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對手自然會打得難解難分。他們不知不覺已經漸漸遠離人羣,一直往北面移動。底下圍觀的人看着漸漸模糊的兩道身影,也跟着追過去看。但速度卻不如兩名頂尖高手快,都被遠遠的拋到了後面。
殘影與缺雲二人也隱匿在人羣中觀望。
缺雲很緊張。他的手緊緊攥着鐵扇子,在殘影耳邊不停嘮叨表示擔心。
殘影本來還在專心致志的觀戰,任由缺雲說個夠。到最後被缺雲的絮絮叨叨吵煩了,他才冷聲冷氣地吐出兩個字:“閉嘴。”
缺雲被他這一喝,悻悻然閉上了嘴。可擔憂的神色卻未曾減去半分,他總有不好的預感。
天氣越加悶熱,隨着時間和體力的流逝,陸無一漸感身體沉重。加上又久攻不下傅弈舟,他不免開始心浮氣躁起來。再拖下去,他沒被傅弈舟殺死就得因中暍而死了。
傅弈舟似乎察覺到了,氣不喘臉不紅的好心提醒道:“呃,陸教主還是將披風脫下吧。不然因中暍倒下而輸了,在下也勝之不武。”
底下幾百雙眼睛盯着呢。陸無一能半途而廢,當個縮頭烏龜嗎?不要說中暍,就是中毒他也要先殺了傅弈舟再說!
沒什麼比一個魔頭被正道頭頭關心身體更屈辱的事了。陸無一怒道:“用不着你假惺惺。”他邊說邊反身一縱,長鞭靈蛇般攻向傅弈舟的胸膛。
傅弈舟長劍劃過一道銀光,擋住陸無一來勢兇猛的攻勢。卻沒料到長鞭卻像活的一樣迅速纏上赤紅的劍身。他趁勢退後,用內力將陸無一的長鞭緊緊吸牢在劍身。陸無身形一錯,藉着去勢朝他襲去。
一道短促的銀光自陸無一藏於披風下的腰間閃過。傅弈舟立即察覺,吃驚的同時很快將鞭子鬆開,側身閃躲。
陸無一本想速戰速決,一舉將傅弈舟拿下,所以這一擊他用盡了所有力量。然而他低估了傅弈舟的反應能力,萬沒想到他會那麼迅速的作出應對。收勢不及,陸無一無法止住朝斷崖峭壁栽去的趔趄步伐。
眼見就要掉下斷崖,陸無一卻也不想白白便宜傅弈舟。滑入斷崖的前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手扯住了才堪堪穩住身形的傅弈舟。
傅弈舟的身體突地被一股力道往斷崖邊拉扯,等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兩人像斷線的風箏一般朝深不見底的斷崖深處掉了下去。
斷崖下是一片迷濛的黑暗,也不知道有多深,會延伸到什麼地方。掉下去後的傅弈舟在一瞬間作出反應,將劍插進石縫裡試圖減輕下墜的速度。
陸無一死死地拽着傅弈舟的一隻腿不鬆開。瞧見傅弈舟因這意外而稍顯驚慌的神色,他笑了起來:“傅弈舟,本座要拉着你一起同歸於盡!”
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魔頭就是魔頭,真是不可理喻!傅弈舟擡起另外一隻腳去踹陸無一的手:“真是抱歉,在下沒有與陸教主赴死的打算。”
陸無一忍着手上的疼痛咬牙切齒道:“你儘管掙扎。反正今日我們誰也別想活着離開。”
華山是天下第一奇鋒,四處斷崖峭壁居多,連棵樹都看不到。掉下斷崖的話,根本沒有生還的機會。
但只要沒有陸無一的阻礙,傅弈舟便能用劍身借力,施展輕功飛上去。
然則無論他怎麼踹,陸無一都不鬆手,實在是很難辦。傅弈舟思及至此,換了個方向。他不踹陸無一的手了,改踹陸無一的臉。
他這一腳下去,陸無一徹底被激怒了。陸無一別的沒什麼,最愛惜的就是自己那張臉。傅弈舟一腳踹個正着,痛自不必說,還有可能會毀容啊!陸無一想都沒想,直接張嘴往傅弈舟的小腿處狠狠咬下去。
炙陽毒辣地映照在兩個雙腳懸空的人身上,汗水正涔涔落下。傅弈舟被咬吃疼,急忙用力甩開陸無一。
不料這一動,插進石縫裡的劍就跟着晃動了幾下。刺眼的陽光在剎那間晃花傅弈舟的眼睛,他額上的汗水恰好滴落到眼眶。他一分心,劍就完全從石縫裡脫離出來。
驚詫間意識到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傅弈舟和陸無一隻來得及罵了聲娘就直直往下墜。
這回真的如陸無一所願,與傅弈舟同歸於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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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一睜開眼睛,目之所及是星光閃爍,潑墨似的天空。朦朧月色被雲層覆蓋,柔和的暈染開來。他眨了眨眼睛,鼻腔聞到黑夜與草木混雜散發出的清新氣息。臉上有微溼的液體,不知是霧水還是血。遠處隱隱約約有野獸的嘶吼聲,溼冷的風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感到全身彷彿被鐵釘釘在地上般動彈不得。骨頭悉數碎裂,五臟六腑被擠壓變形,疼痛難忍,連呼吸都乏力。他努力動了動手指,想要坐起身卻發現非常困難。
但看來這個地方沒有牛頭馬面,應該不是陰曹地府。
陸無一扯扯嘴角擠出一星笑意——從斷崖掉下來還能活着,自己真是命不該絕。不知道傅弈舟是什麼情況。他一定不如自己命大,或許死在哪個角落了。想到這裡他不自覺笑得更加開心。
身下的青草尖掃在臉側癢癢的,他微一偏頭,卻迎面撞上陣陣溫熱的呼吸。
什,什麼鬼東西?!
雲層在剎那間散開,澄澈明淨的月光霎時照亮了四周。
傅弈舟放大的臉清晰自然的呈現在陸無一眼前。他線條硬朗的臉上有數道擦傷,嘴脣淺抿,顏色蒼白。飛揚的眉頭微蹙,似乎在忍受着什麼痛苦。
靠得這麼近是想怎樣?陸無一欲退後,無奈全身動不得。
傅弈舟的呼吸起伏不定地噴打在他臉上,證明也還沒死。如此天賜良機不趁現在殺他還等什麼時候?
陸無一舔了舔舌頭,抑制不住興奮的運起內力,完全不在乎自己也是個傷患。他勉強動起手從腰間掏出匕首,森冷的寒光在月色下乍現。
他將匕首朝傅弈舟的喉頭刺去。眼見就要得手,傅弈舟猛然間如同地獄羅剎般突地睜開了眼睛。
陸無一嚇了一跳,握着匕首的手硬生生改道,往一旁的青草劃去。
傅弈舟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接着露出頗爲厭惡的神色:“陸教主這是做什麼?”
兩個人貼得很近,他說話時吐息全都噴打在陸無一臉上。陸無一沒清聽他說什麼,迅速收回驚訝,匕首再次朝傅弈舟襲去。
傅弈舟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擡起傷痕累累的手霍然捉住陸無一襲來的匕首,恢復了一張言笑宴宴的臉:“陸教主想偷襲在下?”
陸無一未及說話,耳邊就傳來“噠噠噠”有節奏的急促步伐聲。仔細辨聽那些並不是人的腳步聲,而且數量還不少。步伐聲很快停在他們附近,有濃烈的殺氣隨着夜風飄來。
陸無一和傅弈舟朝不遠處望去——一羣體形健碩,在月光下閃爍着血紅眼瞳的野獸將兩人團團包圍住。它們呲着尖銳的牙齒,虎視眈眈地在兩人周圍徘徊,唾沫不停從嘴裡滴落,警惕又貪婪地注視着兩人。
是鬣犬!
兩人對視一眼,傅弈舟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笑了笑:“陸教主怎麼看?”
被野獸咬死可不是什麼光榮事蹟。況且陸無一無法想像自己的臉被鬣犬咬下吃掉的畫面。他雖然萬分不情願,但現在還是應該與傅弈舟化敵爲友。
“一,一起想,想……”完全不行。陸無一無法說服自己說出要和傅弈舟一起想辦法逃脫的話。
倒是傅弈舟心胸開闊,似乎一點都沒在意自己之前被陸無一扯下斷崖後受傷還遭此厄運的事。他正色道:“陸教主,我們的恩怨不如放到一邊,先合力對付這些野獸。”
說得倒輕巧,動不了還不是等死的份?陸無一白了他一眼:“本座動不了,你能動?”
傅弈舟皺眉。既然動不了,剛纔拿着匕首打算偷襲他的人又是誰?算了,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傅弈舟在體內運氣,發現自己全身有幾根骨頭斷掉了。除此之外就是些擦傷,調息一下的話應該能動。
陸無一見傅弈舟原來沒有血色的臉慢慢變紅潤,接着便能坐起身,不禁詫異道:“你能動?!”
在徘徊觀望中的鬣犬見獵物動起來,全都豎起身上的毛髮,警惕地盯着傅弈舟。肅殺與危險的氛圍越來越重,明淨澄澈的月光又被雲層遮掩,大地再次恢復成一片朦朧狀態。
傅弈舟苦笑道:“動是動得了,只是沒有教主的幫忙,恐怕也無法擺脫現下的狀況。”說完,他活動了下身體,骨頭斷掉的地方傳來陣陣痛楚。不管怎樣,至少要撐到別成爲這些鬣犬的盤中餐。
陸無一有些羨慕地看着能活動身體的他,問:“怎麼幫?”
傅弈舟的劍就在身旁。他忍痛捉住陸無一的肩膀將陸無一扶起,“鬣犬對血腥味很敏感,我們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他說完又踉蹌着拿劍站起身,環視周圍。
舉目望去廣闊空曠,各種峭壁斷崖形狀怪異地延展着體積。遠處是越來越濃稠的黑色,深山密林伸展着猙獰的軀體隨山風搖擺,發出滲人的簌簌聲。那些鬣犬聞腥而來經過的小徑就隱藏在黑暗深處。
傅弈舟指着某個方向,說道:“想要突圍,我們必須殺死那幾只鬣犬開出一條路纔可以。”
“哪裡纔算安全的地方?這裡什麼都沒有,只能躲進山林。可山林裡野獸就不止鬣犬一種了。”
傅弈舟握緊手上的劍,朝陸無一笑道:“總之先擺脫眼前的鬣犬纔是當務之急。”
陸無一伸手去推傅弈舟:“我可以動了,不用你一直扶着。”他搖晃着軀體從腰間抽出長鞭,瞪視着那些已經等得不耐煩,欲上前試探的鬣犬道:“殺幾隻畜生而已,本座不會輸給你的,傅盟主。”
傅弈舟聞言一怔,笑意更深:“那便來比賽看看誰殺的鬣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