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
第二日,京城裡的貴族們在驛站裡用了早膳。驛站中的早膳也都是由御膳房的御廚做的,食材雖不如宮中珍貴,但都是一些頂新鮮的野菜和野味,吃上去倒也別有一番風味,清口鮮嫩,讓素來口味刁鑽的貴族子女們都紛紛給出了好評。
早膳過後,皇帝命人整頓了人馬,大部隊便開始繼續往霸州圍場進軍。
出了驛站之後,圍場便只有六七里路了,不算很遠,浩浩蕩蕩的大隊伍走了二刻有餘,便到了圍場的入口處。
圍場中,霸州的節度使以及圍場的統領早就已經候着了,見皇帝率領着人馬到來,紛紛三跪九叩的給皇帝請安。
天色晴好,秋日的霸州圍場美得宛如畫卷,紅黃交接的樹林一眼望不到頭,頗爲壯觀,皇帝瞧着今年一草一樹的長勢都要比往年茂盛,一向嚴肅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絲淡笑色。看上去倒是平添了幾分和藹。他勒着馬,問道:“今年圍場形勢如何?”
“回皇上的話,”節度使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答,“今年圍場中鹿肥兔壯,更有猛虎、雪狐等珍貴之野獸出沒,相比往年,形勢十分的樂觀。”
皇帝一聽,很是高興,扭頭對着身後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貴族們道:“都聽見了沒有?今年有大傢伙,誰要是打中了大傢伙,待朕回宮後,重重有賞!”
“是!臣等一定竭盡全力!”一大羣人異口同聲的保證道,聲音之嘹亮,讓皇帝龍顏大悅,臉上的笑意當即便更深了三分。
皇帝又再一度看向圍場統領,又對他細細問了些情況,直到一炷香後,大部隊這才繼續向着前方行進。
等到大部隊人馬在圍場中安扎營帳,一番忙活下來後,夜晚已然降臨。這一帶的夜色十分美,七七坐在帳篷邊,負手看着前方的夕陽孤煙,只覺心境都蒼茫了許多。
七七不喜歡在那羣鶯鶯燕燕的貴族小姐堆裡湊熱鬧,所以就把營帳紮在了邊角里,所以這一處又靜又美,風景宜人,奔波了一路,總算是讓她覺得稍微值了點回票價。
營帳附近有個淺淺的水潭子,也不知是人工所造還是天然形成的,呈月牙形,水光瀲灩,澄澈透明,倒映着此時的天,也倒映着七七愈加嫋娜的身影。
七七立在湖邊,圍場裡不比都城,天一黑下來,就有了些冷意,她披着一條上好的斗篷,和墨雅二人站在水邊。
突的,面前的水潭子裡丟進了一枚小石子,平靜的湖面就這樣盪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七七回頭去看,便看見了謝南安,雖還未到狩獵之時,但他卻已經穿上了輕便的獵裝,寶藍色的長衫顯得他的膚色愈發白皙,如同上好的白脂玉,散發着光澤。他負手而立,未曾說話,矜貴氣質卻早已呼之欲出。
七七道:“你來我這做什麼?”
謝南安嘴角露出一個淡笑來。他道:“此處很美。”
“是啊。這霸州的圍場,真美。”七七微微閉上眼去,感受着撲面而來的涼風。
謝南安的目光有些幽深:“我說的不是這圍場。”
比這圍場壯麗的風景他見得多了,所以他從未把這風景放在眼裡。
七七睜開眼,重新看向他:“那你說的便是我咯?”
謝南安道:“你覺得呢?”
七七權當聽不懂,只笑眯眯道:“那便多謝謝公子誇讚了。”
謝南安幾個大步走了過去,墨雅當下對他福了福身,叫了一聲“謝公子”。謝南安大手一揮,在七七身旁站定,淡淡道:“此次秋獵,只怕會有變數,你要小心。”
“我知道。”七七對他回以一個微笑。來時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時刻保持着警惕。
“剛纔我走到你身後,你都沒有發覺。”謝南安皺起了眉,“你這樣掉以輕心,只怕會很危險。”
七七有些尷尬:“那個……最近的日子太腐敗,所以警惕性低了不少,下次我一定注意!”
不過還有墨雅和阿生陪着她呢,謝南安未必也太小瞧她了。
謝南安沒再作聲,只笑眯眯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移,似乎是在盯着她看,又似是在盯着她的衣裳看。直到七七被她看得要頭皮發麻了,他才笑眯眯道:“我說過,我會給你打只狐
狸和兔子來。”
七七愣了愣,許久後她纔回過神來,在記憶深處想起了他對她說的那句話:——待我獵只狐狸和兔子來,給你做成狐狸毛氅和兔毛袖套。
可惜她當時忙着和霸王花慪氣,根本就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裡,此時猛地聽他說起,反倒是讓七七都愣了愣。
七七望了眼天,突然道:“謝南安,你知道嗎?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什麼?”謝南安的眸子隱約發出些亮光來,他一動不動的盯着她,等待着她說下去。
七七嘆了口氣:“算了不說了。”
“……”謝南安有些無語,“看來你今天心情很好。”
七七笑眯眯:“好不容易纔出京城一次,我心情當然好。”頓了頓,“我只是想謝謝你,可是又覺得你我都已是共度風雨的患難兄弟了,還說謝謝,未免太生分。”
謝南安抽了抽嘴巴:“你可以用實際行動來表達你的謝意。”
七七歪着腦袋想了想:“那你想要我怎麼行動?”
謝南安道:“嫁給我,你可以嗎?”
七七道:“不可以。”
謝南安道:“那就給我獵只松鼠,給我當寵物。”
七七道:“松鼠?你爲何喜歡松鼠?”
謝南安道:“或者老虎也行,你選一個吧。”
七七:“……那還是松鼠好了。”
謝南安涼笑,他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當下也便不再逗弄七七,向七七告了辭。
等到謝南安走遠了,阿生才匆匆忙忙的自營帳後走出來,垂眸彎腰,畢恭畢敬的對七七說:“皇上那邊命人傳了令,半個時辰之後舉辦開獵儀式。”
“知道了。”七七凝眉。她最煩這些個冗長的儀式了,但是心想這只是狩獵儀式,也不是什麼歌舞大會,想來應該用不上她吧?雖說如此,不過爲了有備無患,她還是早做準備纔是。
七七又在潭子邊站了一小會兒,隨後纔回到帳篷裡,換了套厚重且得體的月白色襖子,在阿生和墨雅的陪同下去了狩獵儀式的現場。
抵達之時,已經有好些人坐在酒席之上了,柳靈珊正端莊的坐在席位之上,她的身旁還坐着一位女子,七七仔細一瞧,便發現原來是戶部侍郎之女——陳婉真。此時二人正交頭接耳的說着什麼,說到高興之處,還一齊發出了十分默契的輕笑聲。
這個陳婉珍,七七是知道的。在之前的幾次宴會上,陳婉珍的歌舞是一絕,別說是在京城圈子內,就算是全國,都已算的上是頂尖水平。因爲陳婉珍因爲自己的歌舞驚豔了皇后,所以皇后還親自給陳婉珍賜了禮,很是風光了一段時間。
七七儘量不去招惹她們,直接帶着墨雅與阿生,在太監的帶領之下走向自己的席位。
然而即便是她沒有去招惹柳靈珊,柳靈珊還是瞧見了她。
七七經過她之際,很明顯的聽到柳靈珊衝着她這個位置冷笑了一聲。
這聲冷笑實在是十分刺耳,七七忍不住回眸去看離自己僅有幾步之遙的柳靈珊。只見今日她穿着一套紫色的貂絨長袍,內是一襲刺着百花的深衣,端的是溫婉秀氣,落落大方,堪堪將席上好多的女眷都給比了下去。
緊跟着,她便聽劍了二人的談話之聲。
“柳姐姐,你這身兒深衣真是精緻呀。”陳婉真緊挨着柳靈珊,一隻手輕撫着柳靈珊的衣袖,臉上的笑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獻媚,“這料子定是價值不菲,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
柳靈珊臉上的笑意有些陰涼,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目光若有似無的瞥過了站在一旁的七七:“妹妹眼光不錯,這布料乃是皇上賞賜給縉榮的頂級雲錦,一年攏共就上供三匹。縉榮定要給我一匹,我便去做了套深衣。”
“原來如此。”陳婉真頷首,“難怪覺得這樣的眼熟,之前的確是有見過縉榮王爺穿過這身料子呢。柳姐姐和王爺果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柳靈珊聽罷這幾句,登時明豔的笑了開來。只是眼角的餘光還時不時的瞥向七七。
她們說的聲音並不算輕,就算是七七不想聽,也全都落在了她的耳朵裡。她的腳步頓了頓,突然就覺得胸口一悶。
柳靈珊捕捉到了她
這細微的反應,不由得笑得越發的美豔起來。
其實,這布料哪裡是付北湛送她的,分明就是她纏着付北湛去要來的,今日總算是派上用場了。看到七七這樣狼狽不堪,柳靈珊心裡就覺得痛快。
要不是那個阿四辦事不力的話,七七早就已經下閻王地府去了,哪兒還能出現在秋獵大會上。不過,她遲早會收拾了她。
七七將剛纔的這一幕不快給忘在了腦後,在內侍的帶領下,找到了自己的席位。
狩獵儀式乃是在圍場上的空地上舉辦的,當中升起了篝火,熊熊的烈焰映照得每個人都紅光滿面的。席位則是按照身份與地位排列。皇上與皇后是正位,榮妃則是坐在右側。
接下來的半刻鐘裡,剩餘的王孫貴族以及文臣武將也都紛紛到齊了,現場的氣氛十分熱烈,寬敞的圍場上,皆是寒暄聲與嬉笑聲,就連七七也有些被這樣的氛圍給帶動了。
不多時,皇帝就在幾名侍衛的簇擁下走了出來,皇后和榮妃緊跟在他的身後,雍容端莊。
皇帝的到來讓現場立馬恢復了安靜,所有人一齊起身,面向着正位,施禮請安:“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平身吧。”皇帝擡手,“今年的狩獵儀式就要開始了。朕特地命人備了酒宴,今晚諸卿不必拘束,都痛痛快快的吃酒吃肉。明兒個好有體力,在圍場裡爭個雌雄。”
“謝皇上。”齊刷刷的聲音簡直震徹雲霄。
隨後,在皇帝的一聲令下,圍場統領做了致辭。冗長的致辭就跟唸經文似的,七七直聽得昏昏欲睡。直到那邊響起內侍尖銳的唱喝聲,她才稍稍打起些精神。
“上歌舞!”
內侍尖細的聲音剛落下,屏風的兩旁便井然有序的走出了兩隊人馬,身穿奇裝異服,臉上戴着可怖的面具,一會兒的工夫就匯聚在了篝火的旁邊。他們的手中分別拿着一件石器,隨後在絲竹聲中,圍着篝火轉了起來。
七七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難免覺得新奇,忍不住向墨雅招了招手,問道:“這又是什麼舞?”
舞者個個戴着千奇百怪的羅剎般的面罩,舞姿和音樂也都算不上是美妙……大晚上瞧這個還怪嚇人。
“回稟郡主,此舞乃是驅獸舞,並非是跳給人看的,而是跳給這圍場中的野獸以及天上掌管百獸的仙子所看。”墨雅雖然也是頭一遭來秋獵,但也聽聞曾經跟隨着大部隊一起來過的侍女說過,故而便向七七解釋了起來。
七七點點頭,覺得十分有趣,當下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韓甄則是坐在她的對面,笑眯眯的在吃酒,時不時還衝着阿生拋個媚眼什麼的,而阿生權當沒看見,卻還是紋風不動的站在七七的身後。
謝南安坐的十分靠前,此刻正側着耳,似是在聽皇帝同他講話。
柳靈珊裡她也不遠,矜持而端莊的喝着羊奶酒,吃着精緻的糕點,目光目不轉睛的在盯着舞者瞧。
驅獸舞結束後,便是宮中舞師們的舞蹈了。
七七支着一隻手,漫無目的的盯着穿梭不止的舞者和搖曳的篝火。
忽然,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清幽的視線穿過那熊熊不滅的火苗,定焦在了不遠處的一個人身上。
是付北湛。
付北湛端坐在她的斜對面,身上穿着月牙白的長袍,俊美得讓人窒息。他的目光如同這熱辣的火苗一般,隔着舞者和篝火,直直的盯住了她。
從別人的角度去看,或許還會以爲他只是在欣賞驅獸舞,然而七七知道,他在看自己。
那旁的付北湛突然展露出一個邪氣的微笑,舉起酒樽,憑空敬了一下,隨後仰着頭一飲而盡。
七七還未從他那笑靨中緩過神,良久,也才摸過矮桌上的羊奶酒,吃了幾口。
等她再度擡起頭的時候,付北湛已經轉移了視線,恍若無事的面朝着正位。
七七這才注意到,舞蹈已經結束了。所有的舞者紛紛退了場,整個場地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光是吃酒未免太單調了。今年還是同往年一樣,請諸位皇子與女眷表演些即興節目吧。”高座上的皇后笑眯眯地開了口。
七七心想不妙。來了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