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困在籠中的鳥兒,失去一切的自由,終日在緊張、恐懼、心計中生存,也已徹底失去了原本的陽光。皇宮,就是必葬的墳墓。
次日天還未亮,李世民便起身指揮諸軍準備回都,我也再不能入睡,站在廊外望着東面漸漸綻紅的晨雲,清風撫在我的面上,深呼一氣,清澈至我全身。忽然想起韋珪,我暗下心情,決定往南殿走一走。
各殿的人都在廣場上集合,這一路走得都十分安靜,也讓着實感到清冷。到了南殿,大門已開,韋珪靜靜坐在位上看着韋尼子整理行裝。見我來了,韋珪頓是一驚,身子還有些虛弱卻是急急向我走來:“昨日之事……實在抱歉。”
我上前將她扶回位子,那邊的韋尼子更是驚訝回頭,頓在原地看着我,直到我神色疑惑地對上她,才急忙回頭繼續手下的事,動作變得慌亂起來。身旁的韋珪握着我的手,目中流露歉意:“是我身子本就不好,卻是怪到你身上來了,我……”
我搖頭,淺笑道:“是那花瓣本就要亡了,我卻不加以注意才鬧得你身虛。要是你真的喜歡香袋,改日我再取些新鮮的花瓣來做給你,可好?”韋珪微舒展的眉頭,含笑說:“改日我到你那去學習,我也喜歡那刺繡的手藝。”
我笑點了頭,這時外面有人來報,李世民派人來接我們。我本就身輕無物,用不着整理什麼,待韋尼子收拾好兩人的行裝,我們便跟着來人離開這個已成過往的宮殿,在這裡發生的一切情與事,都將不復存在。
後院準備了一輛馬車,我們先後坐好,韋珪和韋尼子在我的對面。韋珪與我笑語連連,她身旁的韋尼子卻是一言不發,一直撩着窗簾子望着外頭。韋珪見我常疑着去望韋尼子,她只笑說韋尼子年紀還小,見生人還怕,待到熟悉些便好了。
而我雖笑點了頭,心中卻還是疑惑着。這些日子韋珪不少來找我,韋尼子也是跟着她一道來了,怎麼的也該是熟悉了。心中只有一想,卻是不敢肯定,畢竟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心思呢。但若是沒有,那件事又該是怎麼解釋,兩姐妹周圍沒有奴婢服侍,用膳都是與李世民一起的,剛送的香袋變了花味也並不是因爲時間久了。若說真的對我有疙瘩的人應該是韋珪也不該是她,可韋珪並不似會有這樣心思的人,最多隻是包庇了自己的堂妹而已。
若真的是她,雖然這個方法還顯得稚嫩,但這個年紀便想出利用自己身邊的人來得到目的,恐怕今後不得不提防啊!
車輪子緩緩轉動,馬車行駛起來,轉入大軍之中,向着西面起行。
七月,李世民凱旋迴到長安,將王世充、竇建德獻於李淵。竇建德被斬於市,王世充則因降唐,並有李世民不斬前言,而被免死,貶爲庶人,與兄弟、子侄流放蜀地。由於押解人員還沒有準備好,王世充一家暫時被關押在長安附近的雍州。
不想幾日後,雍州忽然來報,王世充接了唐官的聖旨,卻被來人亂刀齊下。消息傳入,李淵言並未向王世充下過聖旨,經過追查,原來來人帶頭的是唐定州刺史獨孤修德,他的父親獨孤機曾是王世充的部下,在武德二年正月企圖降唐,被王世充所殺,獨孤修德殺王世充是爲父報仇。王世充的人生就此落幕。
東都大戰,李世民因戰功顯赫而名聲大振,李淵命他掌握東部平原文武兩面大權。因李世民功高太過,權位已在太子之下,不得再上封,於是便封他爲天策上將,並且允許他在洛陽開府,賜名爲:天策府。
東宮小世子一事還未澄清,李世民安排我與韋珪、韋尼子暫住宮外秦王府。如今我們三人都未入李世民戶中,身份地位還是相同的。
這日下午,我與韋珪一同在院中採拾花瓣,忽來人傳李世民很快到府。韋珪手上一抖,花瓣撒了一地,面上綻着喜色。我心中一動,這幾日分開的日子,韋珪該已是對李世民有了感覺,我甚至想象着,李世民這麼俊美優秀的男子在那一天是如何在無意中感動她的。一個認定可以託付的男子,無論如何都是令人心動的,既然逃不過要守在一起的結局,那麼便從容的接受甚至開懷去付出。
出神間,韋珪拉上我一同往府門走去,剛到門前就看到李世民從馬上下來,踏了大步往裡面走來。
“殿下萬福。”身旁的韋珪已福身拜身,而我卻還愣愣站着,望着走來的這個男人,不知所想。衣下韋珪拉了我,我回過神,福身拜見。李世民含笑上前,一手一邊同時將我和韋珪扶起,韋珪在旁紅了面頰,輕聲說:“堂妹尼子擅長茶藝,正好準備了晨露清茶,殿下與我們一同去飲一杯吧。”
李世民想了想,點頭答應。心中失落,卻發現他牽了我的手示意我一同去。韋珪頓了神色,扯笑了與我說:“本就是爲大家準備的,一同去吧。”
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自是希望對方心中沒有他人,我是如此,自是猜的到韋珪那一愣的緣由。這一路,我雖跟着李世民一同,心中卻是久久不喜,只覺得是我隔了他們兩人。李世民去韋氏姐妹處喝茶並無不可,方纔這麼一幕,我倒是真真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到了兩姐妹的院中,韋尼子正要煮好清茶,見李世民一同來了,驚得忙低身拜見。李世民扶了手,道言不必如此客氣。待到韋尼子親自沏茶的時候,我扶了那微傾的玉雪白瓷壺:“我等改日再來嚐嚐吧。”
一旁的李世民正要品茶,聞我一言擡首道:“怎麼了?這茶挺清香的。”
我只好坦白:“近日胃中不適,稍有些味道刺激的就不行了。”
韋珪聽了,擔憂地說:“這茶葉味道雖淡,但也是對胃有刺激的。待會兒便差人請大夫來開副養胃的方子來。”
李世民放下茶杯喚了俾人:“去請城中最好的大夫。”隨後又起身與我道,“你還是先回院子去,列些想吃的清淡膳食。”
說着,便挽了我的手往外走。韋珪一旁放了茶杯起身與韋尼子送行,面上失落,深深望着李世民不回頭的背影。心中對她略覺悲苦,待走了一段路我開口:“殿下對韋氏姐妹是不是太冷淡了?”
李世民側過面上,半惑半喜:“不成,你願意把我讓給她們?”
“雖然我知道殿下真正目的,但我也是不信你從來沒有動過心的。”我說着,想起那日李世民醉酒下寫的那幾句讚美的話,若不是沒有絲毫的心動,又怎麼會嘆得如此。
“如果我說當初第一面是曾有過動心,你會怎麼樣?”李世民果是承認了,可他又隨後加了一句,“不過當時我又就想起你來,可見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比他們都高。我還認定自己僅戀你一人,可是你要我去找別的女人。我若不去,你怨我;我若去了,你便怨自己。如此,即使你怨我了,我也不要你怨自己。”
心情起伏,我竟有些不能自控胸口的呼吸。我緊緊握着李世民的寬大的手掌,依戀地靠在他的手臂上:“是我錯了。我本是個矛盾的人,不想也將你弄得如此矛盾。”
李世民張手摟了我的肩:“別想太多,這幾日你先好好休息。若是準備好了我找機會帶你進宮。”
“嗯。”我應着,心中開始擔憂起來。重新涉入深水宮中,不知又會惹得多少事端,我忽生一個想法,對李世民說:“不然,我不要進宮了。這些日子在秦王府也是甚好的。”
李世民搖頭道:“不行。我是要給你一個名分的,儀式必須在宮裡舉行,況且我出入承乾殿多,你也是要跟着我在承乾殿。若是隱瞞身份處處小心翼翼,還不如一次將阻礙的亂堆雜草都解決了。”
想也是對,我應了,只盼心中此計能夠順利。
回到我的屋子,李世民與我在院中稍坐了一會兒,俾人便帶着一位白鬚老者來了。老者向李世民跪地請安,李世民命人搬了凳子請他入座,示意他爲我診脈開胃病方子。老者在旁望了我的面色,伸手把脈,靜查了一會兒問:“姑娘胃疼之時可出細汗,可覺腥嘔?”
正要答話,李世民在旁與我道:“不得言謊子。”剛上到喉嚨口的話就被他這句嚥了下去,我只好平着面色點頭。老者轉向李世民,說:“胃體甚虛。這病是拖了一些時間了,如今要止了它犯疼的次數,也只能是好好調養、吃得清淡。”
說完,他取了隨身的藥盒拿了紙筆開方子。李世民命俾人接過方子隨着老者一同回去取藥,一旁的老者背了藥盒起身,低聲囑咐我:“姑娘,最重要還是放寬心啊。”
此時,李世民正與俾人說着話,並未看到老者與我說話。我心中一緊,愣愣點了頭。聽聞醫藥資深的人憑着面色便能看出人的心思來,這話一點都不假。這麼久了,開懷的日子屈指可數,現在想來我是該放寬心,不能再將自己給壓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