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秋白一手攬着孩子, 掙扎地要從牀上坐起,卻被陵遊按壓住。他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放心, 他會去處理。
陵遊站起身, 跟着慌不擇亂的女眷走出了門。不用去想, 他也知道帶走納蘭宛如的人是誰。只是沒料到, 他會選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不過也只有今天, 他的防備纔會有所鬆懈。
陵遊沒有直奔燕府,燕少已很久都沒有回那個地方了。據說,他的寵妾出逃後, 他對那個地方深惡痛絕,再也沒有回去過。要找燕少, 只有一個地方。
陵游來到尹音寺, 那裡是他和燕少未交惡前常常聚在一塊兒下棋解悶的地方。只是自從兩人爲情所困, 更因情而割袍斷義後,就許久沒有到此了。
他將馬拴在寺廟門前, 黑馬與燕少的座騎一起吃着地上的青草,全然不覺主人間的鬥爭。
“燕少,我來了,放了納蘭姑娘。”
他推開寺院的門,在中庭看見雙手被捆綁在背, 癱坐在冰涼青石板上的納蘭宛如, 她的身邊傲然站着一身黑服的燕少。
“放了她?”燕少擡起首, 陵遊看到他眼底的憔悴, 不過月餘, 他竟像是蒼老了十歲,額間的青絲已成白髮。“放了她, 誰來向我的莞兒抵命?”
納蘭宛如坐在地上,沒有一絲驚慌,她對着陵遊沉聲喊道:“陵公子,你快走,別管我!莞兒難產而死,我身爲醫者卻束手無策,這條命他若要拿走,我也無話可說……”
燕少渾身釋放出煞氣,臉上痛苦地扭曲起來,他恨恨地瞪着陵遊,突然狂笑道:“你聽見了沒有?是這個女人自尋死路。”
陵遊沒料到他竟痛失愛妾,但納蘭姑娘的人品他是清楚的,若有一份希望,斷不會束手不管,看來是老天不留人。他仍試着出聲勸說:“燕少,生死有命,如夫人已逝,再多添一條人命,又有何用呢?不若放手吧……”
燕少此時已癲狂,哪裡聽得進陵遊的道理,他輕蔑地冷哼了一聲:“放手?莞兒懷着我的骨肉慘死,你卻要我放手?陵少,我倒想知道,若今日死的是你的夫人和兒子,你又會如何?”
陵遊聽他話中有話,意味不明,他略一尋思,臉上血色盡失——調虎離山!
秋白!
“怎麼?陵少現在知道怕了?可惜,我的人已經在路上,你現在趕回去也只夠替她們娘倆收屍,哈哈哈……”燕少笑得肆意,猖狂中帶着報復的快感!
陵遊心急如焚,轉身欲趕回府邸,但納蘭宛如還在燕少手上,她與秋白情同姐妹,若她出事,秋白一定會十分難過。葉侍從已離開,且今日清晨突然來了一趟鏢,府裡能夠和燕少的精銳部隊抗衡的人爲了壓鏢走了大半,燕少此時發起奇襲,秋白和孩子恐怕真是危在旦夕!
燕少欣賞着陵遊的痛苦,此時已不吝嗇告訴他更多的內情:“你以爲這幾個月,我在苦等什麼?我的莞兒走了,我也要讓你嚐嚐失去心愛之人的滋味!早上的那趟鏢也是我匿名找人給你們走的,爲的就是調開你佈下的大部分兵力。怎麼樣,很意外吧?”
陵遊手握着劍,不再隱忍,劍鋒一閃,直逼向燕少!陵遊以爲免不了一場打鬥,沒想到燕少竟沒有避讓開他的攻擊,他的劍竟這樣直直地插進燕少的胸口。
“爲什麼?”陵遊瞪着他,這個曾經的兄弟,如今卻一意求死的敵人。
“沒了她,我獨活,有何意義?”燕少嘴角溢出幾口甜血,他依然在笑,可是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陵遊此刻站的極近,纔看清他眼底盡是絕望。
陵遊心一顫,一股強烈的孤寂和恐懼襲上心頭。他將劍拔出,一把丟在地上,燕少應聲倒地,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虛無,瞳孔漸漸放大,絕望的臉上呈現出最終的解脫。
陵遊給納蘭宛如鬆了綁,納蘭宛如卻沒有走,她像是破敗的娃娃依舊坐在地上,緊緊盯着燕少的臉:“我想把他們倆埋在一起。”
陵遊點點頭,不再浪費時間,翻身上馬,往秋白和孩子所在的府邸方向趕去!一路上他快馬加鞭,強迫自己什麼也不去想。馬兒行至府邸前百米,就被騰騰的殺氣驚得揚蹄不願再往前。陵遊拍了拍馬肚安撫,翻身下馬時手已冰涼。
他一路走進府,從門口到中庭,府上的侍衛和蒙面的黑衣交疊着歪七扭八地倒成一片,豔血橫流。陵遊加緊腳下步伐,當他走到秋白的房門前,地上清晰的一灘暗色血跡,他那顆懸在嗓子眼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
陵遊顫抖地擡起手,推開半掩的門。他腳下浮軟,踩進了昏暗的室內,往裡走了幾步,迎目撞見一具蒙面的死屍,沒走幾步,又見一個男人背部中劍伏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躺着。簡秋白一臉木然地癱坐在男人身邊,抱着哭啼不止的孩子,臉上和手背濺滿了未乾的血跡。
“秋白。”
陵遊小聲地喚了她一聲,簡秋白楞楞地擡起頭,渙散的眼終於聚焦在了一起,認出了眼前的人:“你來啦……”
他怕再驚嚇到她,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冰冷的身軀,跪在她和孩子面前,輕輕將她們摟進懷裡。陵遊感覺到她不斷顫抖的身子,攀在她腰間的手收緊了幾分,哄道:“別怕。”
溫暖的熱源令簡秋白安心不少,她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顫慄的身體也漸漸恢復了平靜。她看了看門口,沒有納蘭宛如的身影,這才留意到陵遊是一個人回來的。她已經失去了一個默默守護她的男人,她無法再承受失去以心相交的姐妹:“你沒有救回宛如?”
陵遊微微鬆開了對她的擁抱,吻了吻她擔憂的眉角,說道:“宛如沒事,她留在寺內,打算把燕少和他的寵妾葬在一起。”
簡秋白恍然大悟,大約明白了這場殺戮的真正起因。她把哭得啞聲的孩子交到陵遊手上,然後掙扎地爬到那具冰冷的屍體邊,用力拔下了那把劍,將地上的男人小心地翻了過來。陵遊這纔看清,那個男人的真實面目——
“秦天遙?!”
陵遊震驚地喊出聲,無法理解秦遙的‘死而復生’。懷中的孩子被他驚到,癟了癟嘴似乎又要哭鬧,他趕緊輕輕晃了晃臂彎。簡秋白默然,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發生的一切……
那時,屋外殺伐聲不斷,刀光劍影重疊,一羣不知從哪裡來的蒙面死衛攻進了府邸。她抱着孩子蜷縮在牀角,只希望那些死衛錯過搜查這間屋子。可是,他們還是被發現了。當那個蒙面死衛面露兇光,舉着冰冷的劍要刺向她時,秦天遙出現了。
他用後背替她承受了致命的一擊,並在最後時刻用藏在衣袖裡的短刀劃破了那個死衛的喉嚨。死衛倒下了,而他也倒下了。
簡秋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會這樣的痛,她爬下牀,挪到他身邊。淚暈溼了臉,那段被封存的記憶涌現了出來。風沙飛揚的樓蘭,屬於他二人的小築,那段他爲她編織的夢,謊言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秋白,會過去的。”
陵遊閉上眼,沉沉地嘆道,這話像是對她說的,卻更像是說服自己一般。簡秋白將手覆在秦天遙瞳孔放大的眼上,輕輕一抹,耳邊迴盪着秦天遙最後一句話——
“秋白,我的心好痛,以後再也不能看到你了……哪怕只是遠遠地瞧上一眼……”
她知道,時間能將滄海變爲桑田,總有一日往事都會成風。但存在在那段回憶裡的人和事,今生今世大約都抹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