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四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不得不承認,紅雲的修爲境界的確是比他高過一籌的。不過紅雲總是直中取,而他總是曲中求,到底誰比誰更厲害一點,他可是一直都不肯服氣的。
三元看出來白老四的心態,故意譏諷他一句,說道,“果然你的這個師弟修爲比你精進,你剛纔說他入夢界雖然晚,但是修爲卻趕超了許多早入夢界的同門師兄,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吧?”
白老四鼻子裡“哼”了一聲,手一抖又拔下一根鼠須來,“所以你的出現才叫人解恨啊,他紅雲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結果只不過是給你當了個陪襯、做了個配角。我選擇跟你站一邊,即便我仍然只是個配角,那也比在他那邊戲份多點不是麼?”
三元輕蔑地笑了一笑,世上的確是有這種人存在的,越是在他身邊的人他越是看不得別人好,身邊出現厲害的人物了,他咬牙切齒、無比嫉妒,好像人家侵犯了他的什麼利益一般。可是若是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一個不相干的人冒出頭,稍稍顯示出厲害的一面,他又激動得五體投地、盲目崇拜,恨不得立即就巴結上去裝孫子舔腳趾,狐假虎威、虛張聲勢,好把身邊的一班師兄弟全部都給比下去。
白老四的這種心態,就是所謂的漢奸的心態吧,最好自己身邊所有人都比他矮一截,最好外國大神能幫他成名成家、笑傲江湖。專幹親者痛、仇者快的勾當,小雞肚腸,卻又趨炎附勢,在外國大神面前裝逼裝蛋裝孫子,可就是受不了身邊有自己強的人存在!
三元懶得點破他,他也是久混仕途之人,貌似年輕但是城府卻埋的很深,糨糊搗的很專業。此時看白老四那神態腔調,真的好似在看一個小丑做戲一般。不過三元心裡雖然充滿鄙夷,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全然不是這個味道,他這時想找個藉口逐客了,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需要繼續從白老四這裡打探,坐着還不走,真是煩人。
正好這時屋外傳來起更之聲,巡更的路過附近,硬邦邦敲了一長三短四聲鼓板。
“哇,暢談許久,不知不覺時間過的那麼快,居然已經初更交三刻了。”三元說罷故意很誇張地打了個哈欠,伸了把懶腰,“最近這幾天還真是勞累,遭遇了太多事情,感覺到蔡府這四天好像已經過了一個月那麼久。”
白老四識趣地站起身來,“今晚你得好好休息了,不久還要再入冥界,精力不夠充沛可不行啊,處處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地獄。我看我的目的也基本都已經達到了,先行告辭。你早早睡覺吧,不要胡思亂想,別再糾纏到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中去了。”
三元假意不捨,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今天才真正的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可惜四爺匆匆要走,不然我們秉燭夜談,一定無比投機。”他話是這樣麼說的,人卻早就跟着站了起來,搶步相送。
三元是先一步到了門口,把門打開得直直的,這是留客還是逐客的意思啊?他此時說一套做一套,還叫白老四無比相信他是真心誠意的和他一夥呢。
白老四趨步走到門口,揖別三元,回他的賬房去了。
三元送走了白四爺,順路踱步到院子裡,擡頭望望天空,一輪明月已從剛纔的樹梢處爬升到了蒼穹半頂,秋風吹來,身邊的樹葉沙沙作響,顯得無比蕭瑟。
此時他獨自一人,心情寧靜了下來,細細回想起這幾日的遭遇,真是恍如夢境。
景陽縣下舟上岸,從茶館聽書遇到柺子拐人,牽出八目山匪亂,縣衙大牢大戰紅雲,入荒宅遇莫邪鬼師,獲得重瞳,到他離開景陽縣舟行至西蘇河遭紅雲襲擊落水,身邊之人全部離散……這不過是區區五日的時間。
混沌中遇到了天罡師,開智啓夢,初入夢界。然後被蔡中人從河灘救起,投身到白楊鎮上的蔡慶餘堂當上了看鼓樓的小廝,第二天又遇到佛堂琉璃杯失竊,引出女屍案,結識了縣令高清水和高級家丁小羽哥,共同破獲此案,到今天枕書入夢,初闖三魂界,冥審烏盆案,然後離開夢境到西廂拜會了高清水,得到血蝙蝠的線索,回房又遇到白老四得知紅雲追蹤到了此地,即將又要展開血蝙蝠之爭。這一口氣下來也只是四天的時間。
兩段遭遇加起來,前前後後不過九天,自己竟然連軸轉一般絲毫都不得一刻的放鬆,便一連串地經歷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人生的軌跡已經被完全打亂了。
直到此時,他才稍稍的清淨下來,鬆一口氣能看看月亮,想想自己的境遇,真是覺得思緒萬千,恍如夢境。
三元低下頭,看這府中熟悉而陌生的花草樹影,突然發現腹中有些飢餓。對了,今天還沒吃過晚飯呢。那麼晚了,不知道哪裡能找些吃的去。
突然想到昨日和小羽哥一起溜出去探訪翠仙樓時所走的那扇角門,出去正對着雲來客棧,那客棧樓下有堂吃小賣,不如溜達去轉轉,看看打烊了沒有,說不定能找到點吃的。
三元也真是閒不住,剛纔還說太累了想上牀睡覺,這會兒又改了主意了,先去找些東西填填肚子吧。
幸好看角門的是何頭,這老兒年紀大了,腿腳不便,自從把鼓樓的鼓槌讓給了三元,他就改到這兒看夜班的角門了。年紀大,又愛喝個兩口,這個時候,身體雖然還坐在角門後的條凳上,人早就雲裡霧裡的睡糊塗了。
三元偷偷地把角門兒從裡面打開了,溜了出去,然後又反手把門給關上,並沒有驚動何頭。
到了街上,果然這時幾乎所有的街麪店鋪都已經打烊,黑乎乎死沉沉的,一條白日裡熱鬧喧囂的街道此刻毫無生氣。
三元見雲來客棧的大紅燈籠還高高地亮着,並沒有熄滅,再看客棧的門板,也還斜收在一邊,沒上齊呢。估計是有打尖兒的客人要等,要麼就是有吃夜酒的客人還沒散。
昨天晚上三元和小羽哥一起夜探翠仙樓,在雲來客棧已經結識了夥計柴富,這會兒再去就是熟人了,當然沒有二話,給三元弄了碗熱面吃,柴富也是一個人在看門等客,無精打采的時候,見昨天那小哥又來了,有人陪他說話,開心的很。
柴富本是個好打聽閒事的,一邊陪着三元吃麪,一邊問道,“今天白天我看到好多人從角門進蔡府院子,好多女的,都是由官府的人領着進去的,是怎麼回事啊?”
三元心頭突然一震,差點把這事給忘記了。那些女子之中有一個長的特別像清蘭,自己還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原本想要儘快去找她探問情況,結果遇到好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湊在了一起,耽誤到現在。此時柴富突然問這茬,他又想了起清蘭來。
三元抹抹嘴,擡頭對柴富說,“早上官府抄了翠仙樓,那些是從翠仙樓裡搜救出來的落難女子,我家老爺收到府裡讓她們暫且棲身的。”
“哈哈,我就知道。”柴富哥來了興趣,拖過一隻椅子了,把椅背靠住桌子放定,伸腿橫跨上去反向坐了。雙手扶在椅背上,下巴靠着手肘,兩眼放光地問道,“難怪今天的客人都在傳,說翠仙樓被抄了,是真的呀?我問過往的官差,沒一個人肯說。三哥,你給我說說吧,你都知道些什麼啊?”
三元邊大口吃麪,邊笑道,“沒什麼可說的,官府查抄個妓院而已嘛,這有什麼?”
“這有什麼?”柴富極度誇張的張大了嘴,很驚愕的看着三元,“你不會是不知道吧,翠仙樓可不是一般的妓院,八姑娘背景深着呢。誰敢抄她的場子?誰不知道她的場子天上人間獨此一家,招待的都是有身份的達官貴人。開在咱這個小小的白楊鎮上就是爲了讓達官貴人們娛樂風花雪月的時候可以避人耳目。”
“哦?”三元擡起頭來看看他,“背景深?能有多深啊?縣令老爺親自坐鎮在白楊鎮下令查抄的,魚捕頭帶的隊。八姑娘算是個什麼官?翠仙樓算是個什麼衙門?她能牛過王嗎?縣令爺想抄她家看看,就抄了唄!那麼多女子被她關在地窖裡,又不是假的,全部都是四鄉八里拐騙來的。八姑娘這次死定了,想抵賴也沒用。”
“哎呀!”柴富的表情驚訝極了,“咱齊安縣的縣令爺不可能真的這樣無知吧?我說不是八姑娘死定了,恰恰相反,恐怕是高縣令這次要死定了呢。你不知道有些民間人士是可以通天的嗎?得罪了這些人,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縣令算個什麼官啊,七品芝麻官!”
他故意把七品芝麻官幾個字拖的又重又長,三元聽來特別刺耳。“芝麻官不是官啊?縣令是基層官員,直接管理地方上的百姓,是國家社稷的基石。我看高縣令爲人很不錯,愛憎分明,敢作敢爲,是個好官。我看這個八姑娘,徒有聲勢而已,什麼通天不通天了,犯了就要服罪受誅。”
“呵呵,看不出來你一跑街小廝,說起官僚話來一套一套的。”柴富眼角擠出笑來,“不過我看你呀,說的都是夢話,鹽巴吃的不夠多,不知道吃苦是啥滋味的。”
三元把麪條一口吸進嘴裡,突然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這夥計話粗理不粗,自己的確從小都沒吃過啥苦,就這幾日突然遭遇翻天覆地的變化把三元從天堂直接給砸到了人間。
三元沒說話,柴富繼續說道,“唉,但願老天保佑好人、保護好官,高縣令早早地回縣城去吧,別在咱這小小的白楊鎮裡遇到什麼不測纔好。”
三元心頭猛的一顫,不知道爲什麼,雖然他不相信八姑娘力能通天,但是此刻眼中卻驀然閃過一絲不安來。
他突然想到了剛纔出現在高清水房外的那團鬼火,難道今晚真的會有什麼不幸的事情發生嗎?
……