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幫我查事,她與我本就話多,一路上閒聊地不停。宮裡的人都知道她與我關係好,所以也不覺得她越界放肆,對她也是恭敬善意了許多。快到尚藥局的時候,念兒忽然住了腳步,目光往旁道奇怪探去,又頓時驚出訝然來。
“兮然!”念兒拉着我,神色驚慌,肩頭顫動,伸手指着那方。我順眼看去,也是詫然。一個宮女正往掖庭宮的方向走,那不就是先前給我端蓮子湯的宮女嗎,她怎麼會,怎麼會……沒死!
接連發生的事情疑點頗多,我若再不採取行動只怕會越來越糟糕。我回過神對身旁一同跟來的青兒低言道:“把那個宮女悄悄關起來,不許任何人見她。有什麼事,我來承擔!”
青兒愣了神色,一番猶豫,還是在我冷厲的下低頭退下,喚了身後的宮女朝那邊急走,二話不說捂住那宮女的口,擡了胳膊往一旁的林道隱了。
這時,道旁有個宮女匆匆跑來,像是向着我的。果然,她苦着面跪在我腳下,這才發現時暮煙殿上的宮女。“莫昭訓,你快去看看我家奉儀吧!她中了邪似得大喊大叫,秦王妃她們怎麼也攔不住!”
我出來的時候,暮嫣因頭暈在寢殿休息,我出來也沒用多長時間,這期間她是發生了什麼。我匆匆趕回,果在老遠便聽到暮嫣的哭喊,她的寢殿外頭圍了一圈妃嬪宮女,都不知所措地望着裡面的人。
我快步而上,擠進人羣,只見暮嫣慌着神色呆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又忽地喊出一句:“鬼,有鬼!”
頭一次見着如此失態的她,我竟也有些束手無措,驚愣了神色輕喚:“嫣兒……”
暮嫣轉過眼來,見到我立馬驚喜的眸子,跑上前一把將我拉進殿子關上大門。外頭一陣緊張的呼喊,砰砰敲着殿子大門,暮嫣毅然插上栓子,起伏着胸口喘息向我走近,看得出此刻的她緊張又害怕到了極點。此時已近黃昏,殿中沒有上燈,實在昏暗的厲害,暮嫣忽地抱着我的胳膊顫抖,滿臉淚水。她拉近我的身子,伏在我耳邊抖着嗓子:“姐姐,我怕,我好怕!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後背一陣戰慄,直覺得此刻的她比那鬼魂還要驚悚陰寒。我鎮定地按住她的肩頭,道:“嫣兒,怎麼會問這麼悚然的話,有什麼事莫要憋着。”
她發狂搖着自己的腦袋,原本精緻的髮髻此時亂垂着碎髮,她瞪着眼睛,止不住的惶恐:“我看到那個女人,她臉上好多的刀疤,流着黃色的水,流着紅色的血。我好怕!她怪我沒幫她,我要我下去陪她!”
暮嫣從來都害怕見到死人。在宮外的時候,當葉影殺了那幾個惡霸時她嚇得好幾夜都睡不好。事隔多時,宮裡又秘密傳出宮女死得面目全非,而這還未驚動上頭就意味着此事將不了了之,難免會讓膽小的妃嬪宮人夢靨。
而暮嫣似乎因爲太害怕某人,將此對號入座了。我拍着她的背脊安慰道:“嫣兒,莫要胡亂猜想。你指的是葉影嗎?她……”“不,不要提她。她死了,她死了!她是鬼,她是鬼!”還未等我說完,暮嫣就大喊起來,抱着自己縮成一團,驚恐的目光不停在殿中移轉。
我雖對鬼神之說心有疑惑,但也是不敢不信一些的。要解開這個謎團還得讓葉影親自前來,不管是人是鬼。疑心疑慮是一種心理折磨,找到真相纔可對症下藥。心中雖也有些隱隱害怕,但絕不能再暮嫣面前表現,我冷靜地輕護住她肩頭:“嫣兒,你知道怎麼找她的對不對?我陪你着,你把她找來,我幫你看看她究竟是人是鬼。”
“不,我不要見到她,我不要!”忽然間頓了驚恐的神色,她的眼中透出一絲狠意,“除非……她若是鬼你就讓她魂飛魄散,她若是人你就殺了她!”
她還是很怕葉影回來逼迫威脅,心中一轉,我重重點下頭:“好,我答應你!”
要讓暗中的葉影不再爲非作歹,用口說是行不通了,那麼就只能選擇下狠手,以解心頭之慮!
我安慰暮嫣平靜,吩咐宮人在她殿上點滿紅色的蠟燭以示屏障,以讓她心中有所慰藉。我故意放風給薛萬鈞,說今晚可能會有人暗闖承乾殿。到時候,只要葉影一出現,他就會將她當成刺客繩之以法。這次不再選擇薛萬徹,是因爲已不想再給葉影一個逃脫的機會,這次我不會再留情!
晚上,退下所有的宮人,暮嫣站在殿前手持一根長蕭,目中驚恐。我在暗處默默向她點頭,她將簫提在嘴脣邊,悠揚的曲子立即飄揚而出,蕩向黑暗的夜空。這首曲子悠揚動聽,絲毫不會讓人想到這是一種暗號。然而,只有寒冷的夜風襲襲,落完的葉子的枝頭搖曳,其他什麼都沒有。一曲完畢,殿前還是隻有暮嫣一人,她垂下手臂,僵僵望向我來。我從暗處移步而前,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
我將一臉茫然又慌神的暮嫣帶回殿中,殿裡的紅燭燃燃,照得很有暖意。我喚了五六個宮人在殿上守着,安慰暮嫣放下心慮,好好睡上一覺,今日一鬧,她的臉色枯黃,再這麼下去怕是受不住精神折磨。
正值元月,李世民整日都在李淵那處忙手。暮嫣的事,秦王妃已經答應不外傳,容我將事情辦妥了再告訴她一聲便可。爲了平復暮嫣的精神,我偷偷派人出宮爲她求符,好讓她排除心魔。今夜的葉影並沒有出現,宮女回報說薛萬均仍然承乾殿周圍守着,看來他似乎也是做足了準備。
難道是薛萬鈞將消息告訴了薛萬徹?如果葉影不來,那她就該和薛萬徹有聯繫。自從薛萬徹知道葉影的行蹤後,對她傾情的心很容易包庇。牽扯上東宮的人,要除掉葉影,就更難了。從承乾殿傳出的消息,關鍵還在於薛萬鈞,可除了他還能有誰助我?秦叔寶,不能。他是李世民的親信,此事若是被李世民知道,只怕加深與東宮的矛盾,就算與東宮無關,葉影之事一查,還不知牽出多少人,到時候我豈不是反成了霍亂後宮的罪魁禍首。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出乎常理的,就算是好意,也會被傳成假意,尤其在這個勾心鬥角的宮裡。
不敢輕舉妄動。葉影未能前來原因只二:要麼是薛萬鈞透露給薛萬徹消息,薛萬徹與葉影有關聯,要麼就是她真如暮嫣所說,死了。
要排除原因之一,得從薛家兄弟下手。我私下派人去查,可回報說薛萬均和薛萬徹這幾日並沒有聯繫,而且兩人也沒有和陌生的人接觸。心中複雜,葉影究竟人在何處,是生是死。
想起被我關起來的宮女,我還是先去問問她吧。那個宮女的嘴硬在我生李佑那日念兒就已經領教過了,所以我心中也有所準備。進了一間破爛的屋子,宮女見了我絲毫沒有畏懼,反而端端正正向我行禮。
“你看這是什麼?”我從袖袋拿出一塊翠色玉佩,正是讓我與李世民相遇的那塊。我舉在她眼前,定定道:“這是我從你房間搜出來的,這明明就是宮裡人用的貴重物品,你小小一個宮女怎麼會有。原因只有兩個,一:這是你偷來的;二:這是有人故意陷害你的。”
偷竊皇家之物是要判死刑的。宮女顯然不識這玉佩,被我一說頓時嚇破了原本的鎮靜,“撲通”跪在地上向我搖頭,神色驚慌:“莫昭訓請明察,我從來沒見過這個東西啊!”
“你還不覺悟麼!”我逼了神色冷冷說道,“這若不是你偷的,就是有人想陷害你要至於你死地!誰那麼恨你想要你死,還是你知道某些不該知道的事情?有兩個手段叫做借刀殺人,殺人滅口。你明白嗎?”宮女跪在地上顫抖,呆呆望着潮溼的地面,顯然有些說動。我俯下身繼續牽引:“只要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就可以留你一命;如果你不配合,那麼只能按宮裡的偷竊罪處罰。你想仔細了,他那麼陷害你,你還憑什麼替他包庇?”
宮女抱住我的腿,眼中含了苦悔的淚:“我說,我說!”她慌張地嚥下一口氣,沉沉道,“是韋昭訓!”
韋昭訓……韋尼子!
我直步進到韋尼子的殿裡時,她正好沐浴完畢,殿中飄着淡淡的花香,此刻她正坐在梳妝檯前整理髮髻。我站在殿中直視,冷聲對殿上的宮女道:“都退下!”宮女不敢移步,偷偷看了韋尼子又看了我的面色。“都給我退下!”我提高聲調又冷了幾分,殿上的宮女彎下身子匆匆向我和韋尼子行了退禮,紛紛退出殿去。
“莫昭訓好大的怒氣啊!”韋尼子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繼續對着銅鏡撫弄自己的頭髮,還未等她將玉簪插到髮髻,只聽得殿中“啪!”一聲脆響,韋尼子驚訝地望着我,拿着玉簪的手頓在半空,一手捂着自己的左頰。我已經站在她面前,她的左臉頰被我一個巴掌打得通紅,我的掌心也是震得發麻發熱。
韋尼子頓了一刻纔開始發怒,丟下玉簪指着道:“你竟敢打我,你要是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我纔要問你你要做什麼!”我忍不住肅然大怒,死死盯着她步步逼近,“韋昭訓,你三番五次爲難我,心機之深,心腸之惡,我可是深有體會啊!”
我從袖中抽出宮女畫押的罪書,上面清清楚楚提着韋尼子的名字。韋尼子驚大的神色,伸手來抓。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招,我反將她的手腕緊緊捏下,她吃痛的大叫道:“莫昭訓你這是做什麼!是不是要我叫人來看看你這明目張膽對付我模樣!”
“你儘管大叫,最好將承乾殿所有人都叫來。我倒要看看,是你有理還是我無理!”我甩開她的手臂,緊緊盯着她。她硬硬吞了下喉嚨仰面道:“你真有十足的把握嗎,怎麼不直接去告訴殿下!呵,恐怕是拿着一張僞造的東西狐假虎威!”
我鎖着目光不畏不退,緩緩逼近:“本以爲你還算個聰明人,沒想到你竟是這麼愚蠢!我肯一個人來,就代表我還願意給你一次機會。你要知道,我手上握着的這些,要除掉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是真是假,你可以試試。”
她聽了我一言,果然啞語,驚愣地望着我不敢說話,漫着惶恐和不敢置信。我要在氣勢和證據中壓倒她,她纔不敢放肆再動。我沉下方纔未能控住的怒氣,微微轉身,留下一句:“韋昭訓,你最好想清楚,你是要繼續下去還是自我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