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宋軼而言,三張畫而已, 只需要像, 不講究□□細節的話, 畫起來非常快。
她專注於屍體與筆墨之間,其他貴女公子看得嘖嘖稱奇。
“之前聽聞說畫骨先生收了個女弟子, 如何刻骨畫像神乎其技,我本是不信的。女子哪有能面對屍體還能淡定如常的?除非她是個變態!”
劉煜額角青筋跳了跳。
“她看死人的眼神似乎跟看活人一般無二, 不知道我們在她眼裡會是怎樣?”
“趙兄,你錯了,她看死人的眼神比看活人要更神采奕奕……”
“嘶……別說了, 我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貴族公子們還能就此評價一二, 貴女們早露出敬而遠之的神色。尤其是宋軼畫好一幅,伸展了一下手腳時,她們甚至集體往後退了幾步,深怕被她給沾染到似的, 這其中還包括宋軼解圍的陸青枝, 以及她偷了半天獵的徐若。
劉煜四周環視, 迅速掃過這些人臉, 將他們的表情反應一一收納入眼底,心中那股莫名的火氣轉化爲一絲狠厲。
明明所有人都看出他眼中是含着笑的,卻感覺渾身都透着寒意。
劉煜擡手, 衆人更是下意識地僵住身子,直有要跪下聽憑他發落的衝動,直到一個宮人端着茶點過來, 他們才齊齊吐出一口氣。
宮人以爲是劉煜要吃茶,卻沒想到他親手端起,卻遞給了宋軼,“喝口茶,歇一歇。”
宋軼擡頭,晾了晾一口小白牙,“我也不是能就着屍體下酒的人啊。”
劉煜看了一眼已經僵硬膚色瘮人,鮮血披身的屍體,明明他見過宋軼看比這三具恐懼百倍的屍骨,這卻是頭一次意識到這樣的屍體也是恐懼令人畏懼的。
默默地將茶水放下,俊臉愈發高貴冷凝,託着差點的宮女十分惶恐,她這是退還是不退呢,晃眼看到那三具屍體,她瑟瑟一抖,毅然決然地退了下去。
別人的話或者態度對宋軼沒有絲毫影響。擱下筆,她下意識地揉了一把手臂,劉煜突然想起前幾日宋軼右手臂才被他的馬踏過,想來那傷也不可能好全,又用兩日畫羣芳圖,還有圍場搶獵,被自己追得狼狽而逃,不知道摔倒過多少次,看她也不是皮糙肉厚之人,不知道又受了多少傷,可她站起來,又跟沒事人一樣,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盧君陌說得對,一個女人越是表現得無畏堅韌,便越難贏得別人的關心以及男人的憐香惜玉,因爲不是真正關心她的人是不可能設身處地地爲她着想的。這個女人到底是爲什麼?她似乎從來沒在自己面前真真示弱過。
“豫王殿下可要覈驗一下畫像可像?”
劉煜猛地回神,拿起那三幅畫,對比了一下,點點頭,“一分不差。”
中尉軍官將畫像拿到陸青枝面前,三位死去的中尉軍將士長相是相當不錯的,即便是簡筆水墨畫,也頗有幾分英俊帥氣,不止陸青枝看了,其他貴女也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這手法功力果非尋常人可比。
“正是他們三人。”
這時,盧君陌已經迴轉,空手而歸,沒有找到文宬郡主的線索,同樣,也沒有虞孝卿的任何消息,兩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虞少容慌了,跪倒御前,堅稱:“家兄絕不是那樣的人,他等候文宬郡主十年之久,將她奉爲心中至寶,又怎麼可能有如此行徑?”
安陽郡主也出列,維護道:“虞都尉絕非如此輕浮之人。望皇兄明鑑!”
中尉軍將士面面相覷,終於有一個人走出來,秉道:“末將曾見過虞都尉新打造的腰中軟劍,薄如蟬翼,吹髮可斷,隨手一劈便能入木三分……”
“你胡說!這是栽贓陷害!”虞少容慌了。有沒有這柄劍她很清楚,還曾纏着虞孝卿仔細看過,不小心手指放上去還被割開一條口子,她記憶猶新。但是,若真坐實了虞孝卿的罪名,輕薄文宬郡主,殺害中尉軍將士,這等罪名,足可以葬送他們這盛寵之家。更何況,哥哥爲什麼要殺中尉軍將士?難道他真把劉嬋給怎麼了?被人發現,殺人滅口嗎?
而現在他們不知所蹤,被人當做畏罪潛逃也未可知。
虞少容此時是真的慌了,“皇上,家兄治軍嚴厲,難免不得罪幾個人,您千萬不能聽信一面之詞啊!”
方纔出來說明的中尉將士面紅耳赤,“末將絕不敢信口雌黃,所言之事,句句屬實。”
人前虞孝卿是如何的溫潤公子他們知道,但更知道,在中尉軍中這位暴躁起來也能操練死人的。他們這些普通士兵,沒有家族爲依傍,性命也從來不會被人看重。若真是讓那三人撞見什麼不該看的,他們死得一點不意外。
“在找到文宬郡主和虞孝卿之前,現在說這些都爲時過早。阿煜,此事交給你全權辦理。另外,在案子了結前,各位暫時委屈一下,都待在上林苑。”
衆人譁然,紅樓宴生生變成了鴻門宴。甚至有多心的人開始懷疑,這是不是文宬郡主夥同虞孝卿布的一個局?他們這些家族哪家不是掌着權柄,開元帝若是拿此做文章,最後指不定會把誰給捲進去,好乘機削權。
一時間,人人自危起來。
劉煜直接接了上林苑中尉軍的統領權,派兵地毯式搜索圍場乃至整個上林苑。
目送貴女公子離開,鳳羽夫人走過來,扶了宋軼一把,一邊搖了搖翎羽扇道:“今日,宋先生可真威風。”
宋軼燦然一笑,“我也覺得自己挺厲害。”
鳳羽夫人翻了個白眼,決定說得直白一點,“女子本該如扶風弱柳,方能見柔婉之色,惹人憐惜疼愛,你今日這番,可是要把姻緣耗盡了。”方纔她可看得清楚,原本有一兩人對宋軼是有好感的,被她這過分體貼貴女們面對屍體的大無畏精神給徹底抹殺了。
“咦,鳳羽夫人竟然是想給我說媒的?”
鳳羽夫人驀地一僵,意識到自己可能跳了個糞坑。
宋軼笑眯眯地瞟了一眼劉煜的方向,說道:“夫人若真有心,替我撮合撮合?”
鳳羽夫人立刻端出一本正經臉,撫了撫宋軼的額頭,“該醒醒了。”說罷扶着人離開,走出圍場時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豫王,方纔她也記得清楚,豫王可是給宋軼親自端水了。這種禮遇有誰曾受過?恐怕連虞少容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盛寵吧?她甚至懷疑那是豫王是故意而爲之的,是發覺宋軼邪惡用心,趁機報復還是要爲宋軼撐場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看到自己的牀榻被人潑了污穢之後,宋軼覺得,絕對是前者。
媽的,她累死累活大半天,就想着回屋好好洗個澡,結果……
宋軼看着牀榻上流動的不明液體,默默扶額,不就是幾隻獵物嗎?至於這樣借刀殺人嗎?
宋軼拿出乾淨衣裳,毅然決然地搬去跟鳳羽夫人一起住了。鳳羽夫人表示,她喜歡一個人睡。於是,宋軼只得打地鋪。
鳳羽夫人搖着翎羽扇,看着她忙碌,委婉表示:“此事,可以告知桂嬤嬤,她會爲你做主。”
宋軼頭也沒回,“我又不是要與那些女公子爭寵,犯不着折騰那麼多事。反正她們也不敢明着來,最多耍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而已,除了跌自己的份,並沒有什麼實質意義。”
只要畫骨先生的名號不倒,這些貴女的確不敢明目張膽地跟她對着幹。這不,這邊方出了點事,那邊便有人來替她打抱不平,鬧得整個芳華園人盡皆知,誰又能知,最是義憤填膺那一位是不是就是幹這事兒的主兒?
雖然在圍場時她們沒投豫王的籤,那可不表示她們不想,而是有自知之明,豫王輪不到她們,她們懂得收斂,但她們的收斂可不是爲了讓一個庶民畫師乘虛而入,這口氣着實咽不下去。
連來還馬裝的趙姝都笑得陰測測的,出門時沒忘記感嘆一句,“宋先生,膽兒可真肥。”
那一剎那,宋軼捏死劉煜的心思都有了。
偏偏劉煜今天還要來刷存在感。傍晚時分,堂而皇之地請她去湖心亭議事,盧君陌也在,宋軼看到一桌子好酒好菜,再看芳華園那邊不時探出來的腦袋,氣便不打一處來。
“今日辛苦了,來多吃點。”盧君陌笑眯眯地看着宋軼,親自給她佈菜。
宋軼鬱悶之極,一個豫王招惹的嫉恨不夠還要拉上個鎮國將軍,這下,芳華園那裡怕是所有人都要視她爲仇敵了。
“你是故意的吧?”宋軼沒理會盧君陌,直接看向劉煜。
劉煜正感受着撲面而來的清新香味,心裡讚歎宋軼這廝不着調,但品位倒是很合他胃口,正張開鼻孔貪婪地多吸了一口氣,便聽得此話。
“什麼?”
“故意對我好,讓那些個女公子們嫉恨於我,不就是幾隻獵物嗎,我知道錯了還不行?男人不能這般小氣!”
玉肌膏已經捏在掌心,劉煜又膏默默地放回袖袋,他腦子一定是進了漿糊纔會想對這個小混蛋好點吧。
“宋姑娘多心了,我找你來,是因爲你也是此案的目擊證人。”
宋軼一愣。
“本王問你一句,今日你是故意引本王往那裡跑還是這只是一個巧合?”
宋軼立刻爆了。他爺爺的,這個混蛋竟然懷疑是她故意把他們引過去的,那有本事你別朝我射箭啊?分明主導權在你手中!
宋軼義憤填膺,劉煜無動於衷,盧君陌別有深意地看過來,“在圍場的時候,你似乎忘記了一樣東西。”
“什麼?”
“馬。入圍場之人,每個人的馬匹都有標記。”
宋軼驀地一驚,涌上一絲不好的預感。
劉煜直接給她下了死亡通知單:“你的馬正是那匹運屍體的馬。對此,你作何解釋?”
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