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都城大興未破,我與各位將領日日緊張商議對策,最後決定十五日後攻城。帳外有士兵通報,楊素傾來找我。
暖黃的夕陽下,她站在樹下,背影傾斜,飄渺美好。許是聽到身後的腳步,她回過頭,眼裡略帶悲傷,更多的是深情。她望着我,沉吟,強扯着笑意直言而訴:“世民,今日相約……算是道別。我乃隋朝公主,所以……你破城之日也就是我離去之時。”
國破家亡,新朝掘起,對百姓來說是另一個新開始,可對一個亡國公主來講,卻截然不同。我心存憐惜,或許還有對她的傾慕,明白她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你孤身一人要去哪裡,你跟我走如何?”鬼使神差的問出這一句,我想我是喜歡她的。
她微微一驚,眼裡多出了期待:“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說:“讓我娶你。”
她驚愣,緩緩開出一抹微笑,有些淘氣:“我跟了你,你可不能讓我吃苦。”
“那是自然。”我答應着,思緒卻已經流散開去,她的這句話,另一個人也這樣說過。不知爲什麼,心中渾然空蕩,有些不知味,腦海中閃現一個身影,再看看面前的人,竟有一絲愧疚,不知是對她還是對她。
入夜,我與秦叔寶悄悄潛入陰府,找到陰世師的書房。守城的大將正是掘我李家祖墳的陰世師,我對此人十分憎恨,立誓定要打破隋朝都城,並且當衆殺了他,以報家仇!書房裡面的佈設很簡單,而我所想要的防禦圖定被他這個老賊藏得隱秘,然而這根本難不倒我,我很快就找到這防禦圖的位置,因爲我已從一個人口中探到他佈置的暗櫃。
我找到防禦圖,命秦叔寶立即抄下,然後再放回暗櫃。不想在掩暗櫃門時發出一聲嘶啞的木頭聲,廊上正好有侍衛走過,幾人立即警惕將書房包圍起來,一人前去通報陰世師。不能坐以待斃,門外那幾個侍衛還不是我們的對手,迅速拍開窗子躍出,外面的侍衛果然大驚,等回過神來追趕我們已經跑出兩道廊子。
不過,陰府夜巡的侍衛竟佈置地如此緊密,兩道邊的侍衛聽到異常聲響立即向這邊趕來,我和秦叔寶不得不分開行動,我命令他定要將防禦圖帶出大興城!
陰府侍衛不斷從四面涌來,無奈之下,我繞開他們一段路,看到一個丫鬟從一間房裡出來,在未關鎖上門時迅速將她打暈,拖進屋子關緊房門。房間裡有人驚起,快速撩回架上的外袍,一聲熟悉的輕詫:“怎麼是你,你來做什麼?”
誤打誤撞,竟是到了這裡。房間散發着一股沐浴香,眼前的女子髮絲溼潤,肌膚微紅,一時間心頭有什麼正在蔓延。“見你!”我看着她,毫不猶豫脫口而出。我明知道這只是爲了偷看防禦圖,卻居然在看到她這一刻渾然忘了目的。而後,我想這只是我本能的說謊,爲的只是洗去懷疑。
然而,短短兩個字就將她的心完全擄獲,她面頰微紅,輕輕低着腦袋,我伸手一撩,輕而易舉就將她擁在懷裡。她略微掙扎了下,最終還是順從地靠在我肩上,天真笑着。我輕輕撫着她的長髮,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心間隱隱顫動。目光忽然頓下,她的手袖上印出一絲血跡,我驚惶拉起她的袖子,上面劃了一道口子。她紅着臉要收手,有些怪我:“方纔你突然闖進來,我不慎在衣架字上劃傷了。”
愧意橫生,有些一絲心疼。門外傳來喧鬧,是陰府的侍衛搜查過來了,她立馬將我藏在帳簾後面,自己跟門外的侍衛應對。侍衛們不敢冒犯,更何況已經入夜,難免有不便,所以只好趕到別處去尋了。
侍衛走遠,我放下隨身攜帶的止血化瘀膏,打開後窗躍出屋子,回頭輕聲對她:“明日辰時,郊外紙鳶!”
她站在窗前,深深望着我,無比驚喜。
她說她喜歡放紙鳶,那麼我便越她在郊外放紙鳶散心。其實我本可以擒她做人質,可不知爲何,就是對她忍不下心。她,陰綺煙,陰世師的女兒,防禦圖的位置正是我從她口中套出。我與她相識兩月,她已經對我傾心,而我對她的感覺還只模糊,耳邊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靠近她,只是爲了利用。
有了大興城的防禦圖,我開始做起全心迎戰的準備。而心裡卻對她有了不捨,告訴自己這是利用,卻還心存僥倖認爲可以留住她,留她在我身邊,似乎也還不錯。於是,我將隨身攜帶的流雲百福交給她,希望破城之後,還能見到她,但願她不恨我。可我心裡明明知道,到時她會像我恨她父親一樣恨我,可我還是想賭上一把,亡國公主都可以舍下國恨,她或許也可以。
然而,這個賭打成了一場空。大軍破開城門,一舉拿下大興守將,我匆匆佈置安排好破城後的一切趕到陰府,想在父皇下令抄家時帶走綺煙,可是那裡已經空空蕩蕩。我將陰府上上下下找了一遍又一遍,可依舊沒有那熟悉的身影,我想……我或許真的失去了她。我也終於緩過來,那次潛入陰府在遇到她那刻毫不猶豫說的“見你”,是發自內心。而想起對楊素傾猶豫的“讓我娶你”,完完全全辜負了她,陰綺煙!
還記得出城前日,我對她許下承諾,竟是自私要她等我。現在她走了,或許是因爲逃命,或許是因爲看到我真實身份。在這一刻,那些真心誠意瞬間變成虛情假意,她不會再信我,更不會再等我。
我靜靜站在城牆上,望着我們曾經牽手走過的草地,那裡花開依舊。肆虐的大風一陣陣劃過我的臉,天邊遮起一片黑雲,磅礴的氣勢將草地壓得凌亂無助。我開始想她,想她的一顰一笑,想她的天真信賴,想她……若能在身邊多好。面頰上傳開冰涼的溼潤,隨風飄起細雨,一點點在這剛剛結束戰爭的城裡蔓延開來,市井之中正在舉行一場血腥祭奠,陰世師被斬於市。頃刻間,大雨傾盆而下,滿眼皆是雜亂響亮的雨聲,而我卻沒有感覺雨點用力落下的刺痛,頭頂遮了一把紙傘。楊素傾含笑站在我身邊,手中的傘因爲風大搖搖抖抖,我緩開一抹笑,握住她撐傘的手:“風大,我們進去吧。”
她點頭,我擁住她的肩頭一起下城樓,心頭有一種不安,只覺得有什麼堵在心口。身後的風瘋狂颳着,那種不安正是從身後的城下而來,我猶豫着想回頭,就在決定的那一刻,身邊的人輕扯了我手臂,奇怪看着我。思緒頓時打散,我輕輕一笑,繼續帶着她離開。
我以爲這一生,我再也見不到她了,我日日想着她會在哪裡,過得好不好。我沒有派人搜查她的下落,因爲她是陰世師的女兒,她離我越遠就越安全。可是,似乎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我竟是見到了流雲百福,而眼前這個女子竟是剛入選的采女!那一日清風徐徐,陽光明媚,透過白紗,我看到她惶恐的雙眼和略微羞紅的面頰,我的心在這一刻狠狠一鈍,好不驚詫心疼。然而,她似乎不認得我,到位的禮節,陌生的要緊。
後來,宮裡一次相遇,她出現在東宮,我的大哥李建成似乎對她有些不一般,而她似乎也毫不避諱,對我亦是陌生有禮。我要她與我一道走走,提出要看看流雲百福,我馬上認出這塊玉佩就是我當年送的,而面前的女子根本就是她。我問她玉佩能否歸我,她竟是答應。她是不會輕易將這塊玉佩送人的,即使是還我,她那是何意?她視我爲陌路,這又是何意?越想越氣,我憤然揚手,一聲脆響,流雲百福裂成兩半!我呼吸一顫,努力平靜神色,還是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緒毅然離開,徒留她一人驚慌詫異。
一番調查,她的身份居然十分乾淨,只是長安城裡一家藥戶的女兒,然而我卻在她手臂上看到一條小疤,和那夜我闖入房間嚇得她不慎劃傷的口子一模一樣。明明就是她,分明就是她。經過觀察,她好像真的不認得我,也不記得從前之事,她失憶了。我不知道失憶的原因是什麼,我覺得這是一個扭轉的好機會,她的身份必須隱藏下去,二人家仇我也不能繼續愛她,這樣她才能安全,我也不必在祖宗面前猶豫不決。
然而我又錯了,進到這個皇宮,哪裡還有安全之說。她的性命受到威脅,她含冤入獄,被打得半死不活。我想辦法脫去她的冤情,在牢裡她向我伸出無助的手,時間彷彿倒回一年以前。她暈迷在我懷裡,輕逸的身子、滿布傷痕讓我心疼。我在她枕下發現那碎成兩半的流雲百福,我悄悄拿回,親自到城外最好的飾金店要求修復。因爲玉佩裡有字,兩半玉佩不僅要外表貼合,連裡面也要合的正好,我怕她醒來後發現玉佩失蹤,於是請飾金店人當下做了一模一樣的玉佩,然後制上流雲百福上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