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明月如盤。
宋玉按時入睡,謝玄沒有過來,沈秦設宴於府邸,請了一些朝官,原是他的小妾又爲他添得一丁。
莊內一片灰暗,突然雜院內竄起一股子明火,“起火了。”守夜的小廝驚慌失措的呼喊,衆人紛紛提起水桶朝雜院而去,一時間莊子大亂。
數道黑影從天而降,輕車熟路朝中庭閣樓奔去。
然而剛一接近閣樓,一片箭羽射來,黑影揮動利器抵擋,其中一人飛身躍上屋頂,極快屋頂一張大網散下,網上有利器,發着冷寒的光,此人一驚,立即折返,卻也被大網刺傷手臂。
同時,閣樓上跳下數十位勁衣男子,個個神色嚴峻,將閣樓團團護住,黑影們雖武功高,卻也一時無法戰勝。
“大膽毛賊,竟敢擅闖民宅。”
民宅?有這樣的民宅,大家各自心照不宣。
片刻,莊外一片燈火輝煌,原是護城的官兵,見此有火,紛紛趕來查看清楚。
黑影們各自交換一下眼神,知時機己逝,也不戀戰,迅速而退。
除了雜院起火,這場打鬥似無聲似息,很快那些勁衣男子也消失得一乾而盡……
這廂沈府,衆人還在推杯換盞,喝得正酣,沈秦更是高興不己,有小廝來報,小公子哭得厲害,夫人請老爺前去。
原是那幼兒自生下來,沈秦甚喜,一有空便會抱在身邊,如今倒養成了習慣,幼兒哭,無人能哄,但是一到沈秦懷裡就立即安靜下來。
衆人得知原由,紛紛打趣,沈秦笑着朝衆人拱手,回屋哄兒而去。
衆人大笑。
“自沈大人長子逝世,這麼多年了,未想還能老來得子,當真可賀呀。”
“說起那長子,可惜,我曾見過一次,長得可是一表人才。”
“不僅如此,還文武雙全……”
衆人一陣議論,片刻又將話題扯到謝玄身上,“謝大人,前年太后給你賜婚,你若不拒絕,這會兒,孩子估計都有兩了。”
衆人大笑,劉承是皮笑肉不笑,“謝大人眼光高呀,也不知什麼樣的女子能配得上謝大人,連太后看中的都不放在眼裡。”
話畢,原本熱鬧的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但也只是片刻,這些官場老油條,最擅長的便是打圓場,不知是誰一兩句話說來,引得衆人又是大笑。
謝玄微笑着,並不介意,倒有些走神,這時他的小廝來到面前,在他耳邊一陣低語,他面不改色,起身朝衆人揖禮道,“在下府內發生了點事,先行告退。”言畢便大步離去。
不過一刻鐘,他趕回莊子,遇巡城官兵,稟報說府內大火己滅,謝玄笑笑,令身邊小奴拿來銀兩答謝。
快步走向閣樓,黑暗裡走出一人,簡單說了夜襲之事,謝玄頜首,輕輕推門而入。
急步穿過前廳,來到內室,挑起紗幔,雖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做了一番部署,不過見着那人好端端的在牀上睡着,他才真真鬆了口氣。
緩緩上前,來到牀前坐下,將她看住。
夜間寧靜,偶爾一聲爆燭,讓他覺得十分溫馨。
好久都沒有了這種感覺。
幼時的事,他記得不多,只知道他時常爬在祖父身上,叫喊着騎馬馬,父親在一旁責備他沒規矩,祖父毫不在意,反將父親說了一通,他對着父親做鬼臉,父親哭笑不得,還有母親,將他摟在懷裡,唱歌哄他睡覺……
每次思此,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也只有想到這些,他纔會感到一絲溫暖,然而此刻,那種感覺,無關父母,是來自眼前的她。
一個他曾認爲莫名其妙,神經質,不像女子的女子,一個他只覺得逗着好玩,從未認真過的女子,一個他曾經陷害利用過的女子。
那日,得知她失戀生病,他本是帶着溪落的態度去瞧她,她開門一瞬間,她看到他是驚訝,而他看到她是心疼,那種突然而來的心疼,讓他也爲之一震,爲一個女人?
然而,接下來一切他任其發展,沒有阻止自己的心,結果卻讓他有點應接不暇,這份感情是突然而至,還是“蓄謀已久”?
那日千雪問他,‘是認真的嗎?’他回得乾脆,他說‘是’,其實更多是爲了拒絕她,可誰知道呢,這便是他內心的答案?
他救她回來,得知了實情,他氣得打碎了屋內的一切,可他更在乎她的安危。
思此,他不僅莞爾,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將臉湊近她,“今日宴席上,你沒瞧着沈秦那興奮的模樣,還有那些老傢伙都調侃我,你說,我是不是真該成親了?我都一把年紀了,你會不會嫌我太老……老天,我真的喜歡上你了,你看,我想到了成親,想到你會嫌棄……”
宋玉自然沒有聽到他這番自言自語,一覺睡到天明,只覺比往日還睡得香。
一切如舊,穿衣洗漱,吃早餐,只多問了一句,“謝大人昨夜來過?”只因在牀頭髮現了一件他的外袍。
分派在她身邊照顧的小奴如實回道,“大人回來過,一早就上朝去了。”
宋玉哦了一聲,然後去院子裡逛了逛,發現後院一片狼藉,有小廝正在清理,問了才知,昨夜起了火。
接着有送疏菜瓜果的小販拉着車進來,一時後院嘈雜。
“這裡太亂,姑娘還是回屋吧。”
宋玉頜首,隨着小奴回到了閣樓。
“剛纔看見有人送地瓜進來,你去拿幾個來。”
“大人吩附姑娘不能進涼食。”
宋玉笑,“烤着吃,就放在火盆裡。”小時候,她經常與阿寶這樣做。
小奴知道這位姑娘吃東西奇怪,也未多問,退了出去,極快,就拿來兩個地瓜。
“你將它們放過去。”
“是。”小奴領命,剛蹲下身子,只聽“咚”的一聲,頸上一陣痛疼,便沒有了知覺。
宋玉將小奴扶上牀,脫了她的衣衫……
“這些不新鮮,你再去挑兩個新鮮的。”
“是。”
房門打開,“小奴”低着頭走了出去,門外走廊裡有兩個護衛,遠遠瞟來一眼,未在意。
“小奴”來到後院,半路截上那送菜的小販,他拉着空車正要出莊,“小奴”提出要親自挑選新鮮的瓜果,小販雖疑惑還是點頭哈腰,“小奴”跳上車隨小販從後門離開。
皇宮,剛下早朝,謝玄急步走出合德殿,小路子笑眯眯的來到他面前,“謝大人,皇上有請。”
謝玄眨眨眼,十分詫異,“皇上?”
“是。”
一處僻靜之地,燕榕站在一株梅樹下,在他的四周不遠,皆是羽林軍,暗地裡,還不知有多少。
謝玄嘴脣微勾,上前行禮,“臣見過皇上。”
燕榕轉過身,緊緊看着他,謝玄禮畢,與他相對而立,不卑不亢。
兩人都沒有說話,不過都知對方之心。
有些事,若再隱瞞,便顯得虛僞了。
二人說來也算有緣,第一次見面,在裡縣,他叫木容,他叫曼卿,同樣隱藏身份,同樣覺得對方身藏不露,同樣調查對方來歷。
裡縣,他擺了他一道,令他不得不顯身,但同時也錯過一個機會。
京城,他將宋玉推到風口浪尖,便是對他挑釁,他差一點炸死他。
他們早己鬥過數回,他在明,他在暗,或是他在明,他在暗。
而此刻,二人都不想談政事,也未談昨夜之事。
燕榕直截了當,“朕相信謝大人是君子?”
謝玄一笑,相比他的深沉,他更顯陽光,“那要看什麼事。”
過了片刻,燕榕又道,“知道她的身份,爲何不揭發?”
未想他會直接問來,謝玄其實有許多種回答,官方論,給皇上一個制約,任性論,好玩,不想揭發,陰謀論,這是一道王牌……不知怎的,他選擇了另一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目光微眯,誠實道來,嘴角掛着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令燕榕眉頭一皺,但心裡卻鬆了口氣。
“如此,她是安全的?”
謝玄垂垂眸,補充道,“也是快樂的。”
燕榕負於身後的手握了握,片刻,也勾了勾脣,似有幾分挑釁,“快不快樂,要她說了算。”
謝玄頜首,“的確如此。”頓了頓,“你們分手了。”
“分不分手,朕說了算。”
謝玄嘴角一揚,“這個,恐怕皇上還真不能做主……”
遠處,小路子的心都糾到了一起,緊緊抓住晨風的衣袖,“你說,他們會不會打起來?你別看那奸詐無恥醜陋無比的亂臣賊子,一臉笑得無害,實在是笑裡藏刀,錦裡藏針之人,呆會一有什麼動靜,你得趕快去救皇上……”
晨風瞟他一眼,對他的無知嗤笑一聲,便是皇上受困,目前還不敢有人對他不敬,他懶得與他廢話。
“你說,皇上是要找他攤牌嗎?昨晚皇上得知沒救出人,一夜未眠。”
“皇上到底是怎麼個想法,也不和我說說,皇上就是什麼事都悶在肚子裡。”
晨風打掉他的手,偏過頭去不理。
小路子又道,“地宮時,你也見證了他們分手,爲何就不乾脆點呢?”
“這段日子,皇上心情不好,你說是因爲失戀,還是朝上那些事?”
“瞧瞧,瞧瞧,皇上的臉色怎麼越來越難看,你快去快去……”小路子話還未說完,那廂謝玄朝皇上一禮,轉身離去。
謝玄出了皇宮,一時心思轉側,他未問宋玉那夜發生了什麼,孩子爲何流失,直覺與燕榕有關,因宋玉離開大殿,不到一刻鐘,燕榕也離開,接着,他跟着尋來,轉了一圈無果,見衆多羽林軍朝坤寧殿奔去,高喊抓刺客,他心下一沉,立即趕去,在人羣之外,一眼便看到了她,而適才聽燕榕口氣,好似並不知宋玉實情,想到剛纔最後的對話。
“皇上如此看中她,而她又落在微臣手上,皇上當真不怕微臣以她爲挾?皇上這般跑過來,與微臣攤牌,當真,勇氣可佳。”
燕榕臉色己經十分難看,嘴角還是不免一笑,“的確很突兀,但朕與她之間的事,大人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嗎?以前大人沒有拿她要挾朕,如今也不會。”
其實他想告訴他,他曾經有這個打算,不過那是曾經……謝玄搖搖頭,眉頭緊皺。
“大人,大人。”小廝見他,飛奔而來。
謝玄見是莊裡的人,大驚,立即上前兩步,“發生了什麼?”
“姑娘,姑娘,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