錯,因爲從現在開始,皇帝的每一次佈局所向,都是那些沉重的、巨大的‘選擇"。」路鳴澤承認了路明非所想。
「上次的聽證會算是一次,那麼這一次的尼伯龍根...」路明非垂着頭閉眼深吸口氣。
「很快就要來了。」路鳴澤說,「主導命運的‘選擇"。」
夕陽落幕,晨昏一線,最後的霞光趴在孤山的肩頭,撕開了千絲萬縷的光照在他們身上。
「幫我阻止他。」路明非盯向路鳴澤,兩雙黃金瞳四目相對,光芒勝過那殘陽晚霞。
「四分之一,你拿走,幫我阻止他。」
他主動提出了交易,四分之一的靈魂、生命,亦或是其他什麼東西?他不在意,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怖,那個末日線給予他的壓力是他難以承受的。
他知道自己所要付出的四分之一,可能是另外的,同樣讓自己難以接受的事物,那些象徵着靈魂深處連他自己都尚未清楚的重要之物。
可在當下,他認爲自己難以再逃避了,四分之一去
換取挫敗這關乎未來的陰謀,他覺得很值當。
路明非願意做出這筆交易,無論後果如何。
「哥哥。」路鳴澤凝望着面色平靜的路明非,「雖然我很高興你現在的決然和成長,但我還是不得不拒絕你現在的交易請求。」
小魔鬼首次拒絕了路明非的請求,甚至還是四分之一交換的申請。
「爲什麼?」路明非似乎不意外小魔鬼的拒絕,望着他問,「難道祂所希望的未來,與你所想要的未來一致麼?」
這是一個相當嚴重的指控,也是警告似的質問。
在路鳴澤的眼中,路明非的瞳眸陰燃着某種火焰,陰沉、熾熱。那是多麼棒的眼神,要將擋住他的一切都燃燒殆盡,無論是龍王,還是皇帝,亦或者他面前的魔鬼。
「不,祂所想要的未來並不是我所期望的。我與祂的目的互不干擾,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以說互利互助,但這也僅僅是在我們雙方完成最終目標之前的處境,一旦到了最終一步,撕破臉皮,互相走向戰場兵戎相見是遲早的事情。」他回答。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路明非問路鳴澤。
「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哥哥。」路鳴澤說。
那份契約着生命、靈魂、以及更深的東西的交易,一次四分之一,四次交換完成時,便是路鳴澤目的得逞的日子。
與路明非完成契約,這一直都是路鳴澤的唯一目的。
「那你更不該拒絕我的交易。」
「還不到時候。」路鳴澤看着路明非輕聲說,「‘皇帝"足以看見枝丫上無窮的未來走向,這是祂領先於所有人的優勢,因爲祂永遠都是先手,佔據了先先之先。我們所有的人都在迷霧中摸索前行,所以必將合縱聯盟——我有我的計劃,我既會達到自己的目的,也會挫敗‘皇帝"的陰謀。現在的局面還未到那個時機,當一切時機滿足的時候,哥哥你自然會呼喚我的名字,我也會第一時間有所應答。」
路明非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梳理着他話裡藏着的相當隱晦的悲哀從何而來。
路鳴澤忽然伸手摸向路明非的臉龐,輕輕地撫在他的下顎側,凝視他的雙眸,「哥哥,對不起。」
「爲什麼要說對不起?」路明非問。
「現在的局面已經不再像是以前,可以任性地讓一個人滿足所有的願望。在針鋒相對的戰場上,你想得到些什麼,就不得不失去些什麼。」路鳴澤的視線彷彿從路明非的眼睛穿透他的靈魂,在他的意識深處念着這些誡言,「你想要挫敗祂的陰謀,那麼你就需要等待,等到你準備好失去的時候,時機就會到來。」
路明非退了一步,有些複雜地看着路鳴澤,他沒有問他會失去什麼,因爲這注定又是一個謎題。
路鳴澤收回手,「最後還有什麼其他問題嗎?」
「這個世界,以及我在夢中見到的末日廢土究竟是什麼?」路明非問。
「是投影,那是‘皇帝"權能的產物,當陽光照射在枝丫上時便會落下投影,而當投影覆蓋在另外一條枝丫上時,只要利用合適的權能,就能誕生出一輪鏡中月。這個世界的一切是虛幻的,但也是真實的。你該如何去定義什麼是虛幻,什麼是真實?倘若有一天超級計算機衍生出了一個虛擬世界,在世界之中人人都有獨立的意志和思維,身處真實世界的你,是否還能斷然它們是虛幻的?」
「皇帝的權能應該是‘記憶",這是祂奪舍的原理,難道祂擁有複數的權能?」
「對也不對,嚴格意義上來說,‘記憶"只是祂手中掌握的那個殘缺權能的一部分,也正是依靠那個殘缺的權能,祂才能施展奪舍以及種‘繭&q
uot;的手段。祂真正的權能一直都是觀察‘尤克特拉希爾"的枝丫,你可以理解爲‘言靈·天數"‘言靈·先知"等等,一切預知類言靈溯源後的終極權柄。」
「什麼叫殘缺權能的一部分?權能還能有殘缺的?」
「正常情況來講,權能都是完整的,儘管個體過於孱弱無法完整掌握權能,只能施展出部分權能,這也不影響權能本身是完整的。」路鳴澤說,「殘缺權能的擁有隻有一個原因——在吞噬、搶奪權能時出現了意外,導致一張撰寫了規則的羊皮卷被撕毀成了兩截。」
路明非睜大了眼睛。
「是的,‘記憶"這個權能,也是給你們帶來最大壓迫感的權能並非屬於‘皇帝",而是祂從某人身上搶奪來的。」路鳴澤說,「很顯然,對方也進行了相當烈度的反抗,機緣巧合下,祂失敗了,那也是祂人生中最接近計劃成功的一次,一旦祂真正補完了那份權能,那麼將幾乎無人能阻止祂修剪未來的枝丫。」
「看來的確還有一羣沒有走到臺前的人在和皇帝作對。」路明非似乎早有預感。
路鳴澤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在他身後,黑夜將至。
他輕輕呼了口氣,退後幾步,看着路鳴澤身後最後殘留的幾抹夕陽。
那些光線一根根被吞噬,迎來的是終末的黑暗。
它們翻過山巔,在烈陽墜入地心後呼嘯,狂流而來,避無可避。
那是命運啊,順着那人指尖流來的奔流命運,帶着骯髒和漆黑的意志,洪荒猛獸般咆哮到來。
「我該怎麼離開這裡?既然已經沒有時間了,那麼我就更該去爭取時間。」他問,「告訴我該怎麼做。」
路鳴澤背孤獨地朝向吞沒世界的黑暗,他慢慢闔上眼,問:
「哥哥,倘若這是另外一個世界真實發生的故事,彌賽亞消失在了大漠之中,那些羔羊們又註定揭開封印的七印,白馬的騎士踏着審判日的號角而來,聲音如雷,身處其中的你,又準備選擇做些什麼?」
路明非尚未回答。
最後一抹夕陽的光線隨着他尾音的落下也消失了。
整個教室、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洶涌而來的黑色潮水,那粘稠的黑暗太過深邃,纏綿在脖頸上,鑽進氣道和口鼻中,令人窒息,無法呼喊出救言,正如同那孤高之人所期盼的絕望未來。
黑暗裡。
唯有那雙熔紅的黃金瞳平靜恆亮,伴隨着那冷冽的宣言響徹耳畔:
「那麼,我會行他所行過的一切事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