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三峽,夔門。
一個‘領域’崩解了,稀釋消散在了黑色的天穹中,就像是無聲的閃電,白鴿劃過烏雲的軌跡。
起先北川號甲板上的人們聽見了轟鳴聲,他們茫然四顧地尋找着聲音的來源,最後不知是誰恍然擡頭才見到了那天穹上巨大的陰影。
那是一片凝滯的暴雨,積壓成了厚重的烏黑餘韻,它本被那神秘的力量束縛在了天空,但在現在那股力量消散了,於是它帶着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墜下!
“尋找掩體抓緊!三秒後迎接衝擊!”曼施坦因的吼叫聲藉由艦船廣播傳遍了北川號的每一個角落,他的尾音被鋪天蓋地的水聲淹沒了,巨大的黑影遮蔽了血色江面上的北川艦,宛如大海從天倒灌而下,將數千噸重的鋼鐵戰艦狠狠地向江中壓了個跟頭!
北川號上大部分的人都逃回了船艙內抓緊身旁固死的物體,甲板上來不及逃串的人,譬如周震、葉勝等人第一時間就死死抱住了船舷,將自己的袖子跟船舷快速打了個水手結。
船艙內的人們在地動山搖和轟鳴出現的瞬間,先是感受到了一股失重感,抓住錮死物體的整個人騰空了起來,身邊的所有沉重的物體、桌椅板凳、貨架、鋼條都失重一般懸浮了起來,他們還沒來得及震撼這一幕的奇異,隨後鋼鐵的地面猛地拉近視網膜,說不清楚是他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還是地面給了他們一個致命的撞擊!
整個北川號在江水上劇烈搖晃顫抖,如果不是船錨左右錮死了艦體,大概這數千噸的鋼鐵也得被這天海倒灌給衝翻進江底。
甲板上的周震左手死死地抓住船舷的鋼鐵,五指甚至嵌進了鋼皮表面裡抓出了凹槽,他的右手拖拽住一個倒黴的沒有找到掩體的船員,那個船員的手臂都被跩得脫臼了,饒是如此周震也不敢放手,一旦這種情況下被衝飛他們就只能在下游找到一具屍體了。
大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像是在數秒鐘就將之前足足停止了半小時有餘的降水量給一口氣灌完了,北川號被衝了個東倒西歪但卻依舊還是屹立在江水上,中國製造的戰艦經受住了這遠超十二級風力的海嘯考驗。
在江水平息後曼施坦因是第一個衝出船長室的,走出船艙後立刻攙扶着一邊死死抱住戰艦炮管的一個船員,他掃視了一眼甲板,不幸中的萬幸是似乎並沒有人被那水流給衝飛出去,失蹤人數爲零,但爲此輕傷重傷的人數卻不計其數。
“估算人員損失!”曼施坦因身後大量的船員衝了出來加入了救援,一個又一個傷勢輕重不一的船員被放平在了甲板上進行應急搶救。
通訊廣播癱瘓,戰艦內部大量設施出現了大小不一的損傷,但比起戰艦現在更重要的是人員傷亡問題。
“零!蘇茜!”曼施坦因眼尖看見不遠處兩個手搭手挽在一起的女孩身影,她們才從船舷上下來看起來異常狼狽,裸露的皮膚上全是撞擊後的淤青和血腫,可這兩個女孩卻沒有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勢,反而在艦船平息後撲在了船舷上向外看去,視線如掃描儀一樣在動盪未平的江水上掃視。
曼施坦因同樣也掃了一眼船舷外,血紅的江水不斷地向左右靠岸拍擊過去又回推回來撞在戰艦的艦身上發出水響,他的神經也漸漸地繃緊了起來,在大難之後他也逐漸意識到了剛纔那水崩的一幕意味着什麼。
水下的勝負已經決出來了。
甲板上從未如此死寂過,救援在沉默中進行,每個接受了應急處理且還尚存着精力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掙扎着都要爬起來,靠到船舷邊上去,所有的目光掃視着血紅的江水裡面全是死寂的期望。
陳墨瞳衝出了船艙,四望見到船舷邊上眺望的人羣,也不由快步衝向了船舷邊向外探視。
可能是因爲她是狙擊手的緣故,她的觀察力總比其他人要出色一些,在數十秒的屏息凝神後忽然瞳眸鎖定了水面上的一處地方,忽地翻越了船舷在周圍人驚詫聲跳進了血紅的江水裡。
“見鬼!諾諾,不要下去!江水被污染了!”曼施坦因驟然跳起的制止聲終究還是慢了入水聲半秒,緊隨其後的又是第二道和第三道入水聲,他倉皇扭頭看去零和蘇茜也跳進了水中,顯然她們也搶先所有人一步發現了自己的目標。
三個女孩分別以潛泳的形式消失在了浪濤洶涌的江水中,不一刻後江水上兀然暴起了三朵水花,三張熟悉的面孔終於重見天日進入了所有人的眼簾——愷撒、楚子航、路明非,分別被諾諾她們三個女孩從水裡跩了出來!
三個大男孩的臉色跟死人一樣蒼白,被污染的江水拍擊在他們的臉上也無法給他們帶來一絲紅潤。其中愷撒和楚子航更是處於半暈厥的狀態,路明非一肩扛一個要不是諾諾等人及時趕到他還真說不一定會不會被左擁右抱的兩個壯漢給重新沉靜水裡面。
“失血過多!重度缺氧!準備輸血和心肺復甦!”蘇茜扛着楚子航仰泳向北川號,在救生梯放下之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大喊。
才從血紅江水裡被拖出來,顯露出了水下全身的楚子航那身上的傷勢立刻就驚得前來擡他的一衆人倒抽了口涼氣,在暴血結束後那健壯的身軀上殘留了無數筋肉翻卷的痕跡,就像是《猛鬼街》中噩夢的怪物無數次利用鐵爪抓撓過一樣,試圖將肉裡面的骨頭和內臟給挖出來,在這種傷勢下這個男孩居然還有呼吸和心跳。
暴血的確幫助楚子航抗住了屍守的進攻,但難免還是會留下一些傷口,他的暴血無法徹底將這些傷勢治癒,等到血統恢復正常數值後一切的暗傷就會爆發出來。
相比楚子航,被陳墨瞳接着拽上甲板的愷撒傷勢就明顯輕了許多,沒有太過難看的外傷,最多是腰間被尖銳的岩石割裂了幾道傷口,但他現在的意識也處於遊離之間,從鐵青的臉色可以看出這是缺氧過度的症狀。
路明非的氧氣瓶只夠自己一個人使用,帶上了愷撒以及路上撿來的楚子航,他們能從百米深的水下一路游到水面上幾乎可以稱之爲奇蹟了——可以說那三個月的潛水訓練裡要是肺活量訓練少上個幾天,這次橫豎都得死上一個在甲板上躺着。
“咳咳咳——謝謝。”路明非被零扛着手臂提上了甲板,他這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往日裡嬌小無比的女孩居然藏着這麼大力氣,提她就跟提狗一樣簡單。
零在把路明非丟上甲板後捏住了他的下巴擡起,快速地接過手電檢查了一下他的瞳孔畏光以及心臟跳速和體表外傷後,發現這傢伙最大的傷勢就是嗆了幾口被污染的江水有些齁着了,隨後便快速趕向了楚子航那邊準備進行搶救。
“林年呢?林年呢?有沒有人看到林年?”船舷邊上,曼施坦因在確定了路明非三人都還活着後,立刻重新將視線轉移到了水上但卻什麼都沒看到,額頭的青筋快要炸裂出來,估計血壓已經接近了爆血管的程度。
“路明非,林年呢?他爲什麼沒有回來?”
路明非還沒喘氣喘勻,曼施坦因就鬼一樣撲向了他按住了他的肩膀,誰叫現在三人組裡也就他還能說話了。
“他...他...”路明非感覺自己喝的一大肚子水都被搖得框框響,話還沒說出來扭頭就哇一下嘔吐了,還好下潛前沒吃什麼東西,吐也只能吐出一些污紅的江水來,但這可把一旁隨船的軍醫嚇得不輕,以爲這小子受了什麼嚴重的內傷,連忙撲上來把路明非摁倒在了地上做心跳檢查。
曼施坦因無奈地後退了幾步給醫生空間,他還想追問路明非什麼,不遠處忽然就響起了葉勝驚叫的聲音,“回來了!教授!林年!”
可能是激動的話都說不連貫了,但只需要三個關鍵詞就足以讓曼施坦因精神振奮了,快步走向葉勝的旁邊,腳都差些扭崴了摔個跟頭,雙手一趴扶在了船舷邊上看向葉勝所指的方向。
在那裡果然有一個人影躥出了水面,打起了一大多少血色的水花,那頭烏黑的碎髮和清秀的臉龐毫無疑問就是林年本人。
“教授!教授!冷靜!”葉勝一扭頭就看見曼施坦因一腳踩在船舷上準備脫掉那身船長服跳下去,嚇得他立馬抱住曼施坦因的腰猛甩酒德亞紀眼神讓她代勞跳下去撈人。
一身潛水服的酒德亞紀正準備下水,忽然一個救生圈就從他們頭頂飛了過去,精準地落在了浮出江面的林年不遠處。
酒德亞紀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一個金髮的身影消失在了船艙的一側。
浮出水面的林年看了一眼戰艦上瘋狂向着他這邊招收的人羣,停頓了一下後遊向了救生圈,單手扶住快速地游到了救生梯前,不需要任何人搭手幾步就爬了上去。
才處理完路明非嘔吐虛驚一場的戰地醫生瞥見了林年,立馬一個虎撲過來就要摁住他給他全身檢查,但林年擡手撥了一下就將醫生繞開了。
那醫生只覺得天旋地轉然後懷裡就抱住了一把冰冷的獵刀,低頭一看還能見到刀刃上江水都沖洗不掉的血紅,惡寒地打了個顫又沒敢把獵刀丟在地上...對待屠龍的武器,它理應也受到尊重。
林年幾步走到了擔架上正在緊急輸血的楚子航面前,蹲了下去檢查他的體態和脈搏,在確定楚子航的確死不了後,他才稍微心安地將手挪開,但忽然手腕又被抓住了。他低頭看去只見到那雙原本都有些渙散了的黃金瞳直直地盯住了自己,好像在渴望得到什麼東西一樣。
林年擡起頭,也發現大多數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包括不遠處抱着垃圾桶嘔吐的路明非。
片刻後,他低頭看向了楚子航的雙眸,“任務結束,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確認死亡。”
先是寂靜得只能聽見江水拍擊艦板的聲音,隨後振奮的狂呼和鼓掌聲驟然掀起遮天的浪潮蓋過了一切,令整個北川號都陷入了狂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