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亰的地面怎麼可能會出現這麼多死侍?
路明非在列車的車廂門劃開時,見到那黑暗中沉寂的軍隊,心有那麼一刻是冷下去了的。大腦反饋的信號不是恐懼,也不是退卻,而是不可置信。他的理智在拒絕接受眼睛看到的現實,因爲這是完全反常識,反直覺的一幕。
這羣死侍是怎麼被秘密運送到地鐵站的?這可是國際化的大都市,就算運輸一點違法品都會引得風聲鶴唳,更何況是一隻死侍軍團?在天網時代下對方是怎麼避開無所不在的監控攝像頭,避開那臺名叫‘九州’的超級計算機的監視做到的?
路明非來不及得到答案,他就聽見面前的paco說話了,“三分鐘。”
paco的雙眸、鼻、耳朵都在流血,路明非沒有完全捏碎她的顱骨,但也已經對她造成了可怕的傷勢,在覆蓋着她腦袋的手下,那雙眼睛已經全部充滿了血,但裡面找不到痛苦和恐懼。
她依舊保持着平靜提醒路明非,“三分鐘。”
“三分鐘是什麼意思?”路明非覺得自己需要聽paco講完接下來的話。
“你只有三分鐘”paco說。
單調,漠然。
路明非感到了惡寒和憤怒,那雙盛怒的赤金黃金瞳下被調動起來的思考能力飛速綻放出千絲萬縷的思緒進行思考。
三分鐘的含義是什麼。
就眼下來看這羣死侍現在是受到“控制”的,因爲他們的狀態實在太令人眼熟了。
水蛭藥劑,明珠塔她們公開販賣的那種違禁鍊金藥物,那一次公開演講面前的這個瘋子女人提到過水蛭藥物最終的目的是得到可控的死侍,這一條思路可以成功連接到眼下這羣死寂到詭異的死侍羣團上。
那麼這麼一來似乎就合理了,被控制的死侍嗜血的慾望被壓制近無,所以能僞裝成普通人騙過監控不,剛纔粗略一掃,月臺上存在着不少異形的死侍,這種類型的死侍幾乎不可能進行僞裝,所以他們到底是怎麼被運輸到西直門站臺的?站臺的乘客又是怎麼被清空的?
不安和煩躁涌上心頭。
冷靜分析她話裡藏着的信息。注意力集中,重要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
現在的死侍一定被下達了命令,這個命令是什麼很關鍵,但現在信息不足暫時無法推論。她一直強調三分鐘,這個三分鐘的意思是三分鐘後他們會暴起攻擊我和陳雯雯麼?
不,她不可能這麼好心像是打擂臺一樣留三分鐘的休息時間給我,但可以肯定三分鐘後一定會發生和這羣死侍有關的事情,她強調三分鐘,是讓我感到時間的緊迫感,從而增加壓力,那麼根據她的目的去倒退,三分鐘後發生什麼是我不能接受,感到恐懼的
死侍。
我所恐懼的。
時間的緊迫感。
有那麼一瞬間,頭腦風暴的路明非忽然聽見了嘈雜聲,那是屬於人羣的熙熙攘攘,腳步、衣料的摩擦、大聲的喧譁、細細的碎語。
他的眼前好像看見了一幅場面,大量的人羣在站點中涌動,每一個人都帶着各不一樣的表情,奔向等候列車的月臺。
原本準備退出的二度暴血非但沒有結束,在受到這一幕的衝擊後反倒是更加推進了一步,黑色的鱗甲下出來綿密的‘咔咔’聲響,膝蓋、肘關節、胸腔的骨骼在異變增生,兩隻手的手指一關節的鱗片下也緩緩鑽出了黑色的角質物,在用力握拳時就是能洞穿肉體、骨骼的致命的兇器。
做到這一步這對於路明非來說並不困難,就像是一場慢跑,他在這趟不知道終點的馬拉松上還可以進行加速,去跑得更遠,只是前面路上未知的風景讓他有些畏懼和警惕。
路明非悄然的變化被paco從握住她透露的利爪縫隙中看在眼裡,那雙充血的赤紅眸子幽然地看着路明非身上的變化。
答案在路明非耳邊念出了,不知爲何,明明是自己是思考出來的答案,在腦海中念響時卻是路明非熟悉的那個該死的男孩的聲線,裡面帶着一絲無奈。
【三分鐘後,這些死侍就會重新遵從本能,死侍的本能是嗜血,他們會去尋找渴望新鮮的血肉。】
【所以哥哥,你要當這個英雄嗎?】
下一刻,路明非表情恐怖了起來,不存在的冷汗讓他渾身發冷。
他死死地盯住手中隨時可以殺死的paco,低吼,“你們瘋了!?”
他的聲音因爲憤怒而扭曲失真,就像怪物的嘶吼肆虐在空蕩蕩的車廂中,驚起地上血泊漣漪點點。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點的13號線的終點站西直門,這裡是地表的站臺,遠處有着可以往下的樓梯,在樓梯下是號稱整個北亰換乘最多的站點,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在地下不超過十米的地方,大量的乘客正在換乘,而他們卻對頭頂的13號線終點站月臺內正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伱有三分鐘。”
paco重複了這句話,路明非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她像是一個機器,一個只會完成命令的機器,隔着手下的這個女人的嬌小軀體,他彷彿看見了藏在幕後最深處的那個傢伙,那個叫皇帝的不知正體的東西在凝視着自己低笑。
地鐵列車外,沒有燈光的黑暗站臺裡,由着路明非的嘶吼驚動的,是那羣原本處於死寂的死侍,爲首的第一隻向前踏了一步,銳化的腳爪與地板觸碰發出瞭如鐵器落地的響聲。
車廂內,路明非原本憤怒的表情以及那狂躁的情緒瞬間消失了,他低着頭,讓人看不清他那黑鱗簇擁的臉頰的表情。
在陰影之中出現的,是極少在路明非身上見到過的冷厲。
片刻,他擡起了頭,望着手指縫中paco露出的血紅的眼眸,緩緩說,“你們都該死啊。”
他捏碎了paco的腦袋。
就像鉗子夾爆了一顆脆爽口的通紅蘋果,那難以言喻的響聲稍縱即逝,大量的鮮血和白色的物質濺到了窗戶上,他的身上,沒有躲避。
在無頭的屍體開始倒向他之前,他已經離開了。
背後響起了屍體砸在地上的聲音,路明非已經站在了車廂外的黃線邊緣。
停靠在月臺的列車內散發的白色冷光將他的影子打在黃線外的月臺大理石地面上,那些如潮水般的死侍看過來時,他知道了被控制的這三分鐘內,這些危險又致命的生物兵器被下達的最後一個指令是什麼。
不需要猜測,不需要質疑。
因爲所有的死侍,在paco死亡的一刻,蛇似的暗金瞳眸都躍過了車廂,盯向車廂末端玻璃後那個呆坐在座椅上低着頭的女孩。
彷彿感受到了那灼熱的注視,車廂的女孩也擡頭了,正好看見了窗外驟然回頭望向自己的路明非,四目相對。
【三分鐘之內,死侍的唯一目標是你身邊的那個女人,他們會不遺餘力地殺死她,然後吃掉她,不剩下任何一滴血,不見任何一塊碎沫。
路明非,選擇吧。
三分鐘的時間,是儘可能地創造奇蹟,在幾十只嗜血的死侍口中爭搶那如白花般脆弱的女孩亦或者衝下地鐵站疏散那些生存率更大一些的普通民衆?】
幕後藏身的皇帝從未有如此一刻在路明非的眼前那麼的鮮活清晰,在玻璃的倒影中,祂坐在黑暗中妖冶的黃金瞳凝視着路明非,或許還帶着一絲諷刺的笑,期待着他所期望的一切發生時。
原來林年一直以來都面對這麼大的惡意麼。
這大概是對上次聽證會的報復?不過他不後悔,他這輩子打人臉的次數屈指可數,打皇帝這種自以爲高高在上的東西的臉,他尤爲引以爲豪。
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每一瞬間的思考發生時,現實中的殘酷事實也在同步發生。
似哭似嚎的啼哭聲響起了,死侍中有失去了下半人身,如蛇般的變態死侍曲起上半身發出了嚎叫,那是令人毛骨悚然到靈魂深處的嚎叫聲,介乎於哭與嘶吼,空靈似深海鯨魚的長鳴。
那一道嚎叫引起了死侍羣的共鳴,啼哭此起彼伏,昏暗的地鐵站中蛇瞳閃縮着,在那羣體的嘶吼結束的一刻——
幾十道死侍尖嘯着衝出,如脫繮的野馬、嗜血的狂鯊、殘冷的狼羣,在列車燈光的照耀下那些衝刺而來的黑影在大理石地板上因爲速度被扭曲成了彎折的影子!
有一隻死侍從路明非身旁衝了過去,但路明非沒攔他,因爲沒有意義,攔下一隻、兩隻甚至十隻,二十隻都沒有意義,只要有一隻進入車廂,也必然會有一隻或者更多隻進入車廂,一切都會滾進既定的殘酷悲劇!
死侍們沒有在乎車廂前的路明非,接二連三地掠過了他,爭先恐後地撞向那對於怪物來說脆弱無比的加固車玻璃、奔向如開蓋即食的罐頭似的車廂頂部。它們貪婪地搶奪着每一寸空間,只爲了更快一步,更近一步地撕開那白光中低頭垂坐着的脆弱的女孩!
暴怒到幾乎顫抖的路明非只是站在那裡,沒有動,黑色的影子接二連三在他身邊颳起風聲,那雙赤金的黃金瞳內看見的,是迎面而來的,洶涌如血浪的惡意和絕望。
真是噩夢般的場景。
看着眼前的一幕,路明非覺得曾經自己做過的那些令他半夜驚醒的噩夢上似乎也不過如此。
噩夢總有夢醒的時刻,但現實不會,如果糟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那麼這場噩夢將會成爲他後半段的人生。
他不可能一口氣攔下這些死侍,這是殘酷的現實。
他的心臟在以不不可思議地頻率脈動,血統精煉技術的極限不斷被拔起,未知的路徑不在乎風險地開拓!將一切都拋到了腦後,那些高漲的憤怒以及毀滅的慾望不加掩蓋地上涌,衝擊着堤壩,那心防堅固了十八年的牆壁上開始擠出驚心動魄的裂痕!
爲什麼我不是林年,爲什麼我的言靈不是時間零,就算我的言靈是無塵之地也好,哪怕是君焰
他承認,現在的自己的確很強,在憤怒之中他每時每刻都在變強,血統精煉技術的桎梏正在被狂暴地撞擊、拆毀。可能愷撒·加圖索,楚子航那樣在卡塞爾學院內叱吒風雲的話題人物對上現在的他也是九死一生。
但這種強真的有意義麼?
第一次死侍撞破了車廂的玻璃,但由於地鐵的加固玻璃實在是太過堅硬,導致他半個身體卡在了玻璃內,一隻手正在竭盡所能地按住身邊的玻璃往裡面擠,即使尖銳的碎片劃破了他的軀體帶出了翻折漆黑的血肉也毫不在乎!
沒有。沒有絲毫意義。
難怪林年有些時候會露出那種脆弱無奈的表情,原來他一直以來都是這種感受。
被死侍撞飛的車廂門在路明非腳邊划過去,砸在地上翻滾着發出巨響,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驚心動魄的劃痕。
路鳴澤,對了,自己還有路鳴澤,要叫路鳴澤出來嗎?還來得及嗎?路鳴澤能挽救這一切嗎?
不,路鳴澤可能也做不到吧,如果他可以做到,那麼在剛纔他就應該主動出來勸誘自己用四分之一來交換這一次危機了,可他始終都沒有出現,這意味着他也無計可施。
車廂內傳來了女孩恐懼的尖叫聲,隨後立刻被車頂鐵皮活生生被剝開的噪音覆蓋了,她擡起頭,看見裂開的車頂,站在列車上面的是一隻如長臂猿的變態死侍,雙臂的長度幾乎等同於他的整個身軀,鱗甲下那膨脹的肌肉簡直就像重炮的炮管,輕而易舉地就摧毀了地鐵的堅固頂棚,露出了罐子內鮮美的血肉,尖牙利齒之間蛇似的舌頭快速攪動着分泌的酸性唾液。
女孩的尖叫聲被藏在那些接連傳來的令人崩潰的噪音中,一切都在滑落向不可逆轉的深淵。
車廂外的男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聽見了她在絕望到底時喊出了那個唯一可以依靠,也是唯一能救他的名字,“路明非——救救我!”
她在叫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不是其他人,不是路鳴澤,不是林年,不是楚子航,不是愷撒·加圖索,她在叫路明非,她在叫我,讓我救她。
地鐵外,聽着一切,背對着一切的路明非擡起了頭,熔紅的黃金瞳內岩漿在沸騰噴發,不斷鼓起巨泡又爆裂開數千攝氏度的灼熱。同時,左側脖頸上的鱗片開始向着兩邊蠕動着,露出了潔白的皮膚,在那白皙之下的深層,白色結締組織包圍的鮮紅血管靜靜地流淌着憤怒如火的血液。
在這一刻,他面無表情,仰望着穹頂外的天空。
她在叫我救她。
—
不知道什麼時候,地鐵站內陷入了安靜。
那是因爲衝進地鐵列車內的死侍們停住了動作。
每一隻,每一個個體都陷入了冰凍般的一動不動,列車頂上的,卡在玻璃中的,衝進過道的,甚至離目標最近的利爪都停在了陳雯雯的額頭上的死侍,都止住了他們的動作。
安靜。
安靜得詭譎。
恐懼到差些崩潰的陳雯雯閉着眼睛,蜷縮在車廂的角落,直到很久她都沒有感受到肉體撕裂的痛苦,耳邊全是安靜。
不,除了死寂外她還聽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她分辨出來了,那是水流的聲音,讓人想起了高壓的水線衝出水管的那種嘶嘶聲。
漸漸的,她大着膽子睜開了眼睛,看見了自己額頭前那鋒利的利爪,同時也看見了利爪的主人,那隻猙獰恐怖的死侍正回着頭一動不動。
它和所有的死侍一樣整齊地扭過頭,暗金的蛇瞳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於是陳雯雯也看了過去。
在死侍的瞳眸倒映裡,陳雯雯的目光中,車廂的白光照亮了外面站臺上那個向前走的男人的背影。
男人每往前走一步,鮮紅的“溪”便延長一步,水流飛濺的聲音在空曠安靜的地鐵站中是那麼幽然、悅耳,彷彿世界上只存在着這麼一個聲音,悠長、細膩、無止境。
他的左側,血紅的溪流潺潺流下,溪流的發源地則是他的脖頸。
巨量的、不可思議的,噴泉鮮血從他的脖頸灑出,因爲血壓的緣故,那些從血管中迸射的鮮血竟然灑出了一片美麗的弧形,雨水似的玫瑰色血滴灑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隨着他的行走流淌成了一條“溪”。
車站裡只能聽見高壓鮮血涌出血管的水流聲,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怪異的香氣,甜美的香氣。
如果這是在烈陽下或許還能見到彩虹吧?但現在他頭頂的天空沒有太陽甚至沒有月光,欣賞這一切的人也是一羣不懂得審美的扭曲之物。可他依舊甘願創造這種奇觀,只爲了賭上他腦海中跳躍出的那一絲可能性。
覺得差不多了,他停下了腳步,右手按住了右頸,如注的鮮血從他側身流淌而下染紅了他的半個身體。
在車廂白燈的照耀下,他的身軀如涇渭分明般一半血紅,一半漆黑,那雙熔岩般的黃金瞳靜默地看着列車上爬滿的,整齊地注視着他的死侍羣。
“”現在來看,他似乎賭贏了。
如寶石般瑰紅的“溪流”,是任何渴血的怪物都無法拒絕的致命之物。
啊,真是一副完美的噩夢場景。
不過既然是他的噩夢,那麼主角一定得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什麼人。
他後退向列車車廂內的燈光照不見的黑暗裡,直到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看見黑暗中那雙冷淡瘋狂的熔紅黃金瞳。
我是一個偶爾會發瘋的人啊!這是路明非後來的口頭禪。
比較之前數倍的嘶吼聲震天響起,扭曲、狂亂的哭嚎撕碎了叫喊的怪物的“底線”,那些渴血的怪物衝破了所謂“命令”的束縛,在“王”的鮮血誘惑下,所謂的控制是何等兒戲的玩笑?那是基因內刻下的不可磨滅的進化慾望!那條寶石般殷紅的血色溪流吞噬了它們的一切理智,讓它們瘋狂地循着那致命的血溪不顧一切,四肢並用地衝進那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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