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僮山在城外三十里,坐馬車的話得走上大半天,來回來去一天肯定趕不及,謝瀾音都摸不準母親會不會準她去看人家對歌選親,更不用說在外面留宿了。

“三表哥,你去跟我娘說?”用過早飯,謝瀾音陪新表嫂坐了會兒,見蔣懷舟走了,她立即追了出去,要與蔣懷舟商量“大事”。

“那不行,這事必須裝成你無意聽人說的,然後求我帶你去,要不你舅母該打我了。”蔣懷舟停下腳步,低聲提點小表妹。此去僮山,小表妹只是怕姑母不答應,被母親知道是他提議的,蔣懷舟怕母親又拿雞毛撣子打他。

“那咱們一起去。”謝瀾音搶過表哥的扇子,撥弄着玩,“我求娘,你保證咱們不會出事。”

蔣懷舟摸摸下巴,突然提醒她另一件事,“就算姑母答應了,咱們也得騎馬過去,你行嗎?”

謝瀾音立即笑了,展開扇子替他扇風,“還有好幾天呢,今天咱們哄好我娘,明天表哥就教我騎馬,我這麼聰明,很快就學會了。”

蔣懷舟懷疑地看她,搶回扇子敲了敲她肩膀,“這可是你說的,別學一會兒就跟我抱怨累。”

謝瀾音剛要保證,身後忽的傳來姐姐謝瀾橋的聲音,“你們倆又在嘀咕什麼?”

謝瀾音回頭,就見姐姐與二表哥蔣行舟一起走了過來,都是男裝打扮。她心中一喜,馬上將出行計劃說了出來,熱絡地邀請兩人,“姐姐跟二表哥也去吧?咱們人多熱鬧,還可以去山裡打獵。”

蔣行舟微微一笑,看向剛剛跟他約好一起逛鋪子的謝瀾橋。

謝瀾橋點了點妹妹額頭,訓斥道:“打什麼獵?就你這小身板,不被狼叼走就是萬幸了。你去問娘答應不答應吧,答應了叫上陸遲陪你們,我與二表哥要去看鋪子,沒空陪你胡鬧。”

姐姐不去,謝瀾音很是失望,小聲嘀咕她就知道賺錢。

謝瀾橋聽見了,作勢要擰妹妹耳朵,沒良心的,跟她討錢花時怎麼不嫌棄她?

謝瀾音嘿嘿笑,拉上蔣懷舟跑了。

蔣氏還在陪新媳婦說話,兄妹倆閒庭散步般去了蔣氏出閣前住的香園,在院子外賞花溜達。那邊蔣氏是過來人,知道昨晚侄媳婦肯定累到了,聊了一陣便體貼地勸林萱回去休息,目送小兩口走了,蔣氏欣慰地同李氏誇了幾句,就回來了。遠遠看到那對兒兄妹,蔣氏立即料到沒有好事,到了跟前直接問道:“又要求我什麼?”

母親聰明,謝瀾音沒有打馬虎眼,親暱地挽住母親胳膊說了實話。

她說完了,蔣懷舟如商量好那般打保證。

蔣氏看看嬌俏明麗的小女兒,腦海裡卻浮現丈夫冷峻的臉龐。

她與丈夫,就是在僮山認識的。

她出閣前跟小女兒一樣,喜歡熱鬧,僮山對歌她去了好幾次,最後一次,便遇到了同去看熱鬧的謝徽。當時謝徽還是個清冷的少年郎,只領着長隨來這邊遊歷,兩人人生地不熟,走着走着迷了路。哥哥樂於助人,邀他同行,謝徽卻道貌岸然,眼睛總往她身上瞄……

回憶與丈夫的初遇,蔣氏眼裡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甜蜜。

謝瀾音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娘又想爹爹了,每次提到爹爹,娘就會這樣。

蔣懷舟也看出了姑母的異樣,忽的一扇子敲在掌心,“對了,我想起來了,姑父姑母就是在僮山遇見的,我記得小時候聽母親提起過。”

往事被侄子捅了出來,蔣氏有些尷尬,剛要揭過去,謝瀾音興奮地抱住母親胳膊,央她講給她聽。蔣氏怎麼好意思說,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往裡走,謝瀾音不依不撓,緊緊追在後面,“娘不說也成,回家後我問爹爹去,不過娘小時候去過僮山,那我去也沒關係吧?外祖母那麼開明,娘可不能輸給外祖母!”

被女兒抓住了把柄,蔣氏這個“身不正”的母親沒有底氣約束女兒,而且僮山風景秀麗乃遊玩的好去處,並無危險,蔣氏就點了頭,叮囑女兒先專心學騎馬。

得了許可,謝瀾音高興極了,興奮地求表哥下午就帶她去騎馬。

蔣氏好笑地提醒道:“先去買兩雙靴子吧,男裝你有了,騎馬的靴子可不能少。”

謝瀾音看看腳上的紅緞繡鞋,仰頭笑了。

上午兄妹倆去鋪子裡選了幾雙馬靴,逛完回來,謝瀾音同表哥商量好下午出發的時間,回了邀月閣,鸚哥提着東西跟在後頭。

“姑娘,夫人派人送來了這些,讓你騎馬的時候換着穿。”桑枝將幾條褲子擺在榻上,示意姑娘看,“大腿這裡特意加厚了,說是騎馬的時候不容易摩着,夫人真細心,想來路上聽姑娘說要學騎馬,那會兒就讓人準備好了。”

謝瀾音摸摸加厚的地方,再提起來看看,對着鏡子嫌棄道:“是不是太臃腫了?”

鸚哥聽她不太想穿,連忙上前勸道:“夫人會騎馬,她既然準備了,肯定是爲了姑娘着想的,姑娘不聽,回頭屁……大腿擦傷了,耽誤出行怎麼辦?”

她險些說出粗鄙的詞兒,謝瀾音笑着瞪她一眼,再看看鏡子,“我先試試吧。”

說試就試,命桑枝去取男裝,從上到下全都換了,白色的圓領長袍,同色中褲,腳上鹿皮的皁角長靴,就算看得出來是個姑娘,也透了幾分英氣。謝瀾音很是滿意,扭頭瞧瞧,發現看不出褲子的厚,不影響身段,歇完晌就穿這身去見蔣懷舟。

小表妹一臉討誇的模樣,蔣懷舟笑着誇了她一頓,帶謝瀾音去了蔣家在郊外的馬場。

“先去選匹馬吧,”到了地方,蔣懷舟望向馬廄那邊,“我倒是有幾匹好馬,可惜你個子矮,騎不來,今日我給你選匹溫順些的。”

謝瀾音對這些一竅不通,全都聽他的安排,乖乖跟在表哥旁邊,東瞧西看。

這一看,就看到了一對兒主僕,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蕭元正領着盧俊挑選馬匹,他在京城時有匹神駒,可惜那匹太招搖,容易泄露身份,就讓它跟隨儀仗進了王府。路上他連續換了兩匹,都不怎麼滿意,今日比較閒,聽說蔣家這邊養的全是塞外的良駒,便親自過來挑選了。

馬鳥這等活物,他都是自己選的。

遠遠聽到熟悉的嬌軟聲音,蕭元疑惑地望了過去,就見小姑娘一身男裝隨她兄長說笑着走了過來,他纔看清人,小姑娘也看到了他,隨即停在了那兒。馬場遼闊,顯得天高地遠,她一身白衣,似朵隨風飄來的玉蘭花,嬌美又清麗。

原本因爲沒尋到良駒而生出的失望,這一刻忽然煙消雲散。

“三公子,五姑娘。”

蕭元朗聲招呼道,步履從容地走了過去。

見是他們,蔣懷舟又驚又喜,迎上前道:“袁兄是來看馬的?”

蕭元頷首,目光從對面的小姑娘身上掃過,移向了一側馬匹,“聽聞西安良駒都出自貴府,便過來看看,三公子也來選馬?”

蔣懷舟瞅瞅小表妹,笑道:“是啊,舍妹貪玩想要學騎馬,我先給她選一匹。袁兄來了多久了,可有遇到中意的?”說話時飛快看了一眼跟在主顧身邊伺候的馬場管事。

管事不易察覺地搖搖頭。

蕭元已經客氣回道:“剛來不久,既然三公子也要選馬,不如咱們同行?”

蔣懷舟當他是客氣,不願在他面前坦誠這裡沒有入他眼的馬,心裡反倒有些歉疚,不好戳破,就做了個請的手勢,邊走邊詢問蕭元對馬匹的要求。

女人愛衣服首飾,男人愛駿馬寶劍,談起來就容易忘了旁的。謝瀾音默默陪兩人走了一排馬廄,見表哥只顧得討好客人忘了她,有點不高興了,但又不能壞了馬場的生意,就自己盯着馬相看,走着走着看到一匹雪白的駿馬,全身沒有一點雜色,頓時喜歡上了。

“三表哥,我想要這匹。”謝瀾音輕輕扯了扯表哥衣袖,興奮地道。

她一開口,蕭元動作比蔣懷舟還快,立即站定了,轉身看小姑娘相中的馬。

“這馬對你來說,是不是有點高了?”蔣懷舟走到馬廄前,摸了摸白馬腦袋,有些猶豫地道,馬場的馬都是好馬,小表妹只是偶爾騎騎,選哪匹都成,挑的就是馬的身量與脾氣。

謝瀾音站在他身邊,摸着白馬柔順的雪白毛髮,再看看那雙水汪汪的美麗大眼睛,越看越喜歡,撒嬌地央求表哥,“三表哥先讓我試試,不試你怎麼知道我夠不到馬鐙?”她腿長着呢,當着外人的面不好告訴表哥罷了。

蔣懷舟還是覺得白馬太高了,想要勸表妹再去看看旁的。

像是知道他不願意一樣,謝瀾音扯住他袖子,邊晃邊甜甜地喊表哥,一聲一聲如風吹雨敲窗。

蔣懷舟有些動搖了,旁邊蕭元隨意般擡手扶上欄杆,只覺得兩腿發軟。

他真的不知道,原來世上會有種聲音,讓他宛如泡在溫泉裡,連心都無法控制地爲她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